比阿嘎
有这样一句话,不能讲永存于活人心中的人归于逝者的行列。
的确如此,与我而言比波特-马琳就永不离去。比波特-马琳—我们的“比阿嘎”这是年轻的哈萨克编辑和文艺工作者对他的爱称。他比我们仅仅年长五、六岁,但我们都将他视为我们的“阿克萨哈”(老人家,对人的尊称)。
他永远不会从我的生命中离开,并且在任何时刻都能与他相见。我可以随时回到20年代中期:《 报》编辑部,他的办公室—第一书记办公室。我印象中那个时候的马琳,穿着白色丝绸衬衫,系着黑色腰带,手经常习惯性的来回摆动。当他训斥我们中的某人工作疏忽、懒散时,会不停地在书桌与窗户之间走来走去;一双灰色的大眼睛常常放射出火一般的热情。但是,火焰也有暂时熄灭之时:那就是当他俯案工作,或是一边沉思一边将黑亮的的头发一绺一绺地缠在手指上。(第一页)
还记得,他是怎样深夜来到宾馆敲我的房门……
这些发生在1936年的一天。那时,正在莫斯科举行第一个哈萨克文学艺术旬。他刚进门还没坐下就滔滔不绝地宣讲起来:“边疆第一书记米尔佐杨刚刚召开过期刊会议。他坚决要求为阿曼格尔德-伊玛诺夫编写一部电影剧本,内容是他怎样在1916年率领哈萨克人反抗沙皇专制。现已与《列宁格勒电影制片厂》达成拍摄协议。现在如果能找到一个知名的俄罗斯作家撰稿,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二天早晨,我们就与谢沃洛德-伊万诺夫达成撰稿协议,而且地点就在他自家的别墅,由他执笔编写。素材的搜集与马琳一起进行,而这个工作就必须去阿曼格尔的家乡,为的是体验当地生活,亲自认识他和也经历那次事件的人们。(第二页)
那次采风结束后,我们又做了一次长途旅行。也正是因着这次旅行,一部短篇小说开始酝酿,一部我构思了许久的小说。正像我许多别的小说一样,这一部也是在旅途中开始。而且很明显,在众多的文学人物之中,司机是必不可少的。
他叫达依巴。
草原的道路仿佛三条蛇相互交错盘踞在一起。在自己的区域时,达依巴还能忍得住,但当车一跃过边境时,他强烈的情感就忍不住迸发了,虽然后面的道路并不比前面的好。晚上下起了雨,乌云密布。我们的”嘎斯“吉普车在泥泞的沼泽中艰难的前行。轮胎不停地打滑更加激怒了达依巴。坦率地说,无法用文字准确的转述他当时的话语。他的说话方式很有特点:感觉有许多个点组成,这些点分布在句子的开头、中间和结尾。
—谁能走……脑子怎么长的,……铺的这种路…………坑坑洼洼!大耳朵……!马刚刚踏上这路就……,这个……,大头的……,骆驼爬行……,跟着马!(第三页)
我想大概因为比波特—这个在草原上妇孺皆知、被无条件尊重的著名作家在场,达依巴才刻意有所保留,没有用尽他深厚到无法测度的语言储备。
草原已经逐渐逐渐落在我们深厚,但是她依然沿着道路向两侧和前方无限地延伸。这需要多么大的天空才能将这广阔无垠的草原覆盖呀!又需要多少浓密的黑云才能把她遮蔽!
乌云投下火焰一般的闪电,雷声轰隆隆地滚过天空,仿佛真主安拉在旋转着巨石,决定建造一个新世界,一个他当初没有彻底完成的创造。把你的枪收好,难道不知道铁可以吸引雷电吗?
我收起了枪,当时我也可以这样回答:“这辆车也是金属制成的,它也可以吸引闪电呀!”但是据我对比波特的了解,他是不能领会这样的玩笑,反而会让他产生不必要的担忧,所以我沉默了。(第四页)
-“把这枪筒藏起来不要直接朝向我。把它给我堵住!”
我很负责任地履行了要求。
在黑压压的乌云中间突然发起了白色,就像老大爷的胡子一样白,与此同时硕大的冰雹倾泄下来。雹子砸在车顶发出震耳欲聋的乒乓声。然而,这样连续不断的轰击没有持续很久,白云很快就消失了,太阳刺穿乌云洒下了它一束束的光芒。道路变得越发难行,湿漉漉的盐土块粘在车轮上,进而又被甩在地上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响声。汽车在湿滑的路上艰难地摆动,就像在做艰难地斗争,达依巴已经顾不得说话,只能咬着牙听风在耳边的呼啸声。(第五页)
从达依巴驾驶动作似乎可以知晓他刚刚学会开车,因为当他踩离合器的时候就像骑手用腿夹马肚子。可是”嘎斯“并不领会这些,所以不能很好地顺从司机,他进而谩骂这辆“不争气的车”。
—“哎呀!这该死的……就是为了走这糟糕的路,真不知道去年为什么申请到了这辆车?我倒宁愿是匹好马,我们付出多大的代价争取都是值得的,而这辆车真应该白送他们!”(“他们”指的是区里的那些领导)。
—“现在是夏天,咱们还能勉勉强强在这种路上应付得过去。还真不知道秋天到了该怎么办?倒是想看看他们到时用什么出行,哼……”
我一直在留心听他的言语,但是比波特的反应,给人的感觉是似乎当时他并不在场。凭借着我们多年的友情,可以说我很了解比波特。尤其是那天晚上的会面:他凭着记忆逐个依次挑选那次起义当中的见证人和参与者,为的是更好的润色和修饰电影剧本。
达依巴似乎不能完全制服方向盘,我们的车被道路已经拖垮了,不断地发出叹息和哀号。
这时,比波特从自己的思绪中暂时离开,回到现实,并问了一句:“你累了吗?”(第六页)
我累了!…… 唉,整天累的像狗一样……。前天,带着土地局的人跑了一整天;昨天,执行委员会又要了车;今天,你们又要拜访邻居;晚上还要赶回去,区执行委员会还要用车。还有个什么会议……这车就像个死尸一样!它的轮胎已经严重磨损,跑起来简直像只骆驼……,但所有人都想用它,
再加上我们头儿的三个助手整天对我大呼小叫。很多时候在家连一碗茶都来不及喝完,老婆都快和邻居一起睡了,现在又跑来这么个秘书。如果去求这些当官的请他们处理?他们连抬眼看都不看你,不冷不热地甩一句:“达依巴,明天早上六点再来吧!”唉!我的老天呀……真让人头疼。(第七页)
我对达依巴说:“再坚持一会儿,看到了吗?只要到达那个小山岗,我就会给你奖励—一盒”萨伏”香烟。看,就在这儿,还没拆封呢。”
达依巴惊讶得看着我,说道:“
—嚯!如果是这样,经过那个山岗没有了奖励我会立刻软下来的。不过,一过那里路就好走多了,随之我的话也会变得柔和。”
我们在15公里及其泥泞不堪的路上行驶了超过两个小时。但是,当小山岗一过就出现了沙地,被雨淋过后变得稠密而结实,“嘎斯”吉普车仿佛渐渐地恢复了力气,速度明显加快了。
太阳渐渐落山了,达依巴开足马力仿佛找回了当年英姿勃发的骑手状态,可能也想把刚才耽误的时间追赶回来。
在左前方的茅草丛出现了一个人,走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是一辆车,而且是我们“嘎斯”车的孪生兄弟,它在一个小山坡被卡住了,怎样都出不来。发动机罩开着,有个人站在车轮附近,我们很清楚地可以看到他的动作。他在用“浇灌”(解小便),但是不明白为什么“浇在”散热器上,而且站在被风的方位。(第八页)
唉呀妈呀!—司机突然激动地叫道。他是从区执委会来的,就是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 车逐渐放慢了速度,并且停靠在路边。
此刻,我们的“区执委会同志”匆匆地系好了扣子并朝我们走了过来。他的脸并不黝黑,但是却因着害羞而显得异常的“黑”,他向比波特伸出了手,但又迅速地伸了回去。
我一大早去集体农庄的时候,就听说你们的车子已经在路上开往这里,所以就急匆匆地赶去区中心,并检查你们所需的一切是否准备妥当。
这位接待我们的代表名叫别克时,为了不让他觉得难堪,我们努力将话题转向其他方面,例如:
关于自己的家乡,关于农活,还有大家都关心的问题—将我们此次吸引到这儿来的。可是他又将话题引向了自己:
到我们区中心还需要40公里,由于我们和司机没有计划好,水没有带足,所以这事就发生了……责任首先在司机,其次在我……请原谅,比阿嘎!(第九页)
达依巴默默地站在旁边一声不吭,所发生的一切使他很满意。因为现在有人接应他就不用亲自送我们了,这样一来他可以省去不少活儿。所以也顾不得算消耗的汽油,拿了我所承诺的奖品(虽然并未满足所有条件)就急匆匆地回去了。
我们随即又转乘了别克时的车,这时天差不多全黑了。
区中心是一个有五六十户人家组成的村子,沿着一条草原上的河流分布。车的前灯掠过一排排的泥墙,最终停留在布满屋顶的蒿草上。被赶回圈的牛群和羊群的眼睛在车灯下一照,闪耀着美丽的绿光,像宝石一样。
车停在了两所木房子的旁边,它们的隔壁就是区执行委员会。突然从河边传来的阵阵蛙声划破了凝静的夜空,声波在安详的空气中有节奏的回荡。
“请稍等”—别时克边说边上前敲门,从台阶走下了三个人,他和他们简短地说了几句就回来了。(第十页)
“所有的都准备妥当了,走吧。”—他说道,"过夜处已经收拾好了,有什么事留到明天再说吧,今天好好休息休息。去宾馆,”别时克对司机说道。
“去宾馆?什么宾馆?在哪儿?”司机一脸疑惑地问道。
“怎么能不知道呢?亏你是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快开车!"—别时克不耐烦地说道。
“快走,快走,就是那个在松树林旁边的宾馆!”
他若有所指地推了推司机的膝盖。而比波特很显然也看出了只里面的隐情,他习惯性地地碰了碰我。
我们的“嘎斯”沿着公路行驶,照见了一个仪表端庄的老人在路边作晚祷。
不平坦的马路沿着河边无限地伸展,一排排的民房仿佛在注视着我们,他们应该在想;“这个铁皮大家伙到底是什么呢?”这时一片蛙声像诗歌般的又响起来了。(第十一页)
当我们沿着一个大山岗的斜坡行驶时,前面出现了一排排的向日葵,排列地密密麻麻像密不透风的墙,漫步尽心的用他们的圆顶大礼帽向我们点头示意。
—“这难道就是你们的松树林吗?”比波特好奇地问道。
— 呃……您原来听说过吗?”别时克支支吾吾地应答。—“对,我们称它为松林,春天种植的。但邻村的人们取笑我们,以为我们分辨不出什么是真正的松林,事情就是这样喽。”
宾馆外表看上去是一个整洁的小木屋,窗户被灯光反射的很亮,看样子早就在等我们了。
走出两人间的屋子是一个宽阔的走廊,但是一张被罩起来的桌子,使我们这些疲惫的客人眼睛突然一亮:印着碎花图案精致,纤薄的餐巾纸上摆放着切碎的糖块儿;在盘子里盛着黄油,高的像小山的蒙巴谢水果糖。被切得小块儿的羊肝散发着阵阵香气,上面还用羊尾巴油的沙拉做装饰,沙拉在两个煤油灯的灯光下显得没那么光亮。(第十二页)
在桌子最前部是给贵宾的雅座,摆放着一张带有弯曲的靠背柔软的椅子;稍远一些是几张普通的椅子,然后是一些凳子,而桌子末端就是上面铺着粗糙木板的凳子。
我没有发现酒瓶,但是当瞅见桌尾时就安心了:三个箱子,心里又一想:难道不止一瓶吗?
这时所有人从中间的屋子里走出来,区中心第二书记,妇联工作人员,区教育领导,宣传办公委,区政协……他们身旁都有夫人陪同,眼睛简直被五颜六色的着装闪花了,红色天鹅绒、天蓝色天鹅绒,黑色天鹅绒,蓝色天鹅绒,金色天鹅绒,她们的身材被映衬的婀娜多姿,苗条的像灵巧的羚羊,丰满的像鼓鼓的茶炊。所有人握手之后大家都入座了,第一书记去参见州全体会议了,所以别克时现在是主人,做过惯例的欢迎辞之后,他开始说道:“可能在你们住在首府的人看来,我们这儿不够富裕。但是我们这个区成立一年还不到,这间屋子刚刚建好,这地方可比刚才普通村舍那儿强多了,建这房子的目的就是为了接待向你们这样亲爱尊贵的客人。为了你们的健康我提议大家干一杯!”
喝过这杯之后,我们就依次给每位客人敬酒致谢,感谢他们如此盛情的款待。比波特坐在别克时的右手边,抓住每一个谈话的机会向他打听关于阿曼格尔德-伊玛诺夫的事,区里有没有人曾经见过阿曼格尔德-伊玛诺夫,或者与他一起参加过战斗。
别克时微笑着回答道:“亲爱的比阿嘎,今晚你们是我们的客人,把事都推到明天吧。明天我们一定为你们办理所有的事,无论上哪儿,找谁办什么事包在我身上了。那天晚上单凭祝酒词,比波特简直能与托尔斯泰媲美,而我则可以与高尔基相比喽。(第十四页)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在临别的时候,我来做祝酒词—祝愿他们区在整个州,全哈萨克斯坦,甚至在全国能成为最先进的区。并愿他们这儿能真正长出松树林!
大家都起身在友好的氛围中散去。
外面拴着马,-“明天我们给你们把马牵过来,正说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马鞍上了,有了马,汽油就不会用光了,是不是?别时克狡猾地冲我们笑了笑。
与比波特回到屋里后,我才发现路面如此的又圆又斜。在我的房间有一张很窄的钢丝床,它差不多快散架了,像艘破旧的小船在海浪中摇曳起舞。我疑惑地将扣子一个个地解开:猛然想到,我唯一的求生希望就是当床快散架的时候用背及时抓住床,然后摔在床垫上。(第十五页)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阵很响、很烦的敲击声惊醒,是敲玻璃的声音。外面还是一片漆黑,不知什么东西打在窗框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在对面有人用拳头一下一下地很有规律地敲打着门。
—“你们怎么回事,死了吗?听不到吗?”从窗外传来一阵恶毒而苍老的嗓音。
—“快开门,和你们说话呢!”
这时声音又变成了祈求。
—亲爱的,请原谅打扰了你们,求求你了,快开门吧!
我走向了窗户,问道:“
—你是谁,想干什么?
—“有个女孩需要帮助,她快要临盆了,就在这儿,我把人带来了。”
—“老人家,您可能弄错了,这儿是宾馆,您需要去妇产医院。”
—“别和我胡闹,和你们的同龄人开玩笑去,我已经敲窗户敲了整整一个小时,求求你了让她进去吧!人就在这儿,快要临盆了!”(第十六页)
我彻底没了睡意,酒也完全醒了。比波特走进了我的房间,他也被这嘈杂的声音惊醒。
—“你什么时候还带了女孩?”他疑惑地看着我。
—“什么女孩呀?”我气愤地回答道。
—“我的亲人,快开门呀!我是一个护林员,让我进去再给你们慢慢解释。“
我打开了门,划着了火柴并把油灯点上。老护林员急得原地来回踱步,这时我才发现他的一只腿是木头做的,踩在地板上嘎吱嘎吱作响。
—我们不得不对你们说实话,我们这里根本没有宾馆,这间屋子就是妇产医院。当得知你们正在路上的时候,人们就想怎样安置这样尊贵的客人,更好的住处已经没有了,而这里已经连续四天没人来过了,所以就…… 哎!犯罪呀!太让人气愤了,恰巧这女人今天分娩。
这位敲窗户的老人进门后还唠唠叨叨的未停止抱怨。(第十七页)
—“在我们这里,没有比这女孩—达格德还要纯洁的人,我们都让自己的女儿以她为榜样。可现在……把她给我照顾好!”这时他突然看到没有收拾的桌子,彻底爆发了:“这帮作孽的人!他们喝了这不洁净的伏特加!而你?”他转向了我。
—“我不认识你,你在我们的政治处工作吗?”
另一个老人慢慢地安抚他,向他解释我们是谁,来干什么。就这样,叫骂渐渐停止了。
—“他是谁,关我什么事,让他们帮忙抬产妇。”护林员由于一条腿是木头的,所以基本不能帮什么忙,只能递递帆布。
—“你是不是自己藏了个女孩名叫达格德?”比波特悄悄地问道。
—“不是。”
—“真遗憾,为什么没人想到邀请她。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快走呀!”
我和比波特两人怎样也无法靠近这样一个又受惊吓又腼腆的女孩,当我一碰她她就惊声尖叫,而比波特就马上跳到一旁,看似非常可怜她的样子。(第十八页)
—“不要碰我,你们不要碰我,”她呻吟着
—“别把你的手放在我的腋窝下面!别碰我的腿!”
—“够了!”我喊道
这时我们已经将她从马车上抬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帆布上。我们已经把房间里的床垫放到了地上,又铺好床单,然后又将产妇从担架上抬到床垫上。—这已经不是什么难事。
比波特又回到了老人那里,问道:“
—你们谁可以去找女医生?
护林员回答道;“或许可以驾牛车回到村子里,但我可不知道女医生住在什么地方。”
来的老人默默地整了整牛的轭。
—“那您呢,老人家?”
—“我们的村子是最远的,而这儿除了你们我连条狗都不认识。我直接把她从田里送来了,现在把她交给你,你们在这儿吃,在这儿喝,已经造成影响了。你们必须对全区村民负责。如果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可是她第一个孩子呀。而我,不过是个局外人。(第十九页)
他安坐在牛车棚里,用手不住地抚摸着公牛。比波特又用他的食指一圈一圈地缠着头发,
—“啊…啊”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知道医生藏在哪儿了,这时他很急着要走,他确定他能找到人,并且那人很快就来为产妇接生,那时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这附近难道就没有一个有接生经验的女人吗?”他又返回到了护林员那儿,问道。
不,我们不去找。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女医生可以帮达格德,她三天前就回家了。
—“那你们就这样一直等到天亮么?”
—“不,不!”护林员被吓到了。
—“我的职责是看守房屋,给产妇接生这活儿还从没干过。”
两个作家和一个瘸腿护林人无望地坐在门廊的台阶上,闻着刺鼻的林木气味,从房间传出低沉的呻吟声。
“医生,医……生”(第二十页)
比阿嘎叹了口气,仿佛这个女人的痛真真切切地痛在自己的身上。虽然,多少次在自己的著作中,我们写关于女人,关于母亲,还有那伟大的出生之谜。可是现在的情节是不是在纸面上,也不是在书桌上。我们不得不采取行动,是真实的,不是在虚构的的生活中。
我满怀希望地瞟了比波特一眼,他毕竟比我年长,多么希望他能提供一些解决的方法。可他却只有叹息。
他突然说道:“_—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你想起什么来了,比阿嘎?”
—“你三年前翻译过高尔基的小说《人的诞生》,我还称赞过你的翻译—”
—“奴,翻译过。”
—“那么就是说现在除了你还有谁,你一定记得,当时高尔基是怎样做的。去、去、去,快去!”
这时,再次燃起了我最后的希望。我仔细听,可能她安静下来了;可能她可以坚持到天亮,但是她又开始呻吟了。(二十一页)
她仍然躺在地上,在床垫上,牙咬着枕头的一角。
—“快了吗?”我问道
—“抬……起……来,把我……的头……抬起来”。
—“比阿嘎,把灯拿来!”
—“不,不需要……不用灯了!”
比波特稍微打开了们,探进了头问道:“
—“灯?”
房间里顿时变得明亮起来,我在角落里小声对比波特说:“
—“还需要热水,”
—“高尔基是这样做吗?”他问道。
—“高尔基从哪儿取热水?他的事情都发生在山区,在路上。”
—“现在我去看看茶炊里还有没有水?”
女人折腾地更加绝望,现在的她更像高尔基小说里描写的那样:手不停地在地板上拍打,腿在抽搐,眼睛布满血丝,已经神志不清了。(第二十二页)
我严格按照文学原著操作着,将她翻过来背部朝向自己,揉按她的手,腹部,胸部,面部。女人咬住了我的小手指。我轻轻地拍打她的面颊,为的是让她克制自己。
她哭了起来:“
—“哦,安拉!为什么这样惩罚我?凭什么加给我这样的羞辱?为什么不立刻把我杀了?
我任然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腕,继续给她做按摩,直到她身体发热,肚子一颤一颤的。
—“很快就完了吗?”
—“滚,出去!”
她尖叫的越发厉害,她已经把我忘了,很明显疼痛变得越发难忍。拉长声抽泣着,强忍着发出一声尖叫。
我等啊等,最后奇迹终于出现了:孩子的头露了出来,而且还在转动。(第二十三页)
他可能奇怪:“为什么出声伴随着这么嘈杂的声音?”
—“比阿嘎!比阿嘎!再多拿些热水来”
—“除了水没有别的吗?水好像没有了,茶炊里最多只剩一杯了。”
—“马奶酒还有吗?”要多少有多少,整整一桶。
如果高尔基可以用盐水给宝宝洗澡,那么马奶难道就比盐水差吗?我割下了一片床单,而比波特则自豪地用它盖住了剪过脐带的伤口。
—“是个男孩”比波特深深地叹了口气。
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母亲被惊醒了。
—“哎呀,快把他给我,我的孩子。儿子还是女儿?”
—“儿子,儿子,你公公婆婆会很满意的。不过不能马上把它给你,他需要洗澡,而你现在也需要吃些东西。”我的声音听起来不太正常。
—他还没有洗澡,我不能给你让你为他吃奶
她憔悴的脸上闪烁着汗水。(第二十四页)
—“我不知道你也是医生。”她略带羞涩地说道“要是早知道我就不会反抗了”
—“是的,我是医生”我边说边伸展婴儿红红的小身体。
当时我心里用最凶狠的话骂自己,这些话甚至都能让达依巴嫉妒。怎么一开始就没说自己是医生呢?若说了会让她平静很多。
—“你咬了我,还记得吗?”
—“对不起,请原谅……我不认识您,因为您一开始并没说。您可能是不久前新来的吧?
—“昨天,昨天才来的来这儿检查医院的工作。”
这是比波特用木碗盛满了马奶酒,我小心翼翼地将孩子包好,放在比波特的手里,他抱着他在走廊来回散步,而我留下来陪母亲。(第二十五页)
—“现在洗澡吧!”我说道
—“用马奶酒?”
—“对呀,那有怎么样?马奶酒很正常呀,怎么?马奶酒比水差吗?再说了,现在根本没水”
可是现在她的裙子找不到了,因为被她撕成了碎片,没有可以换的衣服。
—“可能在生产小组,可能在田地里,她为自己解释道。”但没有任何用处。
—“安静,你现在不能说太多话……”我又完全进入了医生的角色。
我递给她一条条纹纹裤子和一件上衣。
—“哎呀呀,我怎么能穿男人的衣服?”
—“别挑剔了,这不是男人的衣服,这是睡衣,谁都能穿。
不知为什么,这些奇怪的话竟然让她信服了,她很听话地把裤子拉过去,随后我又把衣服递给她。
比波特把孩子抱了过来,小家伙真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这时他已经停止了哭闹,嘴唇吧嗒吧嗒得直响。
女人开始给他喂奶了,她的头安安静静地躺在了枕头上。(第二十六页)
—“给他取什么名字呢?”她问道,声音幸福而略带沙哑。
—“<多哥朵吧>怎么样?”
—“哈萨克人的名字各种各样,孩子他爸刚从集市上回来,孩子就诞生了。
—“巴扎乐波”(巴扎是集市的意思),还有如果担心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为了骗过命运孩子也可以起名叫“益达木格”是小狗的意思。这样取名的意义在于鬼怪神明谁也不会在乎他而将他带走。不过如果医生给孩子起名<多哥朵吧>,也很好呀。”
—“最好叫他<比阿嘎>”我回答道。
—“好名字!”她不由得称赞。
窗外天渐渐亮了,小比阿嘎也吃饱了并安静下来。一切自然而然地过去了,女人也安静了,看样子像在打盹,这时才发现她不是一般的美。
—“看到了吗,文学作品的基本常识能带来多大的益处呀!”比波特用教导的口吻对我说道。
—“看到了”我相当赞同“可以学得很好但必须要将他应用于生活中,我现在也基本掌握了助产的知识。而且你也可以就此写部小说了。”(第二十七页)
现如今已经过去至少三十年了。
比波特早已不在了,不过使我很欣慰的是,在图尔盖草原还有一个比阿嘎,他现在已经多大年纪了呢?当时我是多大年龄呀……(第二十八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