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基泰的海市蜃楼
上册
第一章
春的脚步再次接近了我们。在这融化了的大地上,草儿们相亲相爱,竞相增长。铃兰还未开花,但一夜间露出嫩黄又透着红的郁金香的花骨朵儿已然令人赏心悦目了。白桦、枫树像绿宝石般铺天盖地而来。白雪覆盖的阿拉塔乌悬崖,尽管被雪覆盖,被白云包围,但山脊处仍然烟雾缭绕。汹涌的河水伴着巨响在深褐色的谷中穿梭。春天来了,鸟儿们又无拘无束地飞了起来。它们强有力地挥动着翅膀,发出震耳欲聋地鸣叫。
在这又大又旧、紧挨着一栋孤零零的房子的花园里,鸟儿们以权利无尚的主人自居着。
这房子和花园是考古学家古图阿尔•古塔一别尓金的。大窗户就这样敞开着,科学家就坐在桌边。年年如此——刚刚散发着些许春的气息,他就将两扇窗户大敞着。提神的露水、鲜活的生命力伴随着令人清爽的空气注入了他的体内。春天,万象更新,人们开始了新的探寻之旅。
现在古图阿尔拿出了一个年头太久而发乌的容器,拿起了放大镜,慢慢靠近它……毫无疑问,这是古时候打渔用的容器,在金吉斯湖边发现的。考古队还带来了发现。但最有趣的要数这个保存完好的罐子了。
如果从挖掘地来看,它应属阿尔基族,这个民族在撒克大地上居住了很久,一直居住到了戈洛多塔时期……据考古学家了解,在哈撒尓海北边阿尔基人的邻居是撒弗洛马特人,他们旁边则居住着马萨哥特人,他们占据着阿特拉乌海的东南海岸和峡谷。许多民族都在谢依胡达利南起巴米拉岸,东至江山岛的广阔的土地上安居乐业。马萨哥特和阿尔基人都属于萨克民族。研究古老民族的文化遗产成为了考古学家古图阿尔生活的意义。
而今天他试图找到自己生活中重要问题——古老民族的文化的答案。
不,他并不奢求立即做出什么科学发现。他的目光顺着容器的纹路游移,而考古学家的思绪却飘向了远方……终于回过了神来,站在桌旁。他来回踱着步,像是在用脚步丈量宽敞的书房。尽管他已不再年青,但步伐却坚实有力。只有大大的褐色的眼睛中流露出深深的疲倦。他中等个头,身体健壮,浓密的头发中偶有几根白发极力冲出来,头发垂到肩膀上。今天他显然在担忧着什么。他的脸上又慌乱又忧郁。
究竟是什么夺走了老考古学家平时的平静和沉稳呢?
原来是别人说了让他生气的话。别人如果站在古图阿尔的立场上,可能会对一切都挥挥手说:“或许,不用在乎别人的话,生活才是硬道理”,也就不会生气了。但如果侮辱他的是他亲近的人,是他像相信自己一样相信的人,是他觉的特别温暖的人,那就会很难过。
他跟叶儿卡兹是发小:一块儿长大,一块儿上学。大学时代尤其亲密。当战争开始时,古图阿尔立刻上了前线。在他之后叶儿卡兹也被应征入伍。后来的事情是这样的:在第一场战役中古图阿尔差点丢了腿。从军医院转到了后勤。手受伤的叶儿卡兹也很快回到了家。还隐藏什么呢?两个朋友见面时痛苦流涕。古图阿尔从心底里为朋友惋惜。
为减轻朋友的伤痛,哪怕只是一点点,古图阿尔建议道:
“现在你是上不了前线了……你也不能在工厂或是实验室工作了。来我们单位吧,先恢复好再做下一步打算。”
叶儿卡兹打从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建议。他自己也正想请朋友帮帮自己呢。
“我不指望能有多好多好,只是你能说服你们领导吗?医生只让我从前线出来半年。你们单位能不能把我留下来?”
这些话刺痛了古图阿尔,但他控制住了自己。他想:“谁不怕上前线?叶儿卡兹已经吃够了苦头。”这样他心中才消去了些对朋友的不悦之感。
两天后他把叶儿卡兹带到了自己领导的办公室。领导是个精力充沛的人,是重要的组织者。领导很有原则,他无法想象让一个共产党员兼前线士兵来这儿工作是什么样。但想先跟他谈谈。谈了近一个小时,然后把古图阿尔叫了过来,单独问他道:
“你认识他很久了吗?”
古图阿尔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当然,从小就认识!他比我大两岁。他家在村里,后来考上了大学……学习很好。沉着冷静,忠于朋友,是个勇敢的年轻人。”
“你说他勇敢?”
领导是个善于克制自己的人,只有看他的脸色才会发现他的不满。他继续说:
“你说他勇敢、忠诚?”他坐到了椅子上。“你知道让我为难的是什么吗?他伤的是右手。好像是子弹打进了手掌。食指僵硬,回不了弯……子弹怎么偏偏打进了手掌呢?”
他差点气死。领导说了朋友的坏话,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说道:
“人在前线的悲惨遭遇还少吗?自己坐得舒舒服服,却在那儿诽谤别人!”领导要不就是理解了古图阿尔的处境,要不就是出于别的想法,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儿,领导以素来的平静说道:
“简单说吧,这个人不适合。文凭也没有。我认为,这种医生只让他出来半年的人最好还是完成学业,取得文凭更好。咱们再看看吧……”
怎么会这样呢?古图阿尔深信朋友是有文凭的。当他上前线的时候朋友已经读最后一年了。当然这种理由是无法反驳的……他默默地从领导办公室走了出来。一字一句地把跟领导的谈话转告了朋友。只是他并未提到受伤的事,他不能怀疑朋友。这种事是可以想象的到的,当面向朋友抛出这种质疑,何况朋友的心灵已经受了如此多的折磨!
听完了这些,叶儿卡兹同意了,他说:
“或许领导是对的,文凭当然是必须的。但我现在既没精力,也没体力完成学业。你是知道的,上学的时候学习啊、论文答辩啊,对我来说都不是难事。文凭啊!不过是一纸凭证。你是了解的,我完成了大学全部的理论课程。”
“是,我的确知道。但你现在需要文凭啊。这种情况下领导是对的。”
叶儿卡兹苦苦哀求道:
“你是怎么了?你难道不了解我现在的处境吗?我现在顾得上完成学业吗?!帮我一把吧,如果你现在还相信我,如果你还算个真挚的朋友……”
“你先冷静冷静。我能帮你什么呢?”
“现在前线上下来了很多残疾人。你去找找人,让他们检查下我在大学里学业的完成情况,然后就会给我发证书。为了不让你为难,我保证:我会努力康复——半年就写完毕业论文。我发誓,以我的手发誓!”
古图阿尔是真心想帮帮朋友,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当然了,当然了……叶儿卡兹学习那么好,他当然有知识、有文化,这该死的战争把这一切都搅乱了,还受了伤……
他们聊起了大学里原来的副校长阿尔塔什夫。老校长天生是个热心肠,清楚地记得每一个有天赋的学生。他曾深信,叶儿卡兹会不负众望,将来不仅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专家,而且会成为一个大科学家。老校长答应在最近的学术委员会上提出发放文凭的事。
一切按计划进行。
叶儿卡兹刚拿到毕业证的第二天,古图阿尔就出去了——只不过这次不是去找领导,而是去找科研所所长古德金同志。还是为了那件事——给刚从前线回来的朋友安排个工作。古图阿尔在所里受人尊敬,不仅因为他是卫国战争的伤员,还因为他是个尤其勤劳、善良的工作者,是个诚实谦虚的人。不知道哪个对所长的决定影响更大些:是古图阿尔真诚的请求还是刚从前线回来的年轻人自己。只是很快就发了录用叶儿卡兹的通告。后来大家都觉得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叶儿卡兹工作精准无误,执行力很强。他在准备副博士论文的同时,弄了些本科毕业论文的材料并送交至大学。他对此只字未提,自己的朋友不知道,老教授也不知道。
人们最终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取得了胜利。此前叶儿卡兹工作已经很上手了,完全称得上是个专家。他娶了个叫作阿古丽的寡妇。妻子还带着个三岁的儿子,叫做阿尔曼。阿古丽天生惹人喜爱,是个聪明的女人。周围人都喜欢她那大大的黑色的眼睛,流露着信赖、率真的目光,喜欢她那开朗的性格。她心情总是很好。阿古丽以她的聪慧和性格征服了叶儿卡兹,婚后的生活过的十分幸福。
叶儿卡兹埋头于工作。战争结束后的一年顺利完成副博士论文答辩。事业心很强的叶儿卡兹在这段时间内结交了显赫的靠山。要是没有他们的帮助后来也不可能搬到南方的一个工业城市,在那里领导一个科研所。很快就准备好博士论文了。他就像副博士答辩时一样顺利通过博士论文答辩。现在他已然是科学博士,教授。看来古图阿尔当时没有白帮他。
但叶儿卡兹还是发生了不幸。尽管他已是博士、教授,但由于他在工作中的疏忽被降职为副所长。此外,还有一件事他也不走运:在科学院选举中没有得到足够的票数。
叶儿卡兹一开始就与新所长发生了摩擦和冲突。令古图阿尔惊奇的是,朋友将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归结于科学院院士威尔金——所里的科研领导,大科学家。叶儿卡兹曾与他在一个学校学习过,后来他答应只要他从事考古科研工作,他就直接归威尔金领导。叶儿卡兹知道威尔金很器重古图阿尔,他又来请朋友给他在大科学家面前美言几句。在这方面他坚信:“肯定有人在威尔金那里恶意中伤我。去吧,好哥们儿,你跟他好好解释一下——我是忠于他的。”
古图阿尔不能拒绝朋友。但他绝对相信院士是正直仁爱的。阿列克谢•马克西姆维奇•威尔金的确是个好心人,有求必应。古图阿尔困难的时候他也曾帮过他,想方设法支持他的科研。在考古学上他把古图阿尔当做大科学家一样尊重。古图阿尔根本不信威尔金会有意阻拦叶儿卡兹的道路,降他的职。他想起不久前与院士的见面。那时叶儿卡兹刚被降职,所里正在物色新的所长人选。见面时威尔金说了些平常打招呼的话,问了问日常生活,聊了聊工作上的成绩,有点让古图阿尔意外地说道:
“你的朋友被从所长的位置上撤下来了。现在只是个博士、教授还远远不够。他一天都没干过实践工作!”
古图阿尔都没反应过来,问道:
“哪个朋友?”
“当然是叶儿卡兹。你们是老朋友啦,还一起共事过。”
“朋友倒是朋友,但我们的生活轨迹已全然没有交集了。”
他记得,当时院士又一次把话题拉回到叶儿卡兹。
“你的朋友,”他当时冷冷地说道,“扰乱了新所长的工作。说实在的,他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呢?”
古图阿尔地说:
“真没想到,叶儿卡兹这么贪财。他应该看长远些——要领导研究所多少年啊!有些事他比新人了解。可能他太顾及自己的自尊了——服从一个比自己学位和职称都低的人确实不容易!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人性的弱点、不足都很多。叶儿卡兹就这样。”
“在科学中需要的不是服从,而是工作。”
“那有什么办法呢?有人哭着实现自己的梦想,有人高兴地唱着歌实现梦想。可怜的叶儿卡兹一生都梦想成为领导。”
“对啊,这就是灾难所在,”院士笑道:“所有人都想当领导……我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继续沉思着,“一天都没在实践生产中工作过的人怎么可以这么多年领导一个大型科研所呢?而且这个科研所还是服务于生产领域的!”
古图阿尔想为朋友说话,但实在是没什么说的了。况且他也不知道叶儿卡兹在南方是如何胜任领导工作的。
但现在应叶儿卡兹的请求,他又得跟威尔金重谈这个话题。
“我的朋友叶儿卡兹现在很痛苦,”遇见威尔金时,他说道,“您答应过要叫他谈谈他的。那之后他就一直等着。整个人简直痛苦不堪。”
威尔金一言未发。
古图阿尔好几次试图将谈话进行下去,但从院士的样子就明白他不想谈叶儿卡兹的事。
老考古学家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尴尬:一方面他真心想庇护朋友,另一方面,叶儿卡兹显然是干了什么惹怒了院士。要知道院士可是个大好人。
叶儿卡兹自己也意识到,在这件事上古图阿尔不是原来那个可以指望的人了,对他的态度自然也就急转直下。同事们不止一次对考古学家说:“听说你把叶儿卡兹的话一字不落地跟威尔金说了?”起初古图阿尔并没注意到这个问题。更何况他并没听到叶儿卡兹本人问类似的问题。而且他也向来鄙视这些谣言。但昨天恰好跟朋友巧遇,脸对脸。尽管他还是有些生气,但并没表现出来。他还是把叶儿卡兹当成好朋友。所以他以固有的坦诚和率真问道:
“你怎么啦,小叶?看见我都不打招呼啦?怎么回事啊?”
“哎呀!你自己应该比谁都清楚啊!”叶儿卡兹斩钉截铁地说。
“知道什么啊?”
“别昧良心了。我跟威尔金见过面也聊过了。他直接跟我说,‘我对您的看法都是从古图阿尔口中得来的。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他!’我啊,可真蠢,我这一辈子都以为自己是个挚友,但是事实上,我是养虎遗患啊。原来就是你把我对你说的那么真诚的话原封不动地传给威尔金啊……”
起初古图阿尔整个人简直慌了,他并不了解这些话的含义。最后他才明白叶儿卡兹怪他什么,于是很愤怒。
“你怎么了?这都说些什么啊?”他吼道。
“我说的都是事实!”叶儿卡兹蔑视地笑着,撇着嘴唇。“院士亲口对我说, ‘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的朋友古图阿尔吧’你叫我怎么能不相信!”
“我跟威尔金说你什么了?真无耻:睁眼诬陷人,诽谤人!他怎么能编出我从未说过的这些话中伤你呢?”
“我是不知道,还是去问你位居高位的靠山吧!”
“我一定会问的,相信我,我一定会去问他的。”
“这样做也对,到时候就知道咱俩到底谁无耻了!”叶儿卡兹以胜利者的姿态走了。
而古图阿尔仍旧像被钉在那里一样,就那么站着。不公和谎言使他十分震惊。他很窘迫,慌乱中努力想认清发生了什么,发生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如果威尔金没说过这样的话,叶儿卡兹又能从哪听到呢?……
古图阿尔这一夜都没合眼。早上快十点的时候给威尔金的秘书打了个电话,请她安排见面。威尔金不在,因公出差去东哈萨克斯坦了。古图阿尔除了等,什么都不能做。
而现在他整个人因为这个荒谬的事已痛苦不堪。
威尔金整整一周都没回来,据说还要两三天才会回来……古图阿尔不知道要采取点什么行动才能把一切解释清楚,然后忘记这件事,从而获得内心的平静。原来自己那么信赖的朋友、向他看齐的朋友竟然如此气量小、爱虚伪。
无论怎么扭转事情的局面,流言蜚语已经满天飞了:俗话说得好,看牲畜要看毛,看人要看心。他无法摆脱这纠缠不休的念头:我怎么到现在才看清威尔金是什么样的人呢!还是他把我的话理解错了?还是把我说的话跟别人说的搞混了,因为比起别人来他更容易记得我?怎么能无缘无故诽谤无辜的人呢?不,备受尊敬的大科学家是不会这么做的。假设我诽谤了叶儿卡兹,但你自己的观点呢?你难道是瞎子吗?完全听从别人对一个人的负面评价……这简直太不正派了。这件事肯定不是这样。得赶快把一切都弄得明明白白。
对威尔金的恼火已渐渐退去,但对叶儿卡兹的气氛和不满却又喷薄欲出。老考古学家在床上翻来覆去,沉重地呻吟着,“就算,就算,我的好哥们儿啊,就算威尔金真的说了这些话,但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呢?”仿佛叶儿卡兹就在他跟前一样,他转向无辜的叶儿卡兹:“你到底为什么要冤枉我呢?你真的认为我那么卑鄙吗……咱们在一起工作了多少年啊,这么多年我就换来了卑鄙的名声吗……难道因为院士的威信高于你我的荣誉,就能随便污蔑人吗?我是怎么了?丧失了一个诽谤人的朋友为什么心这么痛?他从没冤枉过我、出卖过我!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要永远跟他断绝关系、忘了他、把他从脑海中、从心中永远的擦掉吗?”
是啊,古图阿尔不仅对叶儿卡兹失望,也对那个总是热心肠又和蔼可亲的阿古丽感到失望。“难道她知道整件事,也相信我是坏人吗?胡说,这决不可能。就算叶儿卡兹嫉妒我,恨我,阿古丽也不会。”
还有一个情况令古图阿尔很是苦恼。自己的儿子达尼耶力并没继承父亲对考古学的热爱,而是想成为个作家,而叶儿卡兹的非亲生子阿尔曼大学毕业了,也成为了一个考古学家,现在在古图阿尔手下工作。他倾尽全力帮助年轻人,希望他成为自己的继承人。
现在的情况完全变了个样,但不能把对叶儿卡兹的不悦发泄到年轻人身上。古图阿尔尽量控制自己,不使自己失去理智。不,儿子不应为父亲的行为负责。但民间有这样的俗语:苹果树有虫,苹果也有虫。
古图阿尔坐到桌边,又把容器拿到跟前,想努力集中精力。但思绪却仍像先前一样分散。现在满脑子都是阿尔曼和达尼耶力。他们同岁,很久前很了解对方。但似乎还没有成为很要好的朋友。这其中的原因当然不是双方父母的不和。原因在于让娜。这个漂亮机灵的姑娘昨天刚刚准备要把一生托付给达尼耶力。但现在怎么又变卦了呢?还是少女的心本来就像早春,如此多变?
当然,阿尔曼比达尼耶力更仪表堂堂,英俊潇洒,或许也更可爱些。但英俊算得了什么呢?如果少女看一个人看得出神,然后就要死心塌地地跟着他,那她的骄傲何在呢?
那唯一的儿子达尼耶力又该怎么办呢?母亲死得早,父亲在孩子心灵成长方面又是个帮不上忙的人。该要怎么支持他,用什么支撑他,又如何成为他的朋友和支柱呢?现在儿子独自一人面对着这种痛苦。他还太年轻,毫无经验。性格又很软弱。
古图阿尔想暂时摆脱这痛苦的思绪,伸了伸懒腰,走开了那件容器,俯身看着那本详细的手稿。这是一本独特的日记。里面记载了关于考古勘察队和意外收获的有趣故事,还记载了关于生活和科学的深思成果。书中有不少写给年轻人的话。古图阿尔写这本书写了很多年。累的时候或是难过的时候他一定会翻开他,就像找到自己的老朋友。只要钻入文中,心里就舒服多了。有时对明天的希望和灵感也会降临在他身上。
但这次看手稿并没有给他带来愉悦。读了两三页也没在心里唤起任何回应。既没有从前的那种思绪,也没有心情。
古图阿尔站起身,走到窗边。暮色变得浓重了起来。天空就像被用黑色的绸子束了起来,绸子上仿佛还用平针秀出了金币的耀眼光芒。夜晚的空气凉爽又潮湿。
“ 今天怎么回事?儿子这么晚还不回来……就算有什么事耽搁了,也该回家了……”
古图阿尔还没来得及好好想想,花园那边就传来了叫声:
“救命啊,救命啊!……”在他听来这声音是让娜的。忍住心脏的疼痛,他跑到了街上。跑到棚子的时候,家对面跑来了几个小伙子。真的是让娜在叫。大家把脸色苍白的让娜送到了古图阿尔家。姑娘说她是来找达尼耶力的。马上就要到的时候,从树后突然跳出两个人,扑向了她,把她的包抢走了……让娜挣脱了出来,拼命喊救命。小流氓看有人来了就立马躲了起来。
幸好古图阿尔及时赶来,把让娜带回了家。他安抚仍然担惊受怕的姑娘,说:
“达尼耶力马上就回来了……”他突然沉默了。
让娜焦急的看着他,仿佛用眼神在问:“出了什么事?”
“哎呀天啊,刚才还在这儿呢,”考古学家小声嘟囔着。“难道我把它放箱子里了?哎呀,老了就是老了,总忘了把东西放哪了。”他忙叨了起来,看看箱子,摸摸书架……
“叔叔,您找什么呢?”让娜同情地问道。
“手稿,孩子,我的手稿……刚才我还看了呢。听到你的叫喊声我就跑到街上,手稿还放在桌上呢,就在这儿。难道有人从窗户溜进来了?……这东西谁会要呢,都是些别人的想法。难道我把它放厨房了?”
古图阿尔走到旁边的屋里,让娜留在书房。她想了一会儿,便拿起笔和纸飞快地写了张便条,放在桌边,就走了。
古图阿尔回到书房,沉重地坐到沙发上。就这么茫然地坐着,头耷拉着。老考古学家都没发现瘦瘦高高的儿子进来。儿子的脸庞线条纤细,眼睛跟已故的母亲一样大。达尼耶力很担心父亲的状态——通常父亲会高兴地迎接他。
“老爹,老爹!”儿子搂着父亲的肩膀。古图阿尔费劲地抬起那笨拙的头,说:
“儿啊,不知道怎地,心好痛啊……现在手稿也被偷了。”
“手稿?!那能藏哪去呢?”达尼耶力困惑不解。
“让娜喊的时候,手稿还在这儿呢。我跑出去帮忙,回来桌上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说什么?让娜?她怎么了?她来过?”达尼耶力不安地询问道。
“恩,刚才她还在这呢,有条儿……”
达尼耶力不解地环顾着房间,看着父亲手指的桌边。那儿有张字条。小伙子赶紧拿起来。
“真是莫名其妙!”他喊道。
“怎么了?”
“看,让娜写……”,他读了起来:“达尼耶力,我为一切感到抱歉。我真想好好解释一下,跟你聊聊。但碰巧你不在家。希望你能明白,咱们俩之间一切都结束了,我跟阿尔曼走了。我很心疼你,但能怎么办呢?爱情比咱们俩都强大。我给你的家庭带去了一些不幸。古图阿尔叔叔好像陷入了什么灾难。再见。让娜。”
这下古图阿尔一下就抛开了自己的不幸。达尼耶力浑身颤抖着,一下趴在了桌子上,父亲知道:他哭了。
古图阿尔非常爱儿子。如果说,他要为什么样的命运祈祷的话,那他希望能比儿子死的早,否则他将痛苦不堪。随着时间的流逝,父亲越来越清楚地明白,他的一生中有两个重要的使命:第一个——达尼耶力和他的未来,第二个——达到预定的科研目标。
古图阿尔突然很想握住儿子的手,像安抚小孩子一样安抚他。
“我的好儿子啊,”古图阿尔尽量使自己振作起来并委婉地说道,“听爸爸一句吧:遇到苦难的时候眼泪是个坏帮手,别泄气。就让痛苦锤炼你的意志和心灵吧。战争年代人们失去亲人、爱人。那个年代的人们都遭受着痛苦,失去了生活的希望,但那又能怎样呢?坚强点,重新回到书中吧。”
达尼耶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你说的没错。原谅我。”房间里又笼罩着沉默。
第二章
水位很高的塞尔达利亚湖慵懒地翻动着浪花。在喀拉塔乌的远处涌动着黑色的山脊。这些山脊在巨大的谷底间回环。土地已干旱得龟裂,蒙上了厚厚的尘土。离秋天的到来还要很久,正直夏季有时一切都会枯死。干枯的艾蒿和柳树坚硬的刺孤单地耸立着。罕有的一小丛山楂则直接躺在了地上。
与荒漠接壤的盐碱地,光秃秃的,炙热难耐,连只鸟都没有。那蓝黄色的羽毛已退去的大鸨,棕色的小鸨和长脚的野鸡偏偏相中了塞尔达利亚的岸边。
但盐碱地上常有野兽出没。这里有羚羊群。快到喀拉塔乌的地方还有山羊和羊角卷曲的盘羊和黑尾巴的狍子。还有很多深灰色的狼和火红色的狐狸。
沙漠深处蕴藏了无数的宝藏,但却只在人类面前展露一小部分:铅、锌、磷灰岩……
塞尔达利亚和喀拉塔乌中间冉冉升起了一座城市。从这儿延伸出了通往塔什克、吉姆客、图尔克斯坦的柏油路。道路两边尽是错乱相交的乡间小路上的车辄和狭长的小路,小路引领着人们寻找水源,探寻宝藏,追忆古老时光。
几天前城里来了两个年轻人:师范学院大四女生奥莉来实习,未来的历史学家别依让来搜集论文材料。
今天尤其热。干干的风像是要烧着了一样,吹打着人们的脸庞。快到中午的时候,地平线上缓缓升起了一缕缕银色的烟。远处浪花拍岸,天空都惭愧的渐渐失色。大地上、天空中,仿佛一切都灭绝了:毫无生气,连鸟都没有一只……
宇宙间,似乎只有唯一的一个人还存在着——别尓让。
来到卡伊拉克塔办完事后,他在这里结实了奥莉。别尓让得知,半年前还没大学毕业时,一个叫做努拉力的地理勘察队的领导想要娶这个阳光的姑娘。现在他离开了,整天带着钻眼机穿梭在沙漠中。别依让想跟这个奥莉姑娘见上一面。他最后在宿舍里找到了她。
第一次见面随之而来的还有其他。努拉力在第二局退出了,不仅是为了别依让,也是为了奥莉。一种无法名状的力量使她振奋,让她做出了违背理智的事。
今天别依让天刚亮就起床了。周日没什么事做,抻悠了半天。年轻人一会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会站起来,一会拿起书,一会又放下:读不进去。
他现在还记得儿时的小伙伴吗?努拉力的父母去世的早,他在舅舅家长大,他的舅舅也就是别依让的爸爸。现如今淘气小子们都长大了。难道别尓让要给兄弟带来这种痛苦吗?
他早已为自己找好了辩解的理由——爱。是的,就是爱。不然,这种迫使他来找奥莉、捕捉她的眼神和话语的感觉又该叫做什么呢?他不想去考虑后果,他只是需要,需要看见她的眼睛,她的唇……
别依让并不拒绝这种感情的力量,但是是什么样的感情呢?他愿将灵魂卖给魔鬼,只要奥莉能留在这儿,在他身边。
表面上他或许,甚至称得上是个有魅力的人,聊天的能手。但问候的话语和甜腻的微笑过后他的愚蠢也就一下显露出来了。只要他想,他会为实现自己的愿望给任何人下绊子。
就像现在他丝毫不会感到良心的谴责。他有一种惊人的品质——健忘。他能在一瞬间摆脱所有不悦的想法,忘记所有烦恼和良心的诉求……
最后天终于凉快了些。别依让赶忙穿好衣服出去了。他走向城郊的花园。南方温婉的夜晚渐渐笼罩了大地。零星的繁星伴随着别依让匆忙脚步的节拍闪烁着,仿佛在说:“快点,快点,小伙子!”他离老远就能辨别出奥莉。姑娘站在花园门口的最边上。他的心微微颤动着,勉强镇静下来不让自己立即奔跑过去。而脚却不听使唤,步伐越来越大。奥莉也急忙迎上来。眼睛看不见的——心儿却一目了然。别依让感觉到,奥莉迫不及待地等着他。他越走越快,几乎是跑上前去的,说道:
“我以为你不来了……”
“为什么?”姑娘的声音像小铃铛般甜美而清脆。别依让从中听出了隐含的呼唤与温柔。
“不知道,我觉得这是不劳而获的幸福。”奥莉停了停,又笑了起来:
“今天的星星好像格外的大,感觉离我们更近了,比往常也更耀眼些。”
“没错,最耀眼的一颗就在我身旁。”
“星星在天上,又不在地上……”
“那应该把站在旁边的她比作什么呢?”她卖俏地吓唬着他。
“我身旁的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只可把她比作朝霞,比作星辰!”别依让融化了,突然周围安静极了,他窃窃私语道:“我想吻你……”
“不,太羞了……”
“为什么?”
“心理会有罪恶感的。”
“如果作恶会有什么下场呢?”
“会在地狱里备受折磨。”
他抱住了她。两人紧紧相依,在花园里散步。榆树旁长满了芬芳的艾蒿和软软的针矛,当榆树宽大的枝杈挡住了他们,别依让没有接着走,像是一个看不见的重物锁住了他的脚。他又把姑娘楼入怀中。
高悬的月慢慢飘向远方的地平线。整个大地如白日一样明亮。榆树旁——少年和少女。榆树枝奇妙的影子像只怪物。星星从高处藏了起来,不见了——像马上燃尽了谁的幸福……
月夜悄无声息。只是少女的哭泣打破了天空、夜和寂静的和谐。但不知为什么,他却毫不担心。
奥莉哭了。旁边就躺着别依让。双手垫在头下,盯着夜空端详。只有在这个时候星辰才会渐渐熄灭,然后躲起来,他无神的眼中划过一丝讥笑。他并没在意奥莉的眼泪。而她,不去管滑落的头发,就那么双手抱膝坐着。昨天还萦绕在她身边的欣喜若狂的感觉去哪了?今天心儿就被那种痛苦的悔过腐蚀得七零八落。除了后悔,还有……生气姑娘突然一下明白所有卑鄙下流的话了。
别依让没去安慰她。而奥莉此刻脑中留下的只有努拉力。现在怨谁呢?怨自己?没错!但别依让甚至都不在意努拉力是他弟弟!
不由得回想起与努拉力共度的漫长的夜晚。
……同样是明月当空。同样是又圆又亮的月亮,散发着灿烂简单的光辉。星星也同样是这么从天空中慢慢落下,藏了起来。他们互相猜着对方藏在内心深处的愿望,并且相信一定会实现。他们伸出手掌,对着星星落下的方向,觉得飞向他们的正是美好的梦想……
这之前他们已经整整22年没见了,那次见面是在小河边,他们坐在红黄相间的郁金香丛中。
那时是努拉力头一次对她说起自己的感觉。
大学毕业后,他也出去勘察了。奥莉祈求上苍让她能早日见到心上人。没有他的三个月对奥莉而言简直是三年。正是这时偶然在路上碰到了别依让。为了驱散她的痛苦,安慰她,他插足了他们的爱情。
痛苦和后悔充斥了奥莉的心。“我现在该如何面对他?”她重复着。
别依让懒懒地动了动,说:
“面对谁?你要面对谁?”
姑娘哭得更厉害了:
“谁?你弟弟,努拉力!”
别依让压着声音说:
“他还没那么快回来……”
奥莉看着他,“回来了怎么办?”
“你哭什么啊?只要你自己不告诉别人,这就不算什么罪过。别瞎折腾了。”
奥莉有点头晕。但别依让的话像是一颗救命稻草,将她从内心的慌乱中解救了出来。别依让接着说:
“我呢……当时是你自己同意的,也是你自愿的……”
“什么!自愿?!我现在可怎么活啊?努拉力……”
“我哪里比努拉力差?”别依让打断了她,伸出手,想要把她拥入怀中。
“别碰我!”
“要是我爱你呢?”别依让的声音变得坚定了起来。
“他爱我?这是真的?爱吗?或许只是因为这么决定……或许是因为做出了这样的事……难道他爱我有错吗?……或许应该原谅他……”
但她的回忆刚使努拉力的形象建立了起来,心就又疼了起来,泪水涌了上来。
别依让的声音很坚定:
“没错,我比你的努拉力更爱你!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别依让又把奥莉抱了过来。
两天后他们又见面了,之后一次又一次的见面。他们的约会越来越频繁。当努拉力勘探回来,别依让和奥莉已经组建了家庭并期待着第一个孩子的降生。
对努拉力来说不幸才刚刚开始。勘探队在他的带领下在靠近喀拉塔乌的沙漠里钻探了几口井。但并没发现水。当在新地点架设设备时,凉凉的秋意又袭来了。但尽管秋风萧瑟,努拉力决定不把工作拖到冬末,现在就干。他来到卡伊拉克塔想往阿拉木图拍一封电报,请求在冬天也进行崩砂工作。同时向技术部门汇报上个没有水的井的情况。当然,年轻工程师不仅因为公事想赶紧往阿拉木图拍电报,他也想赶快见到奥莉。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流言传到了努拉力那里。两周前努拉力听说了奥莉和别依让的事。一个刚从阿拉木图回来的技工生怕有人听不见,大声地说,“阿拉木图就一个新闻:咱那儿出了一对儿新人。奥莉和年轻学者别依让,马上就结婚啦!”努拉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离城里越来越近,他就越来越紧张。心里的怀疑,怀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的想法重新将他点燃。
现在,在宾馆安置好后,正打算去奥莉的宿舍突然有人敲房门。
“请进”,努拉力边系领带边邀请到。
进来的是总工程师让尓金。他跟努拉力毕业于同一所院校,只是比他早几年。他对努拉力总是有强烈的亲切感,并且总是把他当成自己人,向着他。他那被风吹得干干的脸上闪现着微笑。他们拥抱了一下。
“我刚才看见你的司机了,他把车停在了车库,我就知道你来了,赶紧来看看”,让尓金一直笑着说。
“嗯,一小时前刚到。想转转,路上给你打电话。”
让尓金仔细地看着朋友,
“你,好像很着急?”
努拉力似笑非笑,说道:
“没错,我很想念奥莉,想到她宿舍看看。”
“啊哦……”
让尓金清楚发生了什么。稍做休息后,他建议道:
“我知道我的建议或许有点奇怪……”
“不不,我只是……”让尓金的脑中闪过了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朋友的相法,但他忍住了。“算了,你自己会搞清楚的。”
“搞清什么?”
“什么搞清什么?年轻人分开一段时间后总会有话说的。只是我有个建议:你一有时间就来找我吧。你可别想没见面就溜走。”
“怎么可能呢?你为什么这么着急送我回去?”努拉力有些生气。“我有好多事都要找你呢。我打算明天做完报告就去找你。还有好多事要跟你商量商量呢。”他直勾勾地看着让尓金的脸,“你好像有事要告诉我,那就开门见山吧!”
让尓金回避了他的目光。
“你一路上肯定很累了,不想让你失望。但我也不能让你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这件事,而我作为朋友却隐瞒你”。他走到门口。“咱们还是今晚见吧,好吗?”还没说再见就走了。
努拉力意识到:出了挺糟的事……手微微颤着,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坐到了椅子上。
眼前尽是和别依让共度童年的画面。
当努拉力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就住到别依让家了,别依让的父亲——苏尔克巴依——并不是个出名的有钱人,但生活富足,整天忙些乱七八糟的事。哈萨克家庭里老辈兴溺爱孩子。苏尔克巴依也继承了这个风俗。但孤儿努拉力比起游手好闲更爱听童话、歌谣。而瘦瘦的别依让总是跟被人打架打的鼻子都破了,很是不听话,淘气的很。他总是当着客人面说些下流话,好几次把比自己小的、性格乖巧的努拉力弄哭。努拉力至今还记得他们的一次打架。努拉力笑话别依让,还打了他的后脑勺,他勃然大怒,忍不下去了,扑到努拉力身上一顿暴打,然后又跑到炉边,拿起炉钩子朝努拉力打去。
要是别的孩子早就跪地求饶了。可别依让居然兴高采烈地鼓起掌来,以胜利者的姿态叫道:“你就该这样!”
现如今他们都长大成人,哥哥又跨到了努拉力的人生道路上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的哥哥,天生就冷酷无情吗?
这时又响起了坚定的敲门声。
“请进”,努拉力费劲地说出了这几个字。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别依让。
努拉力整个人几乎晕了过去。“天啊!他自己居然送上门来,不知羞耻,是来警告我别见奥莉的吧!不,他的心一定是石头做的……”
“一路上还顺利吧,身体怎么样?”别依让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问了些平常见面的话, 舒舒服服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努拉力勉强挤出了几个字:
“如你所见,平安到达。”
“听说你们勘探队现在赔得厉害。别灰心,既然决定冬天钻井,那就能找到水,只要那儿有水。”
努拉力回过神来:
“你来这儿就是要跟我说这些吗?”
别依让遇到弟弟的目光,微微蜷缩起来。
“不,”他尽量让自己说得更自信和坚定,但声音仍低沉而不自然。“努拉力……”
别依让摆出充满痛苦的姿态,每说一个字都意味深长地停顿一下:
“雏儿长大后会离开巢。一起长大的兄弟也会死在不同的地方。
只有小时候他们会在一起,长大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每个人都按理智和心灵的提示生活。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们的人生道路却不尽相同。请别生气,我也有心,也很同情你,但爱情——它是只古怪的精灵,你是应付不了的。我没有足够的力量去驾驭它。我跟奥莉商量好了……”他看着努拉力的眼睛,而努拉力却始终沉默。“我知道,这些话你听了会很难过,但我没有什么安慰的话可以对你说”。
“怎么会?说啊,再说点什么!”
“不”,别依让站了起来,用同情的声音答道。“我只求你一件事:别去找奥莉,那是枉然,别跟她见面。你改变不了任何事。”
他走了。
努拉力站在空荡荡的房中央,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紧紧地握着双拳,然后沉重地走向椅子,扑通地坐下了,双手埋着脸,就这么坐着。胸中燃烧着愤怒,他们就这么冷酷无情地把他最美好的情感——对姑娘的爱——践踏在泥土中。气愤、受辱的自尊、羞耻——这一切都排斥着哥哥带给他的打击。最后,他攒了些力气,靠在别依让刚刚骄傲地坐过的椅背上,陷入了沉思……
如今发生的一切不仅夺走了他的奥莉,也夺走了别依让。
小时候什么没发生过呢:吵架、打架……但失去了唯一的哥哥还是很难受的。万一……万一是奥莉自己勾引的他呢?或许,我今天的痛苦都是奥莉造成的,根本不怨别依让?那么……那么,也就不该这么残酷地批判他,谁知道呢……
一小时过去了,努拉力艰难地动了动脚,挪着步,走向总工程师的家。奥莉老远就认出他来,赶忙迎了上去。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窘迫(也没有痛苦!)。她看起来气色很好,只是瘦了些。但……她回避他的目光。
“你好啊,努拉力!”声音有些颤抖,黝黑的皮肤下泛着红晕。“咱们聊聊吧”。
他们默默地走着。围着宿舍转圈,坐到了楼前小花园的椅子上。互相都不说话。她先开口了:
“别依让可能都跟你说了……”
“他说了,可我还想听你说。”奥莉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更加坚定地说道:
“我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那么……你当时是骗我?”
“骗不骗的,现在还有意义吗?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就是小孩儿瞎胡闹,但这都过去了。”
“瞎胡闹!”努拉力无法再控制自己,他几乎是喊着说的。“如果你玩够了,那就别折磨我!你从没相信过我吗?爱情在你看来就只有一天吗?你自己明白你说的什么吗?你……你……”
“你是不是想说背叛?对吗?”奥莉也激动了起来。“或许,就是这样。但现在还能怎么办呢?没错,我的良心被狗吃了!是,我是爱你,但我要嫁给你的哥哥!没错,都怨我,怨我一个人!这是你想听的吗?你走……”
他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强控制住自己没晕倒,摇摇晃晃地,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儿。沿街两旁零星地亮着几个路灯。头脑中像是有人一直念着一个词“奥莉”。
努拉力四下看了看。看到了路上有汽车行驶,,就请司机把自己捎到宾馆。
打开了房门,在暗处站了一会儿。然后打开灯,看了下表。时针指向午夜十二点。努拉力——像在梦里一样。但他明白,发生的这一切不是梦,而是真的。没关灯,也没脱衣服,就这么躺在沙发上,发热的头靠在沙发上。他没有做梦,就像旅途上丝毫不觉劳累,也没有筋疲力尽的感觉。
早上他没去单位。实在不想看见同事们那同情的眼神。在这种糟糕的状态下碰到了让尓金。
“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也不用隐居吧?”让尓金想跟他聊聊。
努拉力的眼中流露出无穷的忧伤。他突然激动起来:
“抱歉,一个人如果深陷痛苦,任何人都解救不了他!”
“你说的是什么痛苦呢?”
“你不懂,失恋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瞧你说的!爱情就是极大地尊重彼此!真正的爱情是崇高的,伟大的,甚至愿意为它付出生命。但如果这……不是爱情呢?”
“那你觉得这是什么?”
“算了,算了”,让尓金打断了他,“站在你的角度和立场,这个时候建议或许的确是多余的。你自己会慢慢明白一切的。”
他沉默了一会,又说道:
“你现在得干正事了。赶紧到勘探队去一趟……”
“出什么事了?”
“遇难了……”
“怎么回事?”努拉力打断了他,还没让他说完这句话。
“一个小伙子死了……卡兹克。”
“什么?你说什么?!”努拉力跳了起来。
“是,刚才刚传来了电报。被电死的……”
“卡——兹——克……”
不久前的新婚之夜浮上努拉力的心头,就在三个月前。卡兹克和库妮让。大家都不停地赞赏着这对漂亮的新人。那一夜努拉力觉得他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儿,而现在却浮现库妮让穿着丧服、浑身颤抖着的场景。跟库妮让的痛苦比起来,自己的痛苦似乎变得微不足道了。他赶忙准备上路:
“走!现在我就去!”
让尓金扶着车门,跟他告别:
“你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但我相信你能挺住、能完成好……”
“谢谢”,努拉力答道。“我尽力,要不……那能怎么办呢?”
朋友的话让让尓金很高兴。
“一路顺风!”
第三章
人生总是这么奇妙。对于一些人——它本身就是自然的创造,是它的顶峰,是一种完美。这是当人们找到了自己的生活道路时。人们自信而坚定地走在自己的这条道路上。幸福不会太快也不会轻易降临在人们身上,在这条通往神往目标的道路上要具备足够的勇气。始终没能找到力量和勇气的人,一直在迂回的小道上转圈、没能确定人生方向实现梦想的人则会很痛苦。
每个人心中都会照进梦想吗?梦想这只声音甜美的小鸟会抖动翅膀把每个人都带到九霄云外吗?长久以来它只是召唤人们到神奇的露营地的篝火旁,而这期间的生活却给人以惊喜,像只野驴,无论你从哪来,总想踢你一脚。
达尼耶力应该就是幸运儿之一,但他却不得不早早经历命运的变化无常。心儿不想屈服于理智,夺走生活的快感,这种生活已经变成一种忧郁的存在,充满了痛苦和悔恨。他试图找到出路,而父亲的话每次都能拯救他:“工作,要工作……”“劳动与梦想总是常伴左右的,它们总是如影随形。劳动并实现梦想——才能痊愈……”
达尼耶力仔细倾听智慧的父亲的教诲,尽全力与让娜带来的痛苦搏斗。今天他着手做起被迫中断的工作,写起了自己的小说。他大声地给父亲读着刚刚写完的几页小说时,说道:
“我觉得如果更详细的描写下撒克人的经济关系,记录他们是如何利用土地、水资源、劳动工具的话,他们的社会制度将越来越被人们所理解和接受,在历史上也会被承认。戈洛多塔说,撒克的古老民族根据牲口数来分配土地和水资源。为保护公共财产不被敌人侵占,他们便融合到了一起。而且危险时,关系友好的马萨各图族、阿尔基族和其他游牧民族都汇集到了一起。你知道吗,跟住在阿尔塔和塔尔巴干山脚下的撒克人不同,撒克的游牧民族认为从这里到哈扎尔海的农场、饮牲口的地方都是公共的,畜群和游牧资金才被认为是私人财产……”
“没错”,古图阿尔回答道,“战争时期撒克人保护的不仅仅是农耕地和贮水池,还保护个人财产。我想起了波斯君王吉尔的话了。你还记得吗?当吉尔与撒克人结盟时,他擒获了瓦为龙,为了庆祝胜利还举行了赛马。波斯统治者当时规定了前提:第一的人可以拿走想要的一切,我还会让位于他。假设这个第一名不是君王的私有财产,那这个全能的吉尔还会屈尊答应普通士兵的请求吗?当然不会,因为士兵都是属于他的。”
“爸爸,我认为正是由于撒克民族的这种团结精神,他们才会展现出抓住波斯北部商路的威力。若非如此,该如何解释公元前530年不可战胜的吉尔试图征服邻邦却失败了呢?又过了五年,同样著名的波斯君主达理还抱着同样的幻想出兵黑海。令人惊奇的是,在这总共三场战役中强大的波斯人竟都惨败撤退。当时的外交手腕也使人惊叹。尽管他们之间发生过战争,但当撒克和波斯人遇到共同的危险时他们的军队却结合了。戈洛图他说,撒克人和波斯人一起效忠于波斯君主克塞尔克斯。撒克的骑兵队展现了英勇的气势,在普拉金德战役中与波斯军队共同作战。撒克领袖阿莫尓克两次为万能的吉尔提供巨大的帮助:第一次是在波斯同利己亚之战时,第二次是在同杰尔比塔交战时吉尔受了伤,当时阿莫尓克感到那里,与数万名骑兵搏斗,终于将吉尔从九死一生中解救了出来。”
“吉尔怎么能亲手杀死如此忠诚的同盟者呢?!”
“是啊,他太渴望王位了,怕阿莫尓克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古图阿尔仍为儿子感到痛苦,自从出了让娜的事之后,儿子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父亲极力隐藏自己的痛苦,但达尼耶力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因为自己给亲人带来的痛苦感到很伤心。儿子也担心年纪越来越大的父亲的身体。有时他觉得,最近发生了太多事,父亲已无法承受……这让他感到十分恐惧,这种恐惧伴随着一种意志力使他能够坐在桌边,开始写作……最开始的几天工作并不太顺手,头脑里没有主题思想,连最不值一提的想法都没有。所有的词语都变得如此陌生,他挣扎着把所有写的东西都勾掉了……
但渐渐地,达尼耶力又回到了之前的生活,更常坐在桌前写稿子,眼中流露出对从容笔耕的无限兴趣。老考古学家感受到了儿子的内心感受,明白了儿子身上发生的第一个变化。
今天,在听达尼耶力读手稿时,古图阿尔尤其明显地感到一种令人喜悦的激动。透过台灯的灯罩暖暖的绿光欢悦在书桌中央,照在儿子的脸上。父亲在听达尼耶力用他那轻柔的声音读书时,略微有些忧郁地看着他,以他为傲。
“咆哮的海浪高高冲起,转而忽而向下,投入到即将来到的暴雨的号召下。海浪一瞬间四下奔去,像是卯足了劲儿,狂奔着,冲撞到一起。忽而冲向云霄,寻求平静。它们在看不见的远方冲刷着河岸……
无尽的平原一直延伸到岸边。正直春天,草原被绿宝石覆盖住。娇艳的郁金香急匆匆地绽放,花蕊高傲地冲向天空。像沉思的姑娘的眼睛,望向深邃的天空。河水猛涨过后众多小河汇集到一起,等待着,为即将来到的酷夏苦恼着……有时空中还会回荡着受惊动物的嚎叫。鹞鹰或雄鹰惊起,闪电般地冲向天空。
在无尽的草原上耸立着淡蓝色的孢子卡伊拉克塔山,大山岗上有许多帐篷,都用毛毡盖在上面。毡毯是用白羊毛巧妙地编制成的,用动物毛皮做出装饰图案。图案有的像羊角一样弯弯曲曲,有的互相交错盘绕于帐篷的顶部支架上。山岗最顶端铺着带有撒克女皇画像的毡毯。女皇手中拿着各色娇艳欲滴的花——红的、白的、黄的……黄金的王座在画像上方熠熠生辉。
王座是空着的。草原上流传出可怕的消息:撒克统治者阿莫尓克被波斯王吉尔杀死。昨天撒克人选出了新的统治者,本应今天登上王位。这就是为什么孢子卡伊拉克塔塔山脚下广阔的空间上挤满了行人和骑兵。每个联盟的民族都部署了自己的军队
阿尔基比人驾着自己橙红色的马沿着孢子卡伊拉克塔塔北坡行走。
旁边安置的是江山族的军队,他们颧骨突出,脸盘宽大。他们与土库曼人有同宗关系。稍北边一点的是沙特尔族的。大多数种族都住在河间地区和稍远一些的台地。善战的马萨格人聚到一起,不紧不慢地走着,跟其他人一样骑在自己高达威武的马上。马尾和马毛都有些立起来了,像是准备好跳跃了。
微微能听到士兵们的谈话声。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语言,自己的颜色,自己的面貌,但一样的是他们的生活方式,文化和习俗。
士兵的装备都是一样的。右肩上扛着有缺口的棍子作矛,棍子上缠着生革皮带。战马高大强壮,有着塞加羚羊版硕大的蹄掌,像马车轮一样突出的脖子,马尾和马毛光滑厚实。这些马儿都很吃苦耐劳。马具都是皮制的,包括:护胸、领章、马肚带。金或银制的挽具折射出太阳的光辉。
撒克人的穿着不同于其他民族。他们身着皮的或毛毡制的短上衣,袖子很短,有的还要套上一件羊毛长罩衫。外套衫上还绣着图案。短上衣外面有时也套上无袖家里自己织的呢子。撒克的女人手腕上则戴着镶有名贵宝石的链子,头上则戴着系法独特的头巾。
不同于任何其他民族,撒克女人的英勇善战并不逊色于男人。骑兵队的大部分士兵都是女骑兵。撒克女士兵在战斗中并不适用马刀、弓、矛,而只用套马索。她们灵巧而有力的向敌人的脖子一掷,便轻松将敌人擒获。
各只骑兵队蜂拥而来,齐聚到孢子卡伊拉克塔。当然,他们今天聚集在这里并不仅是为了女皇登基。还有一个原因。
撒克人当时代表了北部边界对刚刚兴起的波斯帝国最危险的力量。波斯王吉尔从未放松过,一直死盯着自己的邻居。他利用了所有的资金,试图用武力和狡猾征服撒克人,但一无所获。只有几个族同意与吉尔结盟,并组建了打击波斯人的军队。撒克已故头领阿莫尓克在位时这个军队还很强大。阿莫尓克为吉尔提供骑兵队。撒克人跟波斯人一道战胜了瓦为龙人……”
达尼耶力停顿了一下,然后对父亲说:
“小说然后会讲到阿莫尓克是如何救了吉尔的性命。“在战役中,吉尔并未料到如今的失败。吉尔自己也受了伤。忠诚的同盟者还没来得及赶来帮助他——撒克统治者阿莫尓克率领自己的军队冲了上去——否则吉尔将成为这个民族的耻辱。
吉尔邀请自己的救星来做客,并准备了丰厚的钱酬谢挽救了自己荣誉、战胜敌人的救星。狡猾的君王坚信,阿莫尓克不会同意加入波斯,改变其民族属性,那样这个民族会砍了阿莫尓克的头。这个可怕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撒克草原。
撒克民众和士兵决定立刻扶持阿莫尓克的妻子斯巴塔登上王位,希腊人叫她斯巴克特哈。当时从阿尔泰山到哈撒尔斯海的人们都沸腾了。许多族都迅速赶往孢子卡伊拉克塔山,呼应着燃烧的帝王鸟的叫声。马萨克塔人并入了撒克人中。应尽快讨论向奸诈的吉尔王复仇的策略。
当得知撒克人已经准备好统一向他出征时,吉尔才明白,原来他低估了撒克人。君王只能迅速将军队集结在北部边境。他始终相信一个老理儿:“军队不能征服的堡垒将会被载满金子的驴征服。”他派出间谍和使者给撒克领袖送满满的金子,他坚信他们会乖乖听话。也让他们知道,如果他们不反抗吉尔,而是去对付登基的女王,他们将得到权利和新的波斯的土地。
波斯的财富盆满钵满。吉尔盘算着,他在撒克领袖中埋下的纷争和抢夺将会削弱对手的实力,他们必败无疑。
撒克人常说:“金子发出的声音会使天使都感到愉悦。无论是在富人的世界,还是在冰冷、冷漠的世界,有谁不愿听到称心的诺言?谁的心中没有成为伟人、领导人民的强烈愿望呢?!这种诱人的收买开始侵蚀撒克,像铁锈一样,侵蚀了他们的团结。
第一个上了吉尔的当的就是柯洁烈,他是,住在江山区的撒克人的管理者。带领他走上背叛之路的是其他族的两个叛徒——阿尔哈尔和他的朋友还有一个不干人事的老师——卡杰尔克。他们之间倒是很和谐。他们辛勤地策划阴谋、散播谣言想要击垮各大高官。他们的目的就是蒙蔽管理者的双眼,剥夺他们的土地和荣誉,自己顺势而上。
阿尔哈尔不疏远朋友的原因还有一个。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深藏于内心的梦想总是折磨着他,让他不得安宁——卡杰尔克的妻子安璐科。他眼前总是浮现出她清晰的侧影,充满神秘的双眸……阿尔哈尔结婚早,而且很快就对自己精挑细选的棕红色头发的妻子变得十分冷漠。他总是盯着卡杰尔克的妻子。安璐科也对他有意思。他们对彼此的情感很快就爆发了,很难掩饰。
卡杰尔克偶然发现他们看彼此的眼神和说的话有些不同寻常,猜出了他们的关系。但他已经被对权利和财富的贪念冲昏了头脑,并没太在意这件事。当他明白他最亲近的两个人关系已经如此密切时,整个人已经失去了理智,内心怒火燃烧。但他不敢表现出这种愤怒。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流逝愤怒逐渐积聚,几乎占据了整个心灵。
而小儿子阿德巴萨尔……简直就跟阿尔哈尔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卡杰尔克的心彻底凉了。有时即便他有跟孩子亲近的想法,想把孩子抱到手上,轻轻哼唱摇篮曲,但他的意志立刻就打消了他的这种念头。
长得像朋友的儿子慢慢长大,而卡杰尔克对阿尔哈尔和妻子的恨也一天天增加。他不止一次想要窥伺他们。但强烈的功利心、对权利的渴望总是占了上风。卡杰尔克心里很清楚,他仍然需要阿尔哈尔。
按捺住心中的仇恨、忍住比毒药还要可怕的痛苦是他的心里出现了两种声音。不知为什么卡杰尔克抛弃了所有的成见,仍然像原来一样尊重自己的妻子。最终他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权利和财富,这才使他心中的嫉妒和仇恨缓和了许多。阿尔哈尔也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了卡杰尔克对他的真正的态度,发现了他的本质和弱点:对功名利禄有着极端的渴望,以至于被这些外在的东西蒙蔽了内心,感受不到周围的任何东西。
阿尔哈尔和卡杰尔克站在人群中聊了一会儿。在旁人看来,没有比他们更亲密的朋友,而事实上——他们是彼此最凶残的敌人。
阿尔哈尔的名字并不是传统的撒克名字,在他充满智慧、极富表现力的双眸中游移着微笑……只是很难理解——这种微笑是善意还是恶意的。而卡杰尔克的样子让人想起了沼泽地里的癞蛤蟆……”
古图阿尔打断了儿子。
“相由心生”,他说道。“但有时人的外表却又常常欺骗人,正所谓人不可貌相,仅根据外表来判断一个人经常会出错,会把好人误认为坏人,也可能会把坏人误认为好人。”
“你说的对。”达尼耶力想。“奸诈和虚伪经常会隐藏在美丽的外表下。历史上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我们就拿古罗马帝王涅隆为例吧!据说他表面看起来温文尔雅,人也不错,而事实上呢?居然要杀害自己的亲生母亲!”
达尼耶力激动了起来,见到父亲对他的作品很感兴趣,接着说道:
“唐诘诃德瘦的像根棍儿,而他的仆人却圆的像个桶,塞万提斯勾勒出了人道性。”
古图阿尔听着儿子说,便开心了起来,接到:
“那么你的作品人物的形象还没有充分地显现出其人物性格。应该通过他们的言行举止进一步揭示主人公的心理,对吗?”
“是的,没错,但我的作品中出现了他们的第三个同盟者——图雷穆塔伊。他也想让柯德雷伊听他的话……图雷穆塔伊个字很矮,但很灵活又好动,他有个外号——蝙蝠。”
柯德雷伊是个生性善良的人,他是值得信赖的,但管理撒克族已经很久了,并且对权利的掌握已经习惯了。近段时间更是不能忍受任何反对的意见和声音。他曾经温软的像毛绒手套的性格越发变得刚硬固执。他的给别人下命令的习惯也滋长了他对一切的掌控欲。
游牧部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有不跟领袖顶嘴、不违背领袖意愿的人才会被提拔、得到重用。阿尔哈尔暗暗摸索出了自己靠山的这个弱点后,形象点说,亲自为他在床头铺上枕头、在床边铺上毛毡。现在他心中充满着飞黄腾达那一时刻的到来。阿尔哈尔总能抓住柯德雷伊最微小的愚蠢,利用他的贪欲抓住他的小辫子。
但接下来的:只要有人加入联盟,就会被排挤,就会被认定是王位的觊觎者。不久前在一个大部落首领身上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所有人都看着眼里:他并没有对柯德雷伊构成任何威胁。但在军事会议上阿尔哈尔却以不同程度的罪名抨击他。同盟者赞叹柯德雷伊的有远见,而该部落领导却被撤职。
还有一次阿尔哈尔对柯德雷伊的一个亲戚大加赞美,记录下了他的所有优点,这个亲戚后来轻松被提为高官。只有统治者才有权这么做。阿尔哈尔就这样通过百般逢迎巴结获取了统治者的信任。狡猾的朝臣开始在背后议论:“世界上没有比吉尔更强的王了,简直像龙卷风一样有力,可以从地球上起圈走整个王国。应该跟这种邻国需要的不是竞争,而是寻找公同语言,争取加入联盟。如果受到垂青的话,在他的帮助下还会成为整个撒克的主宰者!”这些话像令人讨厌的发出嘶嘶响的蛇,激起了柯德雷伊内心的恐惧。
在回应阿尔哈尔的建议时,柯德雷伊只是点点头……”
古图阿尔觉得儿子就像活在自己主人公的身边一样,想要鲜明地描绘出当时古老种族中人们的习俗、性格、风俗。但如果作家没有天分,想完全充分地表现出这些是不可能的。只有创作灵感才可以压制住个人的儿女情长和内心的伤痛。如果达尼耶力能坚持这么执着地写下去的话,他将不再受到与让娜分手的煎熬。但也别让他完全忘了让娜,但让他从前的痛苦都烟消云散吧。
老考古学家决定更进一步地表现出对达尼耶力作品材料的兴趣。
“在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和冲突中出了大事”,他说道,“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达尼耶力仔细地看着自己的手稿,读了起来:“一天中午撒克几个族的族长和关系较好的族长都齐聚到孢子卡伊拉克塔山顶,镶着羊角的金王位闪耀生光。它位于山丘的最顶端。王位下是带有老虎图案的昂贵的地毯,图中的老虎扼住了山羊的脖子。在山谷中很快出现了骑姿矫捷飒爽的斯巴雷特尔女王。在重要高官、侍卫的跟随下她冲上了孢子卡伊拉克塔山。镀金的武器在阳光的反射下极为刺眼。骑士们恭敬地停在山脚,只有两个人继续跟随着急性的女王。
她头顶金王冠,王冠中间镶有硕大的雕有鹰形状的宝石。斯巴雷特尔女王窈窕的身姿上飘荡着轻盈的黄色料子的裙子。下摆和袖子处绣有亮丽的图案——雉在鲜红色的花丛中。衣服的两侧是由水獭毛装饰的,前面是北极狐皮制的披肩,下摆边是用金线绣的。女王脚上是红蓝皮做的鞋,做工讲究,也由金线缝制。肩上披着金线缝制的水獭无袖坎肩。傲慢的姿态、美丽端庄又十分冷酷的侧面及毫不掩饰的眼神——这一切都说明了她的威严、意志及财富。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她是从天上来的,绝不是平凡人。
只要她一登上山顶并就做,只要她两旁的侍卫军姿严整地站定在那里——右边的是一个面容清透的红头发女人,左边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上了岁数的红头发男人。
女人名叫塔梅里斯,马萨克族的王和王后还有著名的塔尼尔的女儿都这样叫她。她的丈夫病的很重,女王代表两千名女骑兵来参加这次盛大的撒克族长大会跟她一块来的还有七岁的儿子斯巴尔噶礼斯。塔梅里斯今年二十五,论姿态和高雅气质她并不亚于撒克女王。只是头上装饰的不是王冠,而是丝质的轻头纱。头纱上绣着金色的鹦鹉、鹿和白色的赛加羚羊。塔梅里斯的衣服像是用金色的阳光编制而成的。这个女人也是远近闻名的少有的美人之一。她来自雷伊湖的西岸。她有着细长的脸蛋和天蓝色的眼睛。
接近王位和塔梅里斯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柯德雷伊。他的衣着与其他显赫的人物并无太大差异:有皮制图案的短皮袄、马裤、皮靴筒、毛毡外套。仅有的差别在于,他穿了白色亚麻衬衣,领子和下摆处是红色的羊毛刺绣。他的身上还披着呢子披肩——披肩很薄,上面还有白色银线绣的图案。柯德雷伊头顶镶有宝石的水獭帽。
这两个人同时走向女王,坐在王位的不同方向,各族撒克首领都登上了山丘,他们在大块羊毛毡上聊着,每个人都坐在划分给他的那块地方上。
这些各族首领以不同的方式管理着自己的营生。一些人种小麦,另一些人种蔬菜和水果,还有人靠打猎为生。大家共同的则要算是畜牧业了。总体来讲,游牧民族都居无定所,他们有共同的习俗和传统,有统一的节日,统一的道德行为准则,只是说着不同的方言而已。这些人都把彼此当做亲人,而他们迁到的那块土地也是大家的、而不仅仅是自己的故乡。不知为什么在危机关头他们会一起以不可攻破、坚如磐石的团结力量迎敌而上。他们共同成立了现如今的联盟,今天产生了对抗敌人的军事计划。这种传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成了法律。今天的强大联盟也正是该传统的保证。
等大家都做好了之后,女王不慌不忙地从金王位上站了起来。她从容而欣慰地环顾这片广袤的草原,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有人开始讲话了:
“各位英勇的统帅们、亲族的统治者们!”他的声音听起来及其威严,像锻造的上好宝剑。“波斯王吉尔阴险狡诈,杀死了我们的王,即所有撒克的君王阿莫尓克。吉尔的行为既是一种背叛,也是波斯人世世代代的梦想——征服撒克民族。总之,吉尔是个卑鄙的小人。他并不知道,我们撒克民族可谁都不怕,谁也吓不倒我们。
我们十分悲痛,但正是这种悲痛的力量激起的是我们的愤怒,而不是对波斯王的恐惧。如果他要挑起战争,向我们下战书,那我们;时刻准备着迎战!如果需要为这片故乡的土地奉献出生命,我们也毫不畏惧!伟大的战士们,我今天把大家聚集在这里,听完我说这些话,就是希望我们能够清醒地讨论这件事,肩并肩地共同对抗狡诈敌人。最最智慧和声名远扬的军长们,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女王威严地向左看去,看着柯德雷伊的方向,像是在说:“你也说说!”
“尊敬的女王陛下!”柯德雷伊的声音如洪钟般响亮,像是草原金雕的鸣叫。“在说出我自己的观点前,我想先弄清两种情况!”
“问吧,勇敢的统帅!”
“我不明白的第一点:我们伟大的君王阿莫尓克真的是被有征服我们民族的欲望的吉尔杀害的还是有其他死因?现在谁知道真相?”
女王简短地答道:
“一个君王杀死另一个君王的真正原因能是什么呢?众所周知,当然是他想篡夺权利啊!吉尔本人也从不掩饰他一生的梦想——征服热爱自由的撒克人。英勇的阿莫尓克使我们更加坚信——撒克人永远不会屈服于他的权利之下!正因为这样他才牺牲了。”
“假设这就是真相”,柯德雷伊沉思着,叹了口气说。“我还想知道的是:吉尔夺去了我们敬爱的阿莫尓克的生命后,是他自己决定不为此赎罪并向撒克发起战争还是我们撒克人为了帮阿莫尓克报仇,为他侮辱了我们的民族而报仇,因而向他宣战呢?”
女王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有力:
“当然,撒克人是无法容忍别人侮辱他的名誉,尤其不能容忍对他的统治者的杀害。但吉尔首先向我们发起战争。三天前我们收到消息,波斯王向我们边境派了三百名士。”
“我们在座给位能不能知道是谁告诉了女王陛下的这个消息?”
女王不悦地看了看柯德雷伊,说:
“一个值得相信的人。”
女王认为没有必要告诉他们所有的消息都是吉尔最喜欢的仆人之一告诉她的。这个仆人很久前被波斯人从撒克的土地上带走了。这一次她故意不说出真相(君王本不应向军长隐瞒任何事情),也没有说出这个告密者的名字。柯德雷伊对此明显不满,感觉到了对他 的不信任。
“感谢您,尊敬的女王陛下。”他向女王鞠了一躬,然后说:“我会说出我的想法,只是请给我时间好好想想。”
“好,可以让你思考一下。”女王从容地答道,并把头转向了右边。
塔梅里斯在周围的士兵中十分显眼,就像镶边的钻石。她的族人不仅人数众多,而且十分勇敢。该族有个特点,他们的领导者多为女性而不是男性。而且女人的意见也更经常被采纳,这在其他族中也是极为少见的。现在虽然她的丈夫鲍斯鲁卡王没有来,但他的妻子塔梅里斯的意见和观点也会被旁人认为是君王自己的意见。因此就会听见一个悦耳的女人声。
“如果可恶的吉尔胆小害怕的话……”塔梅里斯这样开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仇恨之火已经在她天蓝色的眼睛中燃烧了。她撩起了落在肩上的长发继续说道:“我们已经准备好向敌人打响第一枪!责任和痛苦呼唤我们为阿莫尓克的死报仇。我族支持您!我们会派出三万步兵和五万女精骑兵。”
女王欣慰地冲塔梅里斯点点头,又用征询地眼光看着其他民族的军长。
他们依次向女王跪下,说:
“我们要报仇!需要多少兵力,我们就派出多少兵力!”
只有坐在柯德雷伊身旁的几个族的族长沉默不语,一直盯着柯德雷伊看,眼睛都没离开过,以示自己对他的忠诚。女王又把头转向他那边……
柯德雷伊头一次像其他族长一样向女王下跪,说:
“吉尔王是卡姆比斯的儿子,卡姆比斯用自己的双手建立了波斯王国!难道普通人能做到这样、能占领他想占领的国家吗?神偏爱吉尔并赋予他超人类的能力!”柯德雷伊看着周围人,试图使每个人都相信自己说的话很公正客观,然后又回身冲着女王说:“吉尔王——上帝安插在地球上的人!我们能够战胜他的超能力吗?我们普通人用歪歪的马刀又该如何战胜他呢?站出来反抗吉尔的族人又会变成什么样?有什么下场?骨灰都会在风中被吹散!您想跟吉尔开战,是想将引发死亡的战火抛向草原吗?还是三思而后行吧。波斯王是不可战胜的!”
女王发怒了,柯德雷伊的话比发狂的马踹人一脚还要有力,还让人疼痛。
“哎,柯德雷伊!”女王面色苍白地说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往我们身上泼脏水了?怪不得你总是不同意:原来你要背叛撒克——真是阴险狡诈啊!隐藏的很好啊!你这么费尽心机,想让我们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啊!波斯人的步兵什么时候比撒克的强过?撒克素来与波斯有矛盾,这都已经是十多年的事了!现在整个亚洲的一半不都在撒克的掌控之中吗?还是你的记忆背叛了你——转义就是你又开始引起骚乱。你难道忘了扎丽娜女王的那场伟大战役吗?你忘了当初不仅是波斯王,还有埃及国王是怎么臣服于我们的了?不柯德雷伊,如果你认为吉尔是上帝最爱的君王的话,那我们则认为撒克是上帝最爱的人民!”
柯德雷伊的脸瞬间灰了下来。
“我至高无上的女王啊!或许我表达观点时没有表达准确,使您曲解了我的意思。”他尽力压制住自己喷薄而出的愤怒。“我从未怀疑过撒克的武器比大马士钢还锋利坚硬。我们的士兵积攒了足够的力气,总是奋勇向前。但要从实际出发、考虑:清醒的头脑总比马刀要厉害的多。您刚才说的扎丽娜战役最终还是以休战结束的。我只是提醒您跟吉尔打仗很危险,并不是说我反对用其他的方法战胜他。我还是坚持我的决定——不跟波斯交战。虚假的和平总比善意的争吵要好的多。”
“儿子”,古图阿尔对达尼耶力说,“你从心理的角度恰当地描绘出了人物的性格。刚才想起了个历史上有趣的例子。公元前600多年前,当及雅克萨尔王在位的时候,撒克人战胜了波斯人。一部分族人并没被驱逐出自己的故土,而是按照及雅克萨尔王的旨意和要求把他们训练成士兵。教他们射箭和撒克族语。大部分的撒克人继续向前征战,到了埃及,一路上十分顺利,后来又攻下了叙利亚,埃及王亲自出来应战,请撒克士兵们停下,不再继续向前走。撒克人同意了。当时的撒克军队十分强盛,影响力不容小觑。从那时起之后的三十年撒克一直以自己的方式控制着整个亚洲。这时开始了与印度人的漫长的战争。当时名扬四海的撒克女王扎丽娜在她丈夫死后嫁给了巴尔非的王子。按照巴尔非的传统,所有臣服于他的民族现在都应同样地臣服于撒克。然而有一个君王并不愿意这样做,他至今都只服从于巴尔非。他开始反抗撒克,发起战争,多年后战争以双方的和解告终。你的小说中从柯德雷伊说的话中应该看出另一层东西,一种隐含的意思:如果女王和吉尔像扎丽娜和巴尔非王子那样结婚的话,那他们两个都能够使自己的民族免于浴血奋战。”
“你说的很对,爸爸。尽管柯德雷伊并没把这话挑明,但很显然大家都明白,但女王看到的不仅是简单的联盟,令她担心的主要是:吉尔并不会臣服于撒克。我下面关于这点是这样写的:
女王早已怒火中烧,她大发雷霆:
“好啊,柯德雷伊!我可算是看透你了!总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老为别人说话了!要不是明白你还有那么一个大后台,可能就把你作为最后一个叛徒赶出撒克族!你想让撒克七代人以来一直统治的民族通过娶一个女人的方式剥夺它的自由和独立?这决不可能!于我而言这片广袤的草原比吉尔的金窝要贵一百倍!”
塔梅里斯的眼中也充溢着愤恨。
“民族自由就是我们所有人的自由!”她激动地喊道。
女王从王位上站起身,面对着士兵宣布:
“撒克要对战波斯!”她的声音坚定有力。“军长们,有多少人愿意出征?”
塔梅里斯率先发言,又确定地说了一遍:
“我族出征三万步兵和五万骑兵!”
其他各族长依次喊道:
“两万五步兵!”
“两万骑兵!”
“……”
“你呢,伟大的柯德雷伊将领?你愿意出兵多少人抗击波斯人?”女王充满敌意、毫不饶恕的声音问道。
柯德雷伊赶忙站起身来,像站队列一样挺直了身体,深深的鞠了一躬,说道:
“我尊敬的女王陛下,我愿出五万步兵!”但他表面的顺从只是其内心愤怒的掩饰罢了,胸中的怒火挑起了他的抱负欲望。“心中的愤怒之蛇啊,快等等我!”他这样想。
女王已经不仅仅是说了。她的声音强劲有力,她命令道:
“明天所有军长务必带领自己的军队冲往西海岸。我们共有三十万步兵和二十万骑兵。我们就在草原上跟吉尔较量较量。我们在哪里进行大战——这个稍后再讨论。现在大家先回去吧。”
大家四下散去,士兵们都回到了自己族中。柯德雷伊的心因今天蒙受的耻辱瞬间碎得七零八落,他决心报仇。赶忙骑上了马……”
“你这里强调的军长的勇气和撒克民族的勇敢恰到好处,”古图阿尔说。“历史上吉尔在这次战役中惨败。还记得撒克的军队。我记得当时是撒克军队进攻,在草原上遇到了敌人,就是现在的塞尔达理亚……”
“嗯,就是在这儿,在塔吉克斯坦方向。”
“啊。就是这儿?!我的考古队现在正在那儿工作!”古图阿尔高兴地叫了起来,但……马上又伤心了起来:“那儿好像……”他忧心忡忡地看着儿子的脸,儿子说:“对啊,对啊,要想更准确地描写这次战役,应该到这些地方去看看。”
“当然。”
“但……但……”他没说出来让娜也在那儿工作,他不能再伤儿子的心。
达尼耶力明白的父亲的良苦用心,沉重地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说:
“那能怎么办呢?不去当年的发生地看看、不去看看那片平原,很难写出战争的场面。”于是他坚决地点点头,说:“我要去!一定要去!”
第四章
车轮在考的炙热的黏土上飞快转动着。努拉力坐在西边的座位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小山丘,陷入了沉思。他的思绪一直陷在一个点上:天上的星星够不着,就像地上的人们很难够到幸福一样。幸福从不会自己到来,就像要想得到黑貂,就要努力抓住它!难道人不是为幸福而生吗?为什么有人不假思索地就闯入、破坏别人的生活呢?为什么很多人生来就是他人快乐生活的破坏者,而不是创造者呢?时光一去不复返,要重新来过,过得更纯粹、更诚实!
想啊想……但他还是不能摆脱这无尽的思考。“人们常说,人会在自己的生活中经历着春夏秋冬。难道现在不是阳光明媚的春天吗?未来的生活不是绚烂夺目的夏天吗?回首往事时,你会扪心自问:奥莉克,你还缺什么呢?该怎么理解你呢?”
源源不断的痛苦折磨着他,他不敢挪动,怕又感觉到内心的疼痛……
远方,在孤独的边境上有人们的住所。快到的时候,太阳落到了地平线处。
在沙漠中间人们活动着。努拉力感觉到这个僵硬的石头都是用勇士们的鲜血染成的,在阳光的照射下,从山顶流泻到山脚的不是石头的红色,而是鲜血……
车在勘探队所在的小镇的中心区域停了下来,队员们盖了几所简易的临时板房。食堂占据了板房里一半的空间,另一半是一个红色的小角落。从里或从外面看房子被仔细地刷了白漆。稍远一点的地方埋了很多存有石油、太阳油等的金属罐。旁边还有一台小发动机,为勘探队提供电,左边——仓库,右边——150机床框架。
勘探队是在忙着勘测建造大水坝之后的一些事情。勘探队应报出下一步工作的精确开销。卡伊拉克塔的考古勘探队尤其注重这一项,他的勘探队离这里五到十米左右。尽管该勘探队有自己的任务——从海上挖出并运走珍贵的古代文物。工作进展地很快,甚至有些仓促。只有努拉力下车了,人们一下就过来围着他。跟古图阿尔是老同事的上了年纪的工程师先说:
“太好了,我们这儿就缺小伙子……这事谁都不怨,这就是命。有个经验丰富的老电工对你说:一切生来已注定,否则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发生这么多事……”
“成立委员会就是为了确定死因吗?”努拉力就像问别人的事似的,全然不记得自己经历的伤痛。
“不是,我们一直在等你来,”站在旁边的副手说,
“向部里和检查机关汇报了吗?那里的人还没来,我们不能……”努拉力精神一振,似乎更接近真相了。
“刚才电台里汇报了。那边派了飞机过来,晚上就到。”
“棺材在哪?在家吗?”
“不,在那个红色的角落里,”老师傅说。“他的妻子在那里。”
努拉力快步向前,委员会的人们和几个年龄大一些的工人都跟着他。他推开房门,震惊了……窗户上挂着黑色的帷帐,棺材上盖着黑纱……床头坐着死者的妻子。她那乌黑的头发并没编起来,而是像往常一样扎了个结,头发散落了一些,遮住了她的肩和背。不久前还活跃着微笑的脸庞如今也变得干涩灰暗。一动不动地那么坐着,以一个姿势就这么僵着,她一直盯着死者。不,对她而言,他一点也不丑。他的丈夫是最英俊潇洒、是这个世界上她最爱的人。
努拉力提不起来劲儿去走到死者身边,走到他的妻子身边说些安慰的话。这一刻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痛苦。痛苦也识相地跑到一边。
“妹妹,”最后他轻轻地走到右边说,“我像爱弟弟一样爱着卡兹克。现在能怎么办呢?坚强些吧,妹妹,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年轻女人抬头看了看他,眼泪充满了泪水。认出是努拉力后,她小声说:
“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没有了他世界上还有什么幸福可言……”她没能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偏偏要带走他呢?为什么老天不可怜可怜他?他还没来得及真正的活一遭呢……”
已是午夜,努拉力上床了,却怎么也睡不着。想想这些天发生的事: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沉重的思绪席卷而来,夜里总是半睡半醒的状态,经常做各种可怕的噩梦,梦里的景象要不是与奥莉有关,就是跟别依让有关。现在努拉力越来越瘦弱不堪。梦里总是听见卡兹克叫他大哥,直率地看着他。然后他妻子忧愁的形象将一切都严严地遮盖住了:她身着蓝色的丧服,用责备的眼神看着他,像是在怪他,怪他杀死了她的爱人。
努拉力醒来,一身冷汗:“或许,本来他的死就怪我?要是不去卡伊拉克塔,可能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不幸……唉,算了吧,”他尽量让自己不去这么想。“像老师傅说的,这件事纯属巧合。”
那一夜后来再也没做过梦。
死者的妻子库妮让也没合眼。没人能把她从丈夫身边劝走。她紧挨着凳子,就这样坐了一夜,她知道,这是她今生今世能跟丈夫一起度过的最后的时间了。
第二天早餐,部里和检察机关的代表到了,开始仔细询问证人,调查情况和详细的死因。午饭后下了结论:是死者自己的原因才发生了不幸。傍晚几个工人带着炸药和工具在兹塔斯山的峭壁上挖坟墓。这是按着勘探队领导的意思进行的。
“这里将会变成一片海,这样就不会冲刷到你丈夫的坟墓,”努拉力说。
库妮让对这个决定满意吗?还是她的心和头脑已经因为悲痛变得像石头了?整个过程她跟谁都没说话,也没哭。当人们把他的尸体抬出来,放到了峭壁上的时候 ……当摆追悼席的时候……当朋友们轮流说着他的好的时候……她就像风中熄灭的蜡烛,坐着,眼睛盯着一个点发直。
努拉力面对着她说:
“亲爱的妹妹,我们大家跟你一样也很心痛,你别在心里憋着,跟我们敞开心扉吧,有难同当,哪怕你随便说点什么啊!”
库妮让深深地叹了口气,忧郁地看着四周,像是刚从沉睡中或是一场大梦中醒过来一样。她的眼泪仍盈满了泪水。她用尽了全力,哽咽着,终于说话了:
“我的丈夫啊,你死了,我就像失明了一样。
为什么我的心不是一把灰呢?
人们不埋葬天使却要埋葬你……
这难道可以理解吗?
我的脸时红时白,
老天并不可怜我年纪轻轻。
老天不应该把你带到那个沉默无声的哑巴世界,而应该把我带走……
只是死神连选都不会选。”
努拉力之前就知道库妮让会自己写歌唱歌,他闲暇的时候还会听她的歌,欣赏着她温柔的歌声。那时的歌声总会勾起他对爱人的思念,散发着年轻的活力。
现在这些歌里全身伤心和眼泪。声音像是一下子衰老了,夹杂着痛苦和折磨。库妮让的哭泣像是受伤的天鹅的凄厉哀嚎,天鹅无助地用翅膀划着水,它飞不起来了。那声音像在祈求:“好心人啊,保护我吧,救救我吧,别让我这么痛苦了!”
努拉力像是被这歌声惊住了。心里像压了块巨石。他无力再留在这里,站了起来,走出了门口。
……深夜。天空中笼罩着密集的乌云,只有在一丝缝隙中才能看见孤独的星星。那微弱的星光像是汪洋大海中的希望之光。四下无人。
一片寂静。连鸟儿们都沉默了!平日的深夜里它们使孤单的路人感到愉快。
在黑夜中走着,只有现在努拉力才反应过来,他手上一直拿着一根小棍,好像是从红色角落的门口不自觉地就拿着了。他发狂似地来回挥舞着棍子样子就像是拿着它吓唬从暗处突然出来袭击他的人一样。他用棍吓唬谁呢?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不不,请可怜可怜自己吧!快乐勾起从前的快乐回忆,痛苦则勾起痛苦的回忆。库妮让的苦难让他想起了自己的不幸。所有人都知道库妮让非常爱自己的丈夫,那难道他就不爱奥莉吗?他甚至准备好为她献出生命。那又怎样呢?爱情是一种情感,无法忘记爱情带给你的幸福感,失恋时无法忘记爱情带给你的委屈。库妮让,也许,至死都会忠于自己的丈夫。而他也会这样一直爱着奥莉吗?值得为无情践踏爱情的人这样折磨自己吗?……
努拉力激动地吼着:“不能!不!”更加激动地挥着棍……
库妮让的痛苦是不可玷污的。她无法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只有时间能缓解内心的伤痛。爱情的这种感觉不会随着时间消逝,只要一回忆,它就又获得新生。而他的爱情呢?他的爱情就像心里的一根刺!这叫他如何呵护这种感觉,如何爱带给他如此多伤痛的奥莉呢?
努拉力想停下来,但脚不听使唤,还是往前走。他整个人像被施了妖术一样,满脑子都是同一个名字——奥莉。“我是怎么了?她的名字里能找到金子还是怎么的?!怎么老想着她?为什么?啊……她好像是真心爱我!可为什么她对我的爱这么快就熄灭了呢?”
是的,他应该忘了奥莉,忘了才能尽快摆脱内心的伤痛。
“没错,没错,”他十分确定,“只是怎么……怎么做才能忘记呢?”
他眼前,真的不是在做梦,划过了库妮让的身影,就像深夜都为她让路,传来了忧伤的歌声。这歌声就在耳畔,他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哭声……他停了下来,怕吓跑了这种奇妙的景象。他眼前的正是库妮让。他又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说:“你很不幸,死神夺走了你的爱情,但爱情并没有在你的心里消逝!而且还会长存……”
努拉力看着远方闪烁的钻井车灯,他要回到营地去了。突然他听到一阵越来越大的嘈杂声。突然有东西一闪而过,掉在了脚边。原来是一只无助的小白羊。“什么把你吓成这样?小傻瓜!”努拉力俯身看着小羊。
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累。身子很沉,动一下都很吃力,旁边躺着一只用前腿捂着头的小羊。或许是猛兽追赶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它受伤了还是吓成这样?努拉力把手放在小家伙的背上。它一动不动。就这么躺了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
小羊闪烁的眼睛似乎在请求保护。“别怕,”努拉力说,他轻轻抚摸着小羊柔顺的毛。小羊回过头看看这个人。努拉力的心心紧缩了一下。他突然想起库妮让用同样充满泪水和痛苦的大眼睛这样看着他。
“老天啊!”努拉力十分惊讶,“这个小家伙的眼神怎么这么像人的眼神啊!你不会是库妮让变成了羊的样子吧?”小羊感激地把自己逗人的脸往努拉力的手掌里钻。这时驶来了一辆车,车离他已经十分近了,努拉力并没察觉,车里坐的是勘探队的小伙子。
“我们整晚都在找你,”努拉力的助手从车上跳了下来。“就在黄昏的时候听到这边有狼叫。我们都吓坏了,怕你出事。我们就都出来找你了……唉,幸亏你还好好活着……”
这只小羊很奇怪,它一点也不怕人。它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躺着。现在天亮了,可以清楚的看见小羊的后腿受伤了。
“原来它不能走了。”努拉力把小羊抱在手上。当他们到达营地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看见努拉力毫发无损地回来,焦急了一夜的人们高兴极了。库妮让站在人群边上。努拉力像抱小孩一样小心地抱着小家伙,走到了她跟前说:
“妹妹,我给你带回来一个礼物,就是这只小羊。它很可怜,受伤了,你来照顾它吧。亲爱的妹妹,坚强些,别一直陷在悲伤和痛苦中……”
库妮让俯身抚摸着小羊。
“谢谢,”她的声音勉强能听见,“我来照顾它,喂它。”
山上的事情太多了,努拉力别提想着奥莉的事了,连睡觉和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在离山丘三十米左右的地方水文工作者找到了水。分析表明,水中含有大量化学物质和少量元素可以治愈一些疾病,这是其他地方的水中所不具备的。而偏不凑巧的是,这里两三年后会成为海底。推迟研究是不可能的。所以必须尽快算出氡水存在的深度、地表长度和水量。如果结果很好的话,那么必须重新设计未来大海的地槽。实在不行的话,当然现在已经很显然,岸应该比设计图上的标注低二十米。或许可以采用这种方案:岸的高度可以按照原来的施工,而含有矿物水地下贮藏的那块地方可以建成一个岛。或者,更有利可图的是:把泉水用管子从海里引出。总之,不是别人,正是水文工作者应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这个问题。
不知怎么了,从山到小山丘所有的设备都紧急架设了起来。架设——说的容易。事实上要架设这种大型硼砂机的高台,然后把它们运到新的地方去,再重新组装——这是十分费力且复杂的工作。需要拖拉机、汽车和人,非常多的人。努拉力几乎每个晚上都是在工地度过的。他亲自指挥工作。月末的时候四台机床都安装完毕,钻孔钻探也已经开始了,一台钻孔机在钻探勉强能通过钻孔机的一片地。另一台也没辜负众望:钻了二十米深,钻到了共深四十厘米的氡泉,然后就是山地机床的工作了。另两台机床根本无法攻克深埋在岩层下的花岗岩的厚度。所以现在谈结果不免为时过早。但努拉力并不认输,也绝不会投降。并不丰富的工作经验仿佛告诉着他,既然有矿泉出口,那应该就埋藏在不远的地方。他决定不中断钻孔的进程,尽管觉得自己精疲力竭,大家也都极端疲劳了。但如果工人们换班后去镇里休息,那努拉力也不休息。他就在山岗上,给自己搭了个帐篷,在那里过夜。大概每周去一趟小镇。每次都特别紧张地期待着——去小镇能看见库妮让。
年轻的女人在水成分研究的实验室里工作。高兴或难过的时候人应该忘记自己的情感,完成自己的职责。无论库妮让有多难过,她还是会督促自己好好工作。尽管仍时常有悲伤的痕迹挂在她的脸上,但她已经学会跟自己对话,抚慰自己的心灵。回家会带给她小小的欢愉。小羊在家里等着她。
只要主人一站在房门口,它就立刻跑过去盯着她的每个动作。这个小家伙就这么提起了女人的兴致和心情,努力驱散她的悲伤和孤独。
有一次草原上传来了狼的叫声,出于动物的本能反应,小羊用头推开了主人的睡房门,躺在床边的毡毯上。从那以后,只要听到狼叫,小羊就一定会窜到主人身旁的毡毯上寻求安抚和保护。
小羊慢慢长大,变成了一只身材匀称的白母羊。它会自己上街送库妮让到实验室,自己再回来。到镇里郊外散步自己可不敢,像是忘了自己的草原故乡。
正往营地赶的努拉力看到了小羊。或许它认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迅速跑过去,把冰冷的鼻子往他手里钻。只要努拉力一休班来这里,这种独特的问候方式每次都重复着。只是现在他一定会从兜里翻出块饼干喂给它。它簌簌地咬着饼干,下一次又迫不及待地等着努拉力的到来。
但有一回小羊没从努拉力的手里拿饼干,而是静静地往前走,回头看着他,像像是请他跟过来。努拉力跟着小羊。进了库妮让的家后,他看到库妮让病了,躺在床上……
他赶忙解释:
“我从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动物。它在营地外等我,把我带到了你这儿。”
“就是啊,它想得还挺美的,”年轻女子答道,但她突然发现自己脸红了。她解释道:“它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很黏我……”
是什么把他带到库妮让这里,他自己也说不清。几乎每次来这里他都会想起她从前那些难熬的日子,很怕自己的无意的话语或手势伤了她的心。但这种朦胧、单方面的感觉让他不得安宁,只要一周的工作一结束,这种感觉就牵着她,不,赶着他去镇上。他的心里除了意志,还有一种想聊只能跟她分享的唯一的一句话的冲动……他很清楚:这个女子的心和思绪不在他身上,而在另一个人身上,尽管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但他还是希望等到这一刻。
一次库妮让亲自来接他。但却说:
“明天我要去阿拉木图了。春天的时候就寄来通知了……我想考医学院,已经拿到准考证了。本来想去你办公室找你的,但小羊……”她摸摸旁边小羊雪白的毛。“没有我小羊怎么在这里生存呢?我想放它回归草原,但它不走,又跑了回来。您要是不反对的话,我,把您的礼物还给您可以吗?您接受吗?它对您的依赖并不比对我的少。”
库妮让说的努拉力几乎什么都没听,除了“我明天要走”那句话。他整个人焦急坏了,一直在找也没找到用什么方式才能避免给他带来新的心灵创伤。
“当然,”最后他像做完了一场梦,说道:“把它留给我吧。”
“如果我考试失利,我会回来,”她接着说,温柔地笑着,“请把您的礼物再还给我吧。”她又宠爱地摸摸小羊。
“行,没问题,”他坚定地说,努拉力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词。说实话,他他没有比现在更强烈的愿望了,他现在只希望库妮让别通过考试……这一刻他没想过的一件事是他的愿望,另一件事就是生活。他还不知道库妮让不会回来了。她一定会考上医学院,留在阿拉木图生活。
第五章
对人类而言没有比爱国更神圣的情感了。这种感情像一根隐形的线将每个人跟他的出生地仅仅相连。这种线不会断,人们心中对祖国的爱也不可能消失。如果有人跟故土断绝了关系,他的内心也永远不会使他忘怀。
古图阿尔深爱着自己的祖国,从记事起就一直珍藏着这份情感。在艰苦的战争年代,他不怕为祖国付出生命。只是敌人的子弹打中的不是他的心,而是他的脚。
还有一种人,年轻的时候没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后来一直抑郁终生。对他而言生活每个生活的样子,快乐也每个快乐样。甚至获得什么财富或成功,他也觉得不满足,不是他想要的。
古图阿尔可不是这种人。他为自己微小的成功感到兴奋。如果今天没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工作的时候他就会觉得很幸福,因为他本来就认为生活是一份大礼,充满了欢乐!
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近几年他在研究撒克文物上颇有建树,不仅是在撒克斯坦的领土上,甚至在整个中亚。他发现了公元前五百到一千年前的撒克或其亲族的几个堡垒。这些堡垒分部在石码、奴拉、塞尔塔、阿拉里海岸。学者从古撒克人埋藏在城墙残余的东西中发现了惊人的文物——画着野兽的器皿。于是科学家就要解决这些文物的许多问题。其中之一就是当时还用棍棒做武器的人们怎么会产生从事畜牧业的想法,变得这么富有?为造出这种东西,首先要会加金、银、铜,会熔化它们。这点先放着不说,当时的撒克没有文化吗?有证物——他们的文物!就从文物中找到答案!
假设发现的文物是撒克从黑海斯基泰人那里找到的……就算是这样,斯基泰人当时就有如此高度发达的文明了吗?这种文明又是从哪儿来的呢?历史只记载了斯基泰人相对繁荣的文明时期,但在今天哈萨克斯坦领土上找到的许多文物都是属于更早的年代。
就这样事实接着事实,结论跟着结论……古图阿尔不禁想到,在这些地方比撒克更早的就居住着不为人知的古老部落。人们肯定是深居简出的生活方式,有城市,有发达的文化。只是后来更晚些时候,英勇善战的撒克民族占领了哈萨克草原和中亚。
不,古图阿尔不认为这种猜测是不容置辩的。相反,他对此产生怀疑,甚至有时认为自己 的结论是完全错误的。但科学领域中的任何怀疑都是新水平研究的开始,这使古图阿尔开始了新的探索。目前他在考古学中发现的所有东西都是属于撒克统治时期的文物。
他还没跟任何人分享他的想法。他的想法在他的体内扎根,推动他不断思索,开始工作。科学家只放心把自己的梦想托付给日记。现在可倒好,日记不见了。科学家记得那里面写的每一字每一句:“发现了野兽画派的撒克时期考古文物。与此同时一些研究人员认为卡伊拉克塔可以挖到撒克之前很久的矿石,那在木椁让拉,在满格拉克,在若兹卡克也可以。能够融合他们的观点使他很高兴。因此我的考古队在卡伊拉克塔已经挖掘了五年多了。遗憾的是还没有挖到极为有说服力的文物能证明科学家的观点。但考古队在卡伊拉克塔的勘探结果说明了这里曾一度是卡斯比海的底部。因此我有了新的假设……”假设是什么,著名的考古学家接下来将采取什么样的与之相关的做法,他还对此保密。
酷热的中午古图阿尔和达尼耶力来到了卡伊拉克塔考古队。他们的大型钻孔机在通向山丘的窄路上飞驰。周围覆盖着龟裂地和沙漠的盐碱地。车外连枯萎的灌木丛、盐豆木都很少,偶尔会有些带刺的野草。左侧大概一公里处是这里唯一的欢乐去处——塞尔达利亚。右边——一些灰色的山脊,在这片无垠的平原上它们的出现有些令人意外。仿佛觉得这浑浊的水从岸边而来,要凝固成灰色的花岗岩。
山丘和土岗之间没有路,彼此紧挨着。它们之间是分散的小沟和浅井,周围是砌的砖还有几堆土,在山丘的坡面上有六个帐篷。这里住着考古队员。
车停在了帐篷边上。急忙来迎接的是一个皮肤黝黑、带黑色防护眼镜、头上歪戴白布帽的小伙子。他的腿上胡乱地用带子绑着考古用的小铲子,用来清理挖掘物上的土。
“欢迎,欢迎!”他对达尼耶力和古图阿尔说,转身对从驾驶室下来的司机说:“你好啊,伙计!”
这是挖土队长米哈伊洛夫。
古图阿尔跟他握手打完招呼后,问:
“其他人都去哪了?”
“在水里逍遥着呢,”他解开了腿上的带子。“天太热了。一个小时前大家去游泳了。”
“工作在做吗?”
“一切照常,在做。”
“做是做,但进度怎么样了?”
“进度……您也知道,进度并不取决于一个人的意愿。往前赶计划——智力不足,不够聪明,往后退吧——计划又完不成。所以我们选择了一个黄金点,”小伙子满不在乎的说着,又开始大笑,他的牙齿在阳光下映衬出脸的黝黑。“我们在浅井的两侧挖!”
“好极了!”古图阿尔听着队长打趣,自己也笑了,“只是你们可别像这些山似的,原地不动啊!”
“它们是可以不动:它们不拿工资啊!”小伙子玩笑地回答古图阿尔。结果大家都笑了。
“你们走了很久吗?”米哈伊洛夫问。
“大概走了两个小时吧。”
“路上没遇到教授吗?”
“什么教授?”
“艾尔玛什卡啊。”
“谁是艾尔玛什卡?”
“他们管阿尔曼叫艾尔玛什卡,”司机解释道。
“啊……你说的是叶儿卡兹教授吗?他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做什么?”
“看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这儿晃悠了两天,在不同的地方一直挖,还做记录……然后就走了。走的时候带儿子一起走的,想在卡伊拉克塔找个工作。”
“阿尔曼?他是考古学家啊?!为什么要把他从这带走呢?”古图阿尔很是吃惊。
“更准确点说他不是考古学家,而是一个着急忙慌的酒鬼,”小伙子又开始哈哈大笑了起来。“一个半月前队里来了个美人儿,那时候他就开始自己喝酒。”
达尼耶力有点发晕。他脸色苍白,意识有些不清醒,往旁边走了几步,想摆脱这些沉重的谈话。
无论有多痛苦,古图阿尔明白了这段时间他误解了阿尔曼。以前他连想也想不到阿尔曼不是自己考进的历史系,而是在继父的帮助下。好歹毕业了,但他从没喜欢过考古学。去年在古图阿尔的考古队呆了一个半月只是为了应付实习。古图阿尔心地善良,从不怀疑别人,当阿尔曼说想在他的考古队工作他还很开心呢。就像他自己的儿子来接班了一样。
“看你还挺喜欢考古学的?!”不知科学家是疑问还是高兴。
“瞧您说的!“喜欢”这个词都无法形容。我是在保护,日日夜夜地保护着国家的文物!”
小伙子的话使古图阿尔有点厌恶,他觉得他的语气很做作。但一切的场景如他所想,老考古学家就放心多了。
“如果事实上一切都像你说的那样,”古图阿尔建议道,“等你毕业之后就来我们这儿工作吧。你看,我们这儿有这么多问题要解决,人手不够啊!”
“我一开始怎么没看清阿尔曼呢?”古图阿尔现在很是伤心。“我的想法最终会如何呢?这个阿尔曼抢走了儿子心爱的姑娘……现在还酗酒!酒可是最毒的毒蛇了。要是被它盯上了,一定会咬死你的!哎呀,阿尔曼啊,阿尔曼!真是拿你没办法!要……怎么能在考古队工作正忙的时候跑了呢!”
春天古图阿尔忙得焦头烂额,把人事的事交给了自己的助手。也是时候看清今年选进考古队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了。古图阿尔派队长去工作,自己跟儿子去看看挖出来的东西。
这个山包里有许多死人的尸体,这说明这里曾是人口密集的地方。或许,这里曾发生过残酷的战争?不远处发现了被毁坏的城墙和保存完好的地基。在居民点中间有个像广场的地方,那里还发现了大理石制成的君王宝座。周围是铁栓,更像是栓马桩。但……没发现任何熔金属用的炉子、灶具、台架等。没有矿坑,没有浅井,没有孔,总之没有任何可以想到的挖矿石的遗址。只能推测那些兽派艺术品要不就是运到这儿的,要不就是更古老民族的。那么……那么……能证明所有挖掘物都是更深土层挖出来的吗?
他跟达尼耶力仔细地巡视了几个坑,坑底与撒克住房的地有很大差别,地基也不同……再就没什么新发现了。墙并没塌陷,尽管是用小卵石和灰色黏土筑成的,但依然像石头一样坚固。
“你知道用卵石和黏土做成的墙仍然这么坚固说明了什么吗?”父亲问儿子。“好像用铲子、锄头都弄不倒一样。”
“是啊,真的很坚固,就像是水泥做的,”儿子摸了摸墙角,肯定地说到。“但只有在深层地下才能如此坚固,土表是很疏松的。”
“你说的对,那你明白为什么了吗?”
“不知道。”
“土表是晚些时候形成的,是风或水将泥沙冲来的。地下的泥土说明了这里曾是让卡萨尔的底部。”
“那就不用深挖了,人类又不可能住在河底!”
“当然,人们不能。但还是要挖,一定要挖。”
“那为什么呢?”
“如果我的推测准确无误的话,你稍后就会知道了,”古图阿尔的回答让儿子摸不着头脑。
从海边吹来了潮湿而又凉爽的海风。大中午的炎热微微退去了些。河那边的海市蜃楼渐渐消失。达尼耶力在阴凉处歇息。他好像听见了笑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这笑声忽近忽远,女人的声音是如此的熟悉,一听到这声音心里就隐隐作痛:
“……我早就成年了。你还叫我小孩子!”
达尼耶力立刻精神了,像被施了妖法一样,开始仔细听他们的对话。毫无疑问,这是让娜在说话。只有她的声音能如此高昂和纯粹,也只有她有这种独特的媚态,能这么温柔地说出这句:“你还叫我小孩子!”“为什么我要呆在小路这儿呢?大家游完泳后都要从这条小路回家啊!”他头脑里闪过这样的想法:“哎呀,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我坐在这儿不就是想看让娜一眼吗!”
不等达尼耶力做出决定,转弯处就出现了许多小伙子和姑娘。他们都穿着牛仔裤和编织的坎肩,头上戴着一样的白帽子。达尼耶力一眼就认出了让娜。是啊,他都能在上千人里一眼认出她!她就像一块燃烧的小煤块,整个人快乐地燃烧着、发着光。让娜是一朵真正的菊花,盛开在七月初的清晨,每朵花瓣上、每个雄蕊上的露珠都映射着太阳的光辉……达尼耶力和让娜在一个学校上学,只是让娜一年级的时候,达尼耶力已经上三年级了。他们还是邻居。他们的父母也经常到彼此那儿去做客。让娜的母亲还请求过达尼耶力:“哎呀,现在天黑的越来越早了,我女儿怕一个人回家。你能跟她一起放学回家吗?”
达尼耶力在同龄人中格外有教养,长辈的请求,而且还是邻居,这个忙他不能不帮。有时让娜的妈妈还那她开玩笑:“真棒啊,达尼耶力。把女儿健健康康地带回来了。你可要保护她啊,不能让任何人欺负她。她以后可是你的未婚妻啊!”达尼耶力听到这些话脸一下子就红了,甚至两三天都不敢靠近让娜。
但让娜后来发生了永远无法弥补的痛苦——她的母亲去世了。让娜当时还上五年级。这下达尼耶力更把保护让娜当成自己的责任了,每天把她从学校接回家。让娜经常自己跑去找达尼耶力:有时是让他帮忙解决难题,有时想出别的原因。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如果有时候他们很久不见了,他们两个都会想对方。
达尼耶力的眼前就像真正发生一样回忆起以前有趣的场景:他们两个人一起玩雪,互相追逐,抢书本或铅笔……友谊在儿时的游戏和玩笑中越发坚固。当他们俩个一起过节的时候,当庆祝他们的生日的时候,让娜只愿意坐在他身边,也只想跟他一个人跳舞。如果她的朋友关注着别的姑娘她会很生气。
达尼耶力的心里对让娜的感情也同样强烈。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邀请让娜参加毕业晚会的情景。黄昏前他们在广场和阿拉木图的大街上徘徊着。还记得当时他们有些累了,坐在房前的长椅上,达尼耶力第一次鼓起勇气亲了让娜……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回家了。所有在那一刻见到他们的人都是他们幸福的真正见证者——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手势、每一个词都包含着浓浓的爱意。
秋天达尼耶力顺利考入大学。两年后让娜也考进了大学。他们又可以每天见面,那时候坚信这种幸福会永存。
后来达尼耶力毕业了,被派到阿拉木图工作。那时他们已经谈婚论嫁了。突然就像晴天霹雳,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让娜走了……跟谁走的?跟阿尔曼!
当然达尼耶力跟随父亲来到这里,来到卡伊拉克塔,希望见见让娜,想亲耳听她回答一直折磨着他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那些游完泳要回家的男男女女走近了达尼耶力站的位置。他们跟他打过招呼了,小路太窄,容不下这么多人,他们就接着往前走了。只有让娜停了下来。她站住了,眼睛盯着地面,不说话。后来头也不抬地说:
“你好,达尼耶力!”
“你好!”
“你……你生我的气吗?”
“为什么这么问?”他有些急躁了,似乎这响亮的声音并不是他自己的一样。
“你不生气?!”让娜高兴极了。“我一直在受着良心的谴责。”
达尼耶力成功地克制了自己激动的情绪:
“当然,我为你的所作所为感到伤心……”
“我知道。难道现在我能控制自己吗?真正的爱情是让对方做所有他想做的……”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我必须承认,我毫不怀疑你说漂亮话的本事!”
“原来的那些话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很抱歉,这点我明白的太晚了。对不起,达尼耶力,如果可以的话……”
“你为什么要请求原谅呢?我只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早点没能明白这点,没能早点感觉到。”
“我一直以为我是爱你的。但后来突然明白——我错了。你还是忘了以前的事吧……”
“你说什么?!你怎么能让我忘了以前的事呢?!”
“没错,我的建议来的太晚了。但我一直想让你……你很清楚,阿尔曼不让我出来,你甚至都没想保护我,也没想保护我们的爱情。后来……后来想这些已经太晚了。我必须要跟他来这儿,来卡伊拉克塔。”
达尼耶力站着,不出声,低着头。不知道是让娜的坦白让他窘迫不堪,还是他在谴责自己的犹豫不决和遭致不幸的假装客气。
“是,”他终于说话了,“世界本来就不公平。人类的生命本来就很短暂,还要让他们忍受如此不堪的痛苦!”
这一刻姑娘真的发自内心的可怜他。
“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呢?别让我说了,我不懂你,但你还年轻,有的是力气!你这么出色,你的未来一定前途无量!”
“你突然从哪冒出的这种聪明?”达尼耶力点点头。“又开始说漂亮话了:年轻、有的是力气……!”
“你……忘了我吧,达尼耶力!”
“我还能奢望什么呢?”
“如果你这么爱,这么爱我,那你应该为我找到了幸福高兴才对啊。”
“你说,幸福?你真的幸福吗?”达尼耶力问她,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个问题。只是他心里真的觉得她有隐约的忧愁。但让娜直视着他,大声说道:
“当然,我很幸福!要不我还会跟你说这些吗?”
“好吧,谢谢你跟我说这些,”达尼耶力心不在焉地答道,自己还在想让娜是在伪装。
传来一阵开过来的汽车的嘈杂声。达尼耶力和让娜都回过身去。马路的一边飞奔着“伏尔加”牌汽车。
“好像是别依让来了,”达尼耶力说。“是他的车。希望你一切都好,让娜!”
“再见!我们还是朋友吧?你愿意吗?……你会努力跟我做朋友吗?”
“我试试吧,”达尼耶力知道让娜的这种不自然的把戏会继续的。
重要的发现有时其实是很简单的。别人想不到:“我怎么没发现这个?就在我身边。离得这么近,这么简单。”愚昧的人们总也想不到要让真理变得像太阳一样清楚,像阳光那样浅显易懂,需要在事实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神奇的钥匙。只有这把钥匙才能解开所有的秘密。
老考古学家古图阿尔猜测:卡伊拉克塔是古代文明的中心,是世世代代的基础。发掘物证实了这一猜测,曾几何时撒克部落的确居住在如今的河底。
回顾历史,亚历山大率兵攻进塞尔达利亚,也就是说,他曾到过卡伊拉克塔的土地上。考古学家的许多收获都说明了这点。在这里发现了行军用品、还有其他源于希腊的士兵盔甲。但这仍是一个谜!伟大的统帅为什么要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呢?这里曾不仅是撒克的聚居地,还是游牧部落,是他们的首都。
古图阿尔推测,在远古时期,公元前329年,亚历山大击垮了波斯军队,然后向塞尔达利亚左岸出发。在那里他建立了要塞。据古罗马历史学家的记载,这个伟大的征服者渡过到了河的右岸,开始和撒克人征战。撒克人撤退了,就来到了祖国的边陲。
一千年前,扎克萨尔河流经卡伊拉克塔的北部,就是现在考古队工作的地方。塞尔达利亚与阿姆达理亚是两条任性顽皮的河流。它们总是改变河道。北部绵延着中生代形成的玄武岩山脊。河流当然是无法在山里为自己开路的,而是流经山的旁边——软的像毛一样的泥土:盐碱地和沙石。
这样挖掘物就证实了人们曾居住过河底。但亚历山大也喜欢这个位于河岸的有着高度发达的文明的居住中心吗?还是按照其他说法,塞尔达利亚当时可以有更往南的河道,把这个神秘的城市用冲积土和泥沙隐藏在水下?老考古学家相信这个城市的存在。
塞尔达利亚看来是逐渐将河道向南偏了。在被泥沙掩盖的弯曲处撒克人建立了自己的游牧民族和城市。古老民族选择迁居中心绝非偶然。地理位置上极为有利:这里是东西方商队的交叉口。
要尽快找到第二部分推测的证据——河沙下埋着更早的居住地和更为古老的文化。接下来的挖掘物会解开这个秘密吗?!
晚上古图阿尔召集了考古队所有成员。做完工作总结后他说:
“接下来,同志们,我们要深挖,但要往北两米。”
米哈伊洛夫队长站了起来,说:
“您说还要挖?但您也看到了,我们已经挖到河底了。再挖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是要挖鱼骨吗?”他双手一摊,没有恶意地大笑着。
古图阿尔想要解释下自己的想法,但他忍住了,他想:“我所说的未必所有人都会明白。要知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一切都是我的直觉。”他这样对大家说:
“朋友们,计划要研究更深一层的土壤,更北的挖掘物。”
没有人公开反对他,但人们散会的时候都议论纷纷,彼此间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古图阿尔坐到他和达尼耶力的帐篷桌边。桌子是用板子钉在一起的。科学家把自己的本子放在上面,开始记日记。突然听见背后有姑娘的声音。
“叔叔,”这个声音招呼着他,又突然中断。
古图阿尔回过身,是让娜。他已经见过她了,顺路还打过招呼。姑娘很窘迫,害羞地低下了头。
“叔叔,”她重复着称呼,仍像原来一样甜美地叫着他,“你们会走还是会留下来?”
“暂时会留在这里。”
古图阿尔又低头记笔记。让娜没有离开,就这么站着,很局促不安,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科学家抬头看了看她,想知道她在等什么。
“你想说什么吗?”他问。
“嗯。”
“说吧,我听着呢。”
“您的手稿还回来了吗?”
“啊,你想说这个啊。谁会把它还回来呢?!”
“这不是梅伊让干的就是赛伊让干的。”
“你怎么知道?能说说吗?”
姑娘有些惊慌失措,她太慌张了,一激动好像就说了不该说的。然后又坚决地摇头,说得特别快,像是怕别人不相信她:
“就在我们来卡伊拉克塔之前有个小伙子给我们打过电话,阿尔曼不在家,是我接的。这个陌生人很生气地说:“告诉你丈夫,考古学家的日记我已经随身带着有一周了,他根本就没想着要赎回去,甚至根本也没想找到它。我还有带着它多久啊?要是扔了,被别人捡到了,可会出大事的,要进局子的。跟你的阿尔曼带个好。我决定把手稿给一个人。”后来他没说自己叫什么……要不就是赛伊让,要不就是梅伊让。他又接着说:“这人是个年轻的考古学家,应该认识古图阿尔。我会贴个字条,让他把手稿给老头子。再告诉你的丈夫,让他别找我。”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叫什么,电话就挂了。阿尔曼回来的时候,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但他什么都不明白,因为他根本就没听过什么丢了的手稿。
“有意思,真有意思,”古图阿尔发呆地重复着,“目前没有任何人带来任何东西,也没人打电话。唉,又是事!”
“应该有人拿来啊,”让娜对此很确定。
“要是有人想拿来,那早就拿来了:从那天起都过去两个多月了。所以我才会怀疑。这不是普通的手稿,而是日记。那里面记录着很有价值的东西:科学推测、思路、及结论。日记落入了感兴趣的人的手里,他是不会舍得还给我的。”考古学家突然站了起来,淘气地笑了笑:“没事,偷就偷吧,反正偷得是手稿,又不是我!我会凭着记忆重写一份的。”
事实上事情确实是这样。
阿尔曼去考古队前曾见了自己的一个朋友。这个朋友不想工作,就像喝酒打牌。一次他输的很惨,身无分文,欠了一屁股债。为了还债他什么都愿意干。阿尔曼坐到他旁边,笑道:
“难道钱对你这种人来说还是问题吗?要是你自己想不出招,我到可以给你指条明路。对面那栋房子里住着一位著名的考古学家。他家的窗户总是敞开的,桌上放着一本珍贵的笔记本。家里没有人,连看院子的都没有。你进去就可以想拿什么拿什么。你要是能拿到那个日记本,我敢打赌,明天的《晚报》上一定会登他的寻物启事,会给出丰厚的回报。所以要是第三天你兜里没有个上千块钱,你都可以跟我绝交。”
“怎么到你那儿什么都这么简单?”小伙子抑郁地笑道。他自己清楚,这事可能会让他以后丰衣足食。
接下来的事就清楚了。只是有一件事并没发生:小伙子把手稿给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并不着急把它还给主人。古图阿尔逐渐地感觉到,日记对他来讲是永远找不到了。
的确,日记丢了之后他就从没安宁过,他给警察局打电话报岸。但他并没想到如果悬赏的话手稿可能会回来。他坚信:既然那个人不还手稿,那这个人肯定是不希望古图阿尔好。他打算冬天没什么野外工作的时候,在凭着记忆重写日记。这个决定或多或少安慰了考古学家,珍本丢失的痛苦就不那么强烈了。
古图阿尔又写了一会儿,在那上面勾勾画画,有时还补充点东西上去。
过了一会儿,他来到儿子这儿。儿子正跟一个陌生人站在一起,这个陌生人正是刚才从城里开“伏尔加”牌汽车的人。
达尼耶力对父亲说:
“认识一下吧,爸爸。这是历史学的副博士。我们是一个大学毕业的。”
年轻人向老科学家伸出手:
“我叫别依让!”
“古图阿尔……”考古学家全神贯注地打量着小伙子:苍白的脸,有点驼背。“不,我从没见过这个人,但好像听过他的名字……”
“副博士答辩过了多久了?”
“大概三年前。”
“您现在在哪高就啊?”
“历史科学院。”
“啊,很好。这是您的车?”
“是。”
达尼耶力知道父亲不太喜欢别依让。考古学家问:
“你们那边从事什么研究?”达尼耶力像是保护别依让,不让他回答父亲尖锐的问题,赶忙回答:
“爸爸,他在钻研考古的博士论文。”
“什么题目?”
“题目还没定,”达尼耶力又充当起了中间人的角色。“这次来就是想请你给他建议个相关的题目,然后做他答辩的第一评委。”
古图阿尔现在不仅对别依让不满,对自己的儿子也有些不满。
“以前研究过考古吗?”
“没有,我想确定题目之后再开始研究:不做无用功,直接对目标下手。”
“简单点说,您把目标放在第一位——成为博士的目标,对吗?”
“说实话,的确是这么回事。原来跟我一块儿答辩的现在都是博士了。一个副博士在那个圈里都呆不下去。”
“如果您想弄考古方面的博士论文,需要在考古方面研究几年,弄懂基本的东西。那时候才能认真地谈谈我们尚未解决的问题。博士答辩什么时候都不晚:您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
“但难道好的历史学家不能成为一个好的考古学家吗?难道这之间会彼此妨碍吗?”
“您好像一知半解:你不能成为科学家,但一定能成为一个博士,”古图阿尔并没生这个玩笑的气。“不,年轻人,我不赞成你做这种事,请勿见怪!我过去和现在都帮助很多科学家。但他们都是准备用针挖井的人,如果井底隐藏着真理的话。而您,我猜,并不是这样的人。您喜欢的是博士的头衔!所有我预言:或许您会成为博士,但成为科学家——永远不可能!对不起,我不会做您这种人的顾问,也不会是答辩评委……我不需要这种学生……我们的学术观点太不同了!”
古图阿尔由于太激动而喘不过气来。他没等明早来的技术人员和工程主任,今晚就走了。
别依让,正相反,在这里呆了近一周,仔细研究考古的学问。大约一个月后主流报纸上刊登了他署名的文章——《考古人的错误和迷失》。文章中深入仔细地分析和总结了卡伊拉克塔考古队的成果。作者分析了事实,得出了考古勘探是没有前景的结论,他认为考古就是白白浪费大笔资金。“考古学家有必要开展如此大规模的工作吗?还是他只关心他自己的利益,只是大肆宣扬要寻找古代文明的遗迹,却没有任何科学依据?”文章对古图阿尔进行了大肆的攻击。老考古学家读这篇文章时,努力抛弃个人情感,试着更客观地评价这篇文章。他对作者的理论武装基本还是满意的。文章有很多他自己从未跟任何人分享过、认为是最内心深处的看法。他现在开始怀疑:拒绝帮助别依让,这么做到底对不对?这时他想起了让娜的话:“这个人的名字跟让娜说的名字有点像。但如果真是他的话,为什么不把手稿还给我呢?……不,不,没有蛛丝马迹,不能怀疑别人!当然这篇文章的作者不需要任何人的思想。显然这不是让娜说的那个人。”
一个月后古图阿尔听说叶儿卡兹成了别依让博士论文的评委。“可千万别啊,”考古学家很担心,“我的日记可千万别落到这些人的手里啊!”
第六章
当库尼姆让去阿拉木图的那一年,冬天出奇的冷。被留给照顾努拉力的小羊平常在房子旁边的小板房里过夜。而在三月中旬它突然不见了。由此可见自然的力量要比人们的依恋来的更强大。“它到草原上找它的羊群去了,”大家议论道。关于它聊了一阵,后来就渐渐忘记它了。
但随着又一轮寒流的侵袭,赛加羚羊都回到了镇上。一早工人们就看到了令人惊奇的景象:努拉力门口站着那只小羊,旁边还有两只雪白雪白的羊宝宝。
“天啊!”工人们惊奇万分。“难怪常说鸟儿愿意呆在第一次飞行的地方,而动物——长大的地方。小羊忘不了它曾经在这里的美好生活。”
“你们看看啊,啊,自己找到了咱们的营地!”
“还把它的孩子也带来了!”
事实上小羊回到人类这里还有一个原因:它清晰地记得上一个寒冬,它怕它的孩子会冻死。
这就是母爱!
小崽儿们欢腾极了。它们争先恐后地享受着送给它们的水、面包、饼干。努拉力也为它的归来感到高兴。“或许这是主人要回来的预兆?”他回忆起了库尼姆让。他一直都期待着跟她的见面。
一次很意外的机会,他的梦想实现了。那时是夏天。阳光正好的暑天中午在离营地不远的地方着陆了一架飞机,飞机上正是库尼姆让。
去年一整年水文地质小队都是两班倒工作制。成天成宿地轰鸣着钻井机钻地的声音。而最终回报人们辛苦付出的是成功!在山丘旁地下约一百米深的地方发现了真片氡水的海域!算一算这片地方大概够开好几个休养地了!那么是否可以大胆推测,这片淡水海域下还蕴藏着永久的宝藏?!不仅搜寻队的成员担心这个问题,而且所有计划该工作的人也很关心。
整个秋天领导和项目发起人威尔金院士都是在这里度过的。权衡利弊过后,他修改了未来淹没沙漠的边界图纸。按原计划海面应该会淹没山丘。现在山丘要成了岛,岛上要盖疗养院。海会一直蔓延到很远的地方,到卡伊拉克塔的最边上。海水还会淹没悬崖峭壁。但最值得庆幸的是为了不影响航运——峭壁会被炸毁。水文地质队夜以继日的工作,争取在寒流到来之前完成计划。
中央报纸上刊登了关于卡伊拉克塔海的新项目计划,阿拉木图医学院二年级的女大学生库妮让也读了这篇文章。她开始不安起来:怎么能同意炸掉丈夫的坟墓呢?难道要让他的尸体随风飘散吗?年轻的女人决定把丈夫的棺材运到阿拉木图,把他埋葬在这里,在坟上立个碑。她带着这个请求来到了丈夫以前工作的部里。部里同志很理解寡妇的难处和痛苦,决定帮助她。当问题解决的时候,派来了直升飞机帮助运送丈夫的尸体。所以库妮让今天坐飞机来了。
考古队已经接到了她要来的消息。努拉力跟两名工作人员提前来到了离营地不远的停机坪。当飞机着陆,伸出了梯子,努拉力的心里小鹿乱撞。库妮让手里紧抱着婴儿,小心翼翼地走下梯子。“我的上帝啊!这是怎么回事?她刚刚埋葬了丈夫就……她就是这么个人,水性杨花的女人!哼,所有女人都一个样!你这个笨蛋,经历的奥莉的事还不长记性,还觉得她跟别的女人不同,觉得她那么神圣纯洁。这只是喜欢、迷恋,不是爱!爱是相守一生!”努拉力这样想着,很难让自己走近这个手抱婴儿的女人……然而他的心里又感到轻松:“天啊,这可能是她跟丈夫的孩子!……”
跟努拉力一起来的同事把箱子提了过来,另一个同事伸出手抱过了婴儿。
人们匆忙走近飞机,:“昨天才听说同志的遗孀要来。昨天部里的助理打电话来说让我们帮助库妮让。努拉力接着电话里传来的话语,狡猾地笑了笑:“哎呀,我的好同志!你要是了解情况,要是亲眼看到,你就不会说这么官僚的话了——给予应有的关照!”要是她愿意的话,我一步都不让她在地下走,我亲手抱着她……只是她会对我敞开心扉吗?
来到营地的时候,小羊迎面跑过来,带着一冬长大了许多的孩子们。小羊跑到的像自己母亲一般的主人那儿,跳着,撒着欢儿。
“难道它还认得库妮让?”人们惊讶万分。
人们常说鹿、羊能根据气味判断这个人是敌是友。
“一路上很……劳累吧,休息一下吧,”努拉力对她说。
“有点累。飞机抖得很厉害,明天天一亮还要回去……”
“什么都别想。好好休息,然后去坟地那儿,剩下的我们来办。”
“谢谢,”库妮让感谢到。她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事麻烦大家,让大家帮她办迁坟的事,勾起痛苦的回忆。她怕一看到这些心又忍不住痛苦。
努拉力明白,他不需要任何话语就知道这个女人的命运有多么痛苦。他努力安慰她,让她明白自己已经准备好跟她一起分担痛苦了,总是说:
“好好休息吧!”他跟其他人一起出去了。
晚上努拉力跟几个工人和两名飞行员来到了墓地。小心地挖开了坟墓,把棺材放到了另一个地方,仔细地把死者的尸体抬到了飞机上。
当努拉力都办妥之后,天已经黑了,他来到了库妮让这里。她抱着孩子站在房子旁。努拉力接过孩子,就像接过一担珍宝一样,用有力的大手小心的抱着,感受到了孩子温暖轻盈的呼吸。
他们慢慢地走到了镇子边上。云儿都要回家了,月亮像是在为他们指路。吹过一阵轻轻的凉风。不远处传来悦耳的笛声,鹅的叫声,鸟儿夜里栖息在海边灌木丛厚厚的芦苇上。路上经常会来回跳出一些跳鼠:它们像是在地上低空飞行,只会露出长长的尾巴尖。
“我的小白羊看见我高兴极了,”库妮让忧郁地笑了。“简直不敢相信它到现在还记得我。它的小崽儿们也很可爱。我想把它们带回去。”
“我承认,我刚才把你想得不太好,直到看到了小宝贝的脸蛋才打消了这种想法。”
“什么不太好的想法?”
“嗯,就是……你还很年轻,年轻就会追求生活的快乐。”
在这个回答中库妮让听出了贬低和责备。
“有些人完全不了解我,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自由。他们的看法有多使我痛苦,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但为什么你也这么想我呢?你什么都知道的呀?!如果昨天比今天更有意思更快乐,你就会忘了吗?或许你永远不会真正地去爱,所以你才会这么轻浮地评价我。年轻人的情感可能会因它未曾实现而渐渐消失。梦想就像缺水的树,迟早会衰败。”
“那你该如何生活下去呢?”努拉力激动起来,被库妮让的忧伤和诗意征服。“你还很年轻,太年轻了。年轻是树,即使冬天冻死了,春天也还会活过来的!我不信,从不相信,说出你的真正想法吧。上天掌握着我们生命的权利,如果死神召唤我们,谁都逃不了。”
“意志是自由的。我不在乎你相不相信我。我失去了太多的东西,甚至都不想活了。是他救了我,是这个孩子,我唯一的孩子。我在母爱中找到了安慰。现在我只想把我们的孩子抚养成人。我把我的过去和将来都寄托在他的身上。正是为了他,我现在才活在世上,呼吸、行走。”
他们坐在小路旁歇息,然后回到了营地。库妮让回忆起她的爱情,又开始说:
“在我心里 将永远留存着过去,因为过去的日子里无论快乐或悲伤都一去不复返了。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在生命里遇到一个相当的人……但过去我深爱的那个人却怎么也够不到了。他已经死了。那时我曾发誓,永远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不会再嫁给任何人。并不是因为我当时很痛苦。只是我清楚地知道:这种感觉一旦被打碎,就再也不会再有了。”
努拉力对此什么都没说,只是承诺冬天的时候会去阿拉木图看她。
第二天早上飞机飞走了。大家都去送库妮让。努拉力内心里觉得自己像个孤儿:他觉得他跟库妮让永别了。
再次埋葬丈夫,可怜的寡妇心里又沉重万分。但人们说地对: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心里的疼痛一点点减轻,生活还在继续。库妮让把孩子送到全托班。医学院开学前还有一个月,这段时间她找了份工作。现在年轻女人刚从石作坊出来,她给丈夫订了墓碑。她每天都要去作坊看看,看看丈夫的墓碑做的怎么样了。她走出来,茫然地看看周围……像被绊了一下,停了下来,几乎要叫出来了,像是被人用沸水从头到脚浇了一遍。迎面走来的是一个年轻人——简直跟死去的丈夫长得一摸一样。浓密的卷发,消瘦严峻的脸庞,嘴唇上面剔得很漂亮的小胡子。连身高、体型、步态都一样……库妮让突然一下什么都忘了。她看着,贪婪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就这样迎面走了过去!……
陌生小伙从旁边经过。她本来已经准备好停下叫他:“哎,卡兹克!你去哪?等一等!”
但她没能说出来。就像被施了妖术一样变哑了,她站在原地,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远去的陌生又熟悉的人。意识又将她拉回了现实,她知道,心里明白得很:卡兹克已经死了,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卡兹克了。
库妮让不好意思跟着这个年轻人。但她赶忙从另一侧绕过街区,想赶上他,再看看他。
她以为年轻人进了某一栋房子里了,因为当她从角落里跳出来的时候,在哪儿都没看见他。但几分钟后她又看到了……她慢慢地走上前,不知哪来的力气,站在了他面前……
年轻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陌生女人,也看着她的脸。
“她是谁?为什么这目光有一种如此难以解释的吸引力?从这女人脸上透出的发自内心的痛苦使她如此的与众不同,却又富有灵性。她的眼里像是充满了对尚未实现的美好梦想的期待。”
年轻人是一个已经获得大众认可的歌手。而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就在唱着一首慌张不安的长歌。他自己从未演唱过这种旋律,也从未听过别人演唱。但姑娘刚一从身边走过,这种悠扬动人的旋律就停了下来。
年轻人跟着这个姑娘,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库妮让没有回头,但她内心的感觉告诉她,这个长得酷似丈夫的年轻人在跟着她;她甚至害怕回头,怕听到他的脚步声。最后她几乎是跑的,憋得够呛,强烈的心跳久久不能平静,她停在了宿舍旁的大柳树边。年轻人马上就站到了旁边。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激动,说:
“对不起……我觉得我们之间好像发生过什么。您好像很痛苦?或许,我可以帮助您吗?”
从他的话语中不难听出真诚。库妮让忧郁地笑笑,她甚至觉得他的声音都跟丈夫的像极了……
“没人能帮我。”
“人只有在死亡面前才无能为力。”
库妮让理解了年轻人想要帮她的真挚意愿,这是她好受了许多。她也发自内心地说:
“就是死亡带给我的痛苦。我的丈夫死了,周围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死了。”
“难道就没有恢复快乐生活的力量吗?”
“我不知道,不知道……”库妮让若有所思地答道,“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总也高兴不起来。任何人的死后都会变成一块大石头。”
“我知道怎么搬走这块大石头!”
“怎么做?”
“生活自己会帮你搬走它。”
她又忧郁地笑了笑。她想问:“如果生活本身都没有动力那又该怎么办呢?”但她忍住了,她想:怎么能这么像呢?就连这点都很像:如果不同意某人的观点,或是碰到不公平的现象或是痛苦,他会请生活来帮忙,会说:“是啊,生活中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呢?!”或者说:“生活会慢慢告诉我们谁对谁错,”“生活比人智慧的多。”
这难道不神奇吗?
库妮让怕自己的哪一句话伤害了年轻人的心,她说话都尽量温柔委婉:
“谢谢您的好意!”
他们就这样出人意料地认识了。第二天他又碰到了她。库妮让心中想起了丈夫,把忠诚埋在了心中。而在年轻人的心里他们第一次见面就给他留下了强烈而真实的感觉。
一次他们散完步回家。在一座房子前年轻人抓住了库妮让的手说:
“我就住这里。一个人……我可以请你进去吗……”
库妮让面对如此真诚的邀请答道:
“邀请我去你家你会很开心对吗?”
“我想驱散你的忧愁!”
他突然唱起了歌:
英俊的黑马
柔软的鬃——随风飘扬
眼睛像晚霞
从遥远的草原骑马而来,
不可怜马儿
哎,马克塔,别往别的地方看,
看着我
歌词和旋律使库妮让受伤的心缓和了许多。她用银铃般高亢的嗓音跟随着男中音一起唱了起来。歌声进入了高潮,它唤起了库妮让对生活的热爱和信心。
“我孤身一人
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
你不在我身边,马克塔
我的伙伴们都比我幸福
心像在火力烧
我的忧愁无法平息……
对你的呼唤我回应的太晚”
歌曲燃烧着这对年轻人的心,像是把他们融合到了一起,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小伙子像念咒那样充满信心、悄悄地说:
“我们俩能克服任何困难!”
库妮让默默地听着,然后匆忙了告了别,离开了这里。
她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没有找到任何惹人生气的地方。原来她只是害怕已经在心里苏醒的对这个年轻人的爱,怕自己会爱上他。她内心怀着恐惧和责备,但见不到的时候又十分思念他。她去听他的演唱会。“我这是怎么了?”有时库妮让会这么问自己。她的思绪很混乱。后来她逐渐确定,每次见到小伙子就像她最最亲爱的丈夫回来了一样,而她怀念的只是与丈夫的分离……
墓碑做好的那一天,库妮让站在墓碑前,并没有遵守跟年轻人的诺言,她没有去约定的地点见面。她决定永远不再见他,因为不能骗自己,也不能骗他。平日里她像从前一样,不工作的时候只想着儿子……
送走了库妮让,努拉力几乎发狂似的每天昼夜不分的工作。冬天前就要结束所有的研究然后搬到新的地方。
然而事情仍不是那么简单——要把四台钻孔机装到牵引车上。他们把机器架设到了另一个地方,离原来的地方很远。最后的统计工作已经结束,未来海域的草图也已经完成。努拉力想尽快离开这些地方。工作总结超出估计。但努拉力这段时间经历了多少痛苦!他的初恋奥莉永远的失去了,好同事卡兹克牺牲了,库妮让去了很远的地方……还能跟她见面吗?到时候不会太晚了吗?或许只能悔恨当初没能跟库妮让说出自己的心声?他下定说出一切的决心了吗?他会得到什么样的答复呢?他知道,库妮让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但难道她的心永远不会复活了吗?要知道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过去,痛苦也一样。“到那时,”他想,“她就会倾听我内心的声音了。”
小羊似乎不想再见到自己的“养母”了:它带着自己的小崽儿回到了草原,再也没回来。
最后,努拉力再也不能忍受呆在克扎塔斯了。他准备好到新的勘探地。但来了一封意外的电报,电报里说威尔金院士和一位科学院的领导阿米尔别克•卡姆巴尔要去克扎塔斯。没办法,只能等。领导还带了两个人一块来——让尓金总工程师和别依让。客人们开着两辆汽车来到了营地。卡姆巴尔似乎盘算着歇一歇,然后去打猎。这是从别依让的举动中看出来的:他最后一个下车,巴结地把套着布的枪呈给他。
威尔金是个六十多岁的男人,白发浓密,天蓝色的眼睛,瘦瘦的。阿米尔别克的头发是火红色的。他快四十岁了。他是个高大威猛的人。
威尔金出生于普通工人家庭。通过自己勤劳的汗水和出众的能力成为了一名出色的科学家。阿米尔别克是公认的公正的人,说话算数。
这些人的手里掌握着在酷热干燥的沙漠上水坝和人造海域建筑的重要决定。他们最后一次绕着将要挖掘的土地走了又走。一路上他们检查农民疏散情况,他们要知道谁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当努拉力看到别依让从车里出来时,他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对待他,没有极端厌恶的感觉,没有生气,没有恨意。跟奥莉分手的这段时间他想的只有她,连自己的兄弟都忘了。最近工作非常忙,连想奥莉的时间都没有了。他经历这个痛苦才多久啊!是啊,现在他再也没有跟他从小一块玩耍的兄弟了。现在迎面走来的根本不是他的兄弟。他的自尊心受了极大的委屈,别依让简直把人欺负到家了。努拉力甚至都没走上前去跟别依让打招呼,也没寒暄问问身体什么的。让尓金是别依让和努拉力事情的见证人,他察觉出了不对劲。他想:生活把曾经一起长大的兄弟划分到不同的方向,甚至成了路人。
生活每天都很忙碌。威尔金和卡姆巴尔看了勘探队的工作报告,围着未来海域的边走了一圈。
早上阿米尔别克和别依让来到湖边,想打猎。昨天努拉力因为别依让在场一句话都没说,今天他故意面向阿米尔别克说:
“这里是河的中心,旁边长满了芦苇。那里应该是没什么野物的。只是偶尔有两只天鹅在这里过夜,可别无意中打伤了它们。
“我们难道不知道天鹅是特殊的鸟类吗?我们不知道不能射杀它们吗?”别依让叫道。
努拉力没说话。“别人我是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哪有什么应不应该之分?!”他心里默默地想。阿米尔别克不知道兄弟间发生了什么,但他明白两个人不和谐。
“我们当然不会射杀天鹅。”
努拉力回答:
“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有些人为了片刻的满足什么都敢干。”
别依让这话指的是谁。他本来白白的脸被气得灰了下来。
打猎爱好者们出发了。威尔金去办公室了。让尓金和努拉力单独留了下来。
“我很高兴看见你,老朋友,身体还很好,”让尓金充满活力地对朋友说。
努拉力笑笑,没有掩饰自己的痛苦:
“我敢保证,没有一个人值得我这么痛苦,奥莉不值得,别依让也不值得。这样心里还会平衡点。但我不明白的是……”
“是什么?”
“这种关系、这种以卑鄙行为获得的爱情怎么会带来快乐呢?”
“你自己也说了,奥莉把自己的冲动叫做不幸?!”
“说是这么说。但他们对彼此很满意啊!”
“唉,这都没有用。记住我的话:像奥莉这种人为了自己的安宁富裕会让别依让受苦的。”
“我的好哥们儿啊,你总是能预知,”努拉力沉闷地笑了。
“你要相信,干卑鄙勾当的人不会一开始就遭到报应。第一次多半不会受到惩罚,往后就跑不了了。心里应该有神灵,这样才能在干坏事的时候停下来。”
“难道奥莉心里没有神灵吗?难道她丢掉了纯洁和忠诚这样的信仰吗?!”
“求你了,冷静点,别这样!”
“我怎么还能相信她呢!她已经没有羞耻感了——这将是一生的不幸。”
让尓金对努拉力忘记了他们带给自己的侮辱感到惊奇。
他们两个去找威尔金。当进办公室的时候,院士从一大堆图纸中拿出了他需要的那一张。他对最近的项目很感兴趣,这个项目显示蓄水池要比原来计划的再深挖一米。院士对进门的工程师说:
“还需要再挖多少土?这还要多久?要多少钱?”
“我觉得,没必要再深挖,”努拉力边看图纸边回答。“按原计划山丘不会被淹没。”
“我担心的不仅是山丘,”威尔金继续说。他拿起了另一张图纸。“瞧,在这儿,在东海岸,古图阿尔已经在这儿探索了很多年……”
“我知道,这在卡伊拉克塔附近,”努拉力说。
“没错……古图阿尔对卡伊拉克塔的挖掘给予了厚望。他希望不多不少地为世界展现未知的远古撒克人的时代。按他的计划,这里的工作还要两三年。如果按你的观点,明年五月前就能完成水坝的工作。这样夏天水就能流经卡伊拉克塔周边。如果再加深1.5米的话,我们就可以让古图阿尔完成挖掘了。他就可以验证自己的推测了。”
“部里未必会同意这么做,”让尓金说。“人们等也等不来水。我们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吗?!我们就这么在山丘上接着挖会害死不少人的!”
“我知道。但向沙漠引水和保存氡泉都是造福造民的好事,”威尔金有些固执地反驳道。“一切都会慢慢得到补偿的。只有无知的人才会轻易对考古的事下评判。一切都没那么简单,我亲爱的朋友们啊。科学上的探索总是跟冒险紧密相关。再重新做一下预算。预算做完了就知道再深挖要花费多少时间和金钱了,就知道考古挖掘可能会持续多久了。”
“如果我们再深挖一米的话,考古学家就可以再工作一年零七个月,”努拉力最后总结道。
“太棒了!”威尔金很是高兴。“现在可以休息一下了。剩下的我们一会儿再说。”
他们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下,还散了会儿步,太阳下山的时候打猎者们回来了。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打猎很成功。别依让激动地描述着他是怎么样精准地射中猎物的。同时还不忘补充说阿米尔别克比他射得准。
“湖上都是野物。阿米尔别克一枪都没射空。很少有人能一枪射中那些猎物,”别依让指着两只灰鹅的头说,司机正从车里把两只鹅拽出来。“后来,湖面上的忙乱稍微平静了些后,又一下射中了这两只正在飞的鸭子。我费了好大劲把它们从水里拖出来,又肥又重。那些鸟想打多少打多少,但阿米尔别克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真是个好人,我跟你们说!接着就没再打了。他说:‘行了,够了,再打会把那些鸟吓坏的,它们就会离开湖了。’然后我们就歇着了!打了会猎,游了会泳,晒了晒太阳。我们正打算回来的时候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一群山羊朝饮水的地方走来。我们简直太走运了!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啊,芦苇正好挡住了我们的影子。难道生活中还有比这更顺的事吗?我们开着车就绕过了畜群!”
“动物们没有被车发动机的声音吓到吗?”
“我不是说了嘛,车是从背风处下去的。当畜群发现我们的时候,我们已经在他们2旁边了。山羊从水边赶快跑到了草原上!一下子就不见了。只有一只,不是因为太肥,就是因为腿脚曾受过伤,没来得及跑。它还是逃不了子弹的!看看,像小牛那么大。第一枪就打中头部死了!”别依让指着他的战利品……小白羊。
努拉力第一个冲过去悲痛地叫道:
“这是我们的小白羊!……
“它的耳朵上还有记号,我亲自给它做的,”走过来的老工人确认道。他蔑视地看着别依让。
“我们是怎么精心照料它的啊……”有人叹息道。大家不悦的看着客人们。
“可怜的小家伙,因为你太相信人类了,你就会为此受罪,”老工人继续为大家都十分宠爱的这只羊惋惜。
“它哪知道它遇见的是什么人啊……”
“同志们,冷静点吧!”威尔金觉得该说点什么了。“他们射杀这只羊,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这就是你们曾经养过的那只羊啊。每个人都可能犯这样的错啊。”
大家都沉默不语。只有那个老人站出来说:
“让他们下次在我们这儿打猎的人小心点。要不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第七章
“撒克时期还要研究再研究,”古图阿尔对儿子说。“比如,各民族说的语言。流传着这样一个关于撒克的传说,主人公的名字是:塔尔格泰伊、离别科萨伊、奥尔格木巴斯、法吉马萨特。你是知道的,塞尔达利亚的岸边居住着撒克,古代叫让客萨尔图。当时的很多词我们都知道。这些词在古达用作社么意思呢?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要是知道了这些,那历史上的很多盲点就迎刃而解了。如你所见,我们民族的历史很灿烂,充满了戏剧性和对史诗的热爱。这些丰富的材料都可以作为你的作家。遗憾的是,古代文字典籍是十分稀有的。我一生都致力于寻找到所有有价值的撒克纪念物。现在还不能完全肯定找到的东西就是源自撒克的。在这方面我在卡伊拉克塔的挖掘工作中给予了多少希望啊!但直到现在这里留存的很少……”
古图阿尔突然发现:
“对不起,我好像入迷了……我觉得你的这本书里的斯巴列特尔和波斯军交战的场景描写的十分生动。战争、胜利、欢愉、悲痛……不,我并不后悔连续在第二年把你带到这里,带到卡伊拉克塔。你讲述了年轻小伙子和姑娘们的生活,他们的爱情,这是我在任何一个传说中不曾看到的。我只知道日常生活中有这种事:姑娘在战场上消灭了一个敌人之前是不能嫁人的,。你的故事很有趣,你把这个地方再给我读一遍吧!”
达尼耶力对父亲的注意感到很满意,他开始读了起来:
“老一辈的规矩不允许我嫁人,直到我杀死了自己民族的敌人,”达理亚说。“因此,萨尔塔尔,我才拒绝你的求婚。”
“爱情高于任何规矩!”年轻人答道。“如果你同意的话,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咱们得跑。”
“不,萨尔塔尔,老一辈的规矩不允许我这么做。你可以带走我的心,但不能带走我的人。”
“我怎么带走你的心?我又不能杀了你,因为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我珍惜的人。”
“如果你爱我的话,就按我这个唯一的请求做吧!”
“好吧,”萨尔塔尔同意了。
“五年之后来找我。我会用这段时间杀死敌人。这也是检验你的忠诚。我会永世保存着对你的爱。相信我!”
“我相信,”年轻人说。接着就走了。年轻人走后的第二天敌人就袭击了姑娘的村子。达理亚完成了民族的使命——杀死了一个敌人。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第三年也过去了……姑娘在月圆时不再等待自己的爱人,而是嫁给了他的朋友。
整整五年过去了,萨尔达尔回到了家乡。
“我没有遵守向你许下的诺言,我嫁人了,”达理亚告诉他。“那你还忠于自己的诺言吗?”
“没错,我的诺言是不可打破的。我还爱你,也相信你还爱着我。”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你说过你没有我就不能活。”
“是啊,没有你我不能活。我希望你能重新爱我,我会等你整整十年。”
五年后达理亚和萨尔达尔又见面了。
“许多年过去了。岁月在我们脸上刻下了无情的痕迹——我们开始变老。你不为这些年徒劳的等待感到后悔吗?”
“我不后悔,”萨尔达尔平静地回答。“我度过了最幸福的十五年,因为每一刻都充满了对你的爱意。”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的确是最幸福的人。我断送了自己的青春,现在日日夜夜都为此后悔万分。我很不幸,因为我我不知道什么是爱。”
“不是每个人都生来对爱情很专一,”古图阿尔说。“爱情需要一颗高尚的心……”
“你说的没错,父亲,”儿子补充道,这一点他完全正确。
……古图阿尔结婚很早。他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妻子,很幸福。然而灾难突然降临。当达尼耶力只有十二岁的时候,妻子因心脑血管疾病去世了。古图阿尔见了很多相当的女人——有年轻的,有中年的。介绍人对她们赞不绝口,给他建议,可怜他自己安排不好。而他却坚信二婚没有任何意义。所有同事朋友都说他一个人会很孤独,他却回答:“我不孤独。还有儿子陪着我。任何好女人都无法取代他母亲的位置。难道我会忘了妻子吗?为什么要让生活里加进第三个人呢?我、儿子、无辜的女人?”古图阿尔的想法儿子早就知道。所以他才很放松地父亲谈这个问题。
“死亡将我们分开,”古图阿尔接着说。“让娜用自己的胡作非为伤了你的心。我觉得你不用为此感到痛苦不堪,这个姑娘不懂得珍惜你。”
达尼耶力不仅理解父亲说出来的,也理解父亲忍着没说的。他直接回答:
“我对让娜的爱曾带给我幸福。我到现在也还爱着她,只爱她一个。”
“但不能让生活中的每次失败都把你伤的如此之深。作家应该善于跳出自己的私人情感。”
古图阿尔沉默不语,开始陷入了沉思。他是不是太伤儿子的自尊了?但他觉得没人能比他更直接、真诚地跟达尼耶力说说这个问题了。
“当然,”古图阿尔又说道,“给别人建议总比自己忍受这一切来的轻松。没经历过的人永远体会不到。越有才华的人就会被伤的越深。以小见大。当然要选择自己的人生哲学,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勇往直前。”他想赶紧对儿子说点主要的,补充道:
“我这一辈子见过各种各样的人。见过诚实的、真诚的、高尚的人。他们觉得为祖国服务就是最大的幸福。他们为此奋斗,为此活着。而其他人却没有这样的热血。他们作恶多段,妒忌他人。但要战胜这些坏人并不难。因为一切毒药都有解药。如果你碰上一开始你并不理解、并不能认清的人,这才是最危险的,因为这种人对作恶还是行善漠不关心。”
“我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写书,这高于一切,我对这部作品负有责任。”
“我相信你。但你要知道,只有勇敢的人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这可不像骑马那么简单。很少有作家是才华横溢、工作能力强的。你应该把你内心珍藏的东西展现出来,仔细研究、弄清它,把它变成真正的自己的东西。这就像考古一样。要挖多少土、进行多少研究才能找到一个历史之谜的答案啊!在挖出需要的东西前必须要挖无数的土方。考古学家给各种挖掘物清理泥土,给年久褪色的图画上色……但并不是所有找到的东西都有科学价值。我遇到过很多很有天分的考古学家。但他们一生没有为考古学做出任何有价值的发现!作家也一样。就算他写书,甚至出书,但如果他不去摸索,不去深究自己的主题,他的才华也毫无用处。你的主题很大,很有趣,更接近科学而不是文学……”
“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当然我想让书更有趣也更有用。我想向你坦白,当我写到达理亚和萨尔达尔这段时,我自己也很痛苦。萨尔达尔一生爱着达理亚。我为他的痛苦儿痛苦,为他们的爱情而爱,遭受着跟他同样的痛苦……”
电话突然响了。古图阿尔抱怨它打断了跟儿子的谈话。“周天都不得安宁,”他唠叨着拿起了话筒:
“喂,是我,古图阿尔……”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促。
然后就是沉默。考古学家的脸有些惨白,紧张地抽搐了起来。儿子明白:父亲听到了不好的消息。古图阿尔问:
“您是说,在科学委员会吗?……”那就是说日程上有个问题:“那卡伊拉克塔勘探的结束仪式呢?嗯,好吧。谁做报告呢?啊,我知道他。谁会主持委员会呢?叶儿卡兹自己吗?这倒是个荣誉!屈尊到我们这里,还要操心。请向他转达我真诚的感谢。是,请这样转达,我感谢他解决这么复杂的问题。好。明天下午三点整我会去委员会。”
古图阿尔小心地放下话筒。
在工业城市卡伊拉克塔的分院刚开不久。叶儿卡兹跟主院院长早就有矛盾,他一针见血的评论着局势:“手里攥着山雀比天上有鹤都好。”他成了分院的院长,决定全家搬到卡伊拉克塔。古图阿尔领导的考古勘探现在归分院管辖,也就是说,归叶儿卡兹管。
古图阿尔的时间基本都是在勘探队度过的。他现在跟自己的儿子一起去那儿。只是暂时住在卡伊拉克塔的宾馆。明早还要继续到挖掘地研究。
“原来委员会是想弄清我的问题,不久前发文章的作者——别依让会做报告。谈论一切问题,他们想停止勘探工作……”
“难道这就是他们的认真打算吗?”达尼耶力想分担父亲的担子,他请求:“让我出席明天的委员会吧。我还写关于卡伊拉克塔的书呢,很了解情况!”他注意到父亲困惑不解的眼神,又说:“两千五百年前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是我会弄清……”
“那么,”父亲微笑着,若有所思地说:“不让别人干你从事的科学问题跟把自己作品的评价强加在别人身上是一样的。那么你就自己决定该怎么做吧。”
卡伊拉克塔的科学院考古分院坐落在宽敞明亮的建筑里。会议在会议室举行。坐在铺着绿色呢绒布的主席台上的是叶儿卡兹自己。厅里的人不多。看起来所有人都是被单独特殊邀请过来的。除了委员会成员还有两三个副博士,几个莫斯科来的著名考古学家。他们的研究跟古图阿尔研究的问题很接近。大学生、研究生、应考者都来了。令古图阿尔吃惊的是,他在厅里还看见了几个勘探队的工人。其中就有米哈伊洛夫。
大家都就座后,叶儿卡兹匆忙宣布了今天的议程。请报告人发言,简短的介绍了他:
“这是一位年轻的科学家,想必你们已经听到他报告里的思想和结论了,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位思想成熟的研究者,你们同意我的观点吗?”
别依让没有辜负对他的极高的评价。报告很成功。为表公正除了之前别依让在自己文章里的结论,他还说出了几个切合实际的方案。他的主要思想是:终于是时候把国家拨给的用于研究的资金按照研究带来的科学价值分配,而不是按照科学家之前的功勋分配。然后他向在座各位讲述了著名考古学家和岩石学家是如何做出重大发现的,以及其他许多科学家是如何发现文物的……
古图阿尔心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他读的不是我的日记里的内容吗?哎呀,这个小伙子可不是傻瓜。他太了解中亚和哈萨克斯坦的历史了。仅仅说他了解还不够,他简直是烂熟于心,并且做出了对科学有益的正确评价。当时为什么置他于千里之外呢?就因为他想当博士吗?!我呀我自己……我到现在也没打算,没想着交答辩的材料。生活还在继续。算了,还是应该坐下来安心工作。站着说话不腰疼,建议儿子的时候说的简单,自己不也是浪费了自己的年华吗?
“别依让所列举的这些发现,当然有其更深了理论基础。但我想问个问题,亲爱的同志们,现在古图阿尔进行的卡伊拉克塔勘探活动在规划工作时有什么理论依据吗?在问题研究中我们没有发现任何的理论依据。我看老考古学家自己都未必有依据吧!四年啊,就白白扔了这么多资金,仅凭一个简单的原因——不是古图阿尔掏腰包,而是国家!我认为该是时候停止这种抢劫行为了。必须要停止考古,要立刻停止!”
他不慌不忙地,几乎是郑重地用激动的眼神环顾着在场的人们。演说者的样子就像他刚完成了艰巨的任务。完成任务的别依让从主席台上下来,坐到了第三排的位置上。
别依让亲密的朋友、新人科学家整个人松垮垮的,戴着一副大框眼镜。他讲话的内容都集中在一点:卡伊拉克塔四年的考古工作什么都没发现。他时不时地还扶一扶滑到鼻子上的眼镜:
“如果考古的主要目的是找到古撒克文化遗迹,那么对这种毫无结果的搜寻也没什么奇怪的。全世界都知道,撒克文物已经被被发现和研究了。未必能再找到新的振奋人心的东西了。当然,考古挖掘要尽快结束。”
然后考古学家塔尼巴依说:
“不是每个人都能品尝到梦想的甜美果实,尽管他可能一生都在为之付出努力。遗憾的是,科学上这种失败并不少见。只有一部分人能够成功,因为在座各位都知道,仅有一个愿望对成功而言太少了,”他做了意味深长的停顿,院士透过眼镜上方贪婪地盯着。“很多年前我就预见到了这种结局,我也出于好意地劝过你,古图阿尔。但俗话说得好啊,忠言逆耳。最好的是,如果我是你,那就鼓起勇气承认自己的错误。亲爱的古图阿尔,你该明白,考古文物不是你箱子里的宝物。泡影就是泡影。”
塔尼巴依说了很久,但达尼耶力根本没听他说。他从小就一直相信父亲是对的。他从没怀疑过父亲的真正才华。因此他现在清楚地明白塔尼巴依、别依让和那些他们的食客都是嫉妒父亲的真正才华。父亲早就看清了这些人的嘴脸。现在达尼耶力对自己的这一发现很是满意,他暗自在心里幸灾乐祸:“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这些蟑螂,现在从地缝里爬出来,胆子还大了呢!”
“这样,别依让那个戴着眼镜、头发蓬乱的好朋友,话很多的塔尼巴依,还有几个发言的人,还有叶儿卡兹、别依让,年轻人在心里笑笑。你们配合的很好啊。还有帮手吗?都叫出来吧。叫出来,该你们上场了!”当考古队的会计发言的时候,达尼耶力心里想:“看,又来了一个帮手,来了……”
会计读了账本,算出了这四年考古花了多少钱、汽油、粮食。最后面向在座的人说:
“同志们,我不是科学家,或许我永远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国家的大笔金钱扔进毫无意义的事情里打水漂呢?”
下一个发言的是一个酒糟鼻……
“我在考古队干了四年,拖延工资的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国家给我们拨款,但我们没给国家带来任何好处。拿这些钱的时候我觉得特别丢脸,觉得是从国家平白无故拿的这些钱。我当时就想钻地缝里!”
是啊,这也可以理解。他们头脑中有自己的想法:展现自己诚实的一面。他们想让人们知道:“我是好人。如果考古停止,请别辞退我,让我去干别的工作。”
一个建筑部工程主任嗅到了领导的情绪,几乎是喊着的:
“与其白白挥霍这些钱,还不如把钱投到建筑上!我们已经连续两年超前完成任务了!
资金应该拨给我前景的勘探队!你们在那儿挖呀挖的,还不是白挖。花着国家的钱,就像把水往沙子里倒!
这才是真正的损害国家的行为——让这么一笔巨款打水漂!”
意见统一了——终止考古勘探。
在考古季不管情愿不情愿总会有从其他项目上下来的人们或是有裙带关系的朋友走到一起——“大赚一笔。”这一点达尼耶力是知道的。他知道这种事都是财主在背后暗箱操作的。但他还是感到害怕和失望。他知道考古队的工作会被终止。“那到时候我跟父亲该怎么办呢?!”
“委员会议要结束了。您,要说两句吗?”叶儿卡兹问快步走到主席台上的古图阿尔。
“当然,”他回答。
达尼耶力看着父亲不慌不忙地走上主席台,摘了眼镜,用手帕擦干净又戴上了,说:
“黑海沿岸的古代居民——古希腊人有着发达的文明。相较其他民族,他们对斯基泰的游牧部落的艺术有着更大的影响。如果我们对这种游牧民族的独特文化感兴趣的话,那就要继续关注,关注东方,”古图阿尔以自己平日的冷静和平和说,“斯基泰人是我们草原古代众多游牧民族中的一支。东斯基泰人分布在现在的哈萨克斯坦和中亚。西伯利亚南部居住着撒克的亲族,他们有着相似的文化。”
“哎呀,这些大家早就知道啊,”叶儿卡兹皱着眉、含糊不清地说。
“挺有意思的啊,让他接着说!”从后排突然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
“在许多撒克人的埋葬地找到了许多项链、镯子、耳环及大量做工精致的金银制品和其他饰物。除此之外,在短剑、匕首、宝剑、锅和家用器具上惊人地发现了动物图案——马、大角鹿、虎。这些图案都描绘地十分精细:眼睛、耳朵、蹄、马尾都画的十分清晰。这些动物在阳光下就像活过来了一样,还在草原上奔跑着!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发明要属巴沙泰尔山丘发现的文物了。众所周知,在冻土层里发现了公元前4—5世纪的原生土。这里埋的除了金银外,还有很多家庭日常用品。这些也都是用保存完好的材料制成的:皮、毡、树。独特性、巧夺天工的精湛手艺、制作工具都不亚于发现的南斯基泰人物品。图案是两虎斗、打猎和驯兽。很多都使我们想起了近东、伊朗的艺术。但……有一个问题我不明白:在远古游牧民族怎么会诞生反映伊朗和近东形态意识的艺术呢?要知道撒克游牧民族跟他们不仅是竞争关系,还是敌人!
在卡伊拉克塔挖掘的过程中没找到任何金,也没挖到任何银。这看起来好像被当时的撒克洗劫一空。但找到了许多家庭器物——炉子和铁器碎片。我们考古学家的任务不是挖金挖银,而是回答研究中产生的问题。我们在卡伊拉克塔找到的所有廉价的东西”比任何珠宝都要贵重。
的确,我们目前还没公布研究结果。坚定、分析、结论,这些我们在这么多年里已经记录到一个单独的本子上了。但,遗憾的是……订到一起之后,本子丢了……”
“听说被人偷了?”
“我还不能确定,”古图阿尔回答。“因为盗窃别人的劳动成果就是盗窃别人的生命,别人的智力成果。但难道可以把别人的智慧当成自己的吗?如果真有人这么做的话,那么他一定是想破坏我的劳动成果。还能说什么呢?记录丢了,但主要的还在——东西。如果、手稿丢了,这不是什么灾难,我可以重新写。感谢上帝,我还有足够的力气做这件事。”
“算了吧,”叶儿卡兹打断了古图阿尔,好像要劝他。“同志们,我们还是应该宽容一点,”他对在座的各位说,“我们记录在案了,考古队头几年的工作确实没辜负我们。我理解您的话,理解您之前的报告,”叶儿卡兹又把头转向古图阿尔的方向,“您在卡伊拉克塔的哈萨克时代的研究将结束。您能解释一下继续深挖工作的原因吗?我希望您能讲一下继续工作——推迟人工造海的原因。”
“我正要回答您的问题,”古图阿尔说。“您还记得经证实撒克之前存在不同的文化……那么能否就肯定在撒克土地上的不同文明就是从撒克时期开始的,而不是从更早的时候?据我推测,撒克前的文明源头在让客萨尔图。现在考古队在那里工作。如您所见,为什么必须要在卡伊拉克塔深挖、继续土下作业就很清楚,不需要解释了。”
叶儿卡兹发现现在的谈话对他越来越不利,他立刻变了脸。他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又打断了古图阿尔:
“这一切都只是推测,没有足够理论基础的推测而已,没有任何人给您擅自进行搜寻工作的权利。大家都知道,计划首先要提交到院里委员会,经委员会同意才可以开始勘测。据我所知,您并没这么做。您能展示下您的工作成果吗?这就证明:您的推测是毫无成果的,就因为您的任性要求,国家白白投资了这么多钱。谁能为此负责?最近一段时间按照您的命令展开的工作所超出的预算还少吗?这段时间国家花了多少钱?可不是您自己花钱?!所以您就都无所谓吗?
很抱歉,我的工作是很严肃的,所以玩笑在这里是不合适的!”叶儿卡兹用教训的口气说。
“我也没想跟您开玩笑,”古图阿尔平静地说。“预算会被批准的,会被批准的。这个时候暂停勘测是不明智的,不能仅仅因为没有接到书面批准就错过这个勘测的大好时机。我可以先垫付这些钱。当然这是违反规定的。但违反规定也是为了顺利进行工作。难道这也是滔天大罪吗?”
叶儿卡兹脸色发白:
“如果您这么有钱的话,或许接下来的勘探工作您都自己掏腰包?”
“不,最多也就在坚持一个月。我希望立刻得到继续工作的允许,不是晚上,也不是明天。我的所有计划和预算几周前就已经送到这儿了。”
“好吧,就算我们允许了,但如果还是没有任何发现您怎么办呢?”
“我相信我会有所收获的!”
“口说无凭!还是得……”
“如果全体工作人员的劳动到头来是白费劲的话,这将很遗憾。”
“那你自己能有多少钱?”
“没事,我无论如何也会凑齐。”
“看看,现在世界充满了光明!蟑螂逃跑了!”达尼耶力在内心笑着、叫着、欢呼着。没人理解他。古图阿尔也笑了。
米哈伊洛夫生于战争年代。他的父亲伊万和他的母亲(制造红木家具的木工)都在保卫列宁格勒那段时间牺牲了。父亲去世的时候母亲还不到十八岁,就要一个人抚养儿子……
勤劳的母亲孜孜不倦地工作。甚至在最贫穷的年代小男孩都不知道什么是贫穷。不上班的时候母亲在家也闲不住。要不就是用剩的羊毛织手套,要不就是织帽子,织围巾。她把东西买了,给家里攒钱。
母亲后来也发生了不幸。年轻的时候没过过好日子,她三十岁的时候开始轻度地迷恋上了娱乐消遣。很快她认识了个安东。儿子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嫁给了安东。他是个粗鲁的男人,抛弃了患结核病的妻子和俩个孩子,搬到了他们家里。
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继父。男孩儿从心里厌恶继父碰过的一切。儿子不接受继父,对母亲也不理睬。放学后他就经常不回家,去别的小朋友家里。在别人家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觉得受到侮辱和欺骗,总是躲到角落里自己读书。不止一次想对母亲和继父大吼大叫。所有恨和痛苦都埋在自己心里。
这时他无意间看到了桌上随手放着的纸条。这是父亲前线的朋友捎来的信,这后来决定了他的命运。信中说到军队溃败,普通士兵伊万为祖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儿子读到这封信时安东和母亲都在上班。后来他把它放到笔记本的封皮下面,藏到了旧公文包里。这一天他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不快和痛苦,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但第二天快乐就像被人摘走了。放学回来,儿子看见继父粗鲁地把父亲和母亲的结婚照片从墙上拽下来,而把他和母亲的大幅照片挂在墙上。儿子还没来得及把照片放在桌子上,继父就把它扔到地上,角落里。儿子声嘶力竭地反抗到:
“你敢摘照片!”
继父没预料到这句话,他有些茫然:
“为什么不?”
“这是我爸爸的照片!”
“那你认为跟你说话的是谁呢?”
“你?一只醉了的蠢猪……”
之前继父并没打过他。现在他一下就把他揪过来,打他的脸……
米哈伊洛夫根本跑不了,然后……他冲着安东的手就咬了下去。
“哎呀,你这个狗崽子,你干了什么!”他赶紧把手拿开。
妻子在另一个房间睡觉。半睡半醒地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阵叫喊和吵闹,她说:
“冷静点!冷静点!求求你们了!”
儿子从桌上抓起书,塞到公文包里,飞快地离开了家。
半夜他一个人在马路上徘徊,进了一个儿童公园,在一个玩具店里过了一夜。因为心里有恨,久久不能平静,这一夜都没合眼。连寒风都不可怜他,吹透了他薄薄的衣服,直入骨髓。
天刚亮他就离开了避难所,在水管那儿洗了洗脸,很饿,慢慢地向学校走去。而到了学校……人们常说,祸不单行。
第一节课间的时候,一个三年级的男孩无缘无故来打了他的鼻子。他还没睡醒,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恨,米哈伊洛夫从地上站起来,追上那个找事的小孩儿,给了他一拳。他自己坐在地上,鼻子被打破了。他蹭了蹭脸,结果弄得满脸都是血,还一边流着泪,那个找茬的人跑到了二楼,他的七年级的哥哥在那儿上课。
第二个课间兄弟俩就来找他了。七年级的大个子想都没想,上来就是一拳。最后威胁说:
“你再敢碰他一下试试!”
这之后米哈伊洛夫就不去上学也不回家了。
很快就混进了街头小混混的队伍,学会了偷窃、抽烟。有一次……
表面看上去劳改所让人重回正轨。但一旦放出来,他们还是脱离不了原来的朋友圈,又开始走老路,坐到了被告席上。
这年春天米哈伊洛夫监禁结束。他满十九岁。惊慌的想法从没让他平静过:“难道就这么过一生吗?难道人不能改写自己的命运吗?”只有书里没有忧伤,这里面有他遥远童年的爱好和兴趣。有时他还幻想着写书。他总是回忆起父亲战友的信。他的信仰坚定了起来,他希望成为父亲合格的儿子。他决定诚实劳动。没找到任何合适的工作。只有这一个——米哈伊洛夫跟考古队签了劳工合同。
正在这时命运再一次把他推向了原来的朋友。无论他多努力,他都无法完全摆脱原来的习惯。白天去工地干活,晚上就彻夜喝酒或是玩牌。
有一次在这堆人里,阿尔曼半开玩笑半严肃地建议他偷古图阿尔的手稿。据阿尔曼说,老头子写的这个手稿是无价之宝。米哈伊洛夫就上钩了。他心里毫无罪恶感:“为什么不拿这种轻松的钱呢?”老头子一辈子挖了那么多金子。他那么有钱,这个不会在乎的。但他有些紧张,手稿丢了,老头子肯定会悬赏找它,到时候我就把东西给他……
从那天起他就开始密切观察古图阿尔的房子。下手的时机终于到了。一次他坐在自己埋伏的灌木丛里,突然看见俩个流氓对一个姑娘动手动脚,这个姑娘正要去考古学家家。米哈伊洛夫忙了起来,偷走了古图阿尔的日记。接下来的事就像让娜对老考古学家讲的那样。
在考古队工作,米哈伊洛夫也会找时间读书。书籍打动了他,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现了考古学家的生活。现在只要他一拿起采石镐和铲子开始挖地的时候,他就觉得他是在挖古代君王的金坟墓!
今天米哈伊洛夫听到他们的领导古图阿尔要动用自己的存款,就为了解开古代撒克生活真相!“这才是真正的科学家!”他这样想。人们还讲,老考古学家在列宁格勒战争中打过仗!米哈伊洛夫的心中顿生敬佩之情,像尊敬父亲一样尊敬他。
“或许他在前线遇到过我父亲?要知道他们俩都参加过列宁格勒战役,他们俩都来自哈萨克斯坦……”年轻人思索着。但现在他无法原谅自己偷日记的肮脏历史。“我怎么能这么做呢 !”米哈伊洛夫很生自己的气。
他决定付出一切代价找到日记并还给古图阿尔。他带着这样的目的去了阿拉木图。出于谨慎他戴着墨镜来到了别依让家,叫他到过道里来。
“好哥们,在这个台阶上,就在这个门这里你拿走了手稿。现在把它还给我吧,求你了,”米哈伊洛夫说。
“什么手稿?”别依让很吃惊。“谁的手稿?”
“古图阿尔的。”
别依让的脸 向来苍白,而现在他的脸比纸都白。
“你在开玩笑吗?为什么来找我?我不明白。”
“从你的眼睛我就能看出来你在撒谎。手稿在你这儿。我警告你:最后交出来,否则……”
“等等,等等,小伙子,你在那编什么呢?我从来就没见过什么手稿啊。”
“好,”米哈伊洛夫郑重地说。“你不想痛痛快快交出来,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然后就走出了房子。
曾经的罪犯连续三天一直盯着别依让,想趁天黑把他一个人堵在角落里。但别依让好像预感到自己会有危险一样,从不步行出门——他一直把“伏尔加”牌汽车开到门口的台阶那里,车里也总坐着别人。
今天米哈伊洛夫又在回家的狭窄的林荫路上跟踪别依让。他的房子在单独的一片地上,周围什么都没有。一片寂静。只有秋叶在头顶沙沙作响的声音,也能听到临街驶来汽车的声音。太阳落山了,天渐渐黑了下来,后来就完全黑了,不知为什么别依让还没出现。但米哈伊洛夫也不是傻瓜,他继续躲在灌木丛后……“没事,别急,要回家只有这一条路……”
最后林荫路的微亮处终于出现了别依让的身影。不,这不是别依让。转弯处出现的只是一个大公文包,然后才是又高又瘦的,正如米哈伊洛夫平时说他的那样,是别依让。他藏到一颗粗粗的橡树后,警觉起来。瘦高个刚一经过他的埋伏地点,他就抓住了他的脖子。
“天啊!”别依让吓坏了,叫了起来。米哈伊洛夫抓住他白衬衫上的领带:
“你这个小人,快把手稿交出来!”
“马上,马上,别动我!”
“我好言让你交,你不交,非要惹这种麻烦,”他按住瘦高个的脸说。“我等你五分钟。快去!”
“好吧,”别依让说完就赶紧跑回家了。
米哈伊洛夫没有站在原地。大概过了几分钟后瘦高个拿出了米哈伊洛夫熟悉的文件夹,放在了门口的台阶上,飞快的跑回去了。米哈伊洛夫不慌不忙地拿起文件夹,又不慌不忙地走了。
“老兄,拿了别人的东西可是要进监狱的,我知道你不会报警的,”他自言自语道。
第二天早上米哈伊洛夫就来到古图阿尔面前,古图阿尔来阿拉木图打听勘探队的最终命运。小伙子把手稿交给他,诚心地认错,交代了一切发生的过程。他不想在他尊敬的人的面前看起来像个傻瓜,像个流氓,而是想让古图阿尔明白发生的这一切,他简短地讲了讲自己的身世。老考古学家满含泪水地听着。
“没错,战争毁掉了许多人的命运,”他说。
“我听说您是列宁格勒战役的参与者。我的父亲也在列宁格勒打过仗,在那里牺牲了……他也是从阿拉木图上的前线。”
“等等,等等!”古图阿尔几乎是喊着的。“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伊万•耶果洛维奇•米哈伊洛夫!”
“我的天啊!我们是战友!我作为老乡埋葬了他!我给他妻子写信告诉她这件事。那么你就是他的儿子?”
“没错,是的,”米哈伊洛夫回答。他整个人已经激动不已。小伙子泪流满面,他并不为此感到不好意思。这是离开继父家十年后的第一次流泪……
当然,当古图阿尔一听到是别依让偷走了自己多年来的辛勤成果时,他一直在想,别依让已经看过了他的日记。有一个问题始终让他无法安宁:这个年轻人还是这么无耻吗?!比起丢失的劳动成果老考古学家更可怜别依让。现在手稿找到了,流言和侮辱也该停止了,他高兴的像个小孩儿。
第八章
生活中总会发生这样的事:爱人间总也看不够彼此,但感情却突然毫无缘由的冷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呢?是谁的错呢?还是两个人都有错——他们对爱情和婚姻不抱有神圣感?亦或是离婚是婚姻里爱情不再存在的结果,是偶然的结果……
奥莉很早熟,她的爱情之花也绽放的较早……十六岁时她觉得她遇到了最好的小伙子。当时他上十年级,她上九年级。没有一节课间她不在塞尔木门边看着他。他就这么每天等着,一天几次见面……当心已经被爱情填的满满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可爱,那么幸福,但……战争爆发了。一次在寒冷的二月塞尔木去服兵役了,上了前线。他的信里都是爱国主义,都是相信战争会胜利的东西。生动 的场景将奥莉带到了战场,当她读到爱人的话时,当她靠着对每一封信的期待生活的时候,她就像见到了他一样。分开的时间越久,奥莉的感情就越强烈。
战争的最后一年结束了,姑娘坚信会很快见到自己的爱人。突然传来了他的死讯。那一刻整个世界就像僵住了一样,像是末日来临。
但年轻的心很快战胜了苦难,内心的伤痛很快就平复了。战争过去了三年。当遇见努拉力的时候,奥莉在师范学院读二年级。她的心像是一直在等着他。如今她脑子里全身他,她是一生——也全是为了他……
但别依让出现了,她在卡伊拉克塔遇到了他。
那天起又过了三年。他们过了三年的同居生活。三年里他们有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别依让是个顾家的好男人。干家务,对家里人也关爱有加。在单位也很机灵。俗话说得好,一剪子能一下剪掉两块布。他不是特别有才华。但人们常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别依让常常睡得很少,不怎么休息,连夜写论文。他甚至把论文视作自己的生命,因为这满足了自己对公明的追求。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别依让成为了科学家。他的变色龙的性格也帮助他往家里捞了很多钱,有了自己的“伏尔加”牌汽车和别墅。他现在也很受人尊敬。
但跟奥莉在一起的时间很少。
生活安宁富足,奥莉也变得更漂亮了。她的眼里温柔四溢,体态也越来越丰盈,声音温暖而迷人。她想认识新的朋友,获得新的满足。很快她对别依让变得很冷淡。当然,对于内心的反抗奥莉有自己的原因:她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丈夫的好朋友阿米尔别克身上。他风趣的话语、机灵的会说话的眼睛道出的比其他冗长的解释更多。
不,不能怪他们,他们就是为找到彼此而生。为家里带来不幸的是男主人。他自己把奥莉介绍给阿米尔别克认识的。礼貌周到的阿米尔别克比别依让大五岁,奥莉第一眼就很喜欢他。她很有活力,对新的感情充满渴望,他也很喜欢她……但……很快阿米尔别克就因工作表现出色被派到了莫斯科。
当他回来,工作上也升了官后,他想听从内心的选择。他给别依让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奥莉。奥莉听出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丈夫的好朋友,她很高兴。
“最近好吗?回来很久了吗?”她向阿米尔别克抛出了一堆问题,“祝贺你升职!”
他们聊了很久,互相问了对方的近况:聊了健康、孩子、家里的琐事。这说明了他们都很想念彼此。最后阿米尔别克请别依让来接电话。
“别依让出差了,”奥莉高兴的说。“一周之后回来,不会少于一周。但我可以没有他的允许邀请你来我家吗?周天来做客吧。”
“真不巧,”他高兴地答道,“您爱人不在家。或许我可以去看看吗?”他开玩笑地说。
“怎么,你怕了?!”奥莉故意挑逗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认为,您和我暂时都不会背叛家庭!”
阿米尔别克满意地进入了角色,暗示道:
“我还是怕如果我在他不在的时候去你家会引起别依让的怀疑。”
奥莉也闹着玩地回答,尽管她的玩笑确实说的在理:
“别依让知道该对谁生气,不该对谁生气。别依让不会因为任何事对你生气,这一点我敢保证!”
“哎呀,你这个女人!”阿米尔别克赞美道。“当然,别依让为了保护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同意去奥莉那里。
事实上别依让对妻子和朋友这两个最亲近人的行为是有所反应的,准确点说,他预感到了。当奥莉告诉他阿米尔别克来做客的时候,别依让漠不关心地问了一句:
“跟他家那口子一块儿吗?”
“不,自己。他妻子去疗养院了。”
“怎么,他自己没有你的邀请就自己来了?”
“不,我邀请了他。”
“还有谁啊?”
“当然没谁了。他现在已经是这种官衔了,我想他是不是想在咱们这儿跟谁见面呢……”
别依让转过去,背对着妻子。他的毫无血色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
“你真聪明。他是我们非常需要的人。”
从那天起,阿米尔别克就成了别依让家里最尊贵的客人。要是男主人出差,他也会来这参加一个孩子的家庭生日、节日聚会,男主人回家的时候,他对妻子这么说:
“请阿米尔别克了吗?——继续,很好,你做的很好。”
奥莉自己也很惊讶:人们都说,爱人之间是不需要语言的。难道他看不出来阿米尔别克和我之间是用眼神和心在说话吗?看不出来我们不用说话就能了解对方吗?当然,他是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但怎么解释他对阿米尔别克的态度呢?!
有一次她直接问了这个问题:
“你需要阿米尔别克吗?要他干嘛呢?”
“需要,还能干嘛!
然后就说单位有一个去莫斯科长期出差的机会。派谁去还没定,但很多人都想去。要找阿米尔别克明天过来,谈谈这个事……”
“谈什么?”
“让他推荐我啊。”
奥莉的心顿时凉了,因为羞耻和侮辱。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你们是朋友。难道你自己跟他说不更好吗?她低着头,嘟囔着。”
别依让一点也不生气,用他那冷静的声音和一脸不变的表情说:
“我不这么认为。但……他更听你的,总是很难拒绝你的。”
奥莉全明白了,明白别依让为什么会让她跟阿米尔别克联系了。但她像平常一样并不表露,不表现出生气。她一直没抬头,她同意了:“好。”
别依让大学一毕业就清晰地规划了自己应该走的人生道路,准确点说,他画出了那扇他应该开启的门。他很执着,他做了所有能让这扇门顺利开启的事。他拿着历史教师资格证本可以去村里,好点的话可以去镇中心当个启蒙的人民教师。别依让觉得这很无聊,很难快速实现他成功的梦想。
对他来说另一个珍贵的可能就是科学。
他知道只有发现了当今人民不曾了解的自然法则、为科学带来些新的和有益的东西的人才会被认为是科学家。但他也发现身边的另一种现象:有时在科学领域没有任何创新的人也会成为科学家。别依让坚定地朝第二条路迈去,他有了高等专业文凭,很轻松地就开启了一个科学研究院的门。
进入下一个阶段就简单多了。别依让想成为副博士,于是很快就成为了副博士。当然他为此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尽管在学术上他没有自己的观点。答辩的过程很辛苦,要求极高的心理和身体素质。他收集了多少材料、在图书馆坐了多久、多少次请求委员会著名的科学家帮忙,他已经数不清了。跟谁没教过好呢?没请过谁到家里来做客呢?他出席各种会议时支持所有的人!他学会了逢迎所有他需要的人、名声显赫的人……
现在他全部的梦想就是成为教授和科学家。他知道:最好有自己的部下,而不是成为别人的部下。但在此之前他用自己的行动向很多人证明了他不起眼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龌龊的心。别依让不急于升迁,他一直忙活着,深思熟虑想出了一条巧妙的道路,但却毫无结果。后来他碰到了阿米尔别克。
别依让不明白他是什么时候、怎么成为他们家的“家庭之友”的。一周后就来他家做客。别依让走进书房,他们热烈地问好,甚至拥抱。尽管阿米尔别克不太感到良心的谴责,但他还是会避免直接看着别依让。
他默默地坐到了柔软的椅子上。他的原则是不得罪任何人,尽管表面看起来他很仁爱、大度。现在他坐到了别依让对面,有些发窘,礼貌地询问了近况和身体。当他确定朋友是热爱和平的,不想惹事的,他就变了个样,早有准备地说:
“听说你想去莫斯科?我专门请你来聊聊这个事。”
“没错,我有这种想法……”
“但你是知道的,我自己不能决定这个问题,还是要领导决定的。”
“如果您推荐我的话,谁会反对呢?”
“或许真会有反对的。”
“如果您知道有人会反对,那为什么不早下手呢?我相信如果您说话,就没有反对的人了 。”
“这样,但……”
“但是什么?别依让打断了他。“如果您觉得我没有候选资格的话,当然,我们就另当别论了。”
“不不,你说什么呢,我会尽力办到的。放心。”
别依让的请求对阿米尔别克来说并不轻松。他甚至在想:他今天求我这个,明天又会让我干什么呢?
别依让和奥莉的生活现在是另一番状态了。完全谈不上是爱情了,但夫妻俩都装着幸福家庭的样子。奥莉经常安慰自己:“这就要问了,谁结婚了之后还爱得轰轰烈烈?生活平淡点也挺好。”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安排,别依让会帮她尽力避免一切痛苦。奥莉几乎是公开跟阿米尔别克见面,他们俩当然不是偶然遇见,她现在自己也想明白了。有一次她心里觉得很不可思议:自己是如何将这种复杂的家庭生活忍受到现在的?但很快这种想法就消失了。新的爱情击溃了所有的禁忌,就像猛烈的洪水袭来一样。她对丈夫的态度也愈来愈好。如果别依让心情不好,皱着眉头,奥莉马上就问:“你不舒服吗?”看到妻子眼里这么真诚的担心,别依让开始甚至有些吃惊:“这就是改变!”她多么温柔美丽啊!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步态都变得不一样了!难道她真的爱上阿米尔别克了?他安慰自己:“唉,哥们,为什么吃醋呢?这首先不正是我自己的需要吗?”但现在事情变了。奥莉在家里忙来忙去,一刻也不闲着,如坐针毡。“肯定是她跟阿米尔别克有事,要不还能因为什么呢?”别依让想努力缓和这种痛苦的局面,他小心翼翼地问:
“明天好像是小娜娜的生日吧?”
“是,明天她三岁了。”
“我想着,”别依让继续说,仔细观察着妻子脸色的变换,“要好好庆祝一下……我这段时间真的是工作太忙了。”
“当然,邀请谁呢?”奥莉热情地会问。
“你自己看着办吧,只是别忘了叫上阿米尔别克和他的妻子。”
奥莉一下子就精神了:
“他出差回来了?听说不是会去很久吗?”
啊,原来她不知道阿米尔别克几天前就回来了。但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不告诉她呢?不给她打电话呢?别依让没找到答案,他回过神来,用冷漠的声音回答;
“我自己也没看见他,只是听说他三天前就回来了 。”
事实上奥莉没有很担心。别依让的害怕也是多余的,他怕阿米尔别克跟奥莉关系破裂会影响他的前程。原来出差的时候感冒了,就回来了。至于他对奥莉的爱,他刚开始觉得自己是溺爱她,现在则变成了一种温暖真挚的情感。阿米尔别克每天都会在这个女人身上发现新的优点。
……邀请的客人并不多。这个家里不太请那些没有利用价值的人。阿米尔别克几乎总是一个人出现。只要他一进来,奥莉就立马变了样: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整个人都很高兴。“不,他们俩之间没什么,一切正常。就像罗密欧和朱丽叶的关系!”别依让这么想。“但那奥莉苦恼什么呢?”刚刚知道这顿饭是为庆祝让娜的生日,阿米尔别克说;
“怎么能这样呢,朋友们?你们都不跟我说是怎么回事,我来的时候什么礼物也没带!那么,亲爱的小娜娜,我衷心祝福你,祝你快点长大。礼物我过后补上。”他高兴地握起小女孩的手,亲了亲这软绵绵的双手,她跟妈妈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您的到来对娜娜、对我们全家就是最好的礼物了!”别依让拍马屁。
阿米尔别克听到这么虚伪的话觉得不自在,他甚至环顾四周看有没有人在听。看到其他的客人都在高兴地聊着天,他平静了许多,他几乎是嘟囔着回应主人的话:
“这是我的荣幸,但礼物我下次会补上的。”
别依让为了把客人留住,等其他的客人来,他从箱子里抽出一盒扑克牌,开始自如地洗牌:
“咱们玩一会吧,趁他们还没来。还有两三个人,”他坐到了桌边。
“好,”阿米尔别克首先回应道。还有两个人跟他们一块儿玩。剩下的都在旁边围成一圈津津有味地看着。
别依让是个玩牌的老手。但自从阿米尔别克来了,主人就老是输给客人。虽然阿米尔别克也爱玩牌,但不太会玩。所以现在总赢的时候他就谦虚地说:“我也就能赢别依让了。”别依让则在心里暗自笑道:“赢吧,赢吧,现在你赢,很快就该我赢了,我要大赢一把!”
今天不知怎么的别依让好像在较劲,他不想输了。“该让他常常厉害了!”阿米尔别克发现了主人今天不太对劲。别依让没有忍住——想赢的欲望占了上风。“算了吧,我可不会让着他了,”他决定,然而却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这时奥莉请大家入席,客人们早就等的迫不及待了。
一个祝酒词接着一个祝酒词:“为了娜娜,为了父母,为了客人……”他们喝酒、跳舞、做游戏。
午夜时客人们满意地散去了……
下册
第一章
古图阿尔唯一喜欢做的事就是记日记。 他会跟最亲近的人分享日记里的思想、假设、怀疑。这些带给他内心极大的满足,这时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所有的琐事、担心、紧张都跑到九霄云外。
找到手稿之后又过了三年。按照计划国民经济发生了很好的改观,人造海项目也在继续。这使得卡伊拉克塔的考古挖掘可以继续,尽管他们目前还没取得想要的结果。但古图阿尔在其他方面取得了成功:他写了一本关于撒克文化的书。考古学家计划在书出版之后把他作为答辩材料。关于撒克他有很多可说的。没错,谈到哈萨克斯坦,这里的撒克时期的文物确实很稀有。说实话,人们还没在哈萨克斯坦从事过这么早年代的研究。
卡伊拉克塔勘探队是第一个吃螃蟹的,是所有之首。而科学家古图阿尔作为巨大工程的发起人和首创人对挖掘给予了厚望。这就是他们破不接待等待结果的原因。不结束研究,他就不能给书写结局。
但生活就是生活。时光飞逝……他能够善始善终吗?这个人最后会怎么样呢?当我们明白生活中最主要的是生命在远去时我们才会看透一切……
在宏伟高尚的工作中与你肩并肩的是你的真正的朋友,这是很幸福的。他会帮助你,跟建议。古图阿尔现在还没有这种朋友。前半生他认为自己最亲近的人是叶儿卡兹,但叶儿卡兹根本不配!
自从他们因为跟威尔金院士的聊天跟闹掰后,已经过去了半年了。威尔金安慰古图阿尔:
“你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难道我需要这种性格的叶儿卡兹吗?!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如果他还不知悔改,如果他敢诬陷我们,那他会名誉扫地的。”
那天晚上古图阿尔决定给叶儿卡兹家里打电话。“现在他会说什么呢?”但男主人不在家,接电话的是阿古丽。简单寒暄过后,古图阿尔并没有向她表现出自己的痛苦。他又开始在心里想:难道名誉、友谊对叶儿卡兹来说分文不值吗?是这样吗?……他又强迫自己不去想他。或许,真的是这样。
但叶儿卡兹又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他把古图阿尔跟自己年轻、充满活力、勤勉的学生别依让做比较。古图阿尔,不管他愿不愿意,他要问问自己:叶儿卡兹是个什么样的人?当然,更准确的回答这个问题不是现在,而是三十多岁前。
可以用头脑和心灵理解他人的人,善于看得多、看得远的人才是真正的幸福。当然,在自己的心里有个小集团,居住在自己的这个圈子里并且欣赏它的人是很可怜的。为自己的名誉、利益和事业祈祷的人是不幸的。他不能顺其自然,不能与上天赋予他的才华和谐发展,自然母亲不是会奖赏每个人的,这些品质和才华是用任何宝物都买不到的。嫉妒别人的才华、给别人使坏、用诽谤和谣言伤别人的心——等待这些人的不会是好下场。
叶儿卡兹就是这种人。他的强烈的嫉妒心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折磨他。他嫉妒朋友的一切。生活里的所有成功都是属于古图阿尔的,大众情人也是古图阿尔。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就是这样。战争年代的时候,当两个人都从前线回来的时候他们是平级,古图阿尔大胆鲜明的想法总是让他顺利升迁。叶儿卡兹却没这么好命。他一直生活在小人物的阴影里。甚至自己的妻子阿古丽……大家都在谈古图阿尔。他既聪明。又善良……叶儿卡兹没发现人们对他有任何的负面评价。对别人的恨意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不好的行为而产生。而恰恰是因为自己的自尊心太强。
叶儿卡兹没有坐等别人发现他。现在如果他说了什么,他就会努力向大家强调他说的是无可争议的。如果他在商店买了套跟别人一样的西服,那他会说他的西服更好一些。如果他的公车是灰色的,他会把这说成是最最时尚的颜色……
今天古图阿尔的心情有些沉重,这种消极的情绪无论如何也赶不走。过去的场景一个接一个的展现在他的眼前。他像是又重新经历了一遍。这一切他都清楚地记得。他记得当叶儿卡兹从前线受伤回来,他是如何在领导面前为叶儿卡兹求情、说好话。他记得叶儿卡兹的小孩子般的行为:他第一天来上班就让古图阿尔把他之前一直坐的那个靠窗的位置让给他。古图阿尔了解他在工作上的无助和病态的自尊心。当然,不能不提叶儿卡兹性格上的斤斤计较和过重的事业心。但古图阿尔都没放在心上。他把自己的桌子让给朋友,开玩笑道:“好吧,你这回坐上高位了!”叶儿卡兹知道他自己的“武器”是什么,有了这个武器他才能在战后没人需要他的时候得到这份工作。还能是什么武器!古图阿尔对他说:“你是个很有才干的人!为什么不留下搞科研或是直接去从事挖掘动作呢?这是你所梦想的论文答辩的直接途径。”叶儿卡兹说:“行政工作不仅能帮助你副博士论文,更能通过博士论文!”正如他当时所说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叶儿卡兹成了博士和教授。只是他没有考虑到一件事——要想成为真正的科学家职称是不够的。他的过强的功利心成了把利剑……当他被从科学院院长的位置上撤下来的时候,他又出现在了阿拉木图。有人推荐他做一个实验室的领导。但这种工作叶儿卡兹又做不来。怎么会呢?!所有人都来找他这个领导安排工作……
主要的是新工作要求纯体力。叶儿卡兹又去挨个找领导。这给他忙坏了,他尽力争取得到领导的支持。当古图阿尔来求威尔金给叶儿卡兹安排个“像样的职位” 时,威尔金强烈反对:“他从来没参加过实践工作!”
但这就是叶儿卡兹,尽管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现在正如我们所见他是卡伊拉克塔的分院长。当然这里的规模比总科研所差远了……但毕竟他是一把手。叶儿卡兹对自己很满意:“好,很好。院长可不是什么实验室的副手!这里更接近显赫的人物……现在和未来都前途无量。人往高处走……”
他能得到现在的职位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威尔金。现在叶儿卡兹清楚的知道,上司对他的看法不太好,觉得他不是个合格的专家,也不是个合格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新院长百思不得其解,他决定改变对院士的看法。
他想得到威尔金的认可,或者靠自己,或者靠中间人。还是要靠中间人。古图阿尔原来就当过这个中间人。叶儿卡兹一直觉得威尔金是相信自己的,他开始怀疑:难道是中间人在这里搞猫腻儿?叶儿卡兹开始怀疑朋友,后来竟确定事情就是这样。他又想起他曾多少次在单位很努力,但大家还是只承认和夸奖古图阿尔,人们就像是永远也看不到叶儿卡兹。他们俩一起来到科学委员会或是一起开会的时候,就同一个问题发言时,但与会者只听取古图阿尔的建议,把叶儿卡兹 的话当成耳旁风。古图阿尔总是会得到关注和尊重。“不,这一切该结束了!”
认识别依让对叶儿卡兹来说才是真正捡到的宝。别依让的论文答辩请求遭到了古图阿尔的直接拒绝后,他就非常理解叶儿卡兹。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分院院长的位置,他知道应该把别依让拉拢到自己这边。
还有阿古丽。性格温柔聪慧的女人也是性格刚硬、自尊心强的叶儿卡兹的朋友和家庭生活的支柱,她会带动起他的好心情和自信。他知道别依让和叶儿卡兹在反对古图阿尔这方面志同道合,阿古丽就警觉起来。在多年的夫妻生活中叶儿卡兹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做任何事前都会跟她先商量。他经常是默默地听着他的意见,不说反对或是同意。但他并不打算违背妻子的意愿。
没错,夫妻间没有十足的幸福:阿古丽没有带给丈夫中年时渴望得到的幸福——他们没有孩子。但为了让妻子放心,叶儿卡兹很溺爱她跟前夫的孩子阿尔曼,做出把他当成亲生孩子来爱的样子。但事实上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小流氓似的孩子。
别依让就像盯着晴雨表一样盯着自己上司的心情。他对他的感情了如指掌,并且会利用这些情感。当叶儿卡兹对一切都十分不满时,别依让恰巧就出现在他的办公室。
“你藏哪去了?好久没看到你了,亲爱的哥们!”叶儿卡兹高兴地欢迎着别依让。
“这一周都在忙工作。达尼耶力,就是古图阿尔的儿子写了本历史小说。出版社知道我在研究这个时代的事,就把手稿寄给我让我写个书评。这一周就都在忙这个事。”
“这书是关于什么的?”
“还是撒克时代的……”
“呸,这个年轻人真可悲!现代的事还没弄明白,就研究起古代的事了!
还是把这种事留给老头子吧……小说里写的是什么?”
“有他父亲的支持……小说写得还不赖。”
“不赖?我觉得这我们没有好处!如果写的不赖,对我们来说就是坏事!”叶儿卡兹突然生气了。“他那个狗崽子能知道这么古老的历史?!只有经过非常大量的研究才能了解!您听见了吗?这是我们的时代,只有我们才是远古秘密的掌握者!听见了吗?”他稍稍平静了下来,一本正经的问道:
“等一等,出版社的规矩是什么?您的书评能决定什么吗?”
“书评能决定的还真不少:如果书评不好,书就不会出版。我的名字、权威就足以不让他的书出版。”
“这样的话……”
叶儿卡兹开始深思。达尼耶力是古图阿尔的儿子。这两个人也是精神上的挚友。让娜离开达尼耶力的时候,古图阿尔也很痛苦。所以任何一颗射向儿子的子弹必定也会伤到父亲。
叶儿卡兹建议别依让写……负面的书评。更何况撒克时期是哈萨克斯坦历史上的盲点,知道的人很少。经过研究的只有一些“兽系”的文物,而其社会体制、生活方式都是有争议的,甚至是不为人知的。所以任何外行人都不会发现什么问题。“写负面的!”他几乎是命令道。“谁能证明你的书评不对呢?”
显然,别依让和叶儿卡兹已经被不公和狡诈冲昏了头脑!
出版社认为有必要让古图阿尔看看这个负面的书评,因为古图阿尔也是这方面的专家,而且是作者的亲人。当然,书评的作者是匿名的,但古图阿尔不用别人说就知道这是出自谁之手。问题是:“叶儿卡兹,你这是要干什么呢?你到底想要什么?”这个问题他这一次不得不面对。
古图阿尔在自己的工作中坚持一个黄金原则——不急于求成。不论古代文物的外部镀金有多漂亮,他总是要看看下面有没有什么更有意义的发现。研究者都知道,在考古这门学科里,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甚至一个线条都会让人们对混乱的历史时代有清晰的线索。只是需要坚持不懈、非常仔细。他不让自己在科研中急于求成,也不让儿子着急。
但年轻总是急性子。达尼耶力急着想让他的书快点出版,就像它的内容会过时一样。
看过了书评,古图阿尔回家了,他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儿子的作品。他反复想了两三天,最后把达尼耶力叫了过来:
“你的书写的很好。不仅有我们民族过去的历史,还有很多跟今天紧密相关的事。这才让小说对现代人读起来觉得更有意思。所以,好儿子,首先你要知道自己的创造价值,先别急着为所谓的负面书评感到痛苦。书评是“负面”的,这个作者却公开把他发出来。第一,很明显,这个人很了解撒克时期。第二,他不仅是对你不友善,更是冲着我来的。第三,这方面的专家用手都数得过来,就这么两三个人。我们的敌人是谁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用不着痛苦。但我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个。”
“那要说什么?”达尼耶力打断了父亲。
“你听着,我希望你能了解一个重要的真理:没有一个伟人曾在短时间内就做出什么发明或建立什么理论。他们的发明或发现都是经过数十年甚至一生的研究得来的。想想牛顿就知道了。他的著名的牛顿定律在他那么聪明的脑袋里还酝酿了二十年呢。查尔斯•达尔文把自己的一生都用来写他唯一的一部著作。当然,你也知道,结果就是科学家与人们的日常观点进行了搏斗!但世人只在他们死后才看见和承认他们的天才发现。在这本书里,”古图阿尔站起来,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的书架中抽出了一本,“达尔文揭露了人类和动物世界进化的自然法则,但他怕谈到这个问题,只用了很小的篇幅和几句话介绍。控制和组织他的也是同一个想法:“要是错了怎么办?”经过时间的严格检验,一切正确的和有价值的都会被留下。我就是你辛苦工作的小说的证人。我知道你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遭受到了多少怀疑,我还记得你去遥远的勘探队研究许多科学家的理论的情景。但尽管如此,我还是请你:再好好推敲一下你的稿子。稿子要耐心推敲、认真仔细的反复思考,尽管你的书在今天来说已经是无价之宝了!”
“爸爸,”达尼耶力激动地对父亲说,“毫无疑问,你是对的,你说的都对。但不要忘了,任何大艺术家的创造都是由灵感产生的!巴尔扎克、杰克•伦敦、屠格涅夫他们一有了灵感就写得飞快。他们的作品也毫不逊色。不,写书并不是我们所说的盖房子:这是地基,这是小窗户,这是房盖……”
“没错,儿子,都是这样的。小说、短篇小说、诗歌——所有大家的创作都是在一瞬间的创作灵感爆发时铸就的。但首先这把神圣的火要在作家的心里点燃,他会从儿时到成年一直在心里酝酿。时代催生了读者和作者的同时代的人。或许你的同时代的读者已经等你的书等了很久了。记住,读者和作者是作品中描绘事件的两个最亲近的共同感受者。读者永远不会让“自己”的作家写一个虚伪的字。所以如果你下定决心出书,决定让人们来评判,那就要把一切都好好想想。这你才配叫作家。”
“好,好的,我明白了。”
“我还想知道的是,阿尔哈尔和安璐科的事你是从哪里取材的?小说的那个地方写到柯德雷伊怪阿尔哈尔……要知道他正是在阿尔哈尔的煽动下产生了背叛的想法。我清楚地记得这些地方。族长驱逐了阿尔哈尔,阿尔哈尔因为贪婪死在了沙漠里。假设这在当时就是这样。叛徒和嫉妒别人的人的命运都一样。我觉得其他事实也可以证实这点。我已经跟你说了,小说里的这条线是很有意思的……”
“我写的是文学作品。这就允许作者有一些杜撰,尽管这部小说是关于历史的。但现如今的生活才是作者的主要材料。你自己还特意跟我说这个问题。我就是按这条线写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读者在自己时代中识破我所写的这样的坏人,无情地批判他。”
“对啊。你是想让别依让这样的人不再给你的稿子写出这些负面的评价?!”
“谁知道书评会给他写呢?”
“现在我们想象另一种情况。假设人们反对你书里写的东西,中伤你,删掉这些地方,那你和这些人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这因如此你才不害怕、勇敢地写,很多人才会对你说谢谢。而我是这些人里的第一个。”
父亲的激动感染了儿子。达尼耶力充满感激和爱意地看着父亲:
“唉,为什么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正确和深刻地评价作品呢?!尤其是别依让和阿尔曼。如果大家都能正确客观深刻地评价的话,我就不用忍受这么多痛苦和眼泪了。”
古图阿尔理解儿子。他不仅理解儿子说出来的,还很理解儿子心里想的、但没说的。
“我上次在剧院看见阿尔曼和让娜了。对不起,但他们看上去并不那么幸福……”
达尼耶力过了会儿才说话:
“是的,”最后他若有所思地说。“幸福是一种特殊的东西。难道能抢夺买卖吗?”
第二章
阿古丽的所有担心就是唯一的儿子阿尔曼的幸福。孩子从小没了父亲。因此母亲有些溺爱孩子,原谅他所有的淘气。时光荏苒,儿子已经长成了大人。他知道母亲从不会责怪他,他就开始利用这一点。(正是由于母亲的盲目宠爱,儿子成了个牌迷。)他变得越来越嚣张跋扈,觉得所有人都应该服从他的意愿。母亲到最后才明白酿成了打错。“似乎命运惩罚了我,”母亲感到很绝望,她责备自己忘了先人的告诫:“阿拉啊!请赐给我的孩子智慧、理性和勤劳吧!”阿古丽准备牺牲一切,只要老天能给儿子健康和平安。
但不能说命运对待阿古丽是无情的。她将希望给予了儿媳妇。让娜进了家门后,母亲希望让娜能让儿子改邪归正。她安慰自己道:“妻子好,丈夫也会好。”当家里添了两个可爱的孙子后她更坚定了这个想法。阿古丽肩上的大石头算是落下了。
……叶儿卡兹的生日快到了。阿古丽早就开始准备了。每天她都很忙。但今天很多事都没来得及做完。阿古丽不舒服。
天灰蒙蒙的,又很潮湿。十一月末,大地上一片光秃秃,一点也不舒服。十一月的时候下了雪,但没过两天就化了。城市上方笼罩着乌云。雨下个没完。
最近阿古丽已经去过两次医院了:心脏很不舒服。她上不来气。而她想的还是丈夫即将到来的生日、儿子、儿媳……
让娜刚给孩子洗完澡,在自己的房里给他们穿衣服。突然有人按门铃。阿古丽没有惊动儿媳,自己去开门。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瘦瘦的、穿着简朴的陌生女人。
“对不起,请问叶儿卡兹教授住在这里吗?”她问。
阿古丽站在门口,手捂着胸口。
“是,请进。”
“您是他的爱人吗?”女人说,“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跟您聊聊。”
“聊什么?”阿古丽突然紧张了起来。“进来吧,别站在门口说话。这是不好的象征。”
女人慢慢地跟着阿古丽身后走到了前厅,坐到了沙发上。
“您心脏不舒服吗?”陌生女人问。阿古丽点点头,沉重地叹着气:
“这种天气每个人都心里不舒服……您来有什么事吗?”
女人有些发窘,她不知从何说起。然后终于说了:
“我作为母亲,来找您就像来找母亲一样。我想请您听我说完。我要先道歉……”
“这是哪的话?请您说得详细点!”
“现在……一切都正常了……请您理解我。我是个寡妇,我二十岁的时候丈夫就在前线牺牲了。后来就没再嫁人。我的所有精力和整个生命都奉献给唯一的儿子让戈巴尔了,”女人不去管脸上的眼泪。“父亲死后,孩子变得很孤僻,让人很难接近。我没什么文化,也没有什么专业技能。趁着还有力气,在工厂上班,后来在学校里学了技术。儿子初中毕业就去阿拉木图学习了。五年过去了,儿子会家乡当了个老师。带回来个漂亮的妻子。她叫笔笔。但她只是外表美丽。她的父母都很有钱,把自己这颗掌上明珠惯坏了。我一开始就知道笔笔不会尊重自己的丈夫。他们搬到了卡伊拉克塔。儿媳在文化宫找了个工作。从那以后我的儿子就一天比一天瘦,像是得了肺结核一样。您是知道的,母亲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知道儿子心里也很痛苦。他们俩的关系也不像刚开始那样了。我问:“发生什么事了,”儿子就挥挥手,很不耐烦地说:“得了,妈妈!……”他总是叹气,不说话。后来事情就水落石出了,我的儿媳……跟您的儿子阿尔曼……”
阿古丽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喊道:
“不可能!您肯定搞错了!”
“我祈求过上帝,希望是我搞错了,但事实就是事实……今天儿媳也放话了:“我只是偶然才会嫁给你儿子。谢天谢地啊,我及时顿悟了。明天我就去找阿尔曼……””
“天啊……您说的这是什么呀……阿尔曼已经成家了,他有妻子,还有两个儿子。”
“年轻人就是这样……很多年轻人不懂什么是爱情,不懂什么是尊重。”女人哭了起来:“我本来不想来找您,但实在是没忍住。我的儿子爱这个轻佻的女人。看他痛苦我也很难受。我整天生活在担惊受怕中:她要是走了,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然后我就想,您 也是母亲。您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痛苦!”
“我的天啊,可别让让娜听见……”阿古丽都囊着,整个人瘫在沙发上了。
见到这种情形,陌生女人就向她鞠躬:
“求您了,求您了,您就行行好吧!我不想让……”
让娜走进了房里,手里抱着孩子。两个可爱的小家伙刚洗完澡,浑身粉嘟嘟的,困惑地看着周围。让娜跑到婆婆那儿,低头问: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您怎么了?”她焦急地问。
旁边坐着脸色惨白,几乎是毫无血色的陌生女人,她沉默着。
让娜知道婆婆心脏不好。她知道这是又犯老毛病了,她赶快叫了急救车。她有些惊慌失措,又跑到电话边上通知别人这件事。
邻居们来了,是大儿子达乌雷特叫来的。他们也不知如何是好,就一直重复:“怎么办啊,怎么办啊?老天啊!”
当急救车赶来的时候,阿古丽的脉搏已经很微弱了。年轻的医生开始注射。陌生女人也晕了过去。医生安排抬进来两个担架。
阿古丽被送到了医院。医生们很快发现陌生女人的情况更糟,医生用了任何办法和药物都没有效果……
阿古丽三天后好了许多,医生允许她跟家人见面了。叶儿卡兹和让娜来了。医生让他们别聊太久,也别让别人情绪激动。但叶儿卡兹没能忍住,他开玩笑地说:
“这就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没事,我会站起来的!”
“别着急,没有你生日庆祝也会完成的。但要是弄的鸡飞蛋打你可别埋怨我。”
让娜很惊奇,她之前从未发现严厉的叶儿卡兹对妻子有过这种态度。而今天……他怎么了?就像要故意打扰一样。
阿古丽想缓和气氛,她忧郁地笑着说:
“一切都按你说的办!我送你的礼物就是——你生日前好起来!”
让娜并没有为这些话感到高兴。她忧郁地坐在病人身边,突然提议道:
“最好推迟一下可以吗?等您康复了,到时候……”
但叶儿卡兹打断了她,他对阿古丽坚定地说:
“在饭店已经订好宴席了。客人也邀请完了。”
阿古丽快速反应,她赞同丈夫:
“当然,当然,不用推迟。我啊,谢天谢地,都快好了。生日宴会前我一定会出院。”
“为什么冒这个险呢?”让娜对她说。“显然您离出院还早。您上次还没有完全治好,就着急回家。这次又犯病了。心脏的玩笑可开不得……”让娜不说话了,她想聊点别的,就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您慌乱了对吗?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阿古丽爱惜让娜,她回答:
“我跟那个女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很多年没见了。我们坐了一会儿,回忆童年、亲人。当时晕了的原因有很多……”
“我是想说,您不能激动。您还急着回家,”让娜说,她缕了缕掉落到肩膀上的头发。
她希望婆婆尽快好起来,她说明天阿尔曼来看她,就跟叶儿卡兹一块走了。阿古丽很失望。“难道灾难要把这样好的儿媳从我身边夺走吗?”她默默地哭泣着,哭出来反倒好受些了。“不能,不可能,阿尔曼不会做这种事……明天他一进来我就要问清楚。该跟他认真地谈谈了……”平静了一些,她开始等待儿子的到来。
阿古丽没有对儿媳说出真相。那个陌生女人已经康复了。他的有能力的儿子帮了不少的忙。她的儿子让戈巴尔一听说妈妈被送进医院,翻来覆去想了很多,很痛苦,然后昼夜不离母亲的病床。当母亲恢复意识时,她的第一个问题是:“儿子,你的事怎么样了?”
说实话,儿子跟笔笔的关系已经完全破裂了。但他笑笑说:
“一切都很好,妈妈。笔笔让你担心了吧?她一直在家里忙活着,要来看你。”妈妈看着儿子,说:
“那为什么你这么忧郁呢?”
“你都病成这样了,我哪还高兴地起来啊?我跟笔笔一切都说清楚了。她埋怨我没照顾好你。你一好点她就来看你,求得你的原谅……”
母亲疲惫的眼里闪过一丝希望。
“感谢上帝啊!希望他们俩能幸福……”
母亲相信儿子,她知道他从小就不会对她撒谎。
而阿古丽的状况可不太好。正如让娜保证的那样,第二天她跟阿尔曼一起来看她。最后阿尔曼说:“让娜,你过去吧,孩子们等着呢,我再在这儿呆一会。”
“妈妈,”只剩他们俩的时候阿尔曼说,“我想跟你说件事。”
“说吧,我听着呢。”
“你听了可别生我的气。我不能再跟让娜在一起了……我决定抛弃她。”
“抛弃?怎么抛弃?她对你来说就是个东西吗?”
“请你别生气。我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又是“找到”,还是幸福!怎么,一直以来你都是不幸的?”
“是,过去很不幸,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现在,很幸福。我遇到了一个女人……她叫笔笔。我们很爱彼此。”
“我的好儿子啊,你说什么?清醒些吧!你的两个那么可爱的孩子怎么办?!他们比蜜还甜,比我们的眼睛还珍贵!难道你能干出这么缺德的事,抛弃达乌雷特和撒肯吗?!”
“如果您觉得他们这么珍贵,那我就把他们留给您……”
阿古丽因为气愤喘不过气来。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只是小声地呻吟起来。
护士进来了,赶走了阿尔曼。
第二天让娜来了。儿媳并没预感到自己面临的不幸,讲了关于生日聚会的准备工作讲了很久。婆婆听着,却不能告诉她这个痛苦的消息。告别时她说:“我觉得聚会肯定会成功。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亲爱的。”她自己却开始激动起来:“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呢?我的可怜的孩子和孙子啊。阿尔曼要是能改变主意该有多好!或许这个笔笔会在自己身上找到人性的火花,就不会夺走孩子们的父亲了……”
让娜走了,阿古丽就那么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躺着。
阿尔曼再也没来。让娜和孩子们倒是总来。他们总是聊着一件事:怎样更好地庆祝叶儿卡兹的生日。但阿古丽现在急着出院不是为了这个聚会,而是为了阻止这个拆散家庭的不幸的发生。“不要灾难!不要灾难!”这个想法一刻都没离开她。
当然,赞美鞭策人。赞美会推进每个人的工作。所有的才华都需要支持和赞美。尽管功名心才是别人灵感的动力。叶儿卡兹现在就正被这些束缚者——功名心、对声誉、尊重的渴望、想成为第一。他怀着更为有远见的想法想要更豪华地庆祝自己的生日。任何事都不能打消他的这个想法,甚至是跟他同甘共苦的妻子生病。在预先准备祝酒词时,他想象着人们碰杯之后会说:“看啊,叶儿卡兹已经六十岁了,看起来多年轻!”生日这天终于到来了。庆典在文化宫举行。寿星的肩上别着一个又一个的金饰。人们赠送了收音机、录音机、接收器。可以听见人们对叶儿卡兹的称呼:“百科全书”或是“科学巨匠”。还强调:多少人进入了科学领域,多少人在他的指导下顺利完成副博士答辩。所有赞美和夸奖的比喻都用上了。寿星所有的美德,就连头上的头针都极大地膨胀了起来。两个曾被叶儿卡兹撤职的老朋友也感动了,他们拥抱、亲吻他。
寿星知道,所有这些话都是空话。但或多或少还是真实的。叶儿卡兹曾想:为什么要说这些没有意义的无聊的空话呢?他直起身子,环顾客人们,像是想说:“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
每一段祝词过后叶儿卡兹都会站起来向人们鞠躬。原来,他是想通过这个举动让大家明白:该您说了。
生日晚会第二天在饭店进行。昨晚对寿星说的赞美之词跟今天的相比一下就暗淡了下来。
铺了雪白桌布的大长桌要被摆满的食物压断了。这里应有尽有!哈萨克斯坦的菜肴琳琅满目。粉红色的阿波尔特苹果混杂着鲜亮的柠檬、橙子、香蕉!各种口味的饮料!
让娜和朋友一起接待客人,阿尔曼的两三个朋友为叶儿卡兹接过礼物。寿星自己端坐在舒服的椅子上。他穿着耀眼的白衬衫,新的西服……
甚至在这儿,在自己的生日宴会上,他都用批判、评价的眼光看着前来祝贺的人。“天啊,这个尖鼻子的撒尔森长得像只猫头鹰,应该派他晚上去捉老鼠。这个又瘦又高的人是谁?看来我真是老了,都认不出来自己的老朋友西科姆巴伊了。哎呀,原来我怎么没发现他的鼻子简直跟狐狸鼻子一摸一样……”
这时古图阿尔进来了。他曾经油黑的头发如今也夹杂着些许白发,但整体还像从前一样:身材修长、体态匀称,时光像是特别关照他。眼镜的金框闪耀着。让娜不习惯他那直直的眼神,发窘地把目光从古图阿尔身上移开。让娜的朋友迎上前去,握着他的手,把他带到前面去了。叶儿卡兹立刻变换了姿态:不等客人上来问候,他自己去迎接客人。
“对不起,这么隆重的聚会我迟到了,”古图阿尔跟叶儿卡兹友好地问候、拥抱过后说。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他丢掉了自己所有的怀疑和生气。“天气原因到阿拉木图的飞机晚点了六个小时。”
“没事,重要的是你还是来了!”叶儿卡兹高兴地回答。“我还怕你不会出现呢……”
“去你的!怎么能错过这么重要的日子呢!”古图阿尔像平时参加这种聚会一样开玩笑道。他周围的年轻人用温暖的微笑向他问好。“生日庆典我更喜欢第二部分,而不是第一部分。”
老考古学家的玩笑被人们银铃般的笑声捧着。好像因为这个善良、快活、言辞机智的聪明人的到来一切都闪烁了起来。,就像在大厅里点燃了永不熄灭的灯光。叶儿卡兹则暗淡了下来,开始犹豫了。
“古图阿尔在这儿也走运!他一出现,所有注意力就集中到他那儿,大家都羡慕地卡着他,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他是用什么迷住他们的?”
古图阿尔一到,房间里的人都入席了。让娜为了不跟达尼耶力父亲的目光相遇,坐到了最后面。古图阿尔对面坐的是阿尔曼。
生日庆典的主持人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客人——茨兹克,他也是昨天隆重晚会的主持人,他上来就说开场白。
“亲爱的朋友们!”他边说边用一只手正正领带。“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是为了继续庆祝我们尊贵的朋友的生日,他是哈萨克斯坦土地上最著名的科学家之一,就是我们尊敬的叶儿卡兹!他为祖国做出了伟大的贡献……”茨兹克重复着一切昨天说过的话。他的讲话最后以对院长的祝愿结束:“祝您成功,亲爱的叶儿卡兹,祝您长命百岁!”演说家举起了酒杯。
这样的祝酒词还有几个人也说了。最后一个说的是古图阿尔:“每一个年纪都有每一个年纪的快乐,”他平静但大声地说。“年轻时我们狂放不羁。年轻人渴望成功,梦想对这个世界说一些还没说的话。中年就知道要诚实劳作、为祖国光明的明天而战,并以此为自豪。这是所走过的人生之路的基本价值。但还有一个标准:纯净的、不花哨的,既不用背叛也不用欺骗获取荣誉,忠于自己的良心。这对他来说不是骄傲吗?!”古图阿尔相信人们的智慧:想帮助灾难中的朋友——就要暗中提示他,自己在这种情形下应该怎么办。“我的老朋友叶儿卡兹啊!正因如此你今天才能骄傲地站在我们面前,站在自己同龄人面前,站在所有今天在这里为你庆生的人的面前。所以我也没有推脱工作繁忙、距离太远,来到了这里。我衷心祝你幸福长寿!我们为叶儿卡兹的健康干杯!……”
寿星痛苦地想:“我的上帝啊!难道古图阿尔不知道我对他的真正态度吗?还是他想把自己装成一个伟大的人?还是?……没错,就是这样!他想用这种方式羞辱我、贬低我。”
当然,古图阿尔的胸怀是博大的,他继续说:
“应该承认的是,老年人身体不如年轻人。当人们年轻的时候,他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只有长大了,他开始为人父母,这就老了!我们的儿子和女儿不会追随我们,而是要走自己的道路。通常,他们更喜欢生活中没人走过的道路。孩子高兴你就高兴,孩子痛苦,你也痛苦。没有比在老年时赋予他的孩子们坚强有力的翅膀、聪慧的头脑和一颗热情的心更幸福的事了!感谢阿拉,我的亲爱的朋友,你可以为此骄傲。所以我还想为你的家庭干杯,为你的妻子长命百岁干杯!很遗憾,我听说她病得很重,不能分享我们的喜悦……我提议为你的儿子干杯,他充实了你的老年生活!为儿媳的健康干杯……”古图阿尔突然不说话了。他在用目光寻找让娜。最后终于找到了。所有知道让娜和达尼耶力爱情史的人都开始警惕起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但古图阿尔温柔、感激地看着让娜。“为了你的健康,让娜,干杯。”他平静地说完,然后喝了下去。
正在这时门口一阵喧闹。大厅里冲进来几个穿着艳丽的女人,看门的人怎么也拦不住他们。
这几个女人径直朝着饭桌走来。走在最前面的女人带着火红色的假发。她身材苗条,穿着件红坎肩。她的脖子长长的,柔弱的肩膀和手突出了绒线衫。耳朵上挂着金耳环。让娜一下就认出了笔笔,她以前见过笔笔。
笔笔身后跟着的是不那么坚决的朋友。这个朋友看起来更朴素些。跟他们一块进来的还有几个女人。阿尔曼跳起来,跑了过去,逢迎讨好地请她们入座。让娜的心里一紧,她觉得自己无依无靠,感觉到了一种灾难似乎要降临……就像小麻雀能根据微风感觉到暴风雨的到来。“不,不!”让娜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不可能!”
这之前让娜已经发现阿尔曼坐着的时候总看门口。“他怎么了?他在等谁?”她在胡乱猜测中有些惊慌失措。现在一切都明白了。但让娜还是向周围人尽力表现出什么特别的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她想尽力安抚客人们的警惕性。自己勉强忍住不大哭出来。
宴会上的菜品五花八门,祝酒词、恭维话,一切都是令人如此欣喜,人们渐渐散了,觉得这次宴会很成功,只是不幸的让娜回家的时候心碎了:阿尔曼去送笔笔了。
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没做梦。她没忍住,哭了出来。她蒙着枕头,不敢哭出声,怕惊了孩子们……黎明的时候听见了阿尔曼的脚步声。他用自己的钥匙开门进来了,悄悄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们这样已经很久了。如果丈夫黎明时回来,让娜会觉得他去跟朋友们玩牌了……她从没有过别的想法。更谈不上胡思乱想了。她刚生完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就每天有操不完的心,为孩子们操心着。有时,甚至有些害怕地问自己:“难道我对阿尔曼的爱就这么完全转变成对儿子的爱了?最近一段时间忙着家里的事,忙着照顾生病的阿古丽,忙着公公的生日宴会,让娜似乎完全忘了她还有丈夫。她从没想过责备他回家太晚。为什么今天她就紧张的不行了呢?吃醋。对,让娜明白她还爱着丈夫,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早上婆婆打来电话。询问了宴会进行的怎么样。让娜尽可能用充满活力的声音回答她。但自己的事什么都没说:“还是别告诉她了!要不她就无法康复了。”但母亲的心能敏感地感受到孩子的痛苦。尽管让娜很努力,阿古丽还是发现了儿媳有点伤心。这一点使她愈发地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再也不能在医院里呆下去了。必须回家!必须!”她劝医生放她回家“见见孙子”。
就在这时,家里儿子把对母亲说的话都对妻子说了:
“我要告诉你……听到这一切时请别生气。事情是这样的……我要走了。永远……”
丈夫深深地伤害了让娜的心。但她还能控制住自己,她故作平静地回答:
“我看出来了。”
“房子、家具我都留给你。”
让娜苦笑道:
“儿子您也行行好留给我还是你带走?”
她转过头去,不让阿尔曼看见自己的眼泪。
电话响了。一直在响。让娜慢慢地拿起话筒。
阿古丽用激动的声音告诉她,她很想孙子,让让娜来看看她。然后她突然想起来,好奇地问:
“阿尔曼在哪呢?”
“在旁边,手里拿着箱子,要走了。”
“去哪?”
“您自己问他吧,”眼泪唰唰地流下来了。
让娜沉默了。
阿古丽知道发生了不可挽回的事。
“把阿尔曼叫来接电话。”
当儿子拿起话筒,妈妈几乎是命令道:
“我回去之前不许走!”
“好,”阿尔曼回答,“我会等的。”他就像是帮了母亲的忙似的。不到二十分钟,阿古丽就出现在了门口。
“好儿子,”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如果你还把我当妈的话,就要完成我的愿望——别让妻子和孩子流泪。”
“不,妈妈,我不能服从你的意愿。因为我笔笔已经跟丈夫离婚了,现在该我做出牺牲了……”
“你行行好吧,清醒点吧!如果你这么跟我说话,跟自己的母亲说话,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生养了你这么个东西。尽管你是我生命里的唯一,那我也会诅咒你!”阿古丽开始慢慢地下沉,然后就摔倒了,失去了知觉。
她再也没能醒过来。无论医生多努力,还是抢救无效——心脏承受不了这么大的精神打击。
现在,阿尔曼在哭泣,让娜放声大哭,叶儿卡兹悲伤着!一切都不能纠正,一切都无法挽回。死亡是冷酷的,它来的总不是时候,哪怕已经活了一百年。死亡要是有良心的话,它就会为人们对它的诅咒感到羞耻。但无论人活了多久,他死时总会有还未实现的梦想……所以每个人留给世界的记忆不是他活了多少年,而是他做了什么。
阿尔曼现在才明白,母亲把整个生命都献给了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口气。以前他甚至从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要是能推测的话,他早就知道了!
他意识到自己玩牌的行为很可怕。世界上没有比自己对自己的评判更可怕的了。自己内心对自己的判刑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让娜对自己最爱的亲人的死也感到很痛苦。叶儿卡兹外表坚强,尽管他并没有哭,但眼泪是流在心里的。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阿古丽前夫的弟弟来追悼阿古丽,他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参加葬礼。他是阿古丽一手带大的,阿古丽像爱儿子一样爱他。他哽咽着,眼泪夺眶而出……
“嫂子啊,你就像我的亲生母亲一样,照顾我,把我养大……我没能在临终前听你说说话,没能再最后看看你,陪陪你,你病的这么重……我会痛苦一生的。永别了!”
古图阿尔说:
“亲爱的各位亲人们,”他慢慢地开始说,“如果鸟类中有天鹅这种鸟,动物中有白鹿这种动物,那么阿古丽就是女人里的典范。但死神是无情的,阿古丽不会回来了。我们应该振作起来,化悲痛为力量。亲爱的叶儿卡兹!无论你多坚强,我们都知道你很悲痛,我们理解你的悲痛。让孩子们成为你的精神支柱吧。就像阿古丽做的一样,支持他们,为他们感到高兴。让阿古丽留给你的记忆永远留存在心里……”
后来叶儿卡兹摆了追悼宴。无论让娜有多痛苦,她仍然忍着眼泪和悲痛回到了墓地,接待客人们。突然,这时……她看见了生日宴会出现的那帮女人。她们走向阿尔曼,她们做作地来表达哀悼。她们都穿着黑纱,站在前面的是笔笔。
让娜拖延了一下,然后坚决地迎了上去。
“从这儿滚开!”她愤怒地叫道。“滚!”
第三章
当古图阿尔第一次到科研所上班的时候,他被科研基础设备的不完善惊呆了。不过话说回来,当时,卫国战争前,很多学院连实验室都没有。甚至科研所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
古图阿尔还记得,有多少真正的爱国者、真正有才华的人来献身科学。这些人不怕生活条件艰苦、不怕工作繁重。现在科研机构里的情况大为不同了。物质基础有很大改善。整个集体都在搞国民经济发展的重大问题。研究机构的这种方法当然不会影响个人探索。科学家凭直觉获得发现。今天的发明仅仅是未来伟大发明的开始。
在科学领域中,这样的事情也时有发生:科学家倾其一生解决某个问题,直到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愿望也没能实现。想进入科学领域的人应该做好这种准备和牺牲。
众所周知,科学的目的——揭示通用的法则。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人民所必须的国民经济问题就没有研究的价值。但这方面的问题可能今天还是新的问题,等到科学家开始研究完就已经是老问题了,没有研究的价值了。你得到的荣誉就 会很快暗淡无光,成为过时的发明。
当然最伟大的发明永远不可能过时。最进步、最先进的时代造就数万名院士和教授也是合理的,但……科学首先需要的是真正的才华。不只是知识。知识是可以获得的, 而才华和天分则是天生的。
任何科学就像快速奔流的河流里的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逆流奔到河对岸。有些人进了河之后,就开始顺流游。
考古学作为最古老的学科之一也一样会有上面的情况发生。五千年前,第一位法老被埋到金字塔下,人们那时就能挖出坟墓了。考古学家那时就诞生了,一直到现在都在工作。考古学家的工作方法都没怎么改变:目的和计划在科学家的头脑里诞生后,锹和铲子就开始工作了。的确,近些年在挖掘大土丘时要用上推土机和挖掘机,但是考古学家还是十分小心翼翼地不太相信这些机器设备,谨慎地盯着机器的每一个动作,生怕它们破坏了挖掘物的完整性。
人们用简单的采石镐和铲子挖出了很多墓地和古城遗址。这才使我们认识了古代的世界和文明!我们理解了古埃及的文字、玛雅民族和阿兹特克民族。考古学家们带领人们揭开了古希腊人伟大文明的秘密……
古图阿尔就属于真正的科学家中的一员,他热衷于科学,为了事业,为了科学准备好付出自己的健康和生命……现在他已经六十岁了。这种人可不多见!有些人开始替他操心:他们说,你看看你啊,你的同事、亲戚都得到了应有的职位,,而你呢!你看看叶儿卡兹,早就组织了那么豪华的庆生活动,人们都夸赞他的伪装的外表。
古图阿尔的行事风格却完全是另一个样。他只是邀请了一些老朋友来家里喝杯茶。他们一起坐了很久——从下午坐到了深夜。一起回忆年轻的时候,唱着他们曾经最爱的歌。
六十岁了!……古图阿尔有点忧愁。这些年什么事没发生,什么痛苦他没经历过?!有快乐,有痛苦。他选择了考古学,希望实现许多……考古学对他而言是活生生的、清楚易懂的。哎呦,年轻时真是太缺乏经验了!
但他还是总结了自己的研究,出了几本书。昨天召集所有人到科学委员会,进行副博士答辩。
最遗憾的是卡伊拉克塔勘探队花了他这么多年的心血,却暂时还没获得希望的结果。他又开始痛苦地思索着:“不可能……在哈萨克斯坦的土地上在青铜时代或是之前不可能没有人存在。假设是这样,假设在如今哈萨克斯坦的土地上从他们一出现撒克人就是祖先。但是他们是从哪来的?他们高度发达的文明又是从哪来的?要知道他们是游牧民族。他们能长期各地迁移、建造青铜器物和兽纹的铁器吗?”他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确实一些发掘物映射出过去撒克土地的光辉。在石木河岸边曾发现撒克时期的猛犸骨头。去年卡伊拉克塔勘探队又发现了两个象牙。根据这些发现的东西就能推测出在远古时代,石木河岸和卡伊拉克塔岸边都覆盖着森林。但再也推测不出其他的。
在参加阿古丽葬礼的时候他又去看了勘探队的工作情况。还是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只是在两米深的地方发现了野牛的骨头。古图阿尔安排把他们送到动物科学院自然科学博物馆。
如果今年还是什么都没找到的话,卡伊拉克塔勘探队只能停工。
科学家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想着这些问题。突然有人敲门。
“请进,”古图阿尔说。进来的是米哈伊洛夫。最近他当了勘探队挖掘工作组的组长。他手里拿着两个大背包,他像抱个小孩子一样,小心地拿进来。
“您好,古图阿尔,”米哈伊洛夫边说边小心地把东西放到屋子中间,“您请看。”
“这是什么?”
米哈伊洛夫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解开了背包。
“上次您走的第二天,”他开始说话了,“我们意外发现了覆盖着石头的墓地……于是就开始挖。我们挖出了墙。我们看见一个角比其他的高。简直就像看到了神奇的王国!我们找到了这个。”他不慌不忙地抽出了东西,平整地将不明金属制作的金属环摆放好。古图阿尔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急忙走近看挖掘物:
“你们怎么回事啊?怎么能……自己!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是,刚开始我们是这么想的,想告诉你,但后来反复思考了一下。为什么要这么早让您担心呢?米哈伊洛夫开始把其他挖掘物拿出来——几块纵横交错的四角石板”
“这或许是文字,”他接着说,“或许是像我们现在的多米诺的一种游戏。我不知道,但这种东西很多。”
古图阿尔把手里的金属环放下,过去看石板。他蹲下来,拿起一块 、两块、三块……一会儿把他们摆成一排,一会儿又变换位置,摆成了丰富的图案,摆成了米哈伊洛夫没有想到的顺序。他的手有些颤抖,他很是激动。
“天啊,”古图阿尔小声说,像是怕把谁或什么吓跑一样。他小心地站起来,仔细观察着摆好的石板。他的脸上尽是喜悦,眼睛都流露着微笑。“该给你什么奖励呢?”
“只要您高兴,这就是最好的奖励了!”
“你知道你给我带来了什么消息吗?!要不是你的不屈不挠,我们手上现在就什么也没有!”
自从不久前去了卡伊拉克塔,古图阿尔就很失望,有些泄气。他得知仍然没有什么新发现后,就想停止挖掘工作。当时米哈伊洛夫表现了自己的坚持:他请求允许挖到秋天。“合同没到期就遣散工人们,这不太好,”他解释道。古图阿尔同意了。
“我什么也不懂,”米哈伊洛夫说,他想让古图阿尔知道自己根本没什么功劳。
“如果我的想法一经证实。既这些石头是青铜时代初期的文物或是更早时期的,我们就是伟大发现的见证人!那就是说,这里在撒克以前就有十分伟大的文明!不,我们还站着干什么?走!你是开车来的吗?走!”
电话铃阻挡了他们的脚步。古图阿尔接起话筒。
“喂,你好,”他高兴地说,声音里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您好!我不明白。”他的声音里能察觉出惊讶。“请您再说一遍!”
“您已经被批准可以退休了,”电话那头的女人温柔地说。“叶儿卡兹明天就会召开紧急委员会,到时候他会亲手把证书交给您。”
古图阿尔听出了这是叶儿卡兹秘书的声音,她刚工作不久。一个同事教他不要称呼自己的领导父称,而是利用了他父称的谐音给他起了绰号,意思就是小傻瓜。女人在电话里说:
“叶儿卡兹•小傻瓜让你明天十一点来找他。”
古图阿尔整个人恨地浑身颤抖。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
“什么退休金?我向他要退休金了吗?卡伊拉克塔的文物谁懂?……”
女人什么都不明白,更温柔地说道:
“或许是他自己。这个我也不知道。他只是让我告诉您明天十一点参加会议。”
古图阿尔伤心地挂了电话。刚才还很高兴,眼睛里还放着光。突然就沮丧了起来。他沉默着,一下子就坐到了椅子上。他坐了一会儿,用手捂着脸,一动不动,小声说:
“叶儿卡兹让我退休。让我明天过去领退休证书……”
叶儿卡兹盘算着,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盘算着结束他的事业。
分院院长知道,公开跟自己曾经的老朋友较劲对他不利。所以利用一切可能把考古学家送去修养。他认为,古图阿尔找不到责备的话,因为一切都是按照规矩办的。
总之叶儿卡兹给古图阿尔的命运来了重重的一击。他盘算了很久,首先收集考古学家退休的材料,他很担心这些文件会落入威尔金院士的手里。大家都知道,威尔金高度评价古图阿尔在考古学做出的贡献和功绩,对他这个人的评价也很高。自然,没有他本人的同意,院士是不会允许让这么著名的研究者离职的。所以叶儿卡兹为了不让别人怀疑他偏袒,决定不给古图阿尔办正常退休金,而是给他特殊退休金。为了让事情顺利进行,他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时机来了。威尔金很快就要去出国出差,时间很久,大概六个月。第二天叶儿卡兹收集了所有准备好的文件来找威尔金的助手。他这么解释他的殷勤:
“我一直在忙古图阿尔的特殊退休金的事。当然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尽管他很有才华,在业界也很有名,但他一生都在跟工人打交道。总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整个人简直是痛苦不堪。众所周知,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但遗憾的是,他已经六十岁了……他在我们院里工作了很久,经常领导项目,写了几本书。当然,我知道规矩,也明白我们没有权利申请特殊退休金……可能,或许最好是院士本人能签字批准,但我还没来得及准备好他就走了。所以我来求您。请别拒绝……”
副手思索了一下。
“或许,还是威尔金本人签好一点,”他说。“咱们先别急,等他回来再说。”
“您在业内的威望也不小,”叶儿卡兹倾尽全力扭转局面。“大家都了解古图阿尔,也都会允许他特殊退休的。”
副手若有所思地说:
“看啊,六十岁的人了,还这么精力充沛!你现在让他退休不会早了点吗?”
“瞧您说的,瞧您说的!当然不早。考古这门科学会快速耗尽人的精力。夏天在大太阳下晒着,冬天在严寒中挨着冻……还要不停地挖——这可不比坐下写字。古图阿尔长得很年轻。事实上他的健康状况已经很糟糕了……”
“真的吗?!那我们马上申请退休,工作还是不工作,让他自己决定吧,”副手最后说到。
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现在多亏了叶儿卡兹的不懈努力,终于拿下了特殊退休金证书。当时听副手说“工作还是不工作,让他自己决定吧,”叶儿卡兹吓坏了,他怕他的如意算盘全都落空了。跟古图阿尔谈这件事更危险。“最好,”他决定,“召集委员会所有人,当着大家的面直接把证书发给他。这样古图阿尔就不可能说:我不要……我不想退休。”叶儿卡兹这么想到。“没错,所有程序和步骤都当着大家的面进行——这样大家也不会怀疑我有私心,不会怀疑是我从中搅局。一切都真实的不能再真实了。”他专门给退休金证书订了个金色的封皮,预先准备好了礼物……但叶儿卡兹的心里很是害怕,他也开始怀疑:“或许,真的太着急了?他还没干完自己的事……”
这种想法也是有原因的。半个月前科学院进行选举。考古学方面代理主席的位置还是空着的。叶儿卡兹参加了竞选,但没选上。现在他就没有竞争对手了。的确如此……别依让一年前成为了博士。如果自己最爱的学生也有资格参加竞选,那么这一个空位就只有他们俩人竞争。投票结果出来了,叶儿卡兹还是没能竞选上。别依让本来会因为跟自己的恩人竞争而感到不好意思。要知道叶儿卡兹为他做了这么多,他才会通过副博士答辩,尤其是还通过了博士答辩!
其实恩人自己也很了解自己学生的性格和品行。“我为什么这么着急让他当上博士呢?哪怕等选举过后也行啊……他现在很后悔。”叶儿卡兹觉得他在科学院工作这么多年,轮也该轮到他了,他决定跟别依让谈谈。别依让双手在胸前合十,发誓自己没有要跟他竞选的意图。“我难道疯了吗?!大哥正走向成功之路,难道这时候我要从他的头上爬过去吗?!不……现在该是您了。我绝对支持您。”
卡伊拉克塔分院推荐了两个候选人,叶儿卡兹和别依让——老师最爱的学生、志同道合者、继承人——支持老师……同时又参加竞选,只是以来自另一个科学机构的身份参加。无论他怎么补充,跟别依让的谈话都要重新开始,像是在绕圈子。如果他不放弃竞选资格,那……
但正是因为叶儿卡兹了解自己的学生,他权衡了一下,还是怀疑会有不好的结果。
今天的科学委员会的主题就是关于古图阿尔同志退休的事宜。叶儿卡兹通过需要的渠道散布了这个消息。会议本可能会进行地很紧张——每个人都想在老科学家退休前跟他说些好话……有的是他的老朋友,有的是他才华的羡慕者……但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什么都做不了,会议已经被安排好了,已经预先提醒过大家了,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或许一小会儿就会结束。他成天都在忙着让古图阿尔快点退休,所以到现在也没抽出时间给阿古丽立墓碑……
叶儿卡兹用力地按了电铃。蓝眼睛的秘书走进了办公室。不,她不是走进来的,像是游进来的。她看着自己的上司。卖弄风情地问:
“您叫我?”
叶儿卡兹不自觉地把目光停留在秘书身上,欣赏着她优美的仪态。
“您昨天给古图阿尔打电话了吗?”他问,努力隐藏起满意的微笑。
“当然。”
“他说什么了?”
“我都记下来了……他说再商量商量,她翻着笔记本。“他说他想起了爱因斯坦,还说,六十岁不是三十岁,每一分钟都很宝贵。”我提醒他,有些六十岁的男人比年轻人都好。”女人又会心地看着自己的上司。
“然后呢?然后说什么了?!”
“我不能去开会,”秘书念道。“我马上要去卡伊拉克塔。那里发现了新的好东西……”
“还说什么了?”
“在我结束研究前我是不会回阿拉木图的。不应该急着让他退休。如果着急的话,就颁布命令,让他立刻退,不要拖延。”
“呵!”一个重担像是从他肩上落下了一样。命运一直都在警告他:暂时不应该让古图阿尔退休。最好别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
“您看起来已很忙了很久了,很累了,”秘书关心道。
“不!我只是很高兴古图阿尔不能来开会了,会议暂时延期……”叶儿卡兹微笑着:
“看见你也很高兴。”
“您又在开玩笑了!”
“不,我没开玩笑……您今天下班后留一下吧!”
“为什么?”女人天真地笑着。
“嗯……嗯……还要说一下……”
“看啊,您怎么结巴了……”
“一切都要小心行事,要用脑子,”叶儿卡兹进入了靠山的角色,用教导的口吻说。
秘书怎么进的办公室,就照样怎么出的办公室。叶儿卡兹望着她,想:“生活还真是有趣!只是我们不懂得珍惜和享受。要不就是工作,要不就是其他操心事,看啊,死亡离得可不远……女人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足够了啊!”
这时秘书又进来了。
“有人来找您,”她像刚才一样妩媚地说。
“谁?”
“您的朋友。是一个博士,叫……忘了,名字太长了……”
“啊,别依让,是吗?”
“对。”
“请他进来。”
真正的爱情是一种这样的感觉,一种结合,这种感觉或是结合时间是无法摧毁的,家庭琐事也是无法打破的。爱情会给人以无穷的力量,让他去面对生活,帮他克服苦难,忍受痛苦。
正是爱情,对让娜的爱使达尼耶力在艰难的创作道路上前行,写完了这本书。
他读了别依让给自己的书写的书评之后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他听取了父亲的意见,一遍又一遍地修改稿子。最后把它交给了出版社。出版社的人看了书,同意出版。
“我读完了很激动,也很满意,”一个主要评论员对作者说。“只是希望叙述能再跟我们的生活紧密一些。这样的话会使您的小说更吸引人。”
“展现现代感……这并不是我的创作意图,”达尼耶力回答道。“我们应该看到的不仅是书里写出来的,更应该读出它的大背景。就拿书里的爱情主线为例。难道这里可以说什么古代关系吗?时间久了很多东西都会改变。只有这种感觉是永恒的。现在的爱情跟数千年前的爱情的感觉是一样的。”
“现在的爱情跟数千年前的爱情的感觉是一样的,这点我同意您的看。只是别忘了另一件事,人本身现在已经完全变成另一个样了。他们的理想人物也变得不一样了……我认为,原来的爱情是奋不顾身的,就像梁山伯和祝英台。”
“没错,当然,现在人们的关系基础又变成另一个样了。今天的爱情是人们自由的组合。他们之间不再受到传统的牵绊和反对。”
“您不认为现在的爱情已经不那么奋不顾身、自我牺牲了吗?”
“这是个出人意料的转变。但我还是认为爱情的力量在于它的纯洁和永恒。”
“我正要说这个问题。小说中的女王深深地爱着自己的丈夫。现在我们会经常看见这种例子吗?忠贞……对爱情不忠贞……忠贞从何而来你?”
达尼耶力开始思考。这次他想到的是让娜。“她离开了我……离开我的真正原因是什么?这能叫爱情吗?还是……她没有经受住阿尔曼的诱惑?或许,我还是……我没有留在她是身边,没能用自己的爱为她挡住灾难?就算我……”又是这个让人无法安宁的问题:“那么,她不爱我吗?她迟早都会背叛我吗?”
这一切都与达尼耶力心里和意识里的结论相反。“不,原因似乎在于我们俩从小就认识的关系。让娜从小就习惯了我的陪伴,后来长大了,我们开玩笑地把这叫做爱情。她就真的相信了自己真实的感觉。但真正的爱情到来了,直到出现了阿尔曼……不,让娜从不说假话!难道我要对她说:“爱我吧,不要爱阿尔曼吗?”别人是无法命令自己的心的……我知道让娜不爱我了,但我却不能忘了她!”
在他坐在那儿沉默着思考评论家的话的时候,所有这些就像闪电一样划过达尼耶力的脑中。然后他说:
“即使是今天的爱情也是有活力的,是充满力量的。只是我们这些作家还不能、还不善于恰到好处地把它讲述出来。应该要写写真正的爱情,战胜一切的爱情,现在写的多是一些……”
“这就是问题所在。现在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但我们有点跑题了。关于撒克时代的民族,当然,读起来很有趣。但别忘了我们谈的……”
人可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只要达尼耶力早上想起让娜或是听到她的名字,心就会一直扑通到深夜……难道它跟所有古代的爱情不一样吗?逃出这种不幸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死吗?生活还要继续啊!人就应该为爱情而战,为它的神圣、诗意而战,这比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宝贵。
朋友们争先恐后地肯定道:“别烦恼了,达尼耶力。姑娘就像田里的花,不是只有那一朵扎眼的菊花,还要温暖的兰玲花、郁金香、迷迭香,还有薰衣草!你就可劲儿选吧……”有一次人们还给他介绍了一个年轻的女歌手。姑娘很漂亮,嗓音清澈温柔。
“怎么样?”后来朋友问他。
“没得说,美极了!”达尼耶力去听完她的演唱会后真心地说。
“当然,什么时候结婚啊?”
“要娶谁呢?娶她还是娶她的歌啊?我还不了解她,而且也没有想要了解的意愿。”
还有一次一个很红的芭蕾舞明星自己找到他。见了几面之后她直接问:
“你喜欢我吗?”
“当然!谁会不喜欢你呢!只是我更喜欢另一个姑娘,”年轻作家回答。
过了一阵子,他正写一本关于让娜、关于生活、关于爱情的新书,写得热火朝天。能打断他的写作的只有父亲的来信。
信中写了一些新的思想,引人深思。今天的来信中父亲说:“我就是为古代文物而生的,最近又发现了些新东西,对我的研究又有许多帮助。但院长却让我退休,我是不会放弃我热衷的问题的,我会继续寻找文物的。这些文物对我而言是会说话的,反正我不会走,死也要死在这里……”
一方面,达尼耶力对父亲的新发现感到高兴。另一方面,他觉得院长那些人的做法贬低了他。
一次他遇见了别依让,他们问好过后别依让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说:
“听说你的小说出版了。真为你高兴!我看了最新的那一版,我发现我的所有意见你都采纳了。要是不采纳的话,小说就不可能出版。”
“你为什么要写这些评论呢?”
“哎,老头儿!这很明显啊,我想尽我所能帮你啊!不仅是我这么想,我还跟一个聪明的人商量过,他也这么想。”
“这是个什么人啊?还能这么为别人思考。你自己的脑子呢?”
“我的脑子在我身上啊,”别依让笑着说。“正是这个伟大的人把头微微地转了一下,转到了自己的方向。”
“嗯,看起来你的脖子是这样的,可以让头随心所欲地转……”
达尼耶力对别依让装出来的随和和顺从感到很震惊。“他怎么了?他想干什么?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据我所知,他根本不是个会轻易在别人面前敞开心扉的人。”
别依让又开始说:“我也没有什么秘密,这个人你也认识。他是你父亲的头号敌人。”
“我的父亲没有敌人,更没有什么第一号、第二号、第三号。他这一生没引起任何人对他的恨。”
“难道只有当一个人对别人干坏事时才会惹上敌人吗?恨通常是来源于人们的小心眼。怎么,还不明白吗?我直接说吧:你父亲的敌人是叶儿卡兹。是他让古图阿尔退休的。”
“是他?难道是叶儿卡兹做的坏事?他不是这么卑鄙的人啊。”
“你认为什么是卑鄙?”
“为了一己私欲诽谤他人。”
别依让没有恶意地笑了笑:
“你可真天真!他还对你的书评使坏!请原谅我吧,我不该助纣为虐。”
“当然,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样的话生活也没有意义啊。”
“这点你说的对。我也为你的父亲做了点好事。”
“什么好事?”
“最近有院里的选举。叶儿卡兹有候选资格。为了灭灭他的嚣张气焰,我也参选了。虽然我被选上的可能性很小,但我还是我分走他的选票的。这样他就选不上了。”
“你在开玩笑吗?难道你觉得如果叶儿卡兹选不上,我父亲就能好过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可不是你父亲的敌人!”
“你说的根本不是朋友该说的话。”
“随你怎么想。只是你要根据自己的逻辑判断:我是反对你父亲的敌人的,那我对他来说的什么人呢?”
“但是你的所作所为才是真正的卑鄙。”
“这些话我会当做耳旁风,咱们以后会搞清楚的。现在我还要告诉你的是……最近耶尔克见了我,他让我放弃候选资格。我说这我做不到。总之,我们大吵了一架。”
达尼耶力还是不明白别依让想干什么。“我的天啊,他这是要干嘛,像毛拉在忏悔一样,摊开了所有的牌。不,这种谄媚可不是什么好事。别依让可不是省油的灯。”达尼耶力自己思索着,像是在梦里听见他谄媚的声音在说:
“我敢肯定叶儿卡兹最后会什么也不是。我知道他当年给你父亲带来了不少的不愉快。请你跟他谈谈吧,让他原谅我所做的一切,”别依让忏悔道。“但让他别放松警惕。叶儿卡兹可能会通过选举,进入科学院。他的人脉很广。”
达尼耶力还是试图猜出他的意图,他问:
“你说这些就是想让父亲别放松警惕,对吗?可以这么理解吗?”
“不能坐以待毙啊,要往上头写信……你的父亲自己就知道该做什么了。我坚信他的意见所有的地方都会考虑的!”
最后……终于搞清了别依让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了。这种卑鄙无耻的行为太让人感到可怕了!紧张的额头上都出汗了。他觉得他像被牵扯进什么坏事了似的。
“这个人会落到什么地步呢?!”达尼耶力气愤地嘟囔着。
第四章
一直到现在阿尔曼都没有好好地思考自己的人生。他就这么活着、混着……他什么都不用操心。感觉学习累了,就把书本撇到一边。他一点也不怕留级再读一年——父母会立即赶过来帮他解决。妈妈劝他,去求老师,保证儿子“会改、会进步、会学好”。阿尔曼就这么从一个班转到另一个班,
阿古丽和叶儿卡兹用尽全力想让他通过高考。他们用尽了所有的方法:权威、熟人和条件……恨不得能去替儿子考试。儿子没经过父母的帮忙自己留在了阿尔泰工作,勉强拿到了文凭。
后来他开始在古图阿尔的考古队工作。这之前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对喝酒、打牌这么迷恋。当父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开始惊慌起来,他们从没如此地希望阿尔曼能成个家。那样的话他就会慢慢回归家庭。但难道婚姻能拯救这种浪子吗?不,他只想着吃喝玩乐……但如果阿尔曼下定决心离开家,让娜就开始发愁了,表现出自己的不满,可怜的母亲要自己抚养两个儿子。
最近阿尔曼反复审视、评价自己的每个行为,搜寻着记事以来的所有记忆……一直到母亲的葬礼前。他觉得很可怕,自己怎么能毫无目标、漫不经心地生活了这么多年呢:我给母亲带来了什么?又给自己带来了什么?给整个家庭带来了什么?
……阿尔曼无法平静地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不能在这么过下去了。其实是我杀死了自己完全无辜的亲生母亲。”但为了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现在只剩下让娜一个人在战斗了。但只要一想起妻子,旁边就立刻浮现出笔笔的影子。“不,不!我们只是闹着玩,现在闹够了。我有家庭:让娜和两个儿子。”
在此之前“家庭”这个词对他而言也是空话。所有的担子都落到了父母的肩上。叶儿卡兹养家。让娜从不麻烦丈夫什么事。只是现在阿尔曼才意识到这些年过的是多么浑浑噩噩,还出轨……
现在当不幸逼迫他去回想家庭的时候,他就茫然若失:该怎么办?他想起了书里或是电影里的场景……当然,需要工作。但该到哪里工作呢?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又想做什么呢?对于不熟悉任何环境的人来说任何劳动都是负担。阿尔曼没有任何技能或手艺,哪怕是克服第一次困难的小小的坚持都没有。他找了第一份工作、第二份、第三份……但在哪里都没干长。自己想走就走。他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曾在工厂干过。于是就又去了工厂。
接待阿尔曼的是车间里的技工——阿赫美特卡里。他仔细地听完后,得知了他的痛苦,他同情地说:
“没错,兄弟,死亡的事咱们谁也决定不了。死神出人意料地到来,带走它想要的任何人的生命。有时人们还会说:越好的人死得越早。哭泣、悲伤、祷告这些都无济于事。所以小伙子,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应该学会承担。咱会找到工作的,”技工用工服擦着手说,“只是找个什么样的?你没有技能。今天我们雇佣你了,明天你就会喝得酩酊大醉……”
“我早就戒酒了……”
“好吧,小伙子,要管住自己。去吧,开始干活吧。”
阿尔曼非常努力:他精力集中,不太说话。第一天上午把大理石放到切割机床前。休息的时候在棚下阴凉处坐了一会儿。“去吃饭吧!”工友对他说。他没去。午休后又开始切割石头,但事情进展得不是很顺利。他气得发疯,但还是继续工作,他想忘了,哪怕暂时避开一直出现在他眼前的母亲的形象。
事情不顺。
就这样过了十多天。
阿赫美特卡里几乎没跟阿尔曼聊过天。他只是走过去,看一会,像是对一块灰色的大理石生气似的,又走开了。阿尔曼在切割这块跟人一边高的大理石时想什么呢?开始工长不理解,想问他:“你干活的时候想什么蠢事呢?”后来想起来阿尔曼家里的事,就闭嘴了,并没有因为他不按照计划工作责备他。
起初阿赫美特卡里觉得他雇用的新工人就是白白地混日子。他也不说话,就是盲目地把石头抬到机床前,不知疲倦地挥舞着锤子。但自从灰色大理石表面开始显现出人脸的图案时,工长发现阿尔曼开始着了魔似的工作,每天工作十到十二个小时,不像大家只按规定的十小时工作。他在工长过夜。白天对他来说太短了!他在车间的窄小的房间现在不是大敞着了,而是加了把锁……
如果阿赫美特卡里以前会走到阿尔曼那去看看,现在就根本不去了。老头子生病了。工友们也都知道了他是在刻石像,也不去问东问西打扰他。
十天后阿赫美特卡里康复了。他来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看看阿尔曼。他看到女人雕像就震惊了。
“我的天啊,”阿赫美特卡里小心地摸着大理石,说,“像死去的阿古丽,连脸上的痛苦都很像。”
“我想表现她死的时候有多痛苦,就像没有人保护她……”阿尔曼对工长说。
“对不起,兄弟,但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一下子就去世了呢?”
“她觉得她心里那个唯一的儿子已经死了,她实在是无法忍受这种痛苦……”
“我完全不明白你说的。她唯一的儿子不就是你吗?你……活着啊。怎么会死了呢?”
阿尔曼忧愁地叹着气,几乎是喊出来的:
“我活着还不如死了呢!应该是我死啊!”工长没再问别的。他伤心地摇摇头,走开了。
休假回来后,厂长卡斯莫夫安排任务——用他私人从吉尔吉斯坦带回来的灰色大理石给一个已故的科学家雕像。任务很急,要求立刻完成。阿赫美特卡里接到命令后开始想了一会儿。然后来找厂长,直接说:
“我们没有灰色大理石了。”
卡斯莫夫很惊讶:
“哪去了?”
跟厂长开玩笑可不合适,他是个爱生气的人,脾气很急躁。阿赫美特卡里当然知道阿尔曼自作主张用了那块大理石。但这时决定把错揽到自己身上。
“我们把它拿来做好事了,”工长尽可能和颜悦色地说,像是试图把这种乐于助人的感情传递给厂长。
“什么好事?!”卡斯莫夫对这个回答感到生气。
阿赫美特卡里尽量平静地回答:
“您还记得吗?我们秋天的时候雇用了一个凿石工,他叫阿尔曼……”
“你是说那个游手好闲的家伙,他父亲是教授的人?”
“对,没错,就是他。原来他是独生子……”
厂长没让他继续说下去,生气地打断他:
“我知道……他成天吊儿郎当,是个醉鬼,还是个牌迷。当初真不该雇用他。看看这都是什么工人?”
“的确是这样。但……还是可以把这个小伙子重新塑造成人的。他还不是无药可救。”
“我很怀疑啊。你为什么在这儿跟我说这些?这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您知道的……教授是他的继父。他的生母在您离开后不久就去世了。”
“真的吗?永远怀念她……”
“我们把石头给了阿尔曼,他向我们请求了……小伙子用这块大理石自己刻了一座母亲的雕像。”
“那么刻得怎么样?”卡斯莫夫大叫道。“难不成他是雕塑家吗?”
“是的,他,老实说,我都没料到他能做出雕像……”
“啊,净说些鬼话!大理石的钱他掏了吗?”
“没有。”
“那我们在这儿说什么呢?我们是把大理石送给他了,对吗?你应该明白,你的头脑已经老了,你给工厂带来多大的损失啊?”
“损失确实是不小……但那个雕像真是没话说!”
卡斯莫夫又打断了:
“唉,你是干什么的?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是做墓碑的吗?你的多愁善感工作不需要!我也没安排这样的计划!我们是国企……”
“您哪怕看一眼,就看一眼他做的雕像,这个阿尔曼啊!”他没有屈服于厂长,说。“雕像还没完成,但现在已经是艺术家的创造了。到时候我们再想怎么给他记在账上,从哪获得资金。”
卡斯莫夫从椅子上站起来了。这是一个每走一步都要从工厂完成计划的角度出发的人。如果有人耽误他完成计划,那么就会成为他的死敌。就算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会立刻让他回到正轨……
卡斯莫夫没有从雕像里看出任何象征,没有看出任何艺术才华。对他来说,石头就是石头。他苛刻地看完了雕像,立刻把目光转到躲在一边的阿尔曼身上,说:
“你做的是谁的雕像,怎么做的?”
“雕像是为了纪念我的母亲……”阿尔曼说。
“母亲?啊……我表示深切的哀悼。她多大年纪?”
“满五十岁了。”
“除了你还有孩子吗?”
“没了。”
似乎卡斯莫夫不知道再对阿尔曼说什么了。他也不知道该拿这个雕像怎么办。他又在雕像旁边绕了两圈,用手摸一摸……
“这块大理石我几乎是拖着回来的,”厂长又激动起来了。
阿赫美特卡里明白了:现在厂长连阿尔曼都不会饶恕了,一定会责备他。所以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肯定地说:
“谢谢!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雕像啊!”
“什么样的雕像啊?”
“完美!棒极了!真正的雕像!”
“我可一点也没看出来!”
“您看看这雕像啊!您再好好看看!”老工长坚持着说。
“你觉得我该怎么看?你们浪费了多么好的大理石啊!您自己不会做,为什么不叫墓碑师傅做呢?”他转身对阿尔曼说。“现在大理石也没有了,雕像也没有了……”
“雕像还是有的。只是睁眼瞎是看不见的!”阿赫美特卡里阴郁地、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
厂长并没注意到他,接着说:
“现在,您要是个聪明人的话,请告诉我,谁来补偿工厂的损失?您算一算啊:要付矿石费、搬运费……啊,看看啊。还在这说这些干什么呢?应该把你们俩送上法庭,立刻上法庭!”
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阿尔曼说话了:
“我会付钱的。”
但厂长并没听他说话。他一下就转过身,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厂长拿过来上个月队里的工资表,他很惊奇:上面没有阿尔曼。卡斯莫夫把会计叫来:
“您给阿尔曼发工资了吗?”
“发了,”会计回答。
“他一天石锯都没拿,为什么要给他发工资呢?”
“您也看见了,上面有工时数,这就要发工资。”
“谁写的工时数?”
“一般都是阿赫美特卡里写。”
“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有一点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被难住的厂长说道。“为什么这个来自教授家庭的浪子要到工厂来受这种罪呢?怎么,他很缺钱吗?”
“问题就在钱上,”这时出现在门口的阿赫美特卡里解释道。“阿尔曼母亲去世后,他就自己独立了。他自己就差睡在坟地了,在工厂里来回走着就像个被丢掉的小孩。于是我们就决定告诉他:就算会失败,就算会浪费大理石,就算冒险,只要让他振作起来!阿尔曼跟工友一块完成了这个月的指标。他每天都多干一个小时。所以您也看到了,计划才能提前完成。”
“也许您把我的工资扣了吧?”阿赫美特卡里说。
“好吧,同意了,就先这么办吧!”
“只可惜时间太少了,要不就能证明……”院长突然醒过神来,他都和颜悦色地安排了些什么啊?他又开始看着阿赫美特卡里,打击他说的每句话:“你呀,真是老了,脑子不好使了!难道你不知道计划是不能变的吗?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他马上就要把雕像弄完了,到时候我们再看吧。”
“我会把你们俩赶出去!你们俩!”卡斯莫夫对阿赫美特卡里说。“让他立刻赔偿国家的损失,把大理石的钱补上!否则……”卡斯莫夫气得喘不过气,“否则明天我就解雇他。可以找一个真正的工人,而不是这个游手好闲的小伙子!”
“这么做对吗?”阿赫美特卡里沉着地问。“或许不用这么着急。我不想……让这孩子受委屈。”
厂长太了解阿赫美特卡里了——看起来温和平静,实际上固执的很,天都管不了他!他要是想干什么,那他一定会干成!
“好吧,”卡斯莫夫挥挥手,坐下了。
几天后阿尔曼完成了雕像工作。大家都觉得他做了一件真正的艺术品,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但从旁边经过,不驻足、不看一会的话也是不可能的。阿赫美特卡里看着大理石雕成的阿古丽的形象,祈求上苍,让阿尔曼心中燃起的创造火苗不要灼烧他,而是拯救他。为此阿赫美特卡里已经准备好做一切了。
第二天阿尔曼又站在自己的机床后。工人们切割着从海岸运过来的砂岩。小伙子每天都完成定量指标,像从前一样,没有什么激动的。他就像个机器人,看着这些毫无意义的一模一样的石头。然后就是切、切、切……没有统一的思想,没有任何热情迸发。很快枯燥的工作就让他失去热情。阿赫美特卡里从旁边观察着阿尔曼,理解他的状况。他知道,如果现在不帮小伙子,他就会很容易放弃自己,一事无成。于是一天晚上,假装偶然在公交站跟他相遇,工长问:
“工作干得怎么样啊?不累吗?”
阿尔曼毫无激情地回答:
“难道您干这种工作会累吗?一天到晚锯石头的是机器,不是我。我要干的就是早上来上班,晚上下班。”
“抱歉,但我看见你就会想:你喜欢的不正是切石头吗?”
阿尔曼放慢了脚步:
“为什么您对这个特别感兴趣?”
“我能看出来,我不是瞎子。当你做母亲的雕像时,你简直就在发光发亮。现在却这么无所谓……”
“当时我是什么样的?”
“怎么跟你说呢……当一个人从工作中得到乐趣时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你比所有人来得早,走得晚。你简直就像着魔了一样,而不是在工作。现在却完全是另一个样儿了。”
阿尔曼回答:
“那时情况不同!”
“不,推动你向前的不仅是儿子的情感,更是一种人的情感,是一种突然找到自己的情感。难道不是这样吗?”
“没错,的确是这样,”阿尔曼真心地回答。“而我现在做的完全无法引起我的兴趣。根本不干活吗?我会觉得羞耻。家里的情况更复杂。继父现在还没有新的妻子,还会帮帮我们。但看得出来最近就会领回来一个新的女主人。到时我和我的家庭就没有容身之处了。”
阿赫美特卡里有些忧伤,但他喜欢小伙子的奋进的样子。他想:很好,很好,主要的东西他都明白。如果自己不背叛自己的话,你还会是个好人。他对阿尔曼说:
“是啊,不喜欢的事做起来会觉得很难。我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最不喜欢的工作对我们来说本身就是痛苦,是痛苦。你有才华和天分。”工长友好地看着阿尔曼的脸,“或许你可以成为一个雕塑家,对吗?”
“您这是说的什么啊?笑话我?谁会要我呢?”
“怎么不会呢?我相信:每个看见雕像的人都会对你本人很感兴趣。”
“但反正雕塑工作室是不会雇用没有专业学历的人的。应该有艺术院校的毕业证……”
“孩子,生活里没有什么是一开始就会的。你现在学还不晚。或许,他们会要学生的……”
“我不知道该跟您说些什么。如果从头学的话,对我来说现在已经很难了。家庭……”
阿赫美特卡里坚持自己的观点:
“你的妻子难道不工作吗?可以过得简朴点,直到你找到工作。”
阿尔曼沉默着。自从母亲去世后
“难道你不知道吗?鸟儿热爱天空,诗人热爱自由!这一点女人永远不会懂。”
“这是事实,”阿尔曼肯定道,他想起了自己的家庭状况。“她们都一样。”
“你为什么这么忧愁呢?”让客斯巴伊突然想起来。“抱歉,我完全忘了。我刚出差回来,从报纸上得知您母亲去世的消息。请节哀。这点上咱们都很不幸。我的母亲也是个很好的人。我再婚前她就去世了……”
“她是因为你的胡闹才去世的吗?”阿尔曼差点问出来。
“没什么,”让客斯巴伊接着说,“人活在世都会死的。”
“你说的没错,没人会永生,”阿尔曼苦笑道。“当然,遗憾的是母亲死得太早。我会永远怀念她。”
他明白阿尔曼根本摆脱不了这种痛苦,让客斯巴伊就立刻改变了态度。现在他用伤感路线。
“是啊,母亲是每个人生命中最特殊的人。她生了我们,养大了我们,跟我们分享快乐和忧愁。而我们却还不懂事,用自己的不孝杀了她们,现在我们痛苦极了。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杀了她们,”这句话触动了阿尔曼的心。就像让客斯巴伊知道自己对母亲犯下的罪恶一样。还是他只是无意说出的这么一句话?让客斯巴伊继续说:
“你为什么这么折磨自己呢?这是任何一个已故的人都不希望看到的。活着的人就该想想活着的事。”他关心地挽着阿尔曼的手腕说:“咱们进去慢慢说,咱俩是同命相连啊。”
阿尔曼现在才看见他们已经走到饭店前面了。他高兴地说:
“走吧!”他第一个着急地上了台阶。
饭店半小时前刚开业,所以人很少。
“给我们先来一瓶好酒,”还不等坐下,让客斯巴伊就吩咐服务员。女人立刻把两瓶酒摆在了他们面前:一瓶是特级伏特加,另一瓶是矿泉水。
阿尔曼还在想让客斯巴伊的话。
“真希望酒能解忧啊,”他赶忙把面前的两个杯子倒满酒。
“为了我们的见面干杯!”他一口干了。而让客斯巴伊只喝了一点点。
阿尔曼自从在阿赫美特卡里那里工作后第一次喝酒。现在他一下就觉得自己醉得厉害。
“咱们再点些什么呢,阿尔曼?”
“我随便,”他无所谓地说,现在举起了矿泉水。他看着让客斯巴伊叫来服务员,又点了些东西,服务员写下了一小页纸。
以前阿尔曼喝酒从不这么一口干。他会慢慢喝,慢慢享受这种乐趣和满足,会跟自己的哥们儿聊得火热朝天,一直聊很久。
阿尔曼正喝着,突然看到了朋友眼里有点邪恶的眼神。他怕朋友没怀好意,把大杯推开,换了个小杯。
“我不能再喝了,”阿尔曼确定地对他说。
让客斯巴伊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他还是说:
“这可不合适吧,我也不能自己喝啊。你一定得陪我喝。”
阿尔曼突然想起了古图阿尔的话,古图阿尔在母亲坟前说的话,开始自言自语地重复了起来。让客斯巴伊很费解:这人在这儿嘟囔什么呢?但他什么都不明白,还很害怕:他肯定是喝多了!
服务员端上来一些小菜。阿尔曼喝了一杯,接着又喝了一杯。突然,他一把抓住让客斯巴伊的外衣领,把他揪到自己这边,使劲地看着他,问:
“你刚才说的儿子杀死自己母亲的事是什么意思?”
让客斯巴伊不明白。他只是想:他可真是喝多了,醉的跟猪一样。他想站起来。
“我好像没说什么惹你生气的吧……”
“不,我没生气。但你好像说了:‘杀死自己母亲的儿子……’”
“啊!这不是我说的,”让客斯巴伊想起了他们刚见面时的谈话。“我也是从别人那儿读到的。”他有个习惯——总是把什么都推到别人身上,现在也一样。“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有这么一句格言:当孩子出生的时候母亲很高兴。当母亲死的时候,孩子很伤心。”
“说得真好……”阿尔曼念叨着,“是啊,是啊,确实如此。当然,生孩子是件高兴事!而母亲的去世确实无法摆脱的痛苦!”阿尔曼的眼睛又燃起了愤怒的火。他像第一次一样,准备向让客斯巴伊冲过去。“你说可不可能会反过来:生孩子母亲很失望;母亲死了孩子却很高兴?”
“为什么不可能呢?生活中当然会有这种事发生。难道拒绝自己孩子的母亲还少吗?也有这样的孩子:母亲死了他高兴极了。他们想:‘这下可好了,财产都归我了!’你想想外国电影里的这些片段……”
“这些外国人啊!如果我们也有这种人,那么……不可能有!”
“我们也有这种的。”
“不可能!”
“但确实有!”
两个人越说越凶。阿尔曼突然拍起了桌子。
“这不可能!”他喊道,对朋友瞪大了眼睛。“要是有这样的孩子,那他就不是人!”
让客斯巴伊醒悟过来,做作地笑了笑。
“当然,当然,”他友好地说,“这聊的都是什么啊!”突然他整个人眼前一亮:“看啊,快看啊,多么漂亮的女人啊!她一直在看我们!”
阿尔曼仍然处于愤怒中,他把头转向让客斯巴伊指的方向。他突然抖了起来。是笔笔。她发现阿尔曼认出了她,就慢慢地站起来,像是很勉强地走了过来,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你好啊,阿尔曼!”她漫不经心地打着招呼,走近椅子,没等邀请就坐下来了。“我很同情你的痛苦。我去找过你,想在你有难的时候帮帮你。但……女主人不欢迎我。她把我赶了出来。”
“我知道……人痛苦的时候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她痛苦,难道我就开心吗?人在任何情况下都应该控制自己。”
音乐响起了。
“咱们跳舞吧!”笔笔建议道。
他觉得自己醉了,“还是别去跳舞了,要不……这个笔笔……”但女人已经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了大厅中央。他没有反抗。
“我可真不幸,”她小声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刚得知你母亲的死讯后,让戈巴尔的母亲差点因为心脏病去世。她儿子把一切都算到我的头上,要求离婚。离婚之后他带走了老太婆,送到了别处。你想想啊,她自己心脏有病,却要怨我……”
乐队演奏了一个悲伤的旋律。笔笔的节奏也慢了下来,继续耳语,然后哭了起来:
“我真不幸……在这个世界上就剩我自己了!”
阿尔曼沉默着,握着她的手。他除了安慰笔笔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自己还很痛苦……
“当然,”笔笔细声说,“如果好好想想的话,我还不是那么不幸。”她看着他的眼睛,捕捉着他的目光。“我还有我的阿尔曼。对吗?我……就是为了你才跟让戈巴尔离婚的……”
他们一起从饭店出来。第二天、第三天,阿尔曼既没回家也没会工厂。
第五章
撒克人说:“雏在巢里看见了什么,当它以后飞走的时候就会做什么。”这个民族智慧的诞生并非偶然。家里老人的榜样很具有感染力和说服力。有一个好榜样:孩子身心健康成长,坏榜样:知道生活中会发生什么,精神会崩溃。老人或长辈的性格、习惯、他们的生活观——这些孩子们都看在眼里,甚至会吸收。长大之后,他们会做出自己的结论,对父母的行为给出自己的评价。
阿古丽死后古图阿尔两次去过叶儿卡兹家。尽管之前他们的关系并不好,但他想:应该看望他,安抚他的痛苦……但……叶儿卡兹每次都不在家。那次见到了一个老朋友,聊这聊那,追忆了可怜的阿古丽,可怜他过早孤独一人的丈夫。老朋友有些愤怒、激动地告诉古图阿尔:
“大家都在议论,他并不为妻子的死感到很痛苦……原来,葬礼过后不久,他就跟自己的秘书呆在一块儿了!”
“唉,人们总是捕风捉影,”古图阿尔回答,“你想想,他自己呆在家里也很痛苦,到处都是他跟妻子的回忆。”
“但为什么,”朋友坚持自己的观点是对的,“叶儿卡兹不去找你,不来找我呢?这个女人跟他非亲非故!他在她那儿忘了东西吗?”
“别瞎说,这都是谣传!”古图阿尔打断他。但那天从别的朋友那里也听说了叶儿卡兹的不轨行为。他为阿古丽感到心痛。
“叶儿卡兹真是个冷酷残忍的人啊!说一套做一套。他的脸上带着的是面具。我居然四十年来都没看清他面具下的真面目!没什么好说的了:应该为儿子做个好榜样。那个家伙,亏他还是个高级知识分子。事实上他的儿子从小就没生长在一个好的环境里,现在成了酒鬼。应该跟小伙子好好谈谈,哪怕是为了他母亲。我是看着让娜长大的,几乎像我的亲女儿。不能忘了他们。”
但当古图阿尔做完这个决定的第二天他就急忙去勘探队了。有个非常重要的原因:米哈伊洛夫说有新发现。
他在卡伊拉克塔呆了三个月。对年轻家庭来说,在困难的日子里有像古图阿尔这样的老朋友,生活也变得不那么艰难了。
考古学家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阿古丽去世不久叶儿卡兹就把阿尔曼和让娜叫过来。
“我的孩子们啊,”他温柔地称呼着他们,“我们住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无论挣得多还是挣得少,钱都归你们。阿古丽把我们全家紧紧地结合在这里。现在她不在了……”他沉默着,就像无力再说他痛苦的感受一样。“命运把我们这个家拆散了。它生生地将妻子和丈夫分开。而我不能,阿尔曼成为你真正的父亲,你也无法成为我真正的儿子……”叶儿卡兹又哽咽了,似乎无力克服他遇到的困难。“总之,”他已经有些坚决地说,“我还是希望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温暖的家。于是我决定结婚。
我觉得你们应该独立生活,对你们的帮助已经够多了……现在你们该走了。我想你们会找到房子的。你们可以从家里拿走……”
阿尔曼低着头坐在那里,对继父的话无动于衷。他又能怎么反对呢?他又能说什么呢?他甚至都无法想象他们以后会遇到什么困难。
阿尔曼和让娜立刻家的那天,叶儿卡兹把秘书和她八岁的女儿领进了家。
“把孩子送到寄宿学校吧,”他对年轻的妻子说。“我们该过自己的生活看,只为自己的……”
当古图阿尔来到卡伊拉克塔的时候,正是酷暑天气。刮着闷热的南风,但考古学家丝毫没有在意。从车上下来就忘了路途的劳累,充满活力地去找米哈伊洛夫。发现新文物的地方在营地再南一点的位置。这个不高的土丘之前在平原上就引起了古图阿尔的注意。他每次经过旁边都对自己说:应该好好研究一下这里。当时他推测,既然土丘不大,那很有可能它就是属于青铜时代。科学家对更早时期的事更感兴趣。
米哈伊洛夫真是个好样的!他挖开了山丘旁边的地沟,发现了大的、齐腰高的大石头。两边是两个石柱。当然毫无疑问,这就是早起撒克存在的证据。这种土丘的石头和石柱古图阿尔之前也见过。这些东西在撒雷傲尓克并不少见,尤其在石木河和托波拉河岸更是甚多。根据历史学家的推测,它们大多属于吉普查克时代和乌苏尼时代。一些科学家认为甚至属于丘吉族。当然,要想确定这个民族曾经居住过在撒克的土地上是很困难的。但如果文物真的是属于丘吉族,那么他们的文化应该是比其他相邻民族的文化繁荣许多的。
从传说中得知,丘吉族住在阿尔卡,与西伯利亚毗邻。这些与萨尔达理亚岸边的文物如此相像的文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假设丘吉族分布在从耶西莉亚岸边到萨尔达理亚最边上的土地上,那么,就是说,这是一个人数众多的民族。这又是一个谜。如果民族庞大,那么就可以他们不可能只留下这些象征性的石头。应该还有其他文物!
亦或是在这些地方居住着其他民族,是丘吉族的亲族,跟他们文化相近?
反正这是个关键的民族。他们埋葬在哪里,他们的墓地在哪里?还是他们像古代蒙古人一样,把老人埋葬在山顶,其他人埋葬在沙漠?或许放火烧了尸体,抛洒了骨灰?
古图阿尔带着极大的兴趣仔细观察着这些石头雕刻物。但它们暂时还沉默着,并没有揭开自己数个世纪的秘密……科学家缜密地分析了每个新的想法。他产生了很多怀疑,他在否定着什么,抓住了意识深处闪过的猜测:丘吉族被认为是当时最进步的民族。他们这些老前辈是否想过把自己世纪以来的文物留给我们作为遗产,留给未来,留给后代?还是这些文物完全是偶然?
米哈伊洛夫打断了古图阿尔的思绪。
“这里有个有趣的地方,是用四方石头盖着的,”他说。“我是偶然发现它的。刚开始只是挖,后来听见铲子碰撞石头的声音。我都掩饰了,盖上了,您来之前不让任何人碰。下面可能是井或是被埋藏的宝藏。”
“在哪?!”
“就在这。”
米哈伊洛夫快速用铲子把上面的土和沙子铲开,下面是一块红色的石头。它并不是一整块,而是由四个形状规则的部分组成的。
“不试试把石头抬起来吗?”
“试试吧。”它一动不动。石头旁边的土用铲子是铲不动的,甚至用锹挖都瓦不进去。这里曾流经过河流。土后来就慢慢变硬了。
“那开始挖这块吧。如果这里很难用铲子挖动的话,那小心点,别把石头弄坏了,先挖半米吧……”
“好。”
他们走开了,坐在离土丘不远的地方。米哈伊洛夫晒的青铜色的皮肤现在在阳光下闪耀着。米哈伊洛夫满意地微笑着,闷热的风吹过他的脸和胸膛,就像这风能带来他想要的清凉一样。古图阿尔把外套脱在旁边,也解开了衬衫扣。
“那么两年后这里就会建水坝,所有的堡垒都会被水淹没?”
“没错,这里计划建造巨大的工程,”科学家回答,“到时候人们就可以掌控这片无边无际的草原和沙漠,成立紧贴萨尔达理亚的经济区。所以尽快结束这里的考古研究十分重要。否则我们也不知道人造海底下面究竟埋藏着什么。”
米哈伊洛夫敬佩地看着古图阿尔。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越来越喜欢考古研究这个职业,他从未停止过惊讶于它对于民族的价值性。现在他已经坚信,人们一定要了解自己的过去。所以才这么喜欢跟古图阿尔聊考古学。米哈伊洛夫年轻时没接受过教育,现在听听科学家讲讲战役和古代文明……在这些对话的影响下,他的生活观、看法都明显地发生了改变。甚至性格都变成另外一个样了。
古图阿尔敏感地捕捉到了年轻人身上发生的变化。他在感恩的听众前越来越起劲地讲起了独特而又浅显易懂的知识。
就在现在他们又开始了谈话。
“当然,找到古代文物并把它们留给后代是再好不过的了,”米哈伊洛夫说。“但如果有这样一种科学,不仅能帮助我们了解五千年前的生活,更能帮助我们了解哪怕是一千年后的生活……这将会对进步做多大的贡献啊!”
古图阿尔笑着,看着河流的远方。过了一会,他说:
“你想象一下,年轻人,世界上有这种科学。它叫做金属学。科学家研究过去这里会发现什么样的金属,现在有什么样的金属,预测未来在哪里能采到这种金属。就像你说的一样,了解这个民族的过去和现在,几乎可以准确无误地预见它的未来。可以提前规划人类智慧的所有财富——这就是共产主义。为这种未来奋斗的走在最前列的就是共产党员。在我们的战斗中永远不能忘了时间的关系。民族的今天和过去,这是彼此紧密相关的时代。
考古学证明了很多重要的事件。比如亚洲。自古以来人们都认为人类社会和文明最早出现在这里,在东南,在大陆的东部和中部。历史和地理条件表明这里的人们不会深入亚洲的西部,就是我们所说的远东和西伯利亚。但就在1951年在远东发现了考古文物,文物表明这里一百、一百五十年前存在过人类!在这里人们点起了篝火、生活、打猎!”
“不可能!人们是怎么知道的?”
“你还记得我说过,河岸是考古学家的第一位帮手。在这里经过泥土的沉积,通过矿物和峡谷的切面,研究人员可以读到过去,就像在读书一样。比如可以知道一千年前这里是什么气候——干燥还是潮湿的,可以知道这里是否发生过水灾或火灾,是冷还是热。在远东,在村子旁边,考古学家根据河岸崩塌的最新痕迹来确定这个地方曾经居住过古代人。他们开始挖,很快就发现了石器时代的东西!后来在阿穆尔河畔、阿尔泰山也发现了类似的东西。简单说,科学家们有说服力地证明了还在旧石器时代人们就生活在西伯利亚和远东了!不,不论怎么说,考古学家都有上千条路通向古代。”
今天没人再怀疑美洲印第安人在新石器时代是从我们贝加尔湖岸迁移过去的。在那些遥远的年代美洲大陆上融合了亚洲现在的别林果夫海峡。通过两个大陆间这个唯一的桥梁人们才能彼此交流。古代人从贝加尔河岸来到了美洲。这一点现代民族学和人类学研究都已经证实。在考古挖掘中找到的文物更加确定了美洲本地人是从多个地方迁移来的。现在我们已经了解了阿穆尔、勒拿河、安卡拉河流域的民族文化并不亚于当时比较发达的日本、中国和蒙古国文化。已经被发现的纳纳族姑娘的画像、古代民族雕塑、面具和器皿上的图案都说明了这些偏远地方的文化并非来自中国,而来源于更古老的文化。即中国人是从当时西伯利亚民族高度发达的文化引进的。
古图阿尔沉默良久,陷入深思。米哈伊洛夫不去打断他的思路。最终科学家说:
“如果,比如,按照文物产生的时间将不同年代的文物依次摆放,就很容易发现在西伯利亚,在远东时间联系在民族发展中从未间断过。而且当地民族的古代艺术的产生要追溯到石器时代。尤其现在科学家们基本确定原始人早在一万、一万五千年前就居住在亚洲北部了。那么在当时在西西伯利亚或是更南一点的地方——在撒克的土地上又有什么呢?目前我们知道的只是很表面的东西,只是五千年前居住在这里的民族的概况。我们推测出他们续写的文明。而在这之前更早的文明是什么样呢?冰川期之后又是什么样?可以肯定地说,青铜时代代替了石器时代。但是否可能存在我们根本不知道的文明?能够回答现代人或是未来人们的这些问题中的一个就是我的梦想。但我还来得及……?”
“你这么突然说这些?”米哈伊洛夫问。“大地要塌陷了?”
“不,不,”古图阿尔回答。“问题是时间在流逝。唯一的儿子并不会继承我的事业。为了完成和验证我的想法,一生根本就不够。当然,其他科学家会继续走我的道路并继续寻找、探索。但研究者有自己的、不曾为世界知道的梦想。我一生都致力于实现自己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我一直在哈萨克斯坦的草原上过居无定所的生活。困难、失望、失败……在走向真理的道路上经常会碰到这些,但一定要跟它们斗争,要坚持、忍住……”
“我能坚持!我一定能坚持住!”米哈伊洛夫脱口而出。
古图阿尔高兴地看着小伙子。
米哈伊洛夫和另外四个工人近十天一直在凿这块硬的像水泥的石头。最后他们终于挖出了由四块红石头组成的石板。接下来事情就进展得很快。在石板下面发现了一口方井。 井的南壁两米深处发现了石垛。用了整整两天他们才把石垛分解开。石垛是用某种灰色石头紧密铺成的。石头后面是人的骨架。手骨和脚骨是分别放置的,在前面。最前头是一把石斧头和两个石头器皿。
古图阿尔下了坟墓里,一直在非常仔细地观察着。他很惊讶——科学家还从未见过这种墓地。
考古学中已知三种斯基夫人之前的墓地:普通墓地,尸体是直立摆放在深井中的;长形墓地,尸体旁边摆放着死者的武器,就像在那边的世界很有用一样,还有珠宝,这是为了讨好阴间的小鬼。第三种墓地:坟墓用圆木加固,就像盖一个真正的房子一样,尸体脸朝下摆放,头冲着北。
撒克人把死者脸冲上摆放,头冲西。
古图阿尔看见过很多古撒克人的坟墓。但死者从来都不是脸冲下放的,也都不是向右侧躺着放的。尤其是古图阿尔看见这个玉石做的石斧的时候。石斧特别锋利,斧头背面有精美的图案。当然,这是石器时代的东西。考古学家们在远东发现过玉石做的斧头。只是图案和形状不同。这就是说,远东的斧头是用从贝加尔湖岸运来的玉石做的。这是在哪里制作的呢?古图阿尔知道塞尔达利亚岸边现在没有玉石,以前也没有过。
难道新的文物证明了还存在我们尚不知道的文明?这个文明属于什么时期?尽管,当然,斧头和容器都是属于石器时代的。但这种坟墓让人想起了生活在青铜时代初期的柯米丽民族。死者的姿势也只在远古时期,多为青铜时代中期的坟墓中见过。那么这说明什么?这里有不同时代的文物,上至石器时代,下至斯基夫时代。像是有人专门拿考古学家开涮一样。就像是再一次为他确定他总爱重复的时间的关系是正确的。
古图阿尔让他们测量坟墓的面积,照下所有的东西:骨架、斧头和玉石器物。古代人的尸体被送到了市中心的人类学博物馆。挖掘物又使他开始深思:或许,撒克人变成了吉普查克人,后来变成了哈萨克人?但说明这点的证据是什么?证据还太少了。撒克人有兽纹器具,而哈萨克人是羊角的。谁能证明一种艺术不会衍生另一种艺术?人、兽的图案、金银雕刻物从七百年前就出现了。但这还说明不了任何问题。而且这里受到了穆斯林宗教的影响,穆斯林是禁止画人和动物的。那么这些画在金锭上的画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这让人想起了古代童话里的故事。还需要很多证据。要查找文件,要找新的考古文物。哈萨克人有很多词带有撒克的词根。要好好在词典中挖掘一下。
趁着古图阿尔在研究新挖掘物时,米哈伊洛夫跟工人们认真地把坟墓旁的土清理干净。
或许米哈伊洛夫自己也不能清楚地解释为什么他天一亮就第一个来到这里。他很想再挖掘一下。直至深夜他还在继续摸索,用手清理着每一米挖出了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丢了什么非常贵重的东西,一直到现在还在找。米哈伊洛夫觉得很惊奇的是,墙里藏着重要的秘密:为什么坟墓里要摆这四具尸体?为什么坟墓要用石头从外面砌死?所有这些石墙说明了问题。
米哈伊洛夫检查了所有的墙,他下到底部,开始用铲子敲底。敲了一次、两次、三次……突然铲子撞击到了金属的物体。米哈伊洛夫扔了铲子,开始用手扒开土地。土很软。大概半小时过后他发现了新的,更深的地下室……里面金物在闪耀着!小伙子激动地把坑轻轻埋好,飞出去找古图阿尔。
过了一会,人们发现了匕首、碗和其他金银物体。但没有一件是兽纹的,也都不是撒克时期的。一块鸡蛋大小的金锭引起了古图阿尔的激动。如果坟墓里埋葬着撒克的领袖的话,上面一定会有兽纹的装饰图案。但古人保持了它原封未动的状态,并没有进行雕琢。为什么?古图阿尔把它拿在手上,微笑着说:
“现在叶儿卡兹和他的手下们就不会说我们什么都没为国家做了。”他感激地看着米哈伊洛夫:“你当考古学家吧,米哈伊洛夫。我衷心祝贺你!今天你在这块金锭上看到了比金子更宝贵的东西——为科学服务,献身科学。衷心感谢你,我的朋友!”
他的激动些许平息了下来之后,古图阿尔想:
在考古学中,贵重的不是金子,而是通过它向世界证明了什么。从面前的一切来判断,这里还存在着一种文明。当然接下来的研究会解释清楚一切。现在只有一点是毫无争议的:坟墓是青铜时代初期的。
“这样的话这些石斧和器皿是哪来的?难道这不是石器时代的证据吗?”
“就先这样吧,”古图阿尔回答。“未解之谜太多了。但我相信我们会解开它们的。”
第六章
阿尔曼自从那天晚上去了笔笔家后,就一直呆在那里。笔笔的父母刚给自己的女儿寄来了一大笔钱。这对年轻人就不用为明天担忧了,快乐地生活着。
“我想让你离婚,”笔笔抱着阿尔曼说。她用长长的手指撩着他额头上的头发。“我们家最近刚发生不幸……应该把这一切彻底忘了。如果还把这些放在心上的话会疯的!”
女人拿来了一瓶白兰地,给自己和阿尔曼倒了杯。然后咬着块巧克力,狡诈地挑逗着:
“这一半给你!”
“你可真是我的小妖精啊!”阿尔曼温柔地抱过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不,你是对我受的所有苦的补偿!”笔笔柔情细语地说。
就这么过了一周。无忧无虑而又快乐的一周。第八天的时候,笔笔建议:
“咱们从这离开吧,要不总会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我的父母见到你会很开心的!”
阿尔曼性格中轻浮的一面又占了上风。饮酒作乐、女人的拥抱,他一直梦想拥有这些。这些让他远离痛苦,让他忘了那些痛苦的日子。阿尔曼甚至怕回忆起不久前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操心家里的事、在工厂上班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地狱。无论他喝得多醉,只要一想起这些,他就立马清醒。
笔笔的建议似乎是唯一能让他避免回忆从前的方法。阿尔曼同意了,很快就离开了卡伊拉克塔。
阿尔曼一直没回家,让娜就明白了他会去哪了。怎么办呢?跑去找他吗?四处打听吗?求他回来吗?不,她自己从没做过这种事,也从没这样求过任何人。算了,随他去吧!……让娜想。
一次一个熟人来对她说:
“你们家阿尔曼,好像,跟……打算离开了。他们拿着箱子去机场了。”
“很好啊。让他们走吧,我可不想再看见他们,”让娜回答,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
过了几天之后,她才想起来:为什么不去机场,为什么不握着他的手让他回家呢?他是个没有主见的人……是啊,在最危急的关头这些爱的很深的心是不会原谅背叛的。它不给人严肃思考的机会。
就像笔笔说的,她的父母一见到他就高兴地拥抱了他。母亲说:“谢天谢地,这回咱们都该妥妥的了,我女儿终于获得幸福了。”后来她一听说阿尔曼的父亲是教授叶儿卡兹的儿子,完全振奋了起来。以前她想起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一个普通的乡村教师总是叹气……现在她想,女儿这辈子终于找到了个稳固的靠山。
当然,平日里很少说话的丈夫有些生气,女儿一年就结了两次婚,女人恶狠狠地问:
“她这性格是像谁啊?不是像你吗,亲爱的?”
丈夫哼了一声,说:
“我只结了一次婚。”
“那你认为,笔笔不喜欢第一任丈夫有错吗?”母亲像是保护自己唯一的女儿不受敌人欺负一样两手叉腰,质问着。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嫁给他呢?”
“你忘了一点,笔笔还是个天真的孩子。谁在她这个年纪不犯错?要不怎么知道她嫁给了个坏人呢?甚至我都很不幸,难道我二十岁的时候知道会嫁给你吗?难道我二十岁的时候知道自己会后悔一辈子吗?”
“但是你没抛弃我啊!”
妻子不那么固执了,说:
“你就烧香去吧,你能生来就这么幸福!”
到这儿他们的争论就结束了。
笔笔和阿尔曼两个月没工作,一直都在休息。就像他们不是从数百年轻人都在大工厂辛苦工作的卡伊拉克塔来的,而是被迫发配来的。那里的蚊子和小飞虫把他们盯得浑身是包,风沙太大,他们都睁不开眼,酷暑难耐……笔笔的母亲成天忙活着,一会端茶,一会倒水。“你们还来得及!快点工作吧!工作不是骆驼,不会跑到沙漠上的!”她说。
家里没有一天没有客人。要不就是谁过生日,要不就是跟老同学见面,要不就是过节。
一次父亲咆哮过后,母亲问:
“女儿啊,你们好歹也去民政局登个记啊?”
“妈妈,为什么要去民政局呢?”女儿惊奇地问。“我们彼此相爱,这才是最主要的。”
话说得很肯定,但引起了母亲的怀疑和担心。她尝试着反对:
“当然,是这样没错。但要知道夫妻生活是要合法化的!”
“您冷静点。民政局就像工作一样,不会跑了的。要从头开始好好了解对方。如果我们最终坚定了自己的爱情,到时候也科研登记。幸福不在于那一张张,我原来不就是听了您的意见跟让戈巴尔去民政局了吗?结果怎么样?还不是离婚了?……”
母亲本该生气,并反对道:“难道年轻人都不在结婚前先理解好吗?”但只有别的母亲才会说这样的话。别的母亲不仅会生气,还会觉得很可怕:“你这些想法都是哪来的?”
笔笔的妈妈只想着任何人都会喜欢女儿的外表。第一个不行,还有第二个,第二个不行,还有第三个……不,她女儿的生活不会糟糕的,她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于是平静地回答:
“这好像也对。我跟你父亲当时也不知道什么民政局。就这么过来了,谢天谢地,过了二十年。不久前好心的人才提醒我们:“要是您丈夫突然出什么事了,他突然卷钱跑了或是突然死了怎么办?!到时候您就没有退休金,因为您自己也不工作。”然后我们才去登记了。”
毫不奇怪的是,最终阿尔曼厌倦了这种无所事事、每天白天酩酊大醉的生活。“休息”了两个月后,他试图找个工作。但也很快就厌倦了工作。他开始旷工,而且越来越频繁。阿尔曼开始经常去酒店,而不是去工作。酒鬼总有自己的酒友。阿尔曼很快就找到了酒友。最后决定:这个工作不适合我,于是就换了另一份工作,去了工厂。工厂领导开始的时候决定好好教育一下新来的“年轻牌迷”。于是整个工厂都采用新办法:他们警告有大学文凭的新来的工人,训诫他,批评他……他厌倦了这一切,或许也是觉得白费了这么多力气,觉得羞愧,人们把阿尔曼赶出了工厂。
他又闲晃了半个月,后来笔笔父亲把他安排到博物馆。但在那儿也没呆长。他觉得从早到晚就干一件事很无聊。他没有专攻博物馆的新工作,而是不去上班了。他知道自己根本战胜不了自己。
阿尔曼开始酗酒。不,笔笔还没完全到他那种程度。她有自己的担心,自己的兴趣,自己的爱好和休闲方式。
这样又过了几个月。父母对待这一对年轻人的态度急剧改变。笔笔母亲的姐夫尤其反对。阿尔曼该怎么办?再去求一次岳父大人:或许他会给我安排工作,但是很丢人。这一切都是徒劳无益的——阿尔曼意识到。他站在十字路口,自己都不能帮助自己。这时笔笔告诉他一个很早的决定:
“该分手了。你影响了我塑造自己的生活。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真正的爱人。”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肌肉在颤抖着。她平静地继续涂着化妆品……
真是奇怪!阿尔曼既不激动,也不生气。像是早就知道笔笔会说这些话一样。几个月前他们爱得死去活来、山盟海誓,但现在爱情去哪里了?!为了这份爱他抛弃了让娜,抛弃了儿子,跟着笔笔来到这里!难道这种情感是假的?现在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笔笔的场景。当时他就觉得笔笔不仅是他的女人,更是他的朋友,跟他志同道合。他们有着一样的生活观……当然,这是不幸的——他从没想过这个生活观是否正确。
阿尔曼还是没有预料到他要这么跟笔笔分离。他沉默着,被自己曾经的爱人出奇冷静的语调弄得很是窘迫。
“我知道,你也很困难,”笔笔这时冷漠,近乎是毫不关心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他想反驳。
“唉,无论怎么说,我们曾经相爱过……你又没有钱。”没有了原来的卖弄风情,现在的声音像是鸽子的咕咕声。“我爸爸会扔给你路费的,只要你马上从这里离开。”
阿尔曼的落到了镜子上,他甚至都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了。因为长期宿醉,他的脸都是浮肿的。衬衫也不新了,皱皱巴巴的。深蓝色的西装——真是羞耻……只是名字配叫西装。西装已经磨地发亮,袖子和领口不是酒渍就是油渍……他想起当他们买这套西服的时候,母亲是多高兴!让娜是多么小心地熨西服,生怕烫坏了……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已经是别人的女人的她。看她的样子一点都不为跟自己昨天还爱着的人分离而感到痛苦。阿尔曼现在很恨笔笔。他站了起来:
“我不需要你父亲的帮助!没有你们我也能回到卡伊拉克塔。”他在心里吐了口吐沫,然后离开了这个令人厌恶的家。
“呸,死阿尔曼……”笔笔慵懒地探出身子。“真是个没教养的……”
阿尔曼向继父的熟人借了钱,坐飞机回到了卡伊拉克塔。这时正值初秋,天还有点闷热。阿尔曼来到了公交站,坐到了椅子上。几辆公交车已经开走了,他都没有上。他坐在那里问自己:该去哪里呢?回家吗?但该怎么跨过这道门槛呢?
假设他抛弃羞耻心,闭上眼睛进了家门。但如果让娜把他赶出来呢?!这么久了,她可以安排自己的命运——嫁人啊!
“不,不,不,那就不是让娜了!”他毫无头绪地看着地上,望着天空,他没有找到答案。“的确,该去哪?就躺在这儿,死了算了!”
他被自己的这个死的想法吓到了。“不,不,”他出声地说,就像在劝自己,“现在死还太早!你根本还没开始生活呢!呸,竟胡说八道!”
反复想了好几种方案,想象了它们的后果,阿尔曼选择了一个方案——去找让客斯巴伊。老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觉得困难的时候朋友最能理解他现在的处境。
让客斯巴伊在家。他刚跟妻子离婚,还没找到新的伴侣,他很痛苦。穿着破烂、如今落魄的阿尔曼出现在他家门口,他并开心。除此之外,他还一下就肯定这个酒鬼身上没有一分钱。所以让客斯巴伊很不想跟他打交道,有什么交集。但……总不能一下就说“走!”吧。无论怎样,他们有些共同点。让客斯巴伊泡好茶,给阿尔曼倒了昨晚喝剩的杯伏特加,
阿尔曼感激地接受这一切。身子稍稍暖过来了,心情也好了点。他现在迫切想跟朋友讲讲他发生的一切。最后他不好意思地请求道:
“我要先到处看看,找个工作,可以在你这儿住一阵子吗?”
“住吧,”让客斯巴伊勉强回答。“只是……我们先说好。隔天晚上你不要出现在我这儿。随便出去溜达溜达,不要进门。同意吗?”
“好,”阿尔曼顺从地点点头,他在猜为什么要这样做。
“今天你也要消失。”
“好。”
白天让客斯巴伊不在家。他整个人都投入到工作中——不知疲倦地为文化宫或俱乐部找剧本,或是为幕间小喜剧、芭蕾舞剧或是其他的编剧本。但一赚到一分钱,他就会找认识的姑娘去饭店花得分文不剩。
阿尔曼三天没出让客斯巴伊的家门,除了第一天商量好的那几个小时。他睡足了觉,收拾好自己。他尽量不喝酒,在这方面让客斯巴伊也一点不大方。然后开始想该去哪工作。
一次他被迫到街上逛一逛,就是刚开始商量好的晚上的时间到了,阿尔曼跟阿赫美特卡里碰了个脸对脸。他想绕过去,但老工长一下就认出他来:
“我的好朋友!你是小阿尔曼吗?”工长高兴地说。
“小阿尔曼!”小伙子在心里回应了一下。他的妈妈总是这么叫他。小阿尔曼……现在这个亲密的称呼从老阿赫美特卡里嘴里说出,他心里又温暖了起来。像是飞出来一群快乐的小鸟,他眼前立刻想起那些无忧无虑的快乐的日子。泪水在眼里打转。他甚至不好意思看老工长,只是用无法抚慰的痛苦的声音回答:
“是啊,阿赫美特卡里,是我。”
“原来你还活着啊!你去哪了?干什么呢?孩子怎么样?妻子怎么样?一切都好吗?”工长一个接一个地问。
阿尔曼沉默着。
“你怎么了?像嘴里含着水似的。”阿赫美特卡里关心道。
月亮从云层空隙中浮现出来,照射着周围的一切。阿赫美特卡里拍拍他:
“瘦了,简直就是憔悴。你怎么了?”
“命运狠狠地惩罚了我,”阿尔曼使出点力气回答,但还是没敢看阿赫美特卡里的眼睛。
“是啊,兄弟,我也感觉你好像过得不好。只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吧,怎么了?”
他们慢慢地在街道上走着。阿尔曼信任地把一切讲给了老朋友。
“这就是我所发生的事,”最后他这么说道。
“哎呀,哎呀,你还真是做了不少蠢事,阿赫美特卡里困惑地说。他长久地沉默着,一直皱着眉。“一下想不出来什么该建议你的。骂你吧——又可怜你,你现在孤苦伶仃。不骂你吧——我心里又忍受不了你干的这些卑鄙的事……不管我骂你还是诅咒你,如果你自己不醒悟都是无济于事。”阿赫美特卡里又沉默了。“原来,你并不知道生活已经赋予你很多了。要学会珍惜。你不是没有才干……你本可以在社会上找到自己的位置的。每个人都该找到自己的位置。你是科学家还是工人,这并不重要。但如果你了解自己的事业,那就可以为此骄傲了。上次你做了多好的一个雕像啊!简直太有感染力了!那时我觉得你找到了自己的事业。我想这个小伙子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专家,一个真正的人。而你……”阿赫美特卡里悲痛地摆摆手,把脸转过去了。“后来,”他接着说,“这太糟糕了:就这么为了自己的私欲抛弃了妻子。为了谁啊?为了什么好鸟啊?哪个狐狸精啊?你说那是爱情。难道你跟让娜结婚的时候就不是爱情了?如果没有爱情,那为什么要结婚呢?不,我亲爱的朋友,家庭不是公鸡的尾巴,想怎么摆就怎么摆。你这一次的并不是真正的爱情,”阿赫美特卡里用严厉的责备的目光看着阿尔曼,“你怎么能这么扔下孩子呢!哈萨克人说:孩子是你心灵的一部分。你怎么能这么安心地走了呢?”
阿尔曼不说话,但阿赫美特卡里的每句话都打进了他的心窝,小伙子羞愧难当。“太对了,这个善良的人说的都太对了。难道我想过孩子吗?我从没给他们买过玩具,也一次都没拉过他们的手……不是父亲,而是继父啊。就像可怜的母亲说,他让自己的孩子变成了孤儿。”
“一切都从头开始吧。去工作,回到家庭。”
“谁会在家里等我呢?让娜未必会同意让我回去。我给她带来了太多伤害。”
“这倒是实话。但如果让娜还爱你的话,她会原谅这一切的。”阿赫美特卡里甚至有点开心。“你就偷着乐吧,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还没嫁人。或许她还爱着你,傻孩子。”
阿尔曼几乎要喊出来了,因为工长回答了困扰他的问题:
“她真的没嫁人?”
阿赫美特卡里理解此刻阿尔曼是多开心。他笑了起来:
“你以为都像你啊?”
三天后阿赫美特卡里去克里米亚度假了。但这之前还是给阿尔曼安排了工作。他相信,这个人已经从生活中得到了深刻的教训,现在会更用心地工作。也会回归家庭。
然而老工长却料到这次他错了……
刚开始阿尔曼很高兴,他又可以回到原来的地方上班了。他决定找到自己,然后想办法跟让娜和好。小伙子坚持自己的计划,努力不喝酒。但半个月后,他拿到了第一笔薪水,让客斯巴伊对自己的同屋说:
“今天晚上文化宫的教学法专家来培训。她不想住在宿舍。所以你再找个地方住吧。”
没办法。阿尔曼穿上衣服来到大街上,他又面临着这个问题:该去哪?或许还是该下定决心去找让娜?不,跟她说什么呢?就这么贸然出现吗?为了安静地 好好想想这些,他决定现在饭店里吃个晚饭。
心情不能再糟糕了。他想让自己振作点,刚开始点了啤酒,后来……伏特加。
他不记得他坐了多久。当饭店关门的时候已是深夜,打更的老头把他赶到大街上。醉鬼的脚勉强挪着步。
一个小时后下夜班的让娜碰见了他。
当让娜知道阿尔曼跟笔笔走了的时后,她差点没痛苦死。整个人消瘦得很厉害,瘦了很多。当然,丈夫跑了,最爱的婆婆又去世了,公公往家里领了个年轻妻子,让他们走。
应该去找谁呢?该跟谁商量呢?就在昨天让娜还不知道什么是贫困和操心,今天一堆令人担忧的问题就落到了她的肩上。她茫然若失,就像黑暗中的路人,找不到出路。
但生活要求人们必须坚强。不久前让娜觉得一切都没有希望了,她想放弃、屈服。但孩子们却不让你这么长时间的痛苦。他们像往常一样,不只会让人操心,还带来了快乐。
有一次朋友邀请她去文化宫,说是有张多余的票。让娜想拒绝,后来没有坚持。晚上她把孩子送到邻居那里就去了。白白的脸配着黑色的裙子,戴上了最喜欢的项链。
第一幕剧结束后,让娜和朋友就到休息室去了。
“咱们去小卖部吧,”朋友建议道 。“我想给孩子们买点东西。你也给自己的孩子们买点……”女人们就朝着小卖部走去了。
“也对,他们现在肯定没入睡,在等着我们呢,”让娜赞成,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事来,不说话了,像是呆在了座位上。
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迎面走来。是达尼耶力。他在想着什么事,一直盯着自己的脚。
“达尼!”让娜自己都没料到自己会喊他。
达尼耶力抬起头。
“让娜!”他太激动说不出话来。
这是他们在勘探队谈话后的第一次见面。
“我很同情你,”达尼耶力说,但他突然想起来:我是同情他丈夫离开了她……他又赶紧补充说:“阿古丽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那时我很想去看看,但也没下定决心。”
“这难道要下很大决心吗?”让娜忧郁地说。“你来卡伊拉克塔很久了吗?”
“三天前来的……”
还跟达尼耶力聊了些什么,让娜已经不记得了。想说的——没有说。她现在非常想知道的是他结婚了没有。这要是以前的让娜,她一定会直接问。但现在她已经不是以前的让娜了,完全是另一个人了。
“你什么时候走啊?”她对这个感兴趣只是因为她找不到别的话说了。
“我要在这儿呆一段时候。我的第一本书出版了,关于撒克的。我来把它带给父亲。我来收集第二本书的材料,他一直都在你们这儿。”
“书出版了?祝贺你!你能送我一本吗?”
“当然,当然,我送你。”
“什么时候?”
“要是可以的话,我可以送去你家。”
“好啊,好啊,明天午饭后我就在家。我给你写个地址。”
达尼耶力有点不好意思。
“我有你的地址。”
她怎么知道对达尼耶力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她更重要的人了?他当然会有她的地址啊!去年他跟父亲来到勘探队,听说阿尔曼跟妻子得到了一套房子。达尼耶力那时就希望哪怕远远地看看让娜,就从朋友那儿要来了地址。他在房子附近转了两个小时,但让娜就是没出来过。他又不敢进屋。
“要是知道地址的话就来吧。我会等你,”让娜有些忧郁地说。他们告别了之后就散了。
“那是谁?”朋友问。
“啊,一个……他曾经爱过我。”
“曾经?他现在也爱着你啊!我发现他看见你的时候整个人就呆了,当聊天的时候他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第二天达尼耶力在约定的时间带来了自己承诺带来的书。但……让娜家里正好有个女人,就是昨晚在文化宫的那个女人。想说点什么,但又没说成。他就走了。只说他要快点到勘探队去找父亲,他会在那儿呆一个月左右,回来的时候再到她这来。让娜保证他回来前一定把他的小说读完。
达尼耶力一走,她马上就坐下来开始读书。她想从他写的书里了解这个人在想什么,他梦想什么,他生活里在意的是什么。她越读就越被内容深深的吸引了。
作者对年轻时最美好的感情——爱情被侮辱和贬低表示了同情和哀悼。让娜面前从书页中鲜明地浮现出一个多愁善感的主人公形象,他陈述了过去和现在。她觉得这个主人公就是作者本人。现在让娜能在他说的每句话中找到内心强烈的反响。作者将她吸引到自己这里,带她了解自己的思想和感受。
一个月后,达尼耶力从勘探队回来了。在宾馆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他就去找让娜了。
“怎么样?你喜欢这本书吗 ?”
“当然……那还用说……不仅在小说里。现实生活里也是……”
她又重新认识了达尼耶力,感受着复杂的情感:快乐,同时又痛苦。让娜因为自己的轻浮已经受到了一次深刻的教训,现在变得同情达理,人也平和了许多。她无法下定决心跟阿尔曼正式断绝联系。无论他怎么惹她生气,怎么让她失望,是无法给孩子们找到另一个父亲的。他才是他们的亲生……可怜的女人努力不向达尼耶力表露自己的情感。她能怎么办呢,如果到现在心灵还没有最终告诉她:阿尔曼再也不是你的了!
当让娜站在两个路灯中间,她在深夜遇到的正是喝醉的丈夫。这次一切都会做个了断:让娜开始可怜阿尔曼……她知道:如果现在不帮他,他就完蛋了。她想起了婆婆的吩咐:“让娜啊,求求你,别人阿尔曼没人管。你是知道他性格软弱的。没有你他就完了,就完了……”
让娜的心刚刚才因为痛苦有些愈合。似乎她永远不会再这么痛苦地哭了。早上她来找他。
阿尔曼低着头坐着。
“对不起,请原谅,”他小声地说,把头转过去。让娜摘下头巾,擦擦丈夫脸上的眼泪。
“我该上班了,”她说。“但还来得及泡壶茶。”
第七章
“命运玩弄着人们……”古图阿尔不止一次地听到这些话。他们说的对还是不对——他没有想过。但他见过有的人从小就想成为伟大的名人。这个人似乎具有实现这个的才干和毅力。但没有实现。在事业的台阶上达到了一定的高度,然后就画句号了。他本应该继续发展,而他在这个高度就停住了。另一种人根本没什么野心,知道自己的分量,于是就勤勤恳恳工作了。你看,命运会回馈他的辛勤劳动和为人谦虚。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才干和能力并不比第一种人差。但原来他还有一个显著的品质——诚实。生活会非常公平公正地对待他。
我们就以谦虚的劳动者为例:努拉力在事业上一路风生水起。昨天他还是个小考古队的队长,夜以继日地在沙漠上忙活着找水。今天努拉力就是一个大共和机构的领导了!别依让到现在还只是个实验室主任。
努拉力赶快跟古图阿尔分享了这个晋升的喜讯。古图阿尔只关切地问了一个问题:
“结婚了吗?”
“还没有,”年轻人回答。“有一个漂亮的姑娘在阿拉木图的医学院上学。现在我会到她身边,向她求婚。但恐怕她现在还不会答应。”
古图阿尔没有再盘问下去。为什么要问呢?他的年轻朋友愿意跟他商量这件事已经很好了。古图阿尔陷入了沉思。
老考古学家突然想起阿尔曼的不幸遭遇。“只要一到卡伊拉克塔一定要去看看阿尔曼,听说他现在很不好 。”
阿尔曼从笔笔那里回到卡伊拉克塔之后,阿赫美特卡里第一时间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那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阿尔曼回到原来的工厂上班,还是做切石工。但像原来一样,他还是机械地工作着。没有任何意愿,提不起精神。
善良的阿赫美特卡里以为这只是因为阿尔曼遭受了命运太过沉重的打击。他一直希望劳动会帮助他,改造他。但劳动还不足以让这些人立足。但阿尔曼对工作的冷漠让阿赫美特卡里也越来越觉得害怕和担心。
他还能为这个年轻人做点什么呢?他不是他的哥哥,不是他的父亲。要是别人早就放弃了:想干什么干什么吧,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但老工长阿赫美特卡里是不会这么做的。
他自己年轻的时候经历了不少困难。要是有个小伙子在人生中犯了错,他就赶紧来帮忙。阿赫美特卡里到现在一直支持他,为他指引生活方向,直到他可以自己立足。他对阿尔曼也是这样。可能他是出于责任感和对小伙子的信任。阿赫美特卡里心里明白:还可以为阿尔曼做点什么。一次他说: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份工作。其实你也可以去别的地方工作。”
“我不知道……”
“那谁知道呢?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我记得我答应过在学业上帮助你。准备一下吧,我已经跟一位雕塑家说好了,他想见见你。”
阿尔曼心里一振,激动的不得了。他真的为这个消息感到高兴。
第二天工长打车去了雕塑家那里,带他去了墓地。他给他看了阿尔曼做的雕像。
“嗯,”雕塑家说。“首先,当然,第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不是个大师做的。但小伙子需要学习。但已经成家的人学起来会有些困难,他的薪水会很少。我是想收他做学生,但……我们不缺人手。但我的助手刚刚离开了。”
新的任务摆在了阿赫美特卡里的面前。他决定要继续为阿尔曼争取。
不能说这是个简单的事,但工长的确做到了不少。很快阿尔曼就被允许开始学习了。阿赫美特卡里亲自把他送到雕塑家的工作室。他对雕塑家说:
“以前哈萨克人把自己的儿子送去学习,总是会对毛拉说:“把肉给您,把骨头留给我自己,只求您教他念书。”我的请求是这样的:别爱惜他,可怜他,哪怕他的手很累,让他多学点,多雕刻,让他多思考。只要能让他学到手艺。”
阿赫美特卡里继续几乎是庄重地说了自己的临别赠言,现在他对阿尔曼说:
“我再重复一次——命运在你自己手里。你怎么学将决定你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家的大门将会永远对你敞开。”
阿赫美特卡里道过别之后就走了。
雕塑家和他的新学生从那天开始就工作了。很快阿尔曼就领悟了各种工具的使用特点,知道了基本的雕刻方法。雕刻本身需要集中注意力。师傅对他说,“最好用一块石头刻人,在另一块石头上刻动物。重要的是要考虑到石头的特质:这块石头是易碎的还是很坚固,能否耐寒耐热,它的密度是多少,要记住在什么季节用花岗岩还是大理石为佳。”
阿尔曼就这么掌握了雕刻工作的基本知识。他越来越沉浸在这种高深的艺术中。他想独立地,用自己的双手完成一件作品。雕塑家批判了学生的不耐烦。
“别着急,年轻人,别急,”他对阿尔曼说。“很快,或许你就快为自己的手艺感到欣慰……”
一次,当他们完成一个非常重要的订单时,工作室里走进了一个活力四射的男人。他白净的脸上有着细小的皱纹。他身穿帆布裤,上衣的肩部有些磨破了,衣服上还有些油彩的污点。头上戴着过时的贝雷帽。
“所有辛勤劳动的人们,大家好啊!”男人精神饱满,伸出了手。
雕塑家转过身:
“欢迎啊!怎么,出来工作了?”
“应该是这样没错。”
“你离开家可有好久了。”
“是啊,治好了一种病,有缠上了另一种病——神经根炎。”
“你的神经根炎怎么样了?”
“快要死了,你到时候别忘了来给我念追悼词……”
这个人引起了阿尔曼的兴趣。他狡猾地皱着眉说:
“反正都得死。”
老师傅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建议道:
“来,认识一下吧,别人送来的学生。保证会成为真正的大师。”
“啊……”男人的脸上立刻出现了满意的表情,说:
“我觉得可以找别人来接我的班了……”
雕塑家笑着说:
“你再这么喝下去,就活不过今天了。”
男人也笑了起来:
“跟你争论没有用,你是领导!领导永远都是这么重要!”
师傅这次什么都没回答,他对阿尔曼说:
“现在把你介绍给我的助手认识一下,莫伊赛义。”
“别弄混了,孩子,这不是圣人莫伊赛义,而是……酒鬼,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
雕塑家从正在浇石膏的像走过来,伸出手说:
“既然回来工作了,就别瞎混了,拿着草图和加工样板。帮着阿尔曼干活。我要去城市委员会办点事。”
莫伊赛义拿过图纸,细致入微地看着,嘟囔着什么。然后把图纸贴到墙上问阿尔曼:
“你对雕塑家米开朗其罗熟悉吗?”
“不……”
“你连他们的复制品都没见过吗?”
“没见过。”
“真是奇迹啊!”莫伊赛义很惊讶。“连这么伟大的作品都没见过,还梦想成为大师。可怜的艺术啊! 多少人都想成为大师啊,然后雕塑家就会大批地出现在公园、大街上,做着可怜的乞丐似的事。”
他愤恨又快速地喊道。他又看了一眼阿尔曼,高兴地笑了起来:
“没关系,没看过米开朗琪罗没关系,也用不着看。取代他们的是站在你面前的莫伊赛义本人。兄弟,他身上也有许多可以学习的地方。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拥有天分,善于发现和评价真正的美。”
莫伊赛义穿上了自己的黑色长袍,卷起袖子,开始工作。他的手一把玩,石膏就变得柔软可塑。
“太棒了!”阿尔曼被迷住了。
“什么太棒了?”莫伊赛义不明白。
“您做的太棒了!”
“哎呀,亲爱的!我要是没点手艺,怎么能有这份工作啊?”
接下来的几天阿尔曼越来越觉得莫伊赛义真是个大师,他有一双黄金手,除此之外——爱开玩笑,是个真性情的人。他对自己的学生说:
“只有真正有才华的人才能创造艺术。但才华是学不来的,这是天生的。”
“那么艺术可以学吗?”
“无论怎么折腾,如果他心里没有上帝赋予的恩赐的话,他成不了艺术家,也成不了雕塑家。”
一次莫伊赛义突发灵感,当他完成作品后,坐到椅子上,就像一下就老了一样,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然后从这种遗忘中清醒过来,看着阿尔曼:
“你觉得我多大?”
阿尔曼真诚地回答:
“就四十吧。”
工作室的负责人和莫伊赛义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猜对了!”莫伊赛义笑着说。然后严肃地补充说:
“我刚满二十八。”
“您在开玩笑吗?难道就比我大一岁?”
“我知道我自己看起来很老。这是因为太聪明了。”
“我也是个聪明人,”雕塑家笑着插话进来。“承认吧,你是离不开酒的,要是少喝点,你能活一百岁!”
“谁说喝酒会让人老得快?依我看就连医学上也还没得出这种结论吧。”
雕塑家伤心地看看莫伊赛义:
“我不知道,但你呀,看起来确实该去看医生了。”
“要你这么说我要是戒酒就能长命百岁?”
“为什么长命百岁?没有能长命的。但人应该有人的死法。”
“死人还不都一样……”
“没错,”阿尔曼想。“人死了之后不都一样吗?人活着的时候是有不同的。这么长期的酗酒是不合适的,如果有时候心情好呢?”
这一天雕塑家把阿尔曼叫道一边说:
“我要去莫斯科了。莫伊赛义会跟你呆在一起。这段时间多跟他学学铸造手艺,他在这方面可是个好手。”
莫伊赛义得到了充分的自由,一周后自己就开始酗酒,也拽上自己的学生。结果事情就这样不可收拾了。
发薪水的那天阿尔曼独自拆掉了自己第一件作品的石膏。莫伊赛义批判地审视着这件作品,他像一个靠山一样拍着自己小弟的肩膀说:
“原来你也是有才华的!为了不让你的雕像白费,要为它喝酒庆祝一下!”阿尔曼为这个提议感到高兴。
“好啊,很乐意!”他高兴地回答。
从这儿就开始了……
现在他们经常一块喝酒。几乎是每天都在莫伊赛义家。这里也经常来一些客人,在这里过夜。
一天当阿尔曼喝多了走不动的时候,他到了公园里,想在凳子上歇歇脚。于是就看见了正在散步的达尼耶力和……自己的妻子。他立刻吃起醋来。这不就是借酒浇愁的好理由吗?!
……让娜还是理智的。她又将自己心中燃起的对达尼耶力的感情压了下去。“应该这么做,应该,”女人这样告诉自己。“阿尔曼可是孩子们的父亲啊!”
见到达尼耶力后,她尽可能的把一切解释给他听。“我自己把他送回家。”达尼耶力对这句话感到很震惊。愤怒、怜惜和钦佩,这一切的情感混合成他对让娜的看法。前方照亮的希望之火又熄灭了。
让娜在家却跟丈夫说:
“无论这房子和家庭对我来说多珍贵,我们都不能住在一起,如果……”
“让娜,我向你发誓,这再也不会发生了!”
“这都怪你自己。”
她很想,想真心相信他。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达尼耶力。从早到晚操持着家务。阿尔曼在雕塑工作室上班,让娜希望,如果可能的话,一切都可以重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很快阿尔曼又喝多了出现在家门口。让娜满含眼泪地看着他:
“如果明天这个家门不对你敞开,你自己应该知道怎么回事吧。”
但第二天并没有发生,而是两天之后。“该怎么办呢?像我保证过的那样不让他进家门……但……邻居会看到……”让娜痛苦地思考着。“让他睡一会儿吧,明天早上再跟他说!”
她很早就醒了,走到丈夫睡觉的客厅。但阿尔曼不在了。不知是羞愧还是还想喝酒,他天还没亮就走了。
现在阿尔曼要不就是消失个两三天,要不就是一整周都不出现。让娜越来越经常的产生这种想法:他永远不会改变,永远不能做个人。难道我除了离婚真的没有别的出路了?但人们会怎么说呢?该怎么帮他呢?怎么帮?或许去找他们领导?但我哪有脸出现在那里呢?他们可能正愁没有理由开除他呢,我一去告状,正好有了借口……到时候就真的会把阿尔曼赶出去。他自己又不会去别的地方工作……怎么拯救他呢?
一次阿尔曼照例一周没出现后,他又回家了。早上跟谁都不说话,自己默默地喝茶。让娜说:
“你接下来的……就只有死了……”
“我知道……”
“你都不可怜你的孩子们吗?有人治好了嗜酒症,还有这种药……”
“我听说了。吃完这种药……只要再喝多,就完蛋了。”
让娜没有忍住:
“死了总比这么活着好!”
阿尔曼本来拿定主意要治的。但他不想这么着急。但他总是拖延:要不就是没办下来证件,没有证件就不能接受治疗,要不就是医院没有空位。当马上就要去医院那一天的时候,他又喝多了,他对家里说:“这是最后一次。”
春天又来了。温暖的阳光又照射在大地上,太阳总是慷慨地把它那能使人精神焕发的光芒送给人们。细细的河流又开始涌动着,在雪下……椋鸟们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让娜喜欢这个季节。这是万象更新的时节。想好好生活、工作、爱……想获得幸福。
春天达尼耶力又来到了卡伊拉克塔,来为新书收集新素材。不,他这次没有跟让娜见面。她曾经在街上偶遇他。第一眼她没认出来。怎么,他开始锻炼了?还是第一本书出版后的名气、荣誉带给他这种内心的满足感和自信?达尼耶力变了好多。他发育得越来越成熟,更匀称,也更迷人了。甚至走路都不一样了——更自信也更坚定。
这天之后让娜就开始无意识地等他的电话。她尽量不离开家,希望他很快就打来。但是他没有打来。“当然,他把我忘了。他把心给了别人……”让娜苦恼地想。人们说得没错:如果你想珍惜什么,那就要丢掉什么。让娜现在才明白达尼耶力在自己的心里和生活里占据着怎样的位置。最后她没忍住,自己给他的宾馆拨去了电话。达尼耶力拿起话筒:
“您好,我是达尼耶力。”
“是我,让娜……”
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声音突然断了。她放下了话筒——眼里涌出了泪水,
十分钟过去了,电话铃想起来了。
“让娜?”
听出了达尼耶力的声音,她勉强忍住抽泣。
“是……是我……”
“最近好吗?刚才是你给我打电话吗?”
“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让娜控制住了自己。她坚定些说道:“只是很久没见了。就给你打了个电话,”
“我也很想见见你。总是有事耽误了,一直没能打电话,但……好像不太方便。”
让娜的心扑通地跳着。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感,高兴地叫道:
“真的吗?!”
“真的!”
他们说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达尼耶力早到了。而让娜……她一直在纠结着:应不应该见他呢?尽管她已经出发了。她走着,但还是在想:该不该呢?她有些惊讶:刚才还那么强烈的见达尼耶力的欲望去哪了?但还是走到了地方。
“小达尼,你好啊!”最近五年让娜头一次像从前一样这么称呼他,伸出了双手。
他没说话,拥抱了她
公园里的灯亮了。达尼耶力和让娜走到橡树下的长椅。
就在这时阿尔曼发现了他们。复杂的生气和羞耻的情感将阿尔曼紧紧包围。他想尽量不被发现,偷偷走开。
“多久没见你了,”达尼耶力说。“讲讲最近怎么样吧。”
让娜把一切都讲了出来,无论她觉得多痛苦,一切都讲了。
听完她痛苦的讲述后,达尼耶力握着她的手,激动地问:
“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我能做什么呢?你自己有什么办法吗?”
“还是应该帮他,还是要为他戒酒。如果我抛弃他的话,他就真的完了。但我也知道……”
达尼耶力想把让娜抱进自己的怀里,安慰她。但他忍住了。
“我们走吧,”她提议。“真高兴我们能见面。”
“走吧,”达尼耶力同意。
“难道我们的爱情就要以这种方式结束吗?”让娜想。“还是?不,不。跟达尼耶力在一起就是背叛了阿尔曼。”
就像梦一样,达尼耶力的话传到了耳畔:
“我像以前一样……我非常爱你。这是现在我可以说的最重要的。”
他们俩都明白:阿尔曼就是他们俩之间那道坚实的墙,阻隔了他们之间的爱情,谁都拿他没有办法。
“要帮阿尔曼……要帮……”他们这样商量好:当达尼耶力回到阿拉木图的时候,他会带阿尔曼一起走。把他送去那里治疗。
阿尔曼承认自己是母亲的死的凶手后,这个想法第一次冲击了他。后来当他从笔笔家被赶出来不知道去哪时就再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当让客斯巴伊把他赶走时这个想法又来到了他的头脑中。现在他已经不能摆脱这个想法了。
当他在公园看到让娜和达尼耶力时,最终阿尔曼坚定了自己决定的正确性。他觉得: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们更幸福的人了。他的心一紧。这是什么——是吃醋吗?或许吧……阿尔曼知道他还爱着让娜。爱……但他无力保护自己,保护让娜。怪谁呢?谁需要他这种人呢?活着还有意思吗?
在家里也是——儿子哭着跑过来,扑到了床上,对着床板……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让娜过去看着儿子。
孩子指着爸爸,哭着喊道:
“他让我们丢尽了脸!大街上有照片……在玻璃下面……大家都看到了!……”
这的确如此。第二天早上阿尔曼还去看了自己的画像。他坐在离幼儿园不远的水洼旁,旁边是空酒瓶。他的眼里流出了泪水。但这种良心的谴责并没有让他痛苦很久。现在他又开始“痛苦地”喝酒了。
一次他去上班,才知道几天前就被解雇了。雕塑家把他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看着他的眼睛说:
“你啊,小伙子,不是没有才华。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但你不干正经事,毁掉了自己的前程啊!所以现在谁也别怪。都怨你自己。如果你好好反省,还需要帮助的话——来找我……”
阿尔曼像是哑巴了:他没有料想到这种后果。没错,他喝酒,但他一直以为师傅不在意这点。但事情就是这样。
“您要赶我走吗?”阿尔曼几乎是悄悄地问。
“不。赶走你的是你自己。我甚至在违反财政纪律的条件下雇用了你。我说服了所有人——要支持年轻人,要帮他们……我们大家都相信了你,而我……我现在相信——你是个没出息的人,你的心里想的根本不是我们的事业。难道我看不到吗?主要的还是取决于你自己。”
阿尔曼,这一次!真得后悔了,他谴责着自己。几乎是哭着走出工作室,在大街上徘徊着。
结算工资时拿到的钱只够花两天的,没人借给他钱。
像一条看家狗,他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回到了家。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往后的晚上就再也没出去过。睡不着觉,也不得安宁。唯一的一个问题困惑着他:“怎么生活呢?为什么还要活着呢?”他没有出路:他被打败了,被打倒了。所有人都鄙视他,恨他。
突然,像恍然大悟一样,童年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他跟母亲刚来到叶儿卡兹家的时候。那时也是像现在这么温暖明媚的春天。只是他现在完全感觉不到了。
惊人的是,他清楚地记得这一天的每个细节。
他成了少先队员。戴着鲜艳的红领巾跑回了家。他扑到了母亲身上,夸赞着自己:
“我现在是少先队员了!”
“祝贺你啊,我的小宝贝!”
站在一旁的继父笑了:
“少先队员,很好啊。说说你长大以后想当什么啊?”
“我要当元帅!”
“会的,你会成为将军或是元帅的。”
现在他成为了什么人呢……酒鬼!嗜酒如命!活了将近三十年……谁需要他呢?没人需要他。
“没人需要我!”他失望地说。
让娜这时来到厨房,帮着母亲把碗摆到桌子上。不到两分钟,阿尔曼房里就传来了陌生的嘶哑的声音。
让娜的心一下碎了。她明白了一切,手里的茶杯掉落到了地上。没有注意被沸水烫伤的脚,她飞快地冲进了丈夫的房间。丈夫已经失去意识了,躺在门口。她走近一看,阿尔曼血淋淋的身体躺在了窗边。
小儿子看到了房间里的一切,嚎叫着跑到了街上。他在街上见到了达尼耶力。他快步走向家。他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走到电话前。
“啊,为什么我来晚了呢!”他责备自己,拨了急救电话。
这一天达尼耶力跟父亲正好从勘探队回到卡伊拉克塔。古图阿尔知道了阿尔曼的死讯,也很伤心,没能及时赶回来。
酗酒……达尼耶力说,“他太早就开始依恋酒精。酒精断送了年轻人的生命。”
“不仅是这个,”古图阿尔说。“酗酒本身只是很多原因引起的结果。死去的阿古丽一生都为他操心。他做的所有坏事她都努力隐藏,他做的好事就一个劲儿地夸大。这是溺爱,盲目的爱。这种爱从来也不会带来什么好结果。母亲去世了,阿尔曼不能,也不会克服起初的困难。他已经习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了……这才是他的悲剧。”
“是啊,我们要是能早回来一天也好啊!我就会把他带走。我们已经这么决定好了。”
第八章
“我想来跟你聊聊,”古图阿尔坐在柔软的椅子上,对面坐着叶儿卡兹。他就这么坐着,没有站起来,也没有欢迎自己的老朋友。
“聊什么?”
“把一切都谈谈吧。聊聊生活,聊聊我的和你的,聊聊阿尔曼……”
“有意思。如果咱们现在聊聊阿尔曼,他还能活过来还是怎么的?”
“你为什么不管他?”古图阿尔打断了他。“你可是他的父亲,尽管不是亲生的。猫都会关爱地舔舔它的小崽儿啊。”
叶儿卡兹大笑:
“来吧!来吧!都说出来吧!恐怕“猫”这个词不是偶然从你嘴里脱口而出的吧。有人说,我所有的敌人都这么叫我。”
……阿尔曼的死使老考古学家很是伤心,他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脑袋里一直不断闪现各种生活场景,他得出了结论:错的不是阿尔曼一个人……他的死的悲剧也怨一些朋友和亲人。叶儿卡兹也有错。“流血的是你儿子不是?他在你的看护下长大,那就是你亲生的。你首先要为他的命运负责任。”
古图阿尔了解叶儿卡兹丑陋的本性。在阿古丽坟墓前他就请求过叶儿卡兹:“现在你既要当一个父亲,也要当一个母亲,你要保护他”,那时他就怀疑叶儿卡兹会不会这么做?他的怀疑得到了证实。
当他听说阿古丽死后叶儿卡兹马上就结婚的时候,他为叶儿卡兹感到心痛,不自在。他还听说继父不再为阿尔曼的家庭提供住房。
古图阿尔自己每个夏天都会住在勘探队,不出去,冬天在离卡伊拉克塔很远的阿拉木图。他也就没能跟阿尔曼见上一面,尽管他非常想见见他。
一次,他去找阿尔曼,但他不在家。他那时跟某个女人去了阿拉木图。当考古学家回到阿拉木图的时候,他就开始找阿尔曼,别人告诉他,阿尔曼又回到卡伊拉克塔了!……这样,阿尔曼需要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支持他时候,如果叶儿卡兹不支持他,还有谁会支持他呢?
古图阿尔没有忍住,来找老朋友一件一件事地聊聊。
“有什么奇怪的吗?大家都说你的品性跟猫一样。”古图阿尔回答。“只是猫有很多好品
质。当然,猫还捉老鼠呢!怎么,这你也想把它当成自己的使命?
为什么这样呢?猫爱自己的小崽儿,保护它们,愿意为它们牺牲自己的生命。而你只是冷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去,尤其还是个很健康的儿子。”
“阿尔曼不是我儿子,这你知道!”叶儿卡兹发了脾气。“我从没认为他是我儿子,现在不认为,他死了之后也不这么认为!”
“这就是灾难的源头。可你还是教育了他啊!”
“他没有接受任何的养育和教育!我一直都知道,阿尔曼只有死了才会改!”
“我觉得要想教育别人,自己要先是教养好的人。哪怕一生只有一次审视过自己的内心。能不能活了一辈子,做一件不是只为自己一个人好的事啊,也想想别人?”
叶儿卡兹忍不住打断了古图阿尔:
“我难道只为自己带来了好处吗?只有我为你写副博士申请,没有我你这辈子都没有资格!”
“别装疯卖傻了,我不能写副博士申请,也不能写博士申请,这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不会怪任何人。教授、博士里也有没有为科学带来任何有益东西的人啊,他们也有无法帮助国家解决任何经济问题的人啊。但现在我们说的是另一件事:父母的责任,同志的职责、人格、良心……人没有胸怀是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只会嫉妒。”
“难道我嫉妒不幸的你?”叶儿卡兹哈哈大笑。
“不,我并不是不幸的!我的幸福就是我的工作。没有真正的事业——这才是真正可怜的人。”
“我猜到了。你说的又是我!你觉得我是没有才干的人?”
“我直接说吧。曾经我觉得你很有才华。所以尊敬你,重视你。但你把自己所有的才华都浪费在事业攀升上,这使你逐渐失去了自己。你失去的不仅是自己,还有那些对你给予希望的人。”
叶儿卡兹激动地整张脸通红。
“别为我心疼了!没有你的教训我照样活的很好!我不需要你在这儿说大话!”他从座位上跳起来喊道。
“你忘了一个真理,叶儿卡兹。朋友只会说真话,虽然这真话可能会让人哭,不好受;敌人会说谎话,让你笑。我还把自己当成你的朋友。我只希望你好。”
“听你的建议那我就该重生一回。”
“我会原谅你的一切的。我会原谅你让别依让写的那篇诬蔑我的文章,会原谅你想努力关掉勘探队,会原谅你职责我浪费国家的钱。也会原谅你想在勘探队有成果之前让我赶紧退休,还有很多事我都会原谅。但阿尔曼的死——我永远不会原谅。”
这是办公室里进来了一个满脸笑容的叶儿卡兹的同事。
“祝贺您!”他对自己的院长说。“刚才主席团进行科学院了选举投票,您和别依让都成功了!”
“怎么是两个人?”
“是的,还有一个部门有个位置也是空缺的。一个给社会科学院了 ,一个就给咱们了。主席团刚确定结果还不到五分钟!所以接受我的祝贺吧!”
“这才是幸福!”叶儿卡兹叫道。古图阿尔笑了。是啊,对这种人来说最主要的是官衔。
“哼,不幸的人,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看着古图阿尔,叶儿卡兹看着古图阿尔问,大声地说:
“幸福就是达到预想的目标。”
“难道幸福就是成为领导班子成员吗?”
“没错啊!我就是认为这就是幸福!”
古图阿尔又笑了:“当然不是!”
叶儿卡兹的新秘书进来了。
“抱歉,院长,”姑娘礼貌地对他说。“我不太明白。刚才有人打电话来,说您的妻子走了……坐飞机走了……”姑娘有些发窘。“您自己接一下电话吧……”
“她疯了吗?”叶儿卡兹很生气,脸有些发白。不明白的是他在说谁疯了:说妻子还是说秘书。他用颤抖的双手接过话筒:“叶儿卡兹教授!”
话筒那头传来的声音整个办公室都能清楚地听到。
“对不起,”男人嘶哑地说,“您的妻子跟我们的一个飞行员去了列宁格勒。她让我们转告……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去哪了?跟谁?”
“今天早上。跟谁不都一样吗?我只是按照委托办事。对不起,我不能再说别的了。”话筒里传来的是短促的嘟嘟声。
叶儿卡兹就这么手里拿着话筒坐了一会,然后从椅子滑到了地上。
“水!快拿水!”古图阿尔对秘书喊道。他自己跑过去扶住叶儿卡兹。但叶儿卡兹没在旁人的帮助下就很快恢复了意识。他勉强站起来,又小心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稍微好一点了,秘书手里拿着一杯水站在旁边。
此时此刻古图阿尔真心为自己的朋友感到惋惜。
阿拉木图的金秋,凉爽的风吹过山谷间,摘下了金黄、通红的白桦树和枫树叶。它们成了行人脚下柔软的地毯。
在一座房子旁边叶子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老旧的花园里还是一片和谐,非常舒服。一片寂静,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但在林荫路的尽头有俩个人。他们挽着手,慢慢地向房子走去。从步态中、从举动中都能看出一种平静的信念。这两个人就是达尼耶力和让娜。
“对我来说,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开,”让娜说。“阿尔曼不会死而复生。他再也不需要我了。你在这里……还能在叶儿卡兹旁边呆多久呢?现在他想让我们走远点。”
“你这么做是对的!我自己也打算跟你们走。但叶儿卡兹怎么办?他的身体总是这么不好吗?拿他怎么办呢?”
“那时他把我们赶出了家,自己跟一个年轻女人结了婚。她看起来很漂亮:抛弃了孩子,把耶尔克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卷跑了,跟一个飞行员跑了。老头被打击了。我怕他会死。再有一个打击他怕是就站不起来了。他在院里的投票中落选了。”
“后来呢?”
耶尔克没通过选举后,他一下就搬到卡伊拉克塔了。然后……在那里很快就瘫痪了……
“贪图权势会带给人什么啊!”
“是啊,他的一生都受到了惩罚。他从没爱过任何人,除了自己。现在我才明白可怜的阿古丽跟他在一起有多痛苦。”
“后来呢?这之后你们的关系和生活怎么样?”
“他让人找我。无论多生气,在这种情况下不能不帮。我在他的床前照顾了他三个月。后来他康复了,开始走路了,办了退休。我觉得我的孩子们会妨碍到他。他忍受不了一点吵闹声。他建议我们去别的地方,说是……休息一下。他的退休金很多……”
“真好,你能来阿拉木图……”
“谢谢你的宽宏大量,”让娜激动地说。“命运惩罚了我,因为我带给你太多痛苦。现在我准备好成为你的女仆了。”
“你这脑袋里都想些什么啊!”达尼耶力笑了。“没有你我疲惫不堪,我倒是愿意成为你的仆人!所以,亲爱的,我们要为彼此而活。我们的未来一定会是幸福的。我们通往幸福的道路实在是太艰辛了。”
“难道我的眼泪都干涸了?!”让娜深受感动地说。
他们又默默地走了很久。
“父亲知道我们结婚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也很想这样,但……”
“什么使你不安呢?”
“我不是一个人,还有两个孩子。你父亲这么多年都一个人过,他可能习惯了安静。”
达尼耶力知道让娜担心什么,他尽可能平静地向她解释:
“别担心孩子,他们的父亲是另一个人,但他们有什么错呢?从今天起,他们不仅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咱们共同的孩子。父亲只会为家里的孩子感到高兴。”
让娜又激动了起来:
“谢谢你,亲爱的……”
古图阿尔赞成儿子跟让娜结婚。很快他们就举行了婚礼。现在古图阿尔的那栋带着绿色豪华花园的大房子里许多年来保持的神秘的安静被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所代替。考古学家自己也像是年轻了许多。现在他整日坐在书桌前,就像年轻时一样,工作效率高,又充满了灵感。
这些幸福的日子里也有灰暗的时候。原因又是别依让。
他的幸福与叶儿卡兹的不同,是现在的名望极盛时期,就像冉冉升起的星星。叶儿卡兹喜欢两个人分享成功的喜悦。别依让则隆重地在他那个志同道合者的圈子里庆祝。如果叶儿卡兹只相信自己的力量和权威的话,那么别依让则是永远依靠权威人士和知名人士。为了他们他什么都舍得。别依让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展现自己贪财和任性的性格:他在跟比自己弱的人打交道时。他永远支持那些名声和官衔比他高的人:就算他们说的不对,他也会高呼他们的思想深刻读到,即使事实上这些想法是毫无益处的。现在他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因为他既是院士,又是授予科学学位最高鉴定委员会的成员。别依让利用自己的地位对古图阿尔的论文写了否定的评语。这件事老考古学家是从自己的以前的老同事口中得知的。
起初古图阿尔很低落,后来他告诉自己:没什么,没什么……只要工作就行了。副博士头衔有什么用呢?
于是他开始工作。他全神贯注地工作,因为他还不知道由于别人对他的无礼攻击和指责,别依让已经把怀疑招引到自己的头上了。
当科学院知道了古图阿尔论文的鉴定的事的时候,院里严厉地批判了别依让的行为。鉴定与事实不符。
几个威尔金院士领导的科学家带着关于古图阿尔工作的正式信件找到了公正委员会
很快就传来了答复。上面通知,他们提出的信和意见会经由专门委员会仔细查看。委员会主席让他们再把著名考古学家的所有书都寄给他。
威尔金没有在自己的图书馆里找到古图阿尔的 著作。所以他现在来到他家。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我的老朋友?!”主人站起来迎接朋友。
“我可不是风滚草,风可吹不走我,”威尔金开玩笑说。“当你评选院士的时候,我们会统一口径支持你的。”
“别吓唬人了,”古图阿尔打断了他,笑着。“这点我倒是知道得很——你可主宰不了我的命运。”
“怎么,你忘了一句谚语:如果上帝想,他会让你二十岁变成秃头。”
“让人变成秃头,我们的熟人也能做到。只不过他动的不是头发,而是我辛苦工作三十年来的成果。”
“是谁?”
“别担心,当然不是你。”
“你不说也罢,这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你是从哪知道的?”
“哎呀,只有贵重的东西不会一开始就被看见,所有不值钱的廉价货就那么明摆着。”
威尔金也没说出别依让的名字。
老朋友们在花园的亭子里坐到很晚。他们回忆了中学时代、大学时代,回忆了所有经历过的事情。
告别的时候威尔金让古图阿尔把自己的书送给他,并签上名。
“你肯定留了一些,每样给我一本吧。”
“你怎么突然想起要这个?你为什么突然需要这些呢?”古图阿尔问。
“想再看一遍。”
又过了一年,准确说——飞过了一年。但放大它的不仅是时间的飞速,主要的是得出的成果。
在这意义重大的一年中,昨天还是一片无垠的沙漠,古图阿尔的考古勘探队还在这里辛勤工作,现在就是一片汪洋的大海,海浪拍打着岸边,传来了快艇的马达声。海上盘旋着海鸥……
岸边是来看塞尔达利亚水电站的客人们。塞尔达利亚的水从水坝直落到海里,将会为水电站供电。客人中有威尔金院士。他旁边的是阿米尔别克。跟前的是让尓金。他被任命为水电站的厂长。在这里还有原先的水文地形学家勘探队的领导,现在是阿拉木图大企业的领导——努拉力,还有很多其他专家。
古图阿尔也来了。现在他是历史学博士,在今年的选举中被选为院士。他旁边站着的是米哈伊洛夫,达尼耶力,叶儿卡兹,年轻的医生库妮让,她现在已经从医学院毕业了,来这里工作。叶儿卡兹已经退休一年了。古图阿尔特地把他带到这来。他有自己的原因……
无论古图阿尔多生朋友的气,但到了卡伊拉克塔还是决定去看看他,问问他的健康状况。“朋友也好,敌人也罢,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难道死之前还要恨彼此吗?”
叶儿卡兹也为古图阿尔感到高兴。他的健康一点点康复,也逐渐投入工作:浏览之前写的东西。“原来,一生都习惯了劳动的人是不会没事干坐着的,他也坐不住。”叶儿卡兹说。“有时只是不知道该把自己安置到哪。”他们喝过茶后,古图阿尔说:
“我觉得来到卡伊拉克塔却不为阿古丽祈祷安息简直是罪过。我们带上花去她的坟墓看看吧。阿尔曼的坟墓也在那里……”
“我自己也想……好几天了……你来了正好,咱们一起去,”叶儿卡兹同意了。“稍等一下,我叫辆出租车。”
在墓地等待古图阿尔的是惊喜。他一下就注意到阿尔曼用灰色大理石为自己母亲做的雕像。
看得出来,叶儿卡兹以前也没见过这个雕像。他慢慢地走向古图阿尔。他长久地仔细观察着雕像。
“真像啊!”这是惊讶过后唯一能说出的话。
他的脑海里回想起年轻的时候,阿古丽清澈的眼神、可爱的小脸和……这个小男孩,叶儿卡兹这样也没能成为他的父亲,叶儿卡兹也没及时给他关爱。
在墓地他默默地哭了。古图阿尔看着他的颤抖的肩膀觉得又奇怪又可怕,但他没有制止叶儿卡兹,尽管他又从心里可怜、同情他的痛苦:“让眼泪缓解一下他的痛苦吧。”后来走过去,碰碰他的肩膀:
“该走了……该走了……”
“你先走吧,”叶儿卡兹回答,“我再呆一会儿。”
但古图阿尔没把叶儿卡兹一个人留在这儿。那晚他们友好地聊了很久。古图阿尔跟他分享了自己对于撒克时期前的高度文化的见解。还邀请叶儿卡兹跟他一起工作。
于是今天他把朋友带到海岸边。他希望能在这里跟威尔金院士谈谈让叶儿卡兹回去工作的事。他的主要的理由是——人还很健康,充满了力量。
“你只要看一眼,看一眼,这周围多漂亮啊。”威尔金对他说。他用手指着消失在地平线的海的远方。但古图阿尔还无法分享这种喜悦。他忧伤地笑笑,回答:
“水掩盖的不仅是被我们改变的更好的昨天的生活。谁能保证海下就没有什么更有价值的文物,不为人知的文明?……”
院士打心眼里高兴,他大笑道:
“我们把你的勘探队安置在这里近十年。你向我们证明了这么多的东西!”
“确实如此,当然,感谢您。但仍然……”
“还是想再挖掘一下,对吗?但你要知道,海不是我们的愚蠢构想。数个世纪的沙漠今天终于顺应了时间和民族的要求。”
“是啊,这是生活的要求。”
……古图阿尔现在回想起了自己在科学上的艰辛道路,就像威尔金一直以来关切细心地对待他一样。原来当年当他从达尼耶力那里知道叶儿卡兹决定自己把他弄退休后,威尔金很是生气,安排人不要伤害这么有才华的科学家。古图阿尔被授予博士学位后威尔金去了他家祝贺他。过了好久之后古图阿尔才知道,多亏了以威尔金为首的哈萨克斯坦科学家们的申请书他才能被授予博士学位。
考古学家从心里感谢威尔金,他说:
“最让我高兴的是原来像我一样过过苦日子的人们不用离开这片土地了……”
“别装出一副可怜相了!”老朋友笑着对他说。然后又认真地说:“你是个真正的科学家。如果老实说的话,你已经不仅仅是博士学位了,而应该获得院士称号。”
现在古图阿尔高兴了起来。
“谢谢你给我这么高的评价,但,相信我,我不想当院士!”
“为什么?”
“没有职称也可以是科学家。”
选举时威尔金推荐古图阿尔,结果全票通过。但古图阿尔像原来一样觉得自己就是个普通的劳动者。但一个细节,一个事实总是让他想起他的科学学位——以前在定期刊物上抨击所有不怕的人的别依让突然开始赞美起古图阿尔的劳动。
“这倒是不假,我确实是院士!”古图阿尔开玩笑说。“要不别依让能这么夸我吗?!”
……现在威尔金站在清凉的海边,跟古图阿尔开着玩笑。
“我想安慰你,老朋友。别担心可能还有什么重要的古代文明的证据留在海底。你要往好的方面想,技术多发达啊!我相信,很快我们就会直接从水下获得古代文物。”
“是啊,如果我们能活到那一天……”
“我们活不到,他们能活到……”院士指着站在旁边的达尼耶力、米哈伊洛夫、努拉力、库妮让、让尓金……“还是你没有给自己培养一个合格的接班人?!”威尔金故意挑逗古图阿尔。
“怎么会没培养呢?!就是他啊,我最有才华的学生。我们并肩工作了很多年。今年他从莫斯科大学的考古和民族学系毕业。”科学家有了像米哈伊洛夫这样的学生觉得自己很幸福……
结局
这是出人意料的,因此尤其沉重。
所有卡伊拉克塔的居民都来参加他的葬礼。在他坟墓前威尔金院士说:
“一个多么好的、才华横溢的科学家和著名的考古学家古图阿尔就这么去世了。他一生直到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都在为科学工作,他竭尽全力为后代带来欢乐。
所以我们今天会说——我们的古图阿尔并没有死,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他的众多的劳动成果、他的智慧、他的宽容和善良将永远跟我们在一起……”
在人造海的岸边,在著名考古学家的坟墓前达尼耶力和威尔金立了碑。碑文很短:“这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又走了。留下的是他的不朽的事业。”下面写的是科学家的姓名、生卒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