Сегодня день рождения у
Никто не пишет литературу для гордости, она рождается от характера, она также выполняет потребности нации...
Ахмет Байтурсынов

28.08.2014 3260

不同年代的短篇小说

Язык оригинала: "Рассказы разных лет"

Автор оригинала: Мусрепов Г.

Автор перевода: not specified

Дата: 28.08.2014

不同年代的短篇小说

母亲

    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毛拉在头发斑白的阿依季烈思的房子里教我们读书。

    炎热的夏天。牲畜们在湖里冲凉,把脖子都伸到水中。中午太阳直射头顶,大家都找阴凉的地方避暑。太阳下的牧羊人穿着生革制作的衣服,像没有退去冬毛的牛一样。生革被太阳照耀的好像被灼烧了一样,有些干硬并撅了起来。妇女们在六座山丘后面收集厩肥砖,勉强扛着麻袋,她们的脸上布满灰尘,流得汗水都混着灰尘。

我夹着弄皱的像旧马鞍毯一样的阿拉伯语课本向阿依季烈思家走去。如果孩子们还没到齐,阿依季烈思通常会毛拉或与他永久的客人——拉马赞交谈,商人贩卖的是像马奶酒袋子一样松软的皮革。谈话间失明的老头用强有力的手指捋平他雪白的胡须。他的胡须又白又蓬松,盖在他的长袍上面犹如用绣在围兜上的银线一样。

    阿依季烈思把陈年往事都重新翻新,使得他的故事总是闪耀着别样的光芒。自从失明后老头就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耳朵上,他重新整理过去的日子,就像整理年久风化的毛皮一样。

唉,我们玩马耳朵的时候是多么的年轻啊!阿依季烈思开始讲起来。那时扎那依战士82 岁了,也许是85岁。虽然他已经开始有点力不从心了,但他的心仍然是热血的。他清脆响亮的声音在帐篷上空回响,当他讲的时候,我们是蹲在蒙古包里,一只耳朵听一只耳朵冒……让我们来听听扎那依的故事……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我们还年轻,有一回扎那依这样讲道,扎尔巴克勇士号召我们对叶耳根聂科村实施经济复仇。扎尔巴克是地主巴拉的女婿,缙绅召见了他并且这样告诉他的!

    “叶耳根聂科人两次袭击我们的村庄。一次他们抢了我的东西,还有一次他们抢了你的东西。他们抢走我的是牲畜,但抢走你的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你的未婚妻,是你父亲用所有的47头牛换来的未婚妻啊。当然那时你还小,那时你不但不能找敌人复仇,甚至在沙漠中遇见他们,都会吓得连忙逃走。

    “但是现在,你已经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勇士了。你怎么能忘了报复呢?

    “缙绅大人!扎尔巴克跳起来喊道。我不知道,我有如此之大辱……有人告诉我——说那新娘不是我的!那时我才六岁……如果我胜利了——我就杀光所有的敌人。如果我失败了——我就死在沙漠里,但也不用再忍受这个奇耻之辱了!永别了!我正朝着我的幸福奔去!

    “等一下,我的战士!巴拉巴依说道。你去袭击他们,但你听着:不要在执迷于你的前未婚妻了,她很久以前就已为人妻了,你最好袭击他们的牛群!

    然后我们选出40名骑手去复仇。扎尔巴克[1]在队伍的不前方。他的马的毛是淡黄色的,额头上有白斑点,他弯着身像弓箭一般,骑着马犹如草原羚羊一样灵活,没有任何一匹马能跟上他!

    在第七个夜晚的黄昏时候,他从马上跳下来说道:

    “这个人应该不是普通人!今天我们就在他的坟墓这借宿一宿……”

我们都下了马。坟墓又黑又大,面积有六十步那么大。在入口处写着题词。但我们并没有读,因为所有的人都不认识字……

    “讲到这里,阿依季烈思停下来,我的心里变得很温暖,虽然现在的孩子们去不了县城,但是他们都能学到知识,快给孩子们分奶酪​​他把奶酪从妻子的肩膀上方抛出,然后继续讲起了扎那依的故事。

我们用火石点燃了篝火。嘴里嚼着肉干,枕着马鞍垫着毛毡垫就睡觉了。

当普勒阿得斯星上升到天空,美丽的乌尔杰尔星升到额头的高度时,扎尔纳克忙起身。

骑士们!把前面的鞍带解松,使劲拉后面的鞍带,不要吝惜自己的马……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就去打猎。如果缙绅的愿望能够实现——我们就……

    “原来这是老勇士巴依萨尔的墓,扎尔巴克说道,晚上的时候他跟我说:你们在我的坟头过夜,你们的马吃我坟墓旁的草——你们还敢碰我们族的人。我和老勇士商量了一整晚,但没有达成协议。如果他是战士,那我们是什么——妇女吗?骑士们,上马!

备好马,套好马嚼子,骑士们骑上马,他们像纺锤一样转着圈,像弓箭一样弯着腰。

太阳升起来了,看到低地和丘陵上的牛群,我们便向牛群冲去。有两个骑马的人从密林深处赶往山丘,我们并没有追赶他们。

    我们吆喝着把牛群从一端感到另一端,我看到了一个黑眼睛的女孩,背上背着厩肥砖,她的眼睛像小骆驼一般。我心动了。我飞奔向她,一把抓住她并安坐在马背上,我把她的手放在我的腰间,然后就继续飞奔而去了。她的妈妈从远处高声喊道,我的孩子啊。母亲的哭喊对我来说不过蚊虫的叮咬。

    我们很快就赶了一大群牛,并向村庄后方赶去。这时扎尔巴克勇士看到我马背上的女孩,很显然,勇士很喜欢这女孩。

    “平分猎物!他大声喊道。

    “如果她能使你高兴,那她也就别无他求了。拿去吧,战士!我说。

    他追上了我,拍了拍女孩的头,吻了她的波浪的黑发,就继续前行了。从那一刻开始,我对这个曾让我欲火自焚的美人也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我们夺回了太多马匹,以至于为了不让它们跑散必须费力地驱赶着。我们赶了很久才发现草原上有一个黑点在跟着我们。

这个黑点移动的快如流星,一眨眼的功夫就钻到我们的队伍中,带走了老人。这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牧民,他看都没看我们,径直向扎尔巴克骑去:

    “你偷袭了了我们,赶走了地主的牛群……但是你为什么要抓走牧民唯一的女儿呢?如果你需要奴隶,就把我带走吧。请归还牧民的女儿吧,她的母亲正伤心欲绝。

    难道战士会听从他说的话吗?扎尔巴克笑了笑,冲身旁的克依基使了使眼色。克依基动作灵敏力大无穷,他举起老人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扔到了地上。

    枣红马像美丽的赛加羚羊一样向旁边奔去。

    三个骑士连忙追赶,但枣红色的马只是挥舞着尾巴,仿佛只是想把牧民送回去,然后自己再返回来一样。

女孩抽泣着,并把双手从我的腰间松开。我又把她的手回去,然后仔细观察着她。她的眼睛真的很像骆驼的眼睛,眼泪像珍珠一样大颗大颗地流着。女孩的美丽像春天的花朵一样温柔!我非常怜悯她,甚至不敢用自己僵硬的手去拥抱她,生怕吓到她。

我们又越过一座山丘,马儿们非常急躁,受到惊吓的牛群向前行进着,马儿们都互相依靠着。

我们回头望去,突然发现草原上又有一个黑点向我们追来,快得犹如猎人的猛禽一样,犹如流星一般。我们还没来得及喊出:哎,快停下来!就发现这个黑点已经变成白点了。

    “妈妈!我座位上的女孩哭着喊道。

    事实证明,这就是那只枣红马,而现在骑着它的是牧民的妻子,女孩的母亲。她咆哮着赶到了牛群旁,然后她转身向右前方奔去。

    整个牛群好像都跟随着她!……

    我们努力把牛群驱赶到一边,但是它们又向另一边散去。

我们想抓住这个女人,但是枣红马并不让我们走近,我们既不能用矛刺她,也不能用棍棒打她。我们多次尝试着把牛群赶回来,但是整个牛群被吓得四散开来,此时不论是鞭子还是棍棒都无济于事。最终它们通过河中间惟一的小道到河对岸的小岛去了,这下更不能为力了。

小岛的中间是一个小岗。牧人的妻子也过到小岗去了,向我们挥舞着,我们心想现在,现在可以用长矛刺穿她的后背了!

    “——是一个女人,我——也是这个女孩的母亲!她喊道。——也是你们所有人的母亲!你们每个人都是由母亲养育的……所以不要和母亲争斗。我唯一的可怜的女儿到底犯了什么错!快到我这里来,我的孩子!

    我不知道她是怎样从我的座位上跳下去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抱住她母亲脖子的。好像我们这些愤怒的,额头滴血的人对她们都没有任何影响,母亲轻抚着女儿,女儿也享受着母亲的爱抚,她们自顾自的。

    克依基没忍住,他转向扎尔巴克:勇士,如果你准许,我就绑住她们,用马把她们驮走。女儿可以当妻子,母亲可以去劈柴!

    扎尔巴克看着计克依基,用他的大眼睛大量了一下克依基,然后转对那女人:

    “你是什么样的人啊?你的勇气让我吃惊。告诉我你是谁?

女人下了马,回答道:

勇士,没有人会来追你,如果你袭击了我们的村庄,明天早上我们的人也会到邻村去偷袭,所以你不用着急地赶牛群。

我们下了马,围在小岗周围。他难道要听这个黑人妇女瞎说吗?我们非常不满扎尔巴克。

女人松开女儿,并开始说道:

    “——这个女孩的母亲。她今年十五岁。和我当年一样的不幸:人心残忍,那些灰色的日子至今都烙印在我的心里……我要跟你们讲述的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呢?在河边有一个村子,村子的名字是伊特-库拉。我——那个村庄里森内姆的女儿……村里曾有个巴拉巴依缙绅(不知道他是哪族人,也许他就出生在沙漠之中!)。有一次,在他儿子割礼之际,他举办了节日庆祝会,在赛马中他获得了战利品——九头牛,但最重要的是他获得了一个奴隶。在格斗中他又获得了九头牛,还有一个女奴隶。难道真的会有人把自己的女儿当做战利品交出去吗?当然没有。于是缙绅派很多骑士在沙漠中搜索女人……

    当时我的父亲正在修双轮马车,妈妈在煮粥,来了十位骑士,我从小屋中看着他们。唉,骑士们,祝你们一路顺风!父亲欢迎着他们。我们可以不一路顺风,但最重要的是要有女人!他们说着把我抓到了马背上。

    第二天,在赛马和格斗之后,我坐在有毛毯的单峰骆驼上,被人当做了战利品。赢得这次战斗胜利的是勇士巴依萨尔,他的墓现在就在草原上。他到了自己的村庄后,就把我赠给了地主库列特克。他又把我许配给了他的奴隶,并让我当上了挤奶女工。我在那住了两年左右。

    库列特克嫁女儿,就安排了节日庆祝会。我又被当做赛马第二名的战利品,而之前和我定亲的奴隶这次成了主要奖项。他到一个人手中,而我则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中,就是地主萨拉,今天你们赶走的就是他家的牛群。撒雷巴伊的放牧人叫卡伊拉克,他娶了我当妻子。我们生活都掌握在您手中啊。他向地主恳求道。你当我的放牧人,而她应当挤奶女工。你们为我工作几年我就放了你们。撒雷巴伊承诺道。

到现在十五年过去了。我的丈夫去世了,而我现在就站在你们的面前。现在奴役的枷锁又要套在我女儿的脖子上,所以我追上你们,恳求你们放了我可怜的女儿,让我把她带回去……”

起初骑士们还准备要杀这个女人,但是现在每个人都低下了头,没提出任何问题也没回答她的疑问,只是眼睛都看着地面。

很显然这个女人打动了我们的心。她把自己黑色的手掌伸向了我们:

    “我和我的丈夫整整生活了15年,他的身体我是知道的。你们强壮的双手和锋利的矛头并没有对准力大无穷肩膀宽厚的勇士而是对准了他。难道他是你们的敌人吗,难道他不是那苦苦哀求的残疾人吗?你们是怎样对待他的呢?抢走他唯一的女儿吗?这是勇敢还是正义啊?女儿在你们手中将是一个奴隶。而留在我身边则会自由成长。所以我要带我的女儿走。

    有些蠢的克依基人生中第一次听到一个女人说这样的话,于是他说道:

    “创造女儿就是为了让她们成为男人们的妻子?她们在草原上还能干什么呢?买来女儿——她就是你的妻子,无论如何她都将是你的妻子。骑士们!让这个老女人闭嘴,我们也把她带走!让她去收集厩肥砖,反正我们又的是厩肥砖!

    扎尔巴克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一跃而起,骑着他的黒鬃黑尾黄褐色的马走向那女人。

    “为了赎罪他说,我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给你。拿去吧,不要嫌少!如果你想摆脱奴役,你想拿多少的牛就带走多少,然后赶着这牛群去天涯海角。因为我没听说过,这地球上存在没有奴隶制的地方。所以,你还是跟着我吧,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欺负你!

    “这群牛中有多少是原本属于你们?女人问道。

    “也许一头都没有……缙绅是知道这件事的。扎尔巴克回答道。

那就不用给我你的牛和马了。我是不会跟着你走的:你——自由战士,只是因为你还没有到达自己的村庄。在你的村庄里你也会失去自由,成为地主或者是缙绅的棋子。我看过不少的勇士和战士。只不过你是勇士而我是女人而已——这是我们之间唯一的区别。你并不比我更自由。难道不是这样的吗?我的勇士大人。

扎尔巴克再次低下了头。

我们是盲目凶残的猫头鹰,他说是你让我重见了光明,原本我想让你的女儿成为我生活中的玩具。但是现在,我放弃了这个想法回落……趁我现在还自由——我也想给他人自由。还你女儿,祝你们生活的比风还自由!

    那个不幸的女孩衣衫褴褛,手指粗糙,十分黝黑,嘴唇龟裂。但是从她紧锁的眉头,滚烫的目光中能看到她的心在颤抖。他们不哀求,不恐惧——她能控制住40名骑士。她们俩等战士说完最后一句话就骑上马离开了,她们一个骑了枣红马,一个骑了黒鬃黑尾黄褐色马。直到那时我们才幡然悔悟。

唉,女人啊女人啊!战士扎那依的故事总是这样结束的。阿依季烈思说道,而现在我们围成半圆,来一同学习古兰经里的话……”

1935

勇气

    记忆中那年的秋天非常寒冷干燥。

    草原上炮声滚滚,没有一丝阳光。

    只有泛黄的叶子还在风中摇摆不定。风拉扯着毛毡垫,试图撕裂它。蒙古包的木支架也跟着颤抖和呻吟着。

    当远处的炮声震天响的时候,在壁炉旁的老毛拉不满地蜷缩着,用他那刺耳的声音向神祷告着:

    “真主阿拉啊!又是一阵炮响啊!阿拉啊 !不要将你的愤怒发泄到我们身上啊,发泄到你的奴隶们的身上啊,让不幸远离我们吧。您是最仁慈最亲切的真主啊!

    炮声响彻万里无云的天空,但是当地居民早已习惯了。草原上发生了内战,就要打到村里来了。

    圆脸的茹曼——最强大最勇猛的蒙古包主人,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抱怨着,没有理任何人!

    “我的心——都碎了。我的灵魂不接受任何的食物,看看我们等来了什么啊!说到这,他沮丧地抚摸着他圆滚滚枕头大小的肚子。显然,他认为灵魂就藏在那里。

    屋里挤满了很多人,但是没有人回答他。几乎茹曼所有的亲戚都来了。不太富裕的甚至干脆就是穷人也都来了,他们从自己破旧的蒙古包中赶来就是为了在这里取取暖。除此之外,在这个动荡的时候一家人最好是在一起,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甚至连今晚都说不准。

    扎帕尔——茹曼的永久仆人——刚从远处的牧场回来,现在到家门口了。他不慌不忙地用饼在碟子里蘸酸奶。他还没有来得及看他的母亲,现在才想想起来,她有劈好的柴吗?有吃的吗?纳吉玛出于自尊心从来没有去过茹曼的蒙古包,她曾经说过:让风来我们的帐篷做客吧,这是我们的家……虽然自家的面包又干又硬,但是不会卡喉咙啊。

    女主人——扎内什却不想让扎帕尔这样想。

    她走了进来,虚掩着身后的门,像宣布个什么消息一样说道:

    “外面又开始射击了,你听到了吗?……他们不嫌累吗!因为他们,我们都不能越冬迁移了,难道要在蒙古包里过冬吗?

    她走到扎帕尔身边,向他甩了一记耳光,然丝毫没当回事,开始脱鞋。

    “而你,我看怎么也填不饱你深不见底的肚子?她嘟囔道,甚至都没转向扎帕尔那侧。乌拉扎尔有什么不如你的,但是他从来都不会无所事事,从早到晚的劈柴。

    她气愤地用脚搓着粘在鞋上的厩肥砖,把还有很剩酸奶的茶杯向扎帕尔扔去。

    寄人篱下扎帕尔习惯了忍受不公、吆喝和嘲弄。但是他没能忍住!他把杯子扔到墙上,站起身来,默默地离开了帐篷,愤怒摔上了门。

    壁炉散发着刺鼻的厩肥砖的烟味。茹曼眉头一皱,看着他的亲戚们,试图想忽略这件事的亲戚们。

    扎内什委屈地说:

    “他这个厚颜无耻的人,真应该用鞭子好好收拾他一顿……”

    茹曼转向她。

    “拿杯子走人。他命令道。今天不会动鞭子的……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谁将会是村里的主人。

    老毛拉点头表示赞同:

    “只有真主一个人知道大家的命运,也只有他一个人能晴空下雷电。所以我们应该向他祈祷,让我们远离灾难。

    穆拉说完凝视了到场的人,但他们并没有人回答他,甚至都不敢与毛拉眼睛交汇。他们知道毛拉的话外音:毛拉暗示他愿意为罪人祈祷。但是祷告必须要上供。

    他们的沉默并不能难倒经验丰富的老毛拉。他等了一下,继续说道:

    “在困难的时候,人们应该想到上帝,这样他才能不致我们于不管不顾之中。是这样的吧,茹曼?

    穆拉想利用他的影响力和支持度。

你的话都是真理,毛拉先生。茹曼说道,但是他也很清楚,老毛拉让他做什么。

人们忘记了上帝,人们不再履行祖上留给我们的准则和规矩。而这一切不会为我们带来任何好处!

    在场的一个人胆怯地回答道:

    “可我们这些穷人能做什么呢?难道真主听到我们虚弱的声音了吗?让有钱有势的人来开个好头做个榜样吧。

    有人支持道:

    “是啊,穷人有什么能够给神上供的呢?

    “我帐篷周围连羊脚印都没有!……难道把破烂的毛毡垫带来当礼物吗!?这样做只会得罪我们尊敬的毛拉先生。

    “谁说我忘了上帝,他说得不对。难道为了向上帝上供,我得从孩子们那抢走最后一块面包吗?

    茹曼慢假装这一切都和他没关系一样,而事实上亲戚们是想让他一个人承担所有上供的用品。

我们所有的人都是真主的奴仆,他叹息道,说着抬头望向天空。我们所有人对于他来说都是平等的,不分平穷和富贵…….每个人都要回答同样的,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每个人都一样。

    他们再一次沉默了。在寂静中能听到外面隆隆的枪炮声。他们离村子越来越近了。

    “你们听到了吗?毛拉严肃地问。上帝的惩罚来了!来了!只能祈祷能帮你们洗清罪恶。

    时代不同刚才的话也没有什么价值,没有什么意义了。应该先弄明白:真主要惩罚谁,又是为什么惩罚他。但现在为止就像在万里无云的秋天听到轰鸣的雷声一样,许多的观念都改变了。曾经的罪过——现在成了高尚的事。而曾经高尚的事却成了罪过。茹曼了解这一切,他的亲属也知道。事情的关键在于:是红军还是白军要到村里来。

    安拉这次是想测试大家的意志和精神,村里来了安东诺夫。他在草原上人称阿克-欧巴、白色瘟疫。他的军队很容易跟踪:他们到过的地方绿草地被鲜血染成红褐色,风吹将灰烬吹散。

    村里的狗察觉到了灾祸的到来。它们夹着尾巴,躲在蒙古包后,没有用鲁莽的狂吠来迎接士兵们。安东诺夫到来后甚至连多年为敌的邻居,都忘记了有过的没有过得不满,都尽量互相帮助。

    安东诺夫的队伍是俄罗斯人——高尔察克和阿拉什奥尔达人——哈萨克人,自己人,但这些哈萨克人再逼不得已的时候也会让你挨枪子。

    村里人心惶惶,只有茹曼的话还能起些作用。他说:

    “是时候惩罚亵渎神灵,违反祖先法律人了,他们用自己的脏手践踏了规矩。是时候惩罚忘记真主的罪人了!

    大家都默默地听着他讲话,以免招来怀疑。但是恐惧——就像一条冷血狡猾的蛇,在人们的心脏里爬行,扭动着自己的身躯。

    安东诺夫的反间谍完整的汇报了情况:当地的每一个穷人,每一位佣人——在睡梦中都看到了红军的到来。

    他无法阻止他们的到来。安东诺夫在军事上的失败使他退却了。但是,他能做的并打算做的是:使自己永垂不朽,让自己的名字折磨他们的子孙到第七代!

    安东诺夫在村了拦住了一匹马。人们静静地等待着,想要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安东诺夫也沉默着,享受着大家对他的恐惧。

    最后,他说道:

    “我知道,你们不是在等我……你们是在等那些在毛皮高帽上有红色破布的人。不要跟我耍心机,也别想欺骗我!红军还在……我还会来的!……”他情绪越来越激动。我还会来告别的……你们明白吗?我们是和你们说永别的,因为没有人能活下去,谁都逃脱不掉。

    然后他就开始不停的辱骂。老毛拉叹了口气:

    “真主啊!他是从哪里学的这样的脏话啊,该死的?祈祷他的脏话不会玷污到我们……”

聚集的人们对他的脏话置若罔闻。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知道了别的;安东诺夫由于愤懑自己说漏了,红军会到村里来。据传闻说,他们不欺负普通人和穷人。让茹曼这个大地主自己担心去吧!也就是说安东诺夫会离开。如果他真的在走之前做很多恶事怎么办啊,狗急了还跳墙呢,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那我们除了求神灵可怜我们还能如何呢?要知道村里任何人都没有武器啊……

安东诺夫骂完了以后,非常的匆忙,茹曼扶着他走进了帐篷。而骑兵们走开始驻军。他们赶走蒙古包的主人并霸占了他们的家园。此后不要指望村民们忠实于好客的规矩, 因为安东诺夫的士兵有自己的规矩——给士兵们挑肥羊来吃。

    扎帕尔的母亲——纳吉玛也被赶出了蒙古包。她还没来得及决定今晚和儿子在哪里过夜,她的注意力就被悲惨和熟悉的咩咩羊叫声所吸引。

    两个士兵正在强行拖羊,那是她的羊!他们俩其中一人拽着羊角,另一个用枪托从后面推。

    这只羊寄托了纳吉玛和扎帕尔全部的希望。母亲和儿子常常幻想:有那么一天,扎帕尔能够摆脱奴役的身份,他们俩攒够足够的牛和钱迎娶一个合适的新娘。

    所以,她忘记了所有的恐惧迎面走去。

    “为什么是它?为什么?她哭了。这羊太老了,肉不易咀嚼。我再给你找一只羊,最肥最香的羊!

    他们停了下来。

    “公羊?……”

    “是的,没错!我给你们牵一只最好的羊来。

    羊也停下来,低下头它那漂亮的大额头,仿佛在等待他的命运。

你怎么看?要不我们放了这只?一个人迟疑地问另一个。

好吧,阿姨你听着,第二个人同意地说道,你去牵吧,但一定要是只嫩羊。他转向纳吉玛。

一件事刚结束,另一个不幸又接踵而来,是一位军官。他的脸很红,为了走直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不知什么原因,温顺的羊使他大怒。他剑拔出鞘,嗖的一声,羊就卧倒在地,它的身体还抽搐着,但是脚下已经血流成河。

士兵们转身继续寻找猎物,在茹曼的蒙古包附近有人在鼓掌。

    是安东诺夫。

    “干得好, 鲁达科夫!他冲士兵喊道。真是个高手啊,一刀毙命!今天的晚饭有着落了。

    纳吉玛安静的站在羊的旁边,她用双手抚摸着羊的身体,如鞭子一样。

安东诺夫军队的人让她做晚饭的时候她都没有抗议。她环顾四周——看身边是否有其他人,纳吉玛把羊扔进大锅中,那只一直以来承载着她所有希望的羊。

这是给你的,她对狗说,这是给你的,因为你不是人,所以你不值得更好的食物……吃吧!……”

    然后,她暗自高兴地看着士兵们吃煮熟的肉,她想哪怕是一点点,也要报复了他们这些不请自来的人,为自己可怜的羊报仇。

    第二天士兵们收拾好骑马走了,他的离开完全是个非常大的惊喜。在临走之前,鲁达科夫按安东诺夫的命令,精心挑选了16匹马,这样似乎还没有满足。

    茹曼把一只手放在心上,大声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为什么他的朋友安东诺夫来之前没有告诉他,要来拜访他们村庄……如果事先通知他了,他就会让人从远方的牧场赶回一群上好的马。

    但是安东诺夫和他的士兵们都没有说话,而是骑马小跑,很快就尘土飞扬了。

    茹曼转向自己人。

    “看啊,关于他们这些人我们听到了多少的风言风语啊,多少谎话。他说,他们晚上在我们这里过夜,早上就……哪有被杀害的人?哪有被烧毁的蒙古包?什么都没有。几个羊我们还有什么舍不得的?这有什么呢?草原上有不成文的规定,不要让过路人饿着肚子上路,这是罪……”

村里人还没来得及议论安东诺夫的到来和离开,晚上就又发生了一件令大家十分激动的事。五个帽子系着红丝带的骑士正向村里走来,并停在了纳吉玛蒙古的附近。

扎帕尔正好回家看望母亲,一个人就向他走来,能看出他是这五个人中最老的那个。

    “朋友,你好……你们这些公民生活得怎么样啊?我们可以在你这休息休息,喂喂马吗?介意吗?

    扎帕尔和他的母亲,以及赶来的街坊邻居都感到十分惊讶。

    这真的是令人诧异,士兵没有喊,没有威胁,没有要求什么,反而温和地礼貌地询问可以在这休息一下,可以喂喂马吗……“公民这个词扎帕尔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呢?

    那位老人解释道:

你们不用害怕我们。听到了吗,同志?他继续说道。我们看到了昨晚在你们这过夜的那支军队,但是我们明白——你们并不愿意招待白军。可以帮我们把马解下嚼子吗,我们不会在这呆很久,我们还要继续赶路。

 扎帕尔已经稍微习惯了,同志公民他听着更加习惯。

    他说:

    “休息当然可以了,同志。

    其中一人下了马,走到纳吉玛面前:

    “母亲!有什么喝的吗?

    “同志母亲”……如果他们说的话不是所有的词都能听懂,但是语调还是能体会到,这些人不会是抢劫把人赶出家园用军刀杀羊的人。

    她走进帐篷,拿了一杯酸奶出来,但是不安的马蹄声让她停在了门口。安东诺夫的军队又回来了,在阳光下他们的刺刀和卡宾枪枪把都闪着耀眼的光。

    人群里传来:

    “阿克-欧巴!

    “安东诺夫又回来了!

    是的,他的军队又回来了。红军疾驰向森林赶去,安东诺夫军队在途中改变了方向,向他们追去,并开着枪。

    纳吉玛手里拿着茶杯,看到突然离去的五个骑手,倒抽了一口冷气,身体前倾,酸奶都泼在了地上。

    五个人中的一个从马背上掉下来,此时离能救他们命的森林已经很近了。显然枣红马已经习惯了骑士,它在原地踏了几步,然后被枪声吓坏了,急忙赶上其它的马。

    安东诺夫士兵转身要横穿森林——他们的重点是抓住这五个人,一个都不能少。那个受伤的人,他们认为他哪也去不了,他们可以在回来的路上在把他抓走。枪声渐渐地远去了。

    纳吉玛清楚的看到那个受伤的士兵,就是她给他取酸奶的那个士兵,他正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又再次摔倒在了草地上,他慢慢地,非常慢的向树林爬去。

    纳吉玛忘记了危险,把她的儿子叫来:

扎帕尔!……”

他赶忙过来。

扎帕尔,我的儿子……她轻声说道。你看,他丝毫没有力气了,他无法躲避起来。你骑马去那,快。帮他躲藏在乌依什克-扎列丛林中[2]。那里他不会被发现的。

    扎帕尔点点头,找出蒙古包后面绑着的纯种母马。没到一分钟他就疾驰而出,连马鞍都没系,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要去哪里。

    茹曼气得脸发白直发抖。他跳起来用冲她大声喊道:

    “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难道没有丈夫的女人都很愚蠢吗?因为你扎帕尔会进监狱的!这还是他幸运……你为什么要让你的儿子去?……你一个人的决定,将会使我们整个村子遭殃?俄罗斯人自己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他们互相残杀都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管!

    纳吉玛没有回答他,儿子能不能在追兵回来之前就赶到伤员那,能不能成功地把他拖他进树林……

    茹曼回到自己的帐篷,不想见证这一切。

而纳吉玛还继续看着,母马每走一步都减少了儿子和红军伤员之间的距离。她的心都在颤抖,她的儿子正处于危险之中,但她只能这样做,派他去帮忙。干燥多尘的风拨动了她的一缕头发并使劲拉扯着它,但是她丝毫没有察觉到。

扎帕尔赶到了!

    他跳下马,快速背起伤员,几乎是跑着朝树林奔去。已经非常接近了……

    他弃马是正确的,因为马可能会喊来其它的马而出卖他。

    纳吉玛松了口气:安东诺夫军队还不见身影,但是扎帕尔已经走进了又长又密的丛林,现在夕阳西下和更无法找到他们了。

    安东诺夫晚上坐在茹曼的蒙古包里,问道:

    “那个红军士兵哪里去了?那个被我们射中的士兵哪去了?如果你们不回答,你们不会有好果子吃得。

    士兵们挥动着短鞭, 握着马刀刀柄。但这些所有的威胁没有丝毫的帮助。没看到我们怎么知道?我都没出自己的蒙古包大家回答道。

然后,所有人都被赶到了茹曼的蒙古包旁。安东诺夫快走了出来。

你叫纳吉玛?

    这个问题一下子落到了她身上,她感觉这个从出生起就叫的名字现在想是指控一样。但她没有退缩,忍受住了他的吆喝,他的眼神非常冰冷、无情就像死亡本身一样。

    “为什么没看到你的儿子?他在哪里?你们把那个混蛋藏哪里了?

    纳吉玛意识到安东诺夫什么都知道,是茹曼说的。而她回答的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

    “他们在很远的地方。他们俩都走了,你找不到他们的。

    安东诺夫手一挥,鞭子就落到纳吉玛的后背上,但是她没有动。她知道,她在叫儿子去帮忙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迎接这一切了。

    茹曼的蒙古包旁一片安静,安静的像是绝种了的村庄。但所有人都站在这里,试图不和任何人进行眼神的交涉。他们什么都不能帮她减轻,他们很担心:会在她身上发生什么呢,同时他们也感到羞耻,因为当着他们面被打的女人,是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做过坏事的人。

    “我会让你开口的,你这个畜生!安东诺夫的叫声划破天际。

    他鞭子砸在纳吉玛蓝色的裙子上,从露出的肩膀上、背面、侧身上身体能看出她仍然还年轻。但是鞭子一次又一次的打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上已经打出了紫色的疤痕,疤痕流出的沿着大腿向下流。安东诺夫抽着鞭子,他越疯狂地抽打这个手无寸铁的女性的身体就越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独有的权利。

    鞭子有些泛红和粘稠,但纳吉玛始终沉默着。如果眼神能杀人,安东诺夫早已躺在她的脚下了。

    也许他的手有些疲倦,也许是他想在女人面前掩饰自己的无能,安东诺夫走到一边,命令道:

    “打!给我打,她不说话就给我一个接一个的打!

我能忍住。纳吉玛说道疼痛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我真正觉得可怕的是你竟然会对一个女人大打出手,而且还是个母亲,难道你是被狼养大的吗?

    “够了!安东诺夫吼道。接着打!

    他推了一下身边人的肩膀,把鞭子塞到他的手里。

    但他畏缩地后退了几步:

    “不,我不能……”

鞭子掉到了地上,他甚至用靴子把鞭子踢给了另一个人,那人也向旁边退去,而不是弯腰把它捡起来。

安东诺夫意识到,如果现在他不强迫他们执行他的命令,那么以后他将永远无法让他们服从自己。他把手伸进木皮套拿出一把黑色毛瑟枪。

    士兵们警惕地盯着他。

    安东诺夫的手感受到了枪柄熟悉的凉意。他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是无法重新把毛瑟枪放回去了。现在最主要的——不是这个不要命的死女人,而是应该先管教自己的士兵。

    他下了命令——集合。

    士兵们不情愿地站在一条直线上,正好站在纳吉玛的对面。她勉强地站着,没有疼痛的感觉,仿佛沉浸在仇恨、悲伤和不妥协中。

    村里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妇女、儿童和老人,甚至还有几个留在家中的男人。他们恐惧地等待着将会发生的一切,第一个遭受迫害的是纳吉玛,然后——然后就会血流成河,火红的蛇在黑暗中从一个蒙古包爬向另一个,传说安东诺夫通常都是从一个人开始他的迫害的。

    人们等待着第一枪,第一次扫射,安东诺夫还没说话,纳吉玛就先说道:

    “你还在等什么呢?拿起你的枪射击啊。你以为我害怕吗?今早我看到别的人……他们也有枪和剑,但是他们——是好人,是善良的人。他们会管我们叫同志老妈妈而你们——阿克-欧巴!我知道红军也去过你们的家,我也知道,他们并没伤害你们的母亲,甚至是你们这些白眼狼们的母亲!

    天黑了,月亮升了照耀在扎帕尔藏伤员的树林上。也许他已经把伤员交到他们自己人的手里了?但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

    “闭嘴!安东诺夫吼道。士兵们!听我指挥!

    在星星微弱的照耀下,能听到挥刀的声音和身体扑通倒地上的声音。

    “啊,真主 !请宽恕这个女人所有的罪孽吧。高抬您的贵手吧。老毛拉躲在茹曼的蒙古包后面祈祷道。

    但他先为自己做了祷告。

    纳吉玛仍然站在那里。战士们被激怒,把已经不再抽打纳吉玛的士兵头拽到一边。

    是谁做的,大家没来得及看清。也许身边的人能看清,只不过默不作声而已。很难说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转变。也许可能是远处愈演愈烈的炮火声和熊熊的烈焰声和空气中刺鼻的火药味刺激了他们。

    士兵们放开了纳吉玛,但是她已经无法自己回蒙古包了。她不言片语,无论是好话还是坏话,她沉默了很久,享受着这意想不到的快乐。

    不仅仅只有欢乐。安东诺夫手中既没有鞭子也没有手枪——他无法撼动女人的信念。她高兴的是当她说,难道你们是狼养大的吗?时,大家在那决定性的时刻理解了她,为她出头,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拽了回来。

现在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发生了什么。搀着她的是曾经的安东诺夫士兵——有俄罗斯人也有哈萨克人。而其他人在满村搜索鲁达科夫。他和安东诺夫一同从茹曼的蒙古包出来的,一直站在他旁边,但是后来却消失了。所有人都看到了,但却怎么都找不到他。

我在想你们怎么办?她轻声说道。

    蒙古包里的士兵没有听清她的话,于是弯下身来。纳吉玛继续说道:

    “我在想,你们会走上哪条路?

    前安东诺夫士兵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将来该怎么办,所有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等待着。

    “我是一个贫穷村庄中的普通女子,纳吉玛说,但是我希望你们会称呼别人为同志老妈妈’……我相信你们会的。而现在——走吧。我会为你们祈祷的。

    晚上大家一直在讨论以后该怎么办。

    一些要去参红军,其他人则担心:之前发生那样的事,红军是不会饶过我们的。他们建议离开,快速离开,各自回家。

    最后大家四散了。

    天黑了。

    “如果今生不能够再见面,来生也许还会再见吧……”

    “老妈妈说会为咱们祈祷的。

    “是啊,她的祈祷会起作用的,无论她是穆斯林人,还是信奉我们东正教的人。

    躺在帐篷里的纳吉玛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黎明时扎帕尔回来了,他根本无法想象这里发生的事情。他给白母马戴上嚼子,白母马在扎帕尔把它放在森林里后就自己跑回家了,扎帕尔带着伤员去找红军了。

    纳吉玛爬到门口,然后站了起来,拿着粗糙的毛毡垫。看着她的儿子,低声说道:

回来了,我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太阳升起来了。

    草原和远处的乌依什克-扎列森林又显现了出来,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炮声比昨天响得更加接近了。

1936

母亲的愤怒

    “可以在这过夜吗?

    蒙古包门旁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弱女子。

    主人缓缓地抬头用不欢迎的目光看了看她,他从她的言语中听到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她咬紧干裂的嘴唇,在耐心地等待主人的回答。她的额头上布满了深深的细纹,从她破旧的衣服下能看到她像灼烧过的木头一样黑的手臂,手指上戴着银戒指。戒指闪的光更衬托出她的黑手臂。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主人问道。

像你一样不爱出门的人,即使我告诉我所有的家族史你也未必能知道。除了你妻子的亲戚,你也不认识其他的人了吧!这些事一会再说,先谈谈我在这里过夜的事吧……”她笑着说道。

主人感到很困惑,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喃喃道:如果你想在这过夜……他怯懦地眨着眼睛看着妻子,仿佛在请求她的帮助:快救救我,要不然她会把我看穿的。

    但是妻子有自己的想法。

    “在这里过夜吧,留下来吧。她对陌生人说道。

    客人把自己破烂不堪的褪色的上衣挂在门槛上,缓慢的向壁炉走去,把她那干枯瘦弱又黝黑的手伸向了壁炉中,围坐在壁炉前的孩子们给她腾了一个的地方。

我冻僵了。她说,我从很远的地方来……”

她的话中饱含了太多的苦,以至于主人为自己刚才的不热情感到很惭愧,但是他又不敢问什么,只好等着她先开口,但是她却沉默了。

    女主人拿出一碗面粉和并开始匆忙的揉面团,担心地看了一眼她的客人。

    “嗯,她说,您好像很疲惫,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您来自哪里,您是谁吗?

    “我现在就告诉你,现在。女人说着整理了一下头巾下黑白相间的头发。您的丈夫似乎很怕我,难不成以为我是所谓的老巫婆吗!

    她抬起头来,面带微笑的看着女主人,并继续说道:

    “我从城市里来。我已经长途跋涉十天了。我的家在阿尔根诺夫[3],巴登村。

    女人叹了口气,停顿了一下,开始讲她的故事:

    “我很早就丧偶了,我的丈夫在饥荒年就死了……我一个年幼的儿子。他叫巴黑特[4]为了他我在监狱里蹲了17个月,事情是这样的……”

    女主人用手背整理了下被面粉弄脏的头发,惊讶的张着大嘴。

    “是这样的,客人重复道,孩子的生命总是比母亲的更加珍贵,为了他我什么都能牺牲。巴黑特去年年满十五岁,他在地主阿尔德巴斯的牧场放羊有两年的时间了,所以我就跟他说;向地主要你这两年工作的报酬。但是该死的地主拒绝了我的儿子,他说:你在我这工作的报酬就是你的母亲从我们这拿的牛奶。去哪里投诉呢?当然是到乡镇去,乡领导是阿尔德巴斯的儿子,他非常年轻,才21岁,但是却是个可怕的恶棍:他的眼睛充满了血丝,活像一只疯狗,他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我的巴黑特来到他这告他父亲的状,结果是——被禁止了。

    “‘我不会再在你这里工作了!他冲阿尔德巴斯喊道,然后便离开了。他回家了,我的老天啊……”

    女人又叹了口气。

    “从这时起,她说,难道灾祸就不能绕过穷苦的人们吗?村里宣布后勤部门招兵,有消息称我的儿子被列入了招兵的名单。刚开始我并不相信,因为巴黑特的年龄不符合,他还很年轻,非常年轻啊!我以为这只是谣言。如果我的儿子不得不离开去遥远的地方工作,我怎么才能帮助他呢?给他娶妻好让他留在家中吗?我妥协了,但是人们没有妥协,大家起来反抗国王的法律,举行了起义。我还没平静下来,我的儿子就骑着刚满周岁的马和其他的骑士一同离开了。我跟了他们好几个月,起义被击败了,有的人上了绞刑架,有的人被发配到了西伯利亚,幸运的是巴黑特没有被他们所牵连。但是又开始招兵了,我的儿子又再次进了黑名单。受到惊吓的母亲们沉默着,似乎忘记了不久前还在诅咒沙皇和他的士兵。我去找村里的母亲们诉衷肠,但是她们却想尽快的摆脱掉我。没用的,她们说,我们无法违背沙皇的意愿,还是把希望寄托在真主身上吧。,好吧!我听从了大家的劝告,有钱有势的人即使自己的儿子入选了黑名单也可以不去参军,如何 做到的——无从知晓。只有我们这些贫穷的人们什么都做不了。善良的人们啊!帮帮我们吧!我的儿子要去参军了,可是他还年轻……可怜可怜我们吧!他们就会对我说:你只能妥协,愿上帝保佑你!怎么能证明呢事实呢?我去找了阿尔德巴斯地主,我流着眼泪恳求他:放了我的儿子吧……如果你放了我的儿子,我让他给你干一辈子的活!地主拒绝了我,现在像你儿子这样的人我多的数不胜数。他的妻子很年轻也很傲慢,她把我赶出了蒙古包:快走!快离开这!很快就会有人来找我们,这里没有你的地方。我想喊:我是什么,难道我是狗吗?!但是我克制住了自己,掩饰了自己的愤怒,突然想起,难怪人们都说阿尔德巴斯固执,他会被我的眼泪打动吗?

    我去找了他的儿子——乡政府,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傲慢地回答说,没有你的儿子人们也不会变成孤儿,女儿们也不会女性丧偶。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要怪就怪你的丈夫,是他把你的儿子写大了几岁……”然后他就让他的使者把我从办公室赶了出来。

    我去各个村里的缙绅那,恳求他们,眼泪都哭干了。到最后都没有人听我说话了,我去求文书,他却取笑我让他去吧,去吧。对他有好处,天天吃俄罗斯的猪肉他会长肥膘的!文书身边有一个黑胡子的办事员,他跟我说你还很年轻,还很漂亮。儿子只会阻碍你幸福地生活,让他去吧,你就解放了。

    为了儿子我把我最后一头马、最后一头母牛都送人了,只为了他们能放了我的儿子,难道他们需要的是贿赂吗?

    我有一个星期都在乡政府周围徘徊,每天在简陋的桌子上吃着面包渣,晚上在大街上睡觉,筋疲力尽。有一天晚上,阿尔德巴斯骑着马驮着厩肥砖回来,我刚要打盹,就有人从后面抓住了我。我一看——原来是哪个黑胡子的办事员,他把手伸向我,是想抱我,很明显他想从一个寡妇那得到什么。毫不隐瞒的讲,我曾经是有名的美女,大家叫我阿依娜-科斯[5]我使劲的挣扎着试图从他的魔掌中逃脱,甚至我直接上嘴咬他了,他痛苦的嚎叫着然后向后倒去。我赶紧站了起来,他也站了起来。傻女人——他说——任何女孩都比你强,我只是想帮你,你为什么要拒绝呢?我跟他说:你在说谎,你这个心狠手辣的人!你别想抓住我。然后我拿起不远处的斧子,黑胡子有些害怕了,向后退了几步。混蛋——他说——你这个该死的婊子。

    他不是唯一一个缠着我的,我在为儿子的事奔走的时候,有无数双贪婪无耻的眼睛盯着我,油腔滑调讲:先不谈你儿子的事吧,小寡妇儿。我们先来谈点别的吧。我看尽了人们罪恶的嘴脸,儿子央求我:妈妈,别去了。我宁愿去工作,也比你被人嘲弄强,我们回家吧,妈妈。我的心里就更加难受了。

    我决定铤而走险,我拉着儿子到了乡领导的家。他们在蒙古包里枕着白枕头喝着马奶酒,黑胡子也和他们在一起,他看见我像看见狼一样。啊!……”那个乳臭味干的小尔笑着说道,原来是寡妇阿依娜-科斯来了啊,来,亲爱的,离我近点。巴黑特受不了自己的母亲这样被人嘲弄,他无法忍受,虽然他不能为母亲出头但是他还是不能忍受别人对自己母亲的冷嘲热讽。男孩捂着耳朵跑出了蒙古包。你跟他住一个月,我是不会反对的。乡领导指了指黑胡子。我也冲出蒙古包,但我的儿子已经骑上马离开了村子了……我眼前一黑,两脚发软,头晕目眩,差点摔倒。我是什么?难道我是奴隶吗?……他们又是谁?贵族人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难道我一辈子都要忍受欺凌吗?我是人还是狗啊?突然我看到,骑马端着别斯马尔纳克[6]盘子的上面是羊头,边上放了一把锋利的刀……我已经不记得是怎么回事了,我抓起那把刀,冲回进了帐篷,冲着躺在枕头上的乡领导的喉咙刺去,然后又刺向了他的心脏。我丧失了理智,完全失去了意识。然后我又冲向黑胡子,哦,哦……哦,哦!他大声喊道,挥舞着双臂,瞪着惊呆的眼睛看着我。我记得我是怎么从骑手手中抢下刀的,我也记得我怎么刺杀的黑胡子,好像是刺了两下。其它的就什么也都不记得了……我昏厥了。

    ​​停顿了一下,陷入了沉思中。主人和他的妻子也沉默了,抱紧被客人吓坏了的孩子们。

    “当我醒来的时候,女人继续说道,有一窝苍蝇在我脸上飞。而我的头上是晴空万里,我在哪里?我不是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头不能转——有点疼。我想站起来,但是身体好像灌了铅一样沉,手脚都不听使唤,好像是别人的一样,只有眼睛是我自己的。这群恶棍混蛋……我觉得他们会把我砍死,然后抛尸荒野。我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我没有砍死,我的手脚被链子锁住了,被鞭打了……打了多少我就不知道了。他们还对我干什么就更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还活着,但想到我的儿子,我就忍不住热泪盈眶,你在哪里啊,我的儿子。我呻吟道。啊哈,你还活着啊,婊子!我身边的人对我说,然后就是一阵鞭打,我想我的生命到了尽头了。

    客人看着女主人。

你听是不是就觉得很害怕?她说。你的丈夫可能都吓跑了吧……那我当时呢?好了!我还是长话短说吧。我在监狱里度过了一个月零七天,那里寒冷黑暗如坟墓一般,然后我就从这个坟墓逃出来了。听说沙皇退位了,而我,是被布尔什维克放走的……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但应该是好人,要不然我现在还在监狱里呢……”她疑惑地看了看女主人,仿佛是在问你听懂了吗?这就是事情的经过了……现在我要回自己的村庄了……我要去找我的儿子了,他没有我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她没有动女主人给她准备的茶和饼。也许在这一刻,她正想象着自己是如何拥抱着巴黑特,向他诉说自己的想念。她的眼睛闪烁着明亮的火焰,就像蒙古包壁炉里的火苗一样。孩子们躲在角落里,现在正逐渐靠近她,抱住她的膝盖,盯着她的脸。当说出一切都是为了你们的时候,她爱抚了孩子们的小脑瓜,孩子们也更加紧拥着她。

    女主人盯着客人,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一个字。

    在他们他面前坐着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坚强勇敢的女人。她经历了生命中最绝望最痛苦的时刻,但是她又全都挺过来了。在他们面前坐着的是一位母亲,一位知道如何为自己幸福生活而斗争的母亲。

1934

阿克丽玛

    “妈妈,士兵的信是这样开头的。妈妈”——这是世间最伟大的称呼。

    “亲爱的,我是多么的想你啊……”

    省略号,为什么要用省略号呢?为什么呢?它让人想起落下的一滴滴眼泪。也许是笔者难以深受思念之痛苦,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又或者是因为别的:士兵不想继续写下去,只是把他所有的感情都融在这三个字中:想念你

    收到信的阿克丽玛,感觉天旋地转。四年前,她唯一的儿子卡瑟姆去了前线,每天她的心都备受煎熬,关注着任何一个来自前线的消息,就像绷紧的琴弦一样,禁不起一点微风。两年前,前线传来他儿子的死亡通知书。到现在为止,她心中还保留着儿子没死的一丝希望,他会回来的,会活着回来的。

    这不邮递员送来了一封信,带邮戳的信。

    “努里拉!亲爱的,快来!阿克丽玛跑到露台上大喊声道。

    在那些日子里,人们彼此很亲近。阿克丽玛和她的年轻邻居关系很好,她们有共同的爱好,她们互相帮助。

    努里拉跑到阳台,看到阿克丽玛伤心的脸庞和她手中的信,就什么都明白了,她什么都没有问,灵巧的翻越了两个露台之间的栅栏。

    她的脸微微泛红,她拿过信。

    “说好了你不许哭!她说。要不然我就不读了…… 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啊!

    阿克丽玛勉强笑了笑,当努里拉读到想念你时她不自主的停顿了下来,激动的双手颤抖,她脖子上的青筋暴动,泪水模糊了她漂亮的黑眼睛。士兵的思念犹如从高度垂落的瀑布一样汹涌澎湃,为了自己的表达感情,他用了这样的词语。努里拉激动的无法读出声来,她扫视了一下第一页,翻篇,接着读到:

    “妈妈,我把我的第一封信邮到了阿卡德尔车站,我想你应该已经回到那里了……我很高兴你在卡拉干达……”

    “等一下,等一下!阿克丽玛疑惑的问道,什么站?什么阿卡德尔?

    努里拉继续读到:

    “妈妈,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高兴呢?我以后再告诉你,现在你听着,妈妈。

    阿克丽玛仔细听着,她专注于信中的每一句话、努里拉读的每一个音调,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阿克丽玛的眼睛还保持着往日的活力,从她的眼神中能看出她的感受和想法。她时而为儿子的爱感到温馨,时而为他的处境而担忧。

    “妈妈,他写道,我在这场战争中行走了2049公里,我想告诉你发生在最后这49公里的事……如果我没有记错,那天你刚满49年。这是怎样的巧合啊!我很抱歉,不能给你过生日快乐……信就在我胸前的口袋里,当时我还没来得及把它邮出去。

难道他忘了我今年才44 岁吗?母亲有些伤心和失望的说:唉,卡瑟姆啊,卡瑟姆!

 “在战争中,我的母亲,努里拉继续读到,“49公里并不算什么远距离,尤其是对于我们坦克兵来说。但有时行驶1公里要停很长一段时间,我就停了下来,所以走了很久还是没有到达柏林。

    努里拉怔了一下,她突然有一种很荒谬的预感,于是她停了下来,阿克丽玛看着她,像是期待的问:继续念啊,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我知道你能像英雄一样接受欢乐与悲伤,就像以前一样。所以听到我的叙述不要害怕,要知道是你生的我,我是你的儿子。

    “卡瑟姆啊,卡瑟姆。阿克丽玛叹了口气。

    “我还清楚的记得,努里拉读道,那是我在前线的最后一晚,我们三天三夜不睡觉不休息站在河岸边,却怎么都不能过岸。对岸设了铁丝网、反坦克护栏、雷区和碉堡,炮火将我们包围。德国人炮轰我们的阵地,到处都被炮弹炸平了,河水也翻滚着。河虽然很窄也不深,但是我们却无法过到对岸去。

    但第三天晚上,空气中弥漫着烟味。在东边,零星闪烁,一朵乌云从地平线上升起,笼罩着整片天空。敌人的阵地逐渐陷入黑暗之中,我以及不记得了那片黑暗消散与否,但是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击倒德国坚固的阵地,他们已经无力反抗我们了,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我记得师长列维佐夫来了,他身材魁梧,力大无穷,在晚上看他好像巨人一般。他沿着坦克兵队伍缓缓的向我们走来,我们笔直地站着等待着,感觉我们会接到一个非常重要的指令,从指挥官严肃的面部表情就可以看出,他身边的军官也表现的十分不安。指挥官停在队伍中间,他并没有提高声音,反而像我们亲密的朋友一样,士兵们就喜欢这样的谈话。

    “同志们,让我们来谈谈吧!上校说。现在有一个责任重大的任务需要我们去完成,坦率地说,我并不会承诺完成任务的人以勋章或荣誉称号。虽然我们有很多的勋章,但是这项任务是任何奖励都无法比拟的……总之,你们觉得:是不是到时候去河对岸了?

    我们静静地站着,上校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们,在我看来,他知道我们在想什么。

    “我们是过不去的,只是在浪费时间。你们是这样认为的吗?是吗?列维佐夫问道,是的,这是事实……我也知道……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向前冲啊!

    这些话语十分的友好,没有半点虚假,没有辱骂和威胁,听起来不像是命令,长时间思念家乡的士兵们早已厌倦了呼喊和命令,指挥官的好言好语对他们来说是最珍贵的。

    大家商议决定:用坦克冲到河对岸去,占领那里。

    五个指挥官走在前面,我也在其中。

    然后,我们默默地走着自己的坦克,在心里思考磨着,需要在水下行驶多少公里,会遇到什么阻碍。侦察兵-潜水员没有隐瞒我们,敌人在水下布满了机关,有钢筋混凝土的护栏和金属丝。此时,轻举妄动没有任何帮助,我们需要的是耐力和勇气。只希望我们不会遇到水雷,不会卡在泥中,水不会淹没发动机,我们不会被淹死!我们感觉自己就像在坚固的网中的鱼一样。

    我们默默地紧握同胞的手,看着被炮弹炸的发黑的水面。德国人害怕我们进攻,即便在夜间也没有停止炮轰。我心想:永别了,妈妈,如果我们再不能相见。

    但是,妈妈!我并没有说永别!那个该死的想法曾无数次的显现在我的脑海中,但是我都把它赶走了。我不想说永别,我甚至不想跟卡拉干达拉着煤矿冒着黑烟的火车永别……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你……所以我想:我带着早上写的信,把它带到对岸,明天再填上我还活着,我很好然后再邮寄给你。啊,妈妈!但是,今天和明天之间的这一夜,好像隔着永恒……”

    两个女人都明白这句话的隐深含义,都不敢看对方充满了迷茫和悲伤的眼睛。

    努里拉浅棕色的头发散落在她的肩上。

    “你怎么了,孩子?你哭什么啊?阿克丽玛低声的问她,她的声音激动的颤抖着。

    “我没有哭……你有这样一个儿子,我为什么要哭呢?努里拉回答道,她强颜欢笑,但还是掩盖不了她声音中的颤抖。她继续读道:

    “我们出发了,妈妈。我们的坦克全速钻入水中,发动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也变得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不敢离开仪表,我下令道:

    “向右……再向左……直走……再向右……”

    我面前仪表的指针如同蝴蝶冻僵的翅膀一样,两秒钟过去了,两秒半,三秒。啊,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一秒——就代表着永恒。在我看来,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不明的感觉是我全身不能动弹,鼻孔被湿气弄得很刺挠,坦克中的水已经没膝,祈祷发动机不要熄火啊!水蔓延到了胸部,然后开始迅速消退下去。我们意识到,我们是到对岸了。

    我们的坦克是第二个过河的,在我们背后还有三辆坦克。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谁过河了,谁没有过河。因为我完全没有时间去检验,我们面前的是——德国军队,我们身后是——自己的军队,所有人都在等待进攻的开始。

    “冲啊!不要放慢速度!

    被损坏的金属网和护栏冒着火光。

    “有子弹。我向射击手喊道。

    坦克上空不断飞过子弹和弹片,我们在炮火中间。射击手彼得切尔诺夫一直向德国人射击,汗水从他的脸颊上流淌下来。拉希姆萨雷巴索夫——驾驶员,他把坦克开向德国士兵队伍深处,德国士兵恐慌地远离我们,拉希姆转向我,眼睛闪着黑色的光芒。

    “科佳!我向报务员尼古拉·索罗金喊道。怎么样了?步兵来了吗?

    他摇摇头。是的,现在渡河还言之过早。但是越快越好,越快越好啊!

    我们从海岸已经走了10公里,所以,我们一共走过了2049公里,我记得你今年正好49岁,我摸了摸胸前的口袋。信还在。

    彼得切尔诺夫转过身来,好像想说点什么,但坦克中突然闻到刺鼻的烟味。切尔诺夫呻吟着倒下,我刚要去帮他,一个寒冷刺骨带刺的东西就打到了我的脸上,我一看, 我的手满是鲜血。

    “上尉同志!我听到无线电操作员的声音。步兵已经渡河,枪已经对准了河对岸……”他突然停下来,然后冲我喊道:鼻子……鼻子……”

    突然坦克突然着火,火焰在坦克中乱窜。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信,我还没来得及寄出的,放在口袋中的信,我试图用军装的上衣擦血,但是衣服也着了起来,我拼力向坦克舱盖跑去,想从坦克中逃出去,但好像有什么沉重和尖锐的东西拖着我的腿一样,我觉得自己迅速掉进黑色的深渊中,不能起身……这就是事情的经过,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不记得了,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六个月零十天……

    努里拉站着读信,突然她两腿发软,她连忙抓住墙壁,差点摔倒在地。信从她手里滑落,掉在了地板上。阿克丽玛已经无力弯腰将信捡起,她觉得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无法呼吸。

    露台旁站在几个刚刚从学校回来的孩子,其中一个头戴父亲的船帽,手里拿着包。

    “你们知道怎么打法西斯吗?他问他的朋友们。反正我知道了,我爸爸告诉我的……首先,我们必须从后面进攻,一击必杀!

    他想展示下如何进攻,他刚抬起胳膊,他的同伴就溜到一旁,而戴船帽的小男孩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包里的书散落一地……另一个男孩也抓住机会,骑在他的身上,捂住他的嘴。

    “然后……再刺一刀!他不停地说,然后再把他带到指挥官那!

    他们玩着战争的游戏,而在露台上的两个女人,却感受了真实战争的可怕。

读啊,接着读,读完!阿克丽玛艰难的说着,她想一饮而尽这苦水。

努里拉接着读道:

我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自己的手,我非常开心手完好无损,所有十根手指都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它们像久后重见的老朋友一样互相拥抱着。我在哪里?我怎么了?为什么周围如此黑暗、如此安静?大概晚上吧……是啊,是晚上吧,我想。那天晚上,坦克着火了,也许它没有着火,我只是睡着了,做了一个噩梦!我用双手摸了摸胸口,心还跳。我把手向上抬,摸到嘴唇——还在,牙齿也还在……然后是鼻子,但我摸到的不是鼻子而是柔软的绷带,而在绷带下面像熔化的铅一样疼。我的脚呢?我感觉到左腿有些麻木,右腿很疼痛。手滑了下来……并没有发现腿,我的腿被截肢了。

    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当我再醒过来时,还是同样的寂静,同样的软床,唯一不同的是有人在替我换绷带。

    “喂,现在几点了?我问道。

    但是没有人回答我。我又问,却没有自己的声音,发生了什么?难道我聋了吗?我抬起手,这时,有人用非常低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说道:

   “冷静下来,你得救了,你会活下去的。你在萨拉托夫的医院里。两个月后,你就能走路了,明白了吗?他说完后又重复了一遍。

我明白了,我还活着,我还能行走。但是两个月后,我仍然不能下床,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周,好几个月了……从我恢复意识到现在已经半年了,但我还是不能下床。视力在逐渐恢复,慢慢地我开始说话,医院的外科医生修复了我的鼻子。但我只害怕一点:我的朋友和战友们会认不出来我。

我的脸被毁容了,还失去了双腿……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写信告诉你这一切,我的母亲,我亲爱的妈妈。

但是,我想要活下去……我的手还完好无损,我的心脏还能跳,我还没有失去一切。

妈妈,我还能给你写信,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我还能写字。这对我来说是最大的幸福!在前线战斗时我经常唱一首歌,歌词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曲调也不记得了。但它们是属于我的,对别人是好或坏——我不知道。我知道别的:我唱歌的时候,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仿佛我翱翔在浩瀚的大海中,站在高高的山顶上。我忘记了所有的悲伤、痛苦、恐惧和愤怒。我曾唱着歌……我现在为什么不唱呢?为什么呢?让我的歌声像翅膀还不结实的小鸟一样飞上天空吧,及时它们现在不能飞,但它们在学习飞翔!

最后,妈妈,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在疗养院里学习用假肢行走,虽然很痛但是我还是会行走的,我一定会的!

期待你的来信,我一收到信就飞往卡拉干达。我期待着和你的再次相遇,期待着你紧紧地拥抱着我,你的儿子萨帕尔。

萨帕尔?阿克拉玛尖叫道。谁?哪个萨帕尔?你想说的卡瑟姆吧?

不。奴里拉的惊讶程度毫不亚于阿克拉玛,这上面写的萨帕尔……”

    “萨帕尔?阿克拉玛倒吸一口冷气,直起腰来。心平静了下来……不是他!

她无法掩饰内心的喜悦,经历这些非人痛苦的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其他人,她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但不是卡瑟姆,不是他!阿克拉玛用发亮的眼睛看着奴里拉,奴里拉变得也许连她的母亲都认不出来了,她面色惊慌,弯腰驼背,暗红色带蓝花边的真丝裙紧紧贴合在她纤细的身体上,好似枯萎的花朵一样。仿佛士兵所经受的苦难都转移到了她身上,她用惊讶和批判的目光看着阿克拉玛。

阿克拉玛也为自己一时的快乐而感到惭愧。

也许他十分爱自己的母亲 。她自言自语道,她的声音中藏着母亲的关怀。

是啊!女孩哭着喊道,我曾经见过她,她以前就住在你现在住的这个房间里……”

    奴里拉把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了阿克拉玛,在战争时期,她刚从学院毕业,来到卡拉干达,就遇到了萨帕尔和他的母亲。有一次会议结束后奴里拉回家,已经是晚上了。突然,从女孩身旁跑过去一个裸体男子,在卡拉干达的冬天她看见一个人只穿短裤跑步的人!当然,奴里拉很害怕。她赶忙回到家,然后她在邻居阿姨的露台上,看见一个穿运动服的人。早晨,奴里拉要出门去工作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个年轻的中尉,中尉身材高大,睫毛又密又黑。

    “姐姐,他面带微笑的说,我昨天晚上吓到你了吧……你原谅我吧,我每天晚上都用雪擦身,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我说的是实话!

这是他们唯一一次见面。晚上,年轻的中尉就奔赴了战场。但长久的留在了奴里拉的记忆中,后来她从乌尔巴拉那得知这是她的儿子,他的名字是萨帕尔。两年后乌尔巴拉去世了,阿克拉玛搬到了她的房间,这就是所有奴里拉所知道的。

阿克拉玛的心中再次回想着信中的话,那遥远而又强劲的战士的呼音。她非常能理解他,但是他又能做什么呢?怎么帮助萨帕尔呢?如何告诉他,他再也不能够感受母亲拥抱,再也不够听到母亲的声音呢?

奴里拉啊,阿克拉玛欲言又止的说道。如果我叫他来……嗯,以他母亲的名义写信给他……回来吧,儿子。你说会怎么样呢?我知道我的卡瑟姆是不会回来了……

奴里拉什么都没说,用她充满泪水的棕色大眼睛里看着阿克拉玛,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当天就从卡拉干达给萨帕尔发出了电报:

回来吧,儿子,我等着你,妈妈。

阿克拉玛等待着,但她等待的不是残疾的萨帕尔,不是只想着自己的不幸和痛楚的萨帕尔……每架从她的家飞过的飞机,都牵动着阿克拉玛的心。也许上面就有她的儿子,一名叫萨帕尔的士兵。

1943

凌晨二十四点

(阿拉尔斯克往事)

乌尊古拉格——是草原的长耳朵,更确切地说,是草原传递消息的嘴和耳朵, 比电报更加畅通无阻。电报可能会延迟,火车可能会延误,特派员可能会迟到。但是乌尊古拉格一定不会。法律或重大事件决议的消息一传到奥伦堡——哈巴尔就会在哈萨克广阔的草原上奔走相告。有时奥伦堡还没得到消息,哈巴尔就骑着骆驼或马在整个草原上把消息传播开来,无论是来自莫斯科还是来自巴黎和伦敦的消息。

这一次一如既往由达玛尔什传递消息。他要去哪里呢?当然是卡扎林斯克了,在卡扎林斯克,大家住的是灰色的小窑洞,每家每户都门窗四敞,每户烟囱总是冒着烟,好似一个行走在草原上的骆驼商队。在商队中还有小骆驼——茶炊散出的烟。而这一次达玛尔什带来的消息,震惊了这群草原居民:

    “列宁!列宁亲自写了一封信给阿拉尔斯克的渔民!

集体农舍是用梭梭树和树枝搭成的,外形像蒙古包一样,农舍中的篝火烧的正旺。人们围坐在篝火旁,这是一伙靠捕鱼和储备机车燃料为生的人。大家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达玛尔什,而达玛尔什微笑地站着,时而开心时而不知所措。

    “谁,谁写信给我们?列宁本人吗?

    “是的,是列宁!他特意写信向阿拉尔斯克的渔民问好。

这群人中年纪最长的艾斯拉姆古尔颤抖着胡须,眼睛眯成三角形。

    “孩子,如果你不想挨打,就不要这么开玩笑,明白吗?

说完他拿起一根长木棍,扔进篝火中,篝火变得更旺了,火花四溅。

    “您怎么能这么说呢,达玛尔什说道,我怎么会开这样的玩笑呢?给你看看。他从怀中掏出包了八层纸的信,递给了艾斯拉姆古尔。

但是艾斯拉姆古尔没有动。

    “你看看。

用俄语写的,我不读……”

他们俩尴尬地盯着信,有人咳嗽了一声,忍住了笑意。艾斯拉姆古尔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从达玛尔什手中抢过信!看了看信的正反面:

    “真该死,见鬼去吧!傻瓜,这信纸是卡扎林斯克的纸,和包南瓜干的纸是一样的。你认为列宁一张白纸都找不到吗?

大家纷纷传阅着。

没错,就是卡扎林斯克的纸!大家同意的说道。上面的焦油还没干,只有卡扎林斯克打印出来的纸才这样。

他们开始调侃起达玛尔什来。

    “难道列宁来我们卡扎林斯克了吗?你途中是不是喝酒了?

    达玛尔什黑黝黝的脸变得通红,甚至有些发紫。事实上,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卡扎林斯克的纸呢? 他慌张的说道:

我给你们带来了五月茶还有上等的面粉……我现在就给你们拿来……

然后他飞快走出农舍。

    达玛尔什的真名其实叫让卡贝尔。他身材矮小,而且他帮大家运东西已经两年了,尤其是运机车燃料梭梭树和树枝。所以就得名达玛尔什,现在大家已经完全忘记他的真名了。

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为大家提供机车燃料和食物成了人们最关心的问题。住在阿尔拉海岸边和窑洞中的哈萨克人,建立了劳动组合,采购铁路燃料,在阿尔拉海中捕鱼。这也满足了他们所有的需求:面粉,茶叶,糖和烟草。萨拉托夫黄花烟在当时是非常稀有的东西。在离铁路很远的村里,用两份砖茶就能换得一匹骆驼。

达玛尔什当时是劳动组合7个人中负责运梭梭树和柳树枝的,他赶着20头骆驼把燃料运送到铁路。如果你仔细算来,这七个人中有文化者占了14.3%,也就是一个人, 而这个人就是达玛尔什。俄旦俄磅俄尺面粉这些词,他可以准确无误的写出来。但是梭梭树柳树枝这样的词达玛尔什也不会。因此,我们可以说,达玛尔什的文化程度不高于14%,但是,他还是有文化的,所以有时艾斯拉姆古尔叫他领导,他都会感到很不好意思。

    今天达玛尔什到卡扎林斯克的乡粮食委员取一星期的粮食。他取到了两俄旦面粉,十包黄花烟,两份砖茶,12俄尺红绿白格的印花布,一袋砂糖,还有几十万甚至几百万的纸币,整整一摞纸币。 其中面额为3元的纸币印了50张。

    一下得到了这么多财富的达玛尔什还想知道现在世界上有什么新消息,他想给劳动组合的人从乡里带些新消息,于是他沿着委员会长长的走廊一直走到最里面的房间。房间里挤满了人,弥漫着蓝色的烟雾和喧闹的嘈杂声。五六个人在桌子旁询问着些什么,在桌子旁排了一行队,一直排到走廊。根据多年的习惯,达玛尔什也加入到了队伍中。

    “拿着,缠好。桌旁穿皮上衣戴黑皮帽的人说,他显然是个俄罗斯人。然后在这里签字,省得明天渔民们知道这件事。

他给每个人好像是砖茶的东西,是用纸包着的。

达玛尔什很快就明白了,这个男人发的东西是免费的,只需要签字。他决定不能离开这个队伍,然后把肘部的面粉袋拽的更近了些。

    到达玛尔什了,他俯身在斯密耳根委员的桌子上,把手伸向了穿黑衣服的那个人。

    “这是你从哪里弄来的?斯密耳根盯着他问道,粮贩子,资产者!

    “不是!资产者根本就不是这样的,阿拉尔海知道吗?我们捕鱼,伐木换来了茶、糖和上等的面粉。

他拍了拍自己的袋子。然后从怀里取出了几十张结算收据,并把收据都摆在了斯密耳根的面前。

    “够了,够了,我知道了!委员连忙阻止了他。把你的收据收好,我给你一张纸,非常有用的纸,是列宁给阿拉尔海渔民的一封信。我把信给你,好吗?给你!

    这就是卡扎林斯克印刷厂复印的列宁信落入达玛尔什手中的经过。

这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啊!他从乡政府那拿到了一封信,而且不是普通的信,是列宁写的信!当达玛尔什回到阿拉尔斯克时,他甚至没有卸下骆驼背上的袋子,连忙跑向农舍,恨不得把这个消息赶紧告诉大家!

    “列宁!列宁亲自给阿拉尔海渔民写了一封信!

现在,他解开袋子,冷静下来,组织语言如何回答艾斯拉姆古尔。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从来都不敢顶撞长辈,怎么跟艾斯拉姆古尔说呢,但是达玛尔什拿回来的是名符其实列宁写的信!不,我要告诉叔叔和其他人:停止你的喋喋不休。

    当他扛着五月茶上等的面粉进屋时,劳动组合的一个人撕去信的一角用来包烟草,达玛尔什把麻袋和粮食扔在门口,从他那抢回了信,但是信的三个角都被撕掉了,两个渔民正抽着用信纸做成卷烟,达玛尔什从他们手里抢过烟,扔在了火里:

这袋子里有粮食,都是好东西,你们分吧。我的那份我下次再拿,现在我要去村庄一趟。

他咬着嘴唇走了出去。

    达玛尔什要去的村庄”——是阿拉尔斯克的一个小村庄。从火车站那个方向看这个村庄就像城市的郊区一样。但在海岸边,才是真正的村庄,那里有很多的窑洞。邻里都彼此了解,谁家有任何声音邻居都能听到。有一群狗来迎接达玛尔什,其中一些狗开心地向村里的人禀告主人回来了,还有的狗仿佛尖声喊着——胡说,明明是外人!根据草原的习俗,人们应狗吠声而来。

谁来了?

是我,达玛尔什!

    “除了达玛尔什还会有谁呢!年轻的妇女们笑着说道。从骆驼两个驼峰间只能看到个脑袋,只有一个人才会这样!

    “这么晚了你匆匆忙忙是去哪里啊?

    “有重要的新闻。列宁给我们阿拉尔海的渔民写了一封信。

    达玛尔什骑着骆驼到村委会,但是村委会关门了。然后他打算去找学校的老师。狗儿们一直跟着他知道老师家的庭院。在梭梭树围栏后阿日巴依老师正在给骆驼挤奶。

    “你好!

    “达玛尔什,你好!等一下,亲爱的,马上。妻子临盆,正如你所看见的,现在由我来挤奶。还有一只骆驼,你先等一下。

    阿日巴依以前是毛拉,现在是哈萨克学校的老师,他继续挤着奶。挤完奶后, 阿日巴依赶忙邀请达玛尔什进屋。

这封信有可能是列宁也给我们的,你帮忙看看。

阿日巴依的俄语水平也不高,他盯着信看了好久。然后他说道:

想要证实这是列宁本人写的信很难。第一个署名的人叫乌里扬诺夫,列宁是第二个署名的。但签名还是有的……”

    他用读阿拉伯文的方式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读着信:

    “列马斯列……尼纳斯尼……诺卡谢金……列宁。但接下来写的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现在既不是黎明也不是晚上……所以我没有进一步研究这段文字的勇气……”

    达玛尔什笑着自言自语道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知道的还不如文盲多!但还是问道:

    “也许你还能看出点别的什么?

    老师仔细看着手中的信,最终说道:

是的,是写给阿拉尔海渔民们的,写的非常好。别的海的人们居住的情况实在是太差了……伏尔加河岸情况十分恶劣,有致命的饥荒,信中是这么写的。接下来的这个词——我从来没有看过也没有听说过或阅读过……”

看老师的样子很可怜——他是多么的痛苦啊。

    “团结应该就是指像兄弟一样。帮助遭受饥荒的人们,和他们分享自己的食物。最后他已经看得精疲力尽,把列宁信还给了达玛尔什。

    “谢谢你,毛拉先生,我明白了。

    现在达玛尔什要回家了——探望自己的母亲。但是,他的家中挤满了人。那些在屋里没有地方的人就挤在用栅栏围起的院子里。今天老妇人设宴,你的儿子收到了列宁的来信大家告诉她,所以理所当然应该摆设盛宴。老人们用两只破碎变形的白铁杯交替的喝着茶。站在靠近门口年轻人们抽着黄花烟。达玛尔什的母亲流下了喜悦的泪水,并请求真主保佑他的儿子不遭人毒眼和碎语。 达斯拉姆古尔的妻子和达玛尔什的母亲一切哭,她以前经常强迫达玛尔什工作,有时还辱骂他,有时还恶语相加!但是艾斯拉姆古尔呢?难道他没来吗?

    经常嘲笑和说达玛尔什坏话的年轻妇女和女孩现在都觉得很尴尬。

    “来,达玛尔什,坐我们联系旁边来,给我们讲讲列宁都写了些什么。

    达玛尔什坐在她母亲的旁边,好像在读信,其实是在向大家解释:

    “列宁向所有渔民们鞠躬,包括老人和小孩,男人和女人,在座的各位!

    “感谢他!祝福他身体健康!

    “我亲爱的阿拉尔海渔民们,列宁写道你们用网打了如此多的鱼,以至于用马都勉强把网拉上岸。每次我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都高兴不已……”

    “他真是什么事情都知道啊……”

    “也就是说,他知道我们用两只骆驼才勉强拉出渔网……”

    “是这样写的吗?

    “是的,就是这样写的。而在伏尔加河岸旁的朋友们现在还在挨饿,那些帮你们推翻沙皇除去匪帮的兄弟们还在挨饿。今天你们慷慨的长满老茧的双手所能给予的,日后苏维埃政权将会无数倍的奉还给你们,切记。

    “亲爱的达玛尔什,快给列宁回信,给他回信!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闪电回信。让闪电带去我们的回信,闪电一闪——信就放在列宁的桌子上了。

    “我们要把我们有的东西全都交上去!要远远多于列宁同志要求的!

    渔民们一夜都没有睡。达玛尔什的话直击人们的心脏,人们变得很轻松和愉快。无论是国王还是村里的缙绅都不会跟渔民们这么说话。

    伏尔加河河口到中国住了一群人——哈萨克人,但又有谁把他们当人呢?他们甚至被剥夺了哈萨克这个名字。但是列宁却叫他们——兄弟!这个曾经并不属于他们的哈萨克草原,现在终于属于所有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了。所有劳动人民的心在这一刻如同蜡烛的灯芯一样融化了。

    列宁的信被改编成了一首歌曲,人们用冬不拉弹奏着。第二天早晨,列宁给阿拉尔海渔民写信的传说传遍了广袤的哈萨克草原,同时传遍整个草原的还有达玛尔什的名字。

    中午在海边聚集了很多人,有男人和女人,老人小孩和妇女,他们聚集在高高的沙坎上,所有人都打扮的都像过节一样,如果谁有好骆驼或良马都会牵来供人观看。人们在这里召开列宁的会议,讲话都十分正式又满腔热血,大家在这里讨论如何给列宁回信。

    在我们面前的是我们的阿拉尔海和装满了大鱼的银锅。大鱼就翱翔在海底——如同春天的马驹一样闪亮。但当海水翻滚的时,这些金色的鲤鱼与银鲈就会自己跳上岸来。如果两条鱼都不能填满这口锅,我们是不会要这么小的鱼的,而会把它们扔回海中……第一个人如是写道!

    在伏尔加河受苦受难的兄弟们啊!阿拉尔海的人们不会对你们吝啬的。只要你们不写信告诉我们说你们变富了,我们是不会安心的!正如列宁在信中说的那样,等待着从阿拉尔海运到你们那的鱼车吧。不幸的是,我们相距甚远,我们祈祷阿拉尔海能够迁移到离你们更近的地方去……第二个人是这样写的。

    根据列宁您的指示,我们赶走了渔业主,建立了劳动组合。我们每天可以发送5000俄磅的鱼,但我们的船只十分简陋。如同爷爷的靴子一样,一边装水一边漏。但是我们 没有设备去修补船只……第三个人这样写道。

    所有这些发自肺腑的文字起草成了一份电报,当天就被发送给了列宁。

    凉爽的秋色。在满月的光辉下大海波光粼粼,海水缓慢的流动着。女人们在海岸边用细麻绳串鱼。尽管天色已晚,但是没有人睡觉,孩子们在玩耍,狗儿们在嬉闹,茶炊还烧着水。

    男人们用骆驼将鱼干和熏鱼运送到火车站,明天打算发20车皮的鱼干和熏鱼,现在明显还不够,也就十四或十五车皮。

    这将成我们给伊里奇·列宁的第一份礼物!冬天来了,海水都结冰了,鱼都在冰层之下!

    在这些日子里达玛尔什的威信上涨。运送鱼的时候,他暂时停运燃料,而是赶20头骆驼去火车站。达玛尔什一来到这里,就变成了列宁的授权人,成为了所有渔民的组长。人们在一贯的称呼后新加了同志以表尊重。如果哪里出了什么差错,人们就会去询问:

    “达玛尔什同时 ,麻线不够了。

    “快去商店买,达玛尔什指示道,让法伊拉赫曼把自己的店铺打开。

    “说是达玛尔什同志亲自下令的吗?

怎么说都行,只要保证有麻线就好……”

达玛尔什同志!已经装了十四车皮,还剩下半车皮的鱼,现在怎么办?艾斯拉姆古尔讯问达玛尔什,虽然他们一同工作。

    达玛尔什暗自欣喜:

    “就先放在那里吧,下次再发,我不喜欢做事不彻底。

    车开走了。

    “克里姆林宫,莫斯科!列宁…… 渔民跟在火车后欢呼。

    天气转寒了,浅海湾结了一层冰。人们第一次打上来了冰冻的鱼,很快,冰面上就摆满了很多新打捞上来的鱼。

    今天达玛尔什又回到了卡扎林斯克。他又给渔民们带来了列宁的信,这次他带来了两页信,是用俄语和哈萨克语写的。

    用俄语写的达玛尔什看不懂,但是哈萨克语的信他几乎是在。现在他正骑着骆驼,将列宁的指示奔走相告:

    “列姆侬克里茨曼同志,达玛尔什用阿拉伯语读道:列姆侬克里茨曼同志,……在凌晨24……”

    在白骆驼高大的驼峰之间只能看到达玛尔什的小脑袋,随着沙漠之舟骆驼的摇摆,他的大耳护颈兔皮帽也随着晃动着,他不断地重复着:列姆侬克里茨曼同志……在凌晨24……”

    当达玛尔什和他的骆驼出现在村庄里时,人们赶忙出来迎接:

    “达玛尔什同志,又有什么新消息了吗?

    “是的,渔民同志们。列宁来信了,列宁又来信了,快到村委会一同聆听。

    村委会的主席——是个穿着讲究的人,非常随和,又有文化,有点像村里的老缙绅,还有点像苏维埃主席,穿着很像城市人,戴着黑布小帽,坐在办公室里,不知道今晚要做些什么。他非常不喜欢达玛尔什,因为他总是未经许可就进他的办公室。

    “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如此匆忙甚至连门都没敲?

    “列宁又来信了。

    “如果列宁来信一定会送到村委会,你瞎忙活些什么呢?

    “事情非常紧急,主席同志。

    “好吧,如果非常紧急,我们立刻完成他的指示。

    “不,主席同志,你先听一下信的内容。

    达玛尔什一口气说了他所记住的信的内容:

    ““列姆侬克里茨曼同志……在凌晨24时阅读关于为阿拉尔海六修船车间发放两台挖掘机的申请……然后在凌晨4时阅读关于车床和铣床的申请。

    就是这样。列宁用俄罗斯语和哈萨克语写的命令,拿去吧。

    他把信摆在主席的面前。主席心想:达玛尔什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想当主席吗?但是列宁的信不容忽视。

    “好吧,达玛尔什同志,他说,也许会收到列宁同志的命令,如果不是今天就会是明天,收到后聚集众民宣读列宁同志的指示。还有,你最近怎么样?

    这时,从门外传来渔民们的脚步声。渔民们穿着哈萨克胶靴,靴头由于盐渍都变得发白了,他们走进屋中,挤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工人们从不搞空谈,渔民们直接冲到主席那里。

    “是我们最亲爱的列宁给我们写信了吗?

村委会还什么都没收到,收到后会召集大家一同宣读的。

您至少要告诉我们命令的主要内容啊,好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啊。

    主席低头不语,达玛尔什看着他。

    “主席同志已经收到了列宁同志的命令,是我送来的,如果主席没有时间向你们转达,我可以代劳,晚上到我这里来……”

    晚上在达玛尔什的家中第一次聚集了年轻妇女和女孩。她们中有人嘲笑他吗?有人说过,在两个驼峰之间刚好只能看到他的头吗?似乎没有人。在女孩们的睫毛下掩饰着对达玛尔什的尊重,在眼底深处——一是一个微笑还有别的什么……所有人都精心打扮,还戴着耳环和手镯。

    达玛尔什对客人说道:来,坐下。其实达玛尔什还是和以前一样很害羞,不知道和女孩们说点什么,只是微微一笑,紧张地都出汗了。

    女孩们坐在前排,年轻的妇女们围着达玛尔什的老母亲,她们帮助老母亲烧茶炊,生炉火,劈坚硬如石的梭梭树,铺花哨的带着补丁的桌布。然后大家都沉默了,女孩们用长满老茧的双手掰着小米面包,大块大块的吃着,用舌尖舔着白铁勺上的砂糖。发生了什么?

    “请帮忙递给达玛尔什。其中一个女孩笑着说道。

    渔民深夜捕鱼归来,拥进了达玛尔什的家中,把妇女和女孩们从壁炉前挤开,挤散了她们。

    “达玛尔什同志,现在为我们讲解一下列宁的命令。

    达玛尔什又背了一遍:列姆侬克里茨曼同志……在凌晨24……”

    神圣的话……

    “什么是挖掘机?就是我们巴尔图勇士的意思!……”

    “不,挖掘机是机器。

    “我们以为可以敌两个勇士力。

    “不是两倍,而是一百倍!

    凌晨24时这个时间深深的烙印在人们的心中,这是列宁要求执行命令的时间。此前,哈萨克草原上的人们生活不是按小时,也不是按天而是按世纪。但是突然在凌晨24小时!

   “ 我们有的骑兵们在凌晨24时还在睡觉。而列宁同志却还在思考……”

    “——好吧,希望这之后骑兵们能够在凌晨24时也点着灯工作。

    渔民们对列宁的工作表示高度的赞扬,他们可以想象列宁的工作是多么的全面和复杂。他们心里想着:难道列宁同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不睡觉吗?

    村委会主席也加入到了谈话的队伍中。

    “用列宁的这些话做一个吉祥物,艾斯拉姆古尔说道,然后挂在主席的脖子上!

    说完回头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达玛尔什。从大家尊敬的叫达玛尔什同志后,艾斯拉姆古尔就再也没敢在他面前高谈阔论。

    达玛尔什默默地看着女孩们,然后突然对其中一个说道:

    “哈吉莎让,他把身转向虽然不是最漂亮的,但却是非常招人喜欢的一个女孩。你在学校学习,你给我找一个长一俄尺宽半俄尺的红色天鹅绒,然后用白丝线绣上在凌晨24时。列宁。能绣出来吗?

    姑娘的黑色双眸中闪着火光,达玛尔什的脸红了,他人生第一次和女孩说了这么多的话!哈吉莎没有回答, 她在想他是在开玩笑还是把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她?

    “为什么会绣不出来呢?女孩的父亲说道,一定能绣得出来!

    女孩的脑海里还没出现那些绣在红色天鹅绒上的字母,她沉默了。然后又立即回答道:

    “我能绣。

    “在凌晨24时吗,亲爱的?

    哈吉莎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能绣出来,一定能!周围变得喧闹起来。她的母亲阿依曼古丽是哈萨克刺绣第一人。

    此后哈萨克草原上有两个人名扬万里,第一个是达玛尔什,第二个就是一个叫哈吉莎的女孩。

    在阿拉尔还有另一个传奇:列宁是如何要求人们工作的,以及人们是如何工作的。

1970

香瓜

    机车由于路途遥远沉重地叹着气,我也叹了声气——我在车上与妻子和女儿告别。

    车站工作人员——剃光胡须的高老头——他打了两次铃,当他要敲第三次的时候,突然有位农村老妇人问道:

    “孩子,孩子,这火车是开往哪里的?

    老头没有被孩子的称呼吓到 ,而是耐心地向她解释,第三号列车是开往莫斯科的。

    突厥斯坦西伯利亚铁路当时还不是很成熟,所以乘客们都习惯了火车晚点出发。当老头一遍又一遍的向纠缠不休的老妇人解释的时候,人们在月台上闲逛,如果列车开往莫斯科,就意味着列车既不经过塔什干也不经过比什别克(伏龙芝的旧称)。

    八月的太阳已经下山了,根据哈萨克古老的传说,哈萨克祖先就是乘坐诺亚方舟在卡兹-古尔达的山鞍据找到了避难所。正是因为我们的祖先从洪水中幸免,所以地球上的生命才能够得以延续,人们才能够问火车是开往哪里去的,人们才能到莫斯科出差,与家人分离相聚……

    老妇人终于放过了值班的老头,老头自信地敲了第三下铃。

    火车头又发出了急促的呼吸声。

    “你还记得吗,波拉特?妻子严肃地问我,我无与伦比的波达果斯,你后天会给我们写信的,对吗?

    女儿无数次要求我给她买娃娃,要买最大的娃娃,像妈妈一样大的娃娃。

知道了,会买的!我说。我会给你买两个娃娃的,我亲爱的卡尔蕾佳什。但是后天我不会写信,我会一天写一封的。我转过身赶紧抱住妻子,因为火车马上就要开动的了。

我从拿着绿色旗帜的列车员身边绕过,为了和心爱的女儿挥手告别。但我突然注意到一个追着火车跑的女人。她一只手拎着手提箱,一个手拿着大柳条筐……她好像要赶不上了火车了。

    如果我看到有人陷入麻烦中,我的心就会颤抖,更何况现在追火车的女子又是那样的美丽。

    我没有忍住,我给我的婚姻生活留下了永远不可磨灭的污点。我甚至忘了,我的妻子能看到这一切……我跳下踏板,冲向那位女子。她的小雨伞在眼前摆动着犹如阿尔泰彩色蝴蝶一般,扑鼻而来一阵香水。我从她手中接过手提箱和柳筐,在她差点绊倒的时候又扶了他一下。

    “快跑,快!……”虽然这听起来有些傻,但她还是听从了我,她穿着透明丝袜和浅灰色的鞋子双腿十分引人注目。

    我把手提箱和柳筐放在过道,扶着她紧紧抓住了火车末车厢的栏杆。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但这似乎是最好的结果。直到我身后传来:

    “电报……等等……没用的……奇姆肯特州 !忘恩负义的!……阿克纠宾斯科州!等电报!

    妻子的声音慢慢减弱,最后模糊了。

    黑色的乌云笼罩着阿拉塔乌的山顶。太阳藏在卡兹古尔达山鞍后,但阳光从山后洒在乌云上,仿佛想让乌云发光一样。

    “我做了什么……难道……不会电报真的那么苛刻和不妥协,以至于我需要中途返回吗?我问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火车前进着。

    火车头冒着白烟,好像在大声地向前路问好。

    我的妻子现在可能在哭,女儿在安慰她……我想象着月台上。但事已如此,所以也就平静下来了。

    那个差点没赶上火车的女人,在我们五车厢。她的名字叫莉迪亚·尼古拉耶夫娜,她是双姓——杰尔佳丽斯基戈尔茨。我不确定她有多大年纪,她看起来很聪明,像入世很久的样子……但是女士这个词也有点不适合,因为她似乎没有成熟女人的那种庄重。但是她年轻、迷人、美丽、有吸引力,这就足够了,以至于第五车厢的男人们都围在了过道了,人们没有像往常坐长途火车一样急着换睡衣。

    总之,莉迪亚杰尔佳丽斯基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在她名字后加上戈尔茨似乎是荒谬的、不必要的,这会造成对她丈夫的盲目敌视和暗自嫉妒。从她的样子来看,我能想象到她是嫁给了一个有一定社会地位并照顾妻子一切的男人。我们车厢的男人都嫉妒那个未知的戈尔茨。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一次他犯错了:他过分关注自己的公事,并没有来送莉迪亚杰尔佳丽斯基。这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忘了把水果篮放上车,所以莉迪亚杰尔佳丽斯基不得不返回去,她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来晚的。火车停第一站时,她让我们中的一个人发电报,电文略带谴责。

    男子们幸灾乐祸的互相看着,当然只是男人们。女人们则嫉妒的用像匕首一样的目光看着莉迪亚尼古拉,然后就当她不复存在了。

    显然,莉迪亚杰尔佳丽斯基并不关心这个。第一天晚上,她来我的包厢表示对我的感谢,她用的辞藻非常优雅华丽,甚至稍稍夸大了我的想法,我好像变成了一个什么达斯坦的英雄。我其实并不反对这样的小夸张。

我包厢的室友——头发花白的微生物教授,他听到这些话都脸红了,仿佛是对他的赞美一样。

其实,莉迪亚杰尔佳丽斯基是去索契的一个度假胜地,但在此之前,她需要先去列宁格勒找她的母亲。如果她今天没赶上火车,那么她将等一个星期,然后她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不去列宁格勒,要么晚点去度假村。

    我深知今天任何人对我都没有竞争力,所以我并不担心。如果我身边的人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只会造成她的困惑。

    但这是今天一天——就今天……旅程可不止一天。所以我决定试着巩固已经取得的成就。(虽然妻子的:忘恩负义……电报……奇姆肯特州……”令我有些发窘,但这任然不能阻止我考虑接下来的计划。)

    我想我最好假装自己头痛难忍。(英雄达斯坦在战场为救一个女人而受了伤。)难道她会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不管不顾吗?她开始照顾我——那么可爱、轻松又自然,仿佛当过护士一样。我为自己的行为觉得很惭愧,但最终,我的头真的疼了起来。

    她给了我一片药,她用冷水沾湿了她的巴蒂斯特手帕,并把它放到我的额头上。现在怎么样了,波拉特?好点了吗?你先躺下,我给你拿一杯柠檬浓茶。

    现在车上的男人们恨我比恨戈尔茨更多。毕竟戈尔茨离得很远,而我就在眼前。第二天早上,当教授不得不和莉迪亚杰尔佳丽斯基换地方的时候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搬进我的包间。

    我是去奇姆肯特的邮局拿我妻子波达果斯的电报——她提醒我的最后一句话。我不打算让任何人看我的电报,我决定回电报时添上:如果是你误了火车,没有人帮忙,你会高兴吗?

    我回到车厢,火车继续行驶着。

   老教授来了,为了打发时间我们玩起了扑克。

    莉迪亚杰尔佳丽斯基不知为何提起她打扑克是她丈夫教的。她打扑克很会虚张声势,以至于你没有办法猜测:她手里有扑克还是什么都没有。

    还有一晚,我醒来的很早。从打开的窗口向外望去,是一片蔚蓝如海的天空。

    列车逐步放缓运行的速度,列车的两旁是敦实的用木屋盖的房子和土房。是奥伦堡吗?是的,是奥伦堡的郊区,是埋葬我青春的地方。非常遗憾我不能仔细观察它这么多年来的改变,它淹没在了清晨薄雾中。

    那段时间的回忆突然汹涌的向我袭来,以至于我没注意到:莉迪亚杰尔佳丽斯基从她的座位起来了,她的布哈拉丝长袍发出簌簌的响声,她出门去了。

    但她很快就回来了,听到她的脚步声我抬起头。

    “你睡醒了吗?啊,你不知道我刚才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香瓜!

    “是吗?在哪里啊?

    “这附近有一个小市场。你知道吗,我甚至不能拿得动那个瓜,所以你可以想像它是有多沉!

    “是切尔德如伊斯的瓜吗?

    “……我不知道。是带条纹的……非常巨大。

    “火车会停很久吗?

    “应该还会停十到二十分钟。

    我说:转过身去一下。

    她脸冲着窗口,我从床铺上跳下来。也许我不适合在像奥伦堡这样的大站——褶皱的睡裤,有些短的半袖网眼衫,赤脚穿凉鞋,但当时我没有时间换衣服。我从枕头下拿了钱,就迅速跑出了车厢。

    即使是在清晨车站里也挤满了人。有的人是到站下车的,有的人是来接人的,还有的人是准备要离开的。

     在离车站大约两百米有一个小市场。如果有人计时,我跑这段距离的时间很有可能已经破了国家的记录,因为我甚至比身边开往城市去的马车跑得都快。

我挤进拥挤的人群,找到卖西瓜和甜瓜的地方。不可能会不注意到莉迪亚杰尔佳丽斯基说的那个瓜,以为那是真正的飞船!是带条纹的,就像老虎一样。难以想象有什么能和它比拟的。

    “多少钱……”我问,我推开身边看这个怪瓜的人们,其他瓜和它比起来都显得很可怜很弱小。

我没有讨价还价,把钱塞给了卖家,这些钱已经足够了买一头好公羊的了,我抱着瓜往回走去。我遇到的很多人看到我怀里的瓜都会问:你怎么敢买这个瓜啊?好像我买的不是瓜,而是带条纹的老虎。还有人开玩笑说,这个瓜怎么长了这么个肚子啊。

    我没空理他们。我非常期待莉迪亚杰尔佳丽斯基看到我怀里瓜时赞叹的表情。但是当我到了月台的时候发现,在第一道的我的火车不见了!在不远处有一列车,车厢上标着莫斯科——阿什哈巴德

    我的火车——第三号火车消失了!我没有赶上火车,现在我穿着背心睡裤站在奥伦堡的火车站。好在我把枕头下的钱拿了出来,但是瓜还在我手上,如果它从我的手中掉落,我会非常高兴把它摔在铁轨上。

    我上哪儿去呢?不知怎的,我闯进了火车站领导的办公室。一个面容瘦削冷淡的男子坐在窗户旁,他看起来十分疲惫,是啊,夏季这里有成千上万名乘客从这里经过,他没办法不疲惫啊。

    我的出现并没有激起他的热情。他把我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他把目光稍稍停留在了条纹瓜上,然后眼神又变得冷漠起来。

    “我帮不了你。他严厉地说。去排队……买票——坐车。如果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赶不上火车,那么其他成客的票岂不是不够了。

    但他还是拿起电话叫了值班人员。感谢真主,值班人认出了我:当然他不是认出了我本人,毕竟他是第一次见到我,他是认出了这个瓜,不知为何他可能对敢买这个瓜并陷入困境的人产生了同情之感。

    我头发蓬乱,形态慌张——这为他带来了些许欢乐。他跟我说话时都转过头去,以防笑出声来。

    “好吧,就这样吧……”他最后说。现在我想想怎么能帮助你。恩……两个小时后有一辆开往塔什干的快车。他很快足以追上你那辆邮政车。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要再迷路了……到了塔什干我会把你亲手交给火车长,明白了吗?

    “哦,谢谢!我也是这么想的。

    “好吧,好吧……你跟着我,一会我会去迎接快车,到时你要一直跟着我。

    他的话:到时你要一直跟着我,可以理解为现在你最好远离人多的地方,不要吓到妇女和儿童。

    但是,在奥伦堡车站你能藏在哪里呢?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安静的角落,但有很多人用讽刺的目光看着我。怎么处理瓜呢?吃掉她是不可能的,我也没有想到其他的方法。我试图卖掉它,但会被人误解为瓜是偷的,扔了又很可惜,于是我还是抱着它。

    有一群男孩和我说话,但是我又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我猜他们以为我是他们的贼伙伴……我没说话,他们就退到了一边,继续从远处观察我。

    最后,我找到了一个冷清的小巷,是前商队的小公园。那里十分寂静,我把瓜放在了橡木阴影下,终于松了口气。如果我不是穿着这么随意,也许可以进城,去工人预科教学楼看看……教师曾精心灌输我们智慧的地方。突然间——还能看到守卫穆哈梅德,看上去严厉但事实上非常善良,在我们急缺钱的时候,不管我们回来的多晚,总是放我们进宿舍。

    我把手伸向草丛,突然意识到赶不上火车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也算为莉迪亚杰尔佳丽斯基完成了第二壮举。也许应该发送一个电报:我会赶上塔什干的。但我不惜任何代价,飞也要飞到第三号车的五车厢那去。

    火车如期到达了。

    从车里下来了很多精神饱满的乘客——身穿白衣皮肤黝黑的人,马上就能猜到他们是南方人。

    我没有离开值班人半步,只要他一回头,我就快步以免走出他的视线。他转过头转的非常频繁,以至于我几乎马不停蹄在他身边走着。

    有一个男子走近我,问我瓜是否卖。我告诉他,不卖。我为了这个瓜遭了这么多的罪,他对我的意义非凡,所以我不会卖掉他。

    火车长来了,他用轻蔑的表情看着我,我没有看到一丝同情。我笑了,说了一些话,但他还是十分的不满意。

    值班人不断劝火车长收留我,为了让我赶邮政车,直到他领我进了车厢,拿三角钥匙开他包厢的时候,我才放松下来。

    火车开了起来,奥伦堡站离我越来越远……火车长在车厢里巡查。我没事可做就开始观察起车厢来,在桌面上放着烟斗。这能说明他是一个有思想见解独到的人,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人,我就得追着自己的邮政车跑……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人,也许我现在就什么都没有了!

    火车长回来了,疲倦地倒在下铺上,挂起挂制服:

同志,你从哪里来的?

他叫的是同志!而不是公民,这还是那个奥伦堡站的冷漠站长吗。

    我被深深地感动了,开始向他讲述事情的经过,他认真地听着,而且他特别喜欢买香瓜的遭遇。但是他怎么都不允许我在他的包厢里把瓜切开。

    “哈萨克斯坦北部的这些地方我都很清楚。在谈到我的家乡时,他如是说道。我自己就是西伯利亚人。我经常见到住在古尔干附近的哈萨克人,他们十分善良和单纯。好了,我该巡查去了,你吃点东西就躺下休息吧,当赶上邮政车的时候,我会把你叫醒的。

    我现在才觉得累了一整天,躺在上铺的床垫子上,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是怎么睡着的。

    醒来的时候,感觉有人拉着我的肩膀说:

    “你看……我们到站了,那停着邮政车,但是我们车在这站不停,你下站下,在下站等着。

    我把头探出窗外。

    火车鸣着笛,好像在告诫人们不要霸占了它的道路,我看到一节车厢上写着阿拉木阿塔,它下一节车厢上则写着莫斯科

    “我的火车!

    现在好了——让邮政车来赶我,而不是我赶邮政车。我拿着香瓜,莉迪亚杰尔佳丽斯基看到我一定会惊讶的。

    在下一站,我们四个人就分手了。快车和火车长继续前行,我抱着香瓜在月台上踱步。这站非常的小,有好奇的人问我香瓜的事,我就告诉他们这个瓜今年五岁了,它属于一个新物种,多年生的瓜,我要带它到莫斯科去参加全苏农业展览。

    我讲述的非常细致,但我的头始终冲着邮政车来的方向。最后,他拖着长长的绿躯干行驶而来。火车到站了,我的第五个车厢就停在离我两英尺远的地方。

    我无法描述出莉迪亚杰尔佳丽斯基看到我时的表情,但我想错了,我以为她是赞叹于我的勇猛大胆和在任何情况都能寻找出路的能力。其实莉迪亚杰尔佳丽斯基不好意思的笑了,她告诉我是她亲手收拾的我的东西,并把手提箱交给了我乘快车路过的新谢尔盖耶维奇站的火车长。

    我沉默了,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说什么,傻傻的笑了。莉迪亚杰尔佳丽斯基哀叹着,我想安慰她,我提议切瓜吃,为不顺利的这一天添一些甜头。但她看到瓜就像看到了所以这一切不幸遭遇的源头了一样,生怕再招致新的不幸。

    “不,不,不,怎么都不行。她用忧郁的声音说,她的眼睛里满是伤心,她透过透过敞开的窗户向下看着我。

    一些乘客慌忙钻进车里。

    火车停在站台上,铃声响起,车轮再次开动。但现在,这铃声并不是为我而响。

    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辆火车来,去取我的行李。快车我肯定是赶不上了,我走在车站前的小广场上。

    在车站大楼旁挺着落满灰尘的嘎斯牌吉普车,车旁有很多穿防水靴的人,司机一会检查检查弹簧,一会又检查检查后轴。

    我走了过去。

    “这是谁的车?我问道。

    “我的。他从下面回答道。

    我没什么说的了就转身向候车室走去,但司机从车上下来,看到我手里的瓜。

    “好奇怪的瓜啊!他惊叹道,然后很多也附和的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的?

    “从瓜地。我回答道。

    司机小心地的从我手中接过瓜,感受了一下它的重量。我想与别人分享自己的遭遇,于是就开始给司机讲起了事情的经过。司机显然是一个非常好的听众,每当我的故事发展到一个转折的时候他都非常的担心,所以也给了我继续讲下去的动力。

    “该死的,唉!他非常投入并试图预测剧情的发展,表达自己对每个人的态度。他尤其不喜欢奥伦堡车站的火车长,因为他对我太过强硬和无情。

    然后,我看透了他的弱点,就开始夸张的描绘起火车长来,描述他高傲又不友好的语气。

    “好了,现在怎么办?当我讲完了自己的漂泊历险后,司机问道。

    “当然是在这里等火车了,我得去新谢尔盖耶维奇站取手提箱,然后再坐开往莫斯科的火车……”我停顿了一下然后补充说:当然了,如果自己有车当然更好了。

话已经说的非常明白了,司机听懂了我的意思。

    “自己开车——可以……他有些犹豫,只是费用会非常的贵。

    “我不会吝惜钱的。我说,最重要的是准时到达莫斯科。帮帮忙吧,朋友……”

    “五十卢布,少一分都不行。

    五十卢布在当时是党工一个季度的薪水,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好,五十就五十,成交?

    司机跺了跺脚,然后奋力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来吧!这里离新谢尔盖耶维奇站有18公里……”

    在我们面前的是比沥青更好的草原之路。在此之前,车开的如此之快我只是在牛仔电影里看到过,当有人在逃跑的时候。周围的树木、房屋村庄一闪而过,香瓜好像活了一样,在我的膝盖上跳跃着。

    我们到达新谢尔盖耶维奇站只用了20分钟,站长让检查手提箱里的东西是否齐全,还让我写下了自己的护照号码,何处何时以及由谁上交的,甚至还有家庭住址。

    司机的名字叫瓦西里。

    因为有了他的参与,所以将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瓦西里感到十分兴奋。

    “你在说谎!我们一定能赶上!他大声喊。一定会赶上的!

    车子翻过坑洼,我一会需要拽着衬衫,一会又得拽着裤子。在穿着衣服的状态下,我感到十分自信,也高呼着一定会赶上的,虽然赶不上邮政车我和瓦西里可以一路开到莫斯科去。

    “嘎斯好像知道我们着急一样。它不仅提高了速度,而且晃的也不那么厉害了。

    “加油,少坑!瓦西里喊道。

    我们像是在和我们前方的火车比赛,它总是试图摆脱我们。

    瓦西里热情的赶得上突然变成了令人失望的见鬼

    “怎么了?我焦急地问。

    “汽油只够三十公里了。

    “我们开了多少公里了?

    “八十。

    “还剩下多少公里?

    “我想,五六十公里吧。

    “怎么办啊?

    “我们不得不调头,那里有一队拖拉机,我们应该能给汽车加油,只是……”

    “明白,明白!汽油钱我付。

    “嗯,我就加一点点油。我是怕长时间的追赶后我们需要换弹簧。

    太阳已经落山了,从远处望去森林和地平线连在了一起。风渐渐平息了,我们能听到鹌鹑的叫声。

    瓦西里点火掉头,我们稍微远离了铁路线。

    当我们加完油时,天已经很黑了。我们又开始了追赶,我焦急的把额头贴在挡风玻璃上向前往去。坐在车里我俨然成为了一个坐在马鞍上骑手。

    “一定会赶上的!瓦西里吼道。

    “全速前进!我喊道。

    道路在嘎斯吉普车的车轮下发出低沉的声音,车的前头灯非常明亮,就像一个筛子,筛着夜色。

    2小时的疯狂赶车后,我们终于赶上了火车。透过第五车厢的窗户我看到了莉迪亚杰尔佳丽斯基。我的心脏颤抖了一下:她旁边——他怎么敢这样!——他身旁站了一个高个的陌生人,他在说着些什么,弯着腰。

    那个女人是我包厢的邻居,我告诉瓦西里以免他怀疑这是不是我们要赶的火车。

    “她旁边的是我的校长。他说。我把他送到车站后,就遇见了你。

    “难道他占了我的地方吗?我表示了自己的担心。

    “你怎么这么说呢?……你正坐在他的车里。好在现在天黑,他认不出我们的车。要不然该教训我了!

    他继续踩油门,试图追到车的前面。

    餐厅开了,一个穿白围裙的女人给我们倒了一百克的酒。

    “敬我们的相聚。瓦西里举起了酒杯。

    我们碰了杯,干了,然后她又给我们倒了一百克。

    “而现在敬我们的分离。我说。

    临别时,我们拥抱互相亲吻,虽然我不想承认——我和一个男子接了吻。

    我拿起手提箱,用另一只手紧紧抱住香瓜,走向铺有鹅卵石的月台。

    “请出示您的票……”售票员说道,但认出了我以后就急忙闪开了,好像我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一样。

    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踏上踏板,上了火车。

    走廊里非常嘈杂:

波拉特?……”

真的是波拉特!

你是坐飞机赶来的吗,波拉特!

    “真是个勇士!

    第二个列车员在大家七嘴八舌的时候,把我的位置换给了我,我用获胜的看着瓦西里的校长,他没有回应我,我向自己的位置走去。

    莉迪亚杰尔佳丽斯基倒抽了一口冷气,拍了拍手,笑了起来。

    “你现在……”我严厉地问,现在你还不想吃瓜吗?如果你拒绝,我就亲手把瓜从窗口扔出去。我说的是实话!

    此刻她已经无法拒绝了。

我暗自欣喜,用锋利的刀切开了带条纹的像老虎一样的瓜。还好瓜没有让我失望——瓜熟透了而且非常芳香,入口即化。

香瓜分给了整个车厢的人,昨天晚上的英雄也应该是我。

1939

鹰的传奇

    “我喜欢这个?

    “那这个献给你。

    “我不喜欢这个。

这个也献给你……”

作者

    约尔然坚持的冲着鹰喊着:

    “嘎,嘎,嘎!

    他以自己的方式喊着,声音短促,只有他和他的老鹰才明白他喊的是什么,很少有人能猜到 “”的意思是——飞啊。

    “ 嘎,嘎!嘎!

    鹰没有飞向他的主人,甚至没有回头。他很轻松地就飞了很高。突然,他展翅如石头般落向地面,猎人觉得——鹰可能是碰到了锋利的岩石。你要去哪里?你看到了什么?约尔然忧心忡忡的想。难道是狐狸?还是狼?最近这些日子猎人才觉得他的鹰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他表现得很神秘,仿佛有一股隐秘的激情在牵动着他。

约尔然骑着枣红马奔向了山顶,此时老鹰正在山顶东奔西突。难道这不是他的那只老鹰了吗?

    马的胸部积满了雪。

    “啊,快跑啊,快跑……”

    约尔然鞭打着枣红马,马的鬃毛上都上了霜。

    “嘎,嘎,嘎!

    “嘎,嘎,嘎!山谷里回荡着回声。

    但昨天约尔然还带回了两只红色的母狐——两只狐皮都红如烈焰,十分耀眼,闪着阿尔泰的光芒。阳光照在毛茸茸的毛皮上,赤红的毛皮下是洁白如雪的身躯和细细的小腿。大家都为他的狩猎成功而欣喜,他四岁的女儿扒掉了狐狸皮,把软如羽毛的狐狸尾巴当成围巾围在脖子上,而两岁的女儿叶森达依则大声鼓着掌,吵着要狐狸的内脏当午餐。邻居们跑来祝贺约尔然,这两只狐狸的价值远高于一群马的价值!约尔然的蒙古包里总是散发着新鲜血液的气味,但从来没有过肥肉!……

    无论是古老的习俗还是新的传统,哈萨克人都不能吃独食。大家生活的都很困难:在一个漫长的冬季过后,原来胖的人都变瘦了,而原来瘦的人则——瘦成了竿。但是约尔然还是设了晚宴:有羊肉泡馍、伏特加,还有很多的甜食:库尔特、糖和糖果。

    “你的沙普山是真正的鹰,鹰中之王!

    “如果带着约尔然的鹰在冬天打狐狸……一定能达到二十只?是吧,约尔然?

约尔然谦虚的说道:

嗯,二十只还不能……但是至少可以打到三只。

    但是他还是十分喜欢听这样的赞美,所以他赶紧给夸奖他的邻居满上了酒。

    “还有什么比金雕更能帮助猎人打猎吗?怪不得连阿拜本人都亲自歌颂了它,你还记得吗?……”

    “我怎么会忘记呢!他是这样说的,当老鹰在雪地上捕抓赤狐的时候,你会看到的静与动的融合,色彩与英勇的结合……”

    “你不由自主地就会想象着身体洁白面色红润的少女在河里洗澡,并在岸边晾干辫子的情景。

    “阿拜知道怎么描述这一切……我们的约尔然是一个有个性之人。另一个邻居补充道。这时所有人都想起了大方热情的约尔然为了狩猎断然拒绝了农场长一职。

    对于这样的恭维话约尔然忍不住又给他们满上了酒。

    他们的谈话变得有点古怪,但是却被老鹰断断续续的鸣声打断了。

沙普山怎么了?……”老鹰坐在隔板后的阴凉处。以前它总是休息的很早,在天黑之前,但今天尽管时间已晚,但是它还没有安静下来。很难判断它这是怎么了,也许是因为今天捕到的阿尔泰狐,这些罕见的美人,人们聚集在约尔然的家中庆祝,也有可能是为曾经错过了狼而烦恼。老鹰坐立不安,扑打着翅膀并用翅膀撞着木隔板,试图用自己的嘴撞破它的脚链。它非常的忧郁,他渴望自由,它想冲霄而起,飞上蓝天,自由自在的翱翔……

无论是约尔然还是客人们都不知道老鹰是怎么了。他们认为沙普山只是迫不及待的要再去打猎,在真主的帮助它还会再收获一只赤狐,为此他们又开了一杯。

    约尔然送走了客人,走进卧室,对他的妻子说:

    “哄叶森达依睡觉……你也该睡了。

    约尔然又去打猎了。

    妻子警告他,如果没打到兔子,就别指望有晚饭,最好是两只兔子。所以当约尔然看到跳出草丛的罗布泊耳野兔时,他立即解下沙普山脖子上的链子,并让它向兔子的方向飞去。

    但是沙普山并没有冲向猎物,相反它离开了自己的主人。

    “它这是要去哪儿啊?

    如果鹰发现比野兔更明显的猎物,它一定会扑过去,因为它飞得足够高。但沙普山想的却不是这个,现在它是自由的,不属于任何人的,深不见底的天空只有它一个。它时而迅速向上飞,时而向下飞,在空中画着圈,空中巨大的翅膀在蔚蓝的天空留下一道道弧线。

    “嘎,嘎,嘎!

    但是沙普山对约尔然的呼喊声置若罔闻,它终于明白了,这些天他是多么渴望自由,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是它早就料到了的。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奇迹般地听到隐形的翅膀的声音,和一颗心跳动的声音。如果它是一个真正的老鹰,那么它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为自己找到出路。

约尔然也发现了这一切,并且明白了。在高空中,他看到三只老鹰,有两只在玩耍,而第三只——稍老一些——离它们有些距离,静静的翱翔着,看着它们嬉戏。

游戏才刚刚开始。沙普山看了一眼就立刻明白了,当玩耍的两只鹰离得非常近的时候,就感觉它们仿佛要拥到对方的怀里,沙普山没忍不住想道:暴风雨会席卷了它们的。

    “坚强!骄傲!顽强!它的脚下有东西在闪,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雌鹰想道,它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沙普山。它飞上天空,用它温暖的胸膛碰触寒冷的冬日。

    雌鹰在从针织林飞出来的时候遇到了达斯卡拉鹰,当时已是黎明。那只黑色的鹰引起了它的注意。它们显先是在低空飞翔,然后互相对视了一眼就越飞越高,而达斯卡拉鹰有时难以把握雌鹰的节奏。

    世界对于老鹰来说——既大又小,它们有很多的朋友,当然宿敌也不少。

所以你的后代,既不能怕西伯利亚的严寒,也不能怕亚洲的炎热。这样的后代在一顿饱餐后不会打盹。不会只满意于土拨鼠,也不会躲在鼠洞旁,既不会要求低也不会冒风险。这样的老鹰从出生就能看出来,不费力气就能发现它们的特性,因为这就是它们的天性所在。这就是为什么雌鹰在没教育好小鹰前,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它们见它们的父亲。所以在结婚之前它们会有一个很长的比赛,如果公鹰展现的很卑微和弱小,那么雌鹰并不会怜悯它。

有时达斯卡拉鹰会耍小聪明,故意落在雌鹰身后,只要雌鹰没等到公鹰,游戏就将会继续。为公平起见,雌鹰会一直观察周围突然出现的陌生的老鹰。

    已经是晚上了,但沙普山还在空中翱翔——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一会出现,一会又突然消失了。有两次,他飞向那个远处的鹰,和他一同飞翔,沙普山表现的十分谦虚和恭敬:

    “兄弟!你飞得非常完美,为什么你总是往旁边飞呢?

    “因为,我亲爱的,我的时期已经过去了,所以我在欣赏雌鹰的飞行,我想了解它的想法。我知道:鹰的能力取决于它所能达到的高度。但即使你没有达到目标,你也会有更高的目标:任何一只鹰都可以有梦想。请记住:在任何情况下你都要对得起老鹰这个称号……这也是我想祝福你的,我的朋友。如果你听我的话,你就会发现什么是真正的有高度。

    虽然这两只老鹰并没有说话,但是它们能彼此理解。那只老一些的老鹰教导了一下沙普山,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它上了年龄。

    但是那个自夸的达斯卡拉想展示自己的勇猛,他决定攻击那只老一点的老鹰!它从高处加速然后俯冲向老老鹰,瞄准了它的喉咙:不留一丝怜悯!

    但老老鹰并没有打算要原谅它,它眼神凶煞,卸下脚铐,准备搏斗:来吧!他的爪子和肌肉都非常发达,又十分有经验,但是出于怜悯它最后飞向一边,好像并不打算攻击!

    雌鹰并不喜欢这样的结果,并不是因为她想谁见血。在比赛中血并不代表着大胆和勇敢。她期待的是勇气,慷慨和宽容。老鹰这些特质越多,就越吸引它。它默默的谴责着达斯卡拉,然后飞走了,飞到了山顶。为什么要纠缠一只慈祥的老老鹰呢?既然已经纠缠了,你的勇气又哪里去了呢?懦夫是不能够成为雌鹰的伴侣的。

她转身飞去——毫无拘束的。达斯卡拉费力的跟在它的身后,在此之前很简单:不打的圆圈,只有一次飞向了高空,简而言之,飞的并不令人疲倦。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开始了最困难的——远距离飞行。雌鹰身上结满了霜,但是它没有感觉到一丝的寒冷,也没有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风。

很快达斯卡拉就落下了,它的体力不足以和一只年轻又有体力的雌鹰一同飞翔。但是值得安慰的是:老老鹰落在了它的身后。

现在雌鹰独自飞翔,轻松就赶上了沙普山。

你好!……”

    雌鹰从容的回答了它,于是它们一同飞翔,它们的肩上都结了厚厚的一层霜。

    “你脚上的是什么东西啊?她问。

    “是脚铐……”

那这个闪着光的是什么啊?

是黄铜戒指。

    它们很自然的一同飞翔着,互相看着对方。令人高兴的是:它们的呼吸频率一样,速度也一样。有着非凡的默契度!翅膀在寒冷的空中发出尖细的声音。寒冷——并不可怕,它们可以用自己热血温暖身躯,向着太阳飞去。它们疯狂的速度甚至连呼啸的寒风都十分羡慕。

    夕阳落山时,它们选好了栖息地——一棵多枝的两抱粗的老松树。它们坐在一起,紧紧的挨着。

    “在这里建我们的窝怎么样?

    “窝?我们的?它吃惊的抖动着翅膀。

    “用这些粗大的树枝建窝特别好——这棵树的树冠茂密,能保护我们的雏鸟免受风雨,也能免遭他人毒眼。

    “你还不知道我的想法呢,就这么认真的考虑这件事岂不是白费功夫……

突然达斯卡拉来了,它们两个都忘记了达斯卡拉的事了。好像它内心还存有一丝和雌鹰在一起的希望,它的肩膀抽动着,沙普山的眼睛里冒着黑色的恶意的火焰。达斯卡拉笨拙的从一个枝干飞到另一个枝干,直到最终到达最高的那支树干。它好像又恢复了原有的自信,摆了一个异常优美的姿势,好像在摆脱刚才的尴尬,表现出对雌鹰的冷漠。

老老鹰也来了,躲在一旁。不是每个树枝都能承载住它笨重的身体,它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丝毫不着急,就像刚从外面回到家中的老人不着急脱衣服一样。最终,老老鹰找到了合适自己的树枝就安静了下来。

    年轻的鹰们也安静了下来,它们在等待着黎明。夜晚很黑——这不适合老鹰,它们需要的是阳光和空间。

    老老鹰是第一个醒来的,它长满老茧的爪子有些痒——是想捕抓猎物——它没有丝毫的拖延就飞向了草原,希望能捕到一只兔子或者是一只沙黄鼠。

我们走啊?沙普山说道。

我们走吧!雌鹰说道。

     一晚过后,它们的身体有些发软和发麻,所以它们一起飞:雌鹰在中间,达斯卡拉和沙普山在两侧。雌鹰并没有追赶达斯卡拉鹰,它的目光现在都集中在沙普山身上,可以看得出了,即使是美女也有追求配偶的心理。

    到了午餐的时间,它们三个已经远离了它们留宿的那棵松树:在它们身下绵延着广阔的草原。天空万里无云,突然,雌鹰提议开始游戏,然后它就冲霄而起了。达斯卡拉立刻追赶了上去,雌鹰并没有放慢速度,继续向上飞。这使沙普山措手不及,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轻松地超越了对手。达斯卡拉则追赶上了雌鹰,但是雌鹰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它也没有注意沙普山。它一会飞向天空,一会又飞向地面。

在雌鹰的挑动下,它们两个开始了决斗。但是当沙普山在公平的比赛时,达斯卡拉却耍着小聪明,它并不像沙普山飞得那么远,而是趁它不注意,对它实施突然攻击。

    在比赛中作弊虽然不是被禁止的,但是,如果你的狡猾超过了一定的限度,那么雌鹰是不会原谅你的。达斯卡拉的行为激怒了沙普山,它假装要飞走,然后突然用右翅对达斯卡拉立即攻击,它从左边和上方攻击了达斯卡拉。达斯卡拉负了伤,向老老鹰所在的地面飞去,老老鹰今天的午餐是他才抓不久的沙黄鼠。

    现在雌鹰的心只属于沙普山一个人了。

    老鹰们之间的游戏是非常公开的丝毫不隐晦——既不搬弄是非,也不心怀嫉妒。它们并不会窥视也不会窃听,因为它们不是为了娱乐,而是为了延续后代,并且是延续骄傲的、勇敢的和高尚的后代。

    这是这个游戏引起了身上的注意。它们陶醉的极富热情和激情的玩耍着,它们时而飞离对方,时而又肩并着肩飞翔,好像时刻准备扑进对方怀里一样,然后又再次疏远。

    深夜,它们又来到了昨天的那棵松树,现在这棵树只属于它们两个人,它们现在正在讨论怎么建这个窝。

    春天两只雏鸡破壳而出,它的父母开始考虑它们的第一次飞行。雌鹰花了整整四十天,用尽自己全部的热度,孵化出两颗彩色鹰蛋。一动不动的孵化使雌鹰筋疲力竭,虽然它变得瘦削了——只有一层皮包骨——但是却减掉了脂肪;虽然翅膀有些不听使唤——但是还会长好的。它明天要去小湖洗澡,恢复曾经的活力。它感到十分的幸福,因为那些满足于鹅毛雪和下雨天的日子终于一去不复返了。

    一段时间过去了,小鹰们成长了也成熟了。可以吃小块的肉,喝新鲜的野兔和狐狸血,互相打闹。总而言之,成为了真正的鹰。

    雌鹰自己也变了。之前,她孵蛋时没有任何当母亲的感觉:对沙普山也非常的冷淡,但现在小鹰们开始长大了变成熟,她又承认了它——认为它是孩子们的父亲,而且对它更加温柔了。现在它们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小鹰们尽快了解生活,经历失败的苦痛。冬季将至——还来得及教它们生活。应该让它们意识到,它们能飞到窝中,捕捉草原上四条腿的野兔土拨鼠和狐狸都需要自己独立完成。更应该让它们明白这一切的得来都必须经过努力和斗争的。

    父亲和母亲在等待着秋天的暴风,让小鹰们第一次飞行。我们必须把小鹰们从安乐窝中赶出去,让暴风磨练它们——这样它们就会不知不觉学会飞翔!那时应该看着它们,听着它们的呼喊。上帝保佑,应该不帮助它们进食了吗?这正是令鹰爸爸和鹰妈妈担忧的事。它们是如此渴望看到小鹰们变成一只只真正的老鹰,所以它们希望听到它们第一次鸣叫。

    秋天的大风并没有让它们等很久。雌鹰已经迫不及待要让小鹰们完成第一次飞行了,但是沙普山态度坚决——它在等待真正的暴风雨。有什么能和可以摧毁一切、卷走所有草屑的飓风相比呢!沙普山想让它的孩子们在这样艰苦的自然条件下开始它们的第一次飞行!

早晨,暴风雨就要来了,沙普山叫醒了雌鹰。

怎么样,可以放它们去飞行了吧?

可以了。

    它们先是在窝周围飞,然后转向小鹰们,将它们逆风扔了出去。风速很大,它们还没有完全适应,它们不知道等待着它们的是什么。它们被飓风包围着,只是挣扎着飞行,并没有发出鸣叫声或者是吱吱的尖叫声——并不展现自己的情感。只是眼睛里充满了坚强和勇敢,就像它们的父亲一样。从起初的慌乱到现在的平静和自信。现在,它们能在暴风雨中翱翔,它们发出了喜悦的叫喊声——断断续续嘹唳的鸣叫声。

哇,能飞真好啊!世界好大啊!为什么我们以前不知道呢?为什么我们一直呆在窝中呢?暴风雨?这场暴风雨真好啊!正是它教了我们飞行!如果没有这场暴风雨我们也许还呆在巢穴中,不会飞行呢!是暴风雨引领我们飞向天空!现在……越来越高……真高兴啊,真幸福啊——我能飞了!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来标记时间在鸟巢,如果没有,风暴!暴风举起我们到天堂!

    鹰爸爸妈妈听到了鸣叫声,焦虑才开始慢慢散去。其实没什么好怕的,它们的孩子完成了它们第一次的暴风雨飞行。

    鹰爸爸和鹰妈妈快速向天空飞去,去追赶它们的孩子们。

1966

沃尔奇滩

    一个白天和黑夜,又一个白天和黑夜过去了——时间像草原上的羊群一样缓慢的爬行着。太阳又照耀在阿依古丽和她的羊群身上。

但阿依古丽早已从小对变幻无常的草原习惯了,这些个日日夜夜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已经有二十多年了——自从战争发起以后,工作已经不再分男女了——阿依古丽终日伴着鸟啼声骑着马把羊群从一个牧场赶到另一个牧场,从一个井边赶到另一个井边。这项工作有它自己的规矩,她知道在寒冷多风的十月她可以策马扬鞭,而在第一场雪融化的春天,她却需要暂时回到村里——查点一下,一个冬天过后又繁殖了多少羊……

如果说阿依古丽已经习惯于羊群的悠然,那么她那金红色的小马则不得不也习惯。马儿跟在它的女主人身后,随意的摆动着它那强劲匀称的双腿。有时马儿赶上她,把脸贴在肩上,仿佛在催促阿依古丽一样。其实一块糖便可以安抚它,但是阿依古丽却没有糖。然后,它就会停止哀求,失望的独自向前跑去。阿依古丽便会灵巧的制止住它,马儿也就恭顺的跟着羊群缓慢的行进着。

前方的河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羊群们终于赶到了河边。羊群下了水,现在这个时候要想跨过这个无边无际的瑟尔达利河不用两天一夜是不可能的,只有到明天晚上才能看到小沙丘,哪里有——牧羊人的住所——总之,那里有集体农庄主席所承诺的一切。

    这条河像海一样看不到尽头。夏天,道路两旁闪耀着坚硬如石的盐土。河中有几个小岛,岛上耸立着很多古老的神庙。远方有一个黑点——是一只巨大的老鹰,它坐在那里耐心地等待着落伍的小羊羔。

    在很久以前——这里还不是一片荒原。瑟尔达利河流域曾是农民和来往旅客的摇篮,这里曾经环绕着田地和花园:栽水稻、小麦和大麦,盛开着樱花与柿子,长满了西瓜和香瓜。虽然当时还没有书信,但是阿依古丽深深的了解这些哈萨克族古老的传统。

    她不仅知道这个,她还知道,苏布拉依-巴加图尔是成吉思汗的左膀右臂,他藐视人类,并且就像牲畜一样不喜欢吃肉而是喜欢吃青菜。蒙古骑兵践踏了庄稼,然后——又是蝗虫侵袭,人们就开始了游牧的生活:河岸旁也慢慢变成了荒漠。从远古时代保存下来的灌溉沟渠只有害并无益:盐从地下析出,盐的浮渣留在土地表面,使得生物无法生存,而且这还为可恶的疟蚊提供了安身之所。

如今,维持田地和牧场之间的平衡,使大米和小麦不与羊和马冲突,需要的不仅是一个五年。所以该河流域至今不能够得到治理。

瑟尔达利河变幻莫测!你无法区分它的慷慨大方和邪恶阴险。稍一不和它的脾气,它就会淹死小羊羔,有时不仅仅是小羊羔甚至是成年的山羊也难逃厄运,有时泥流会淹了整个水稻田和村庄。又有时,你在河中洗脸,河面激起涟漪,河面犹如镜子一样,倒影着天空飘过的云朵。

阿依古丽有些担心今年也会发生如此状况。但是她无法多做等待,只能迎难而上!如果发生了什么,也不能后退。

    阿依古丽羡慕的想,她的邻居——塔吉克人和乌兹别克人,他们的地理位置非常好。在他们那瑟尔达利河几乎全年从不结冰。即使结冰了,解冻怎么也比下游早两个星期,那里还不像这里为了避免水灾,还需要堵住缝隙。

多年的寂寞让阿依古丽习惯自言自语。现在她就自言自语道:

    “我们还需要受它的苦多久啊……再也不用了!我们在畜牧业方面做的太多了,我们哈萨克族作为游牧民族,我记得在哪里读过,哈萨克斯坦共有几百条河流。没有任何一条河流是没被我们征服的,只要我们想,我们就能做到!

很早以前她就有这样的想法了,她一直打算在某个有分量的会议或者是大会上——哪怕那个她作为地区代表参加了很多年的最高委员会会议上,将这些想法一吐而出。她曾经无数次的设想过自己未来的演讲、事实、论据和意见,她的这些想法太多以至于互相干扰,就像赶羊群到水井前喝水一样。

羊群在河水中漫步着,长长的羊毛上沾了水珠,显得波光粼粼。

    她在参加地区议会的时候会见了很多人:有和她一样的牧羊人,还有种植水稻的农民和灌溉系统的工作者。她清楚地知道他们工作的辛勤,和他们工作的重要性。在冬天寂寞漫长的夜晚里,她与他们共同回忆过去,畅所欲言。这也使得她更容易忍受独自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赶羊的寒冷和孤寂。

从瑟尔达利河到牧场之间新建了管道,当她去牧场的时候经常能听到:让售货车多起来吧多久没有放电影了也许能有人把城里的演员带到这里来。但最重要的是:水!……让水源源不断的供来吧关于水,不必解释,她能打到两水槽的水,但是在草原上水有可能是不够喝的——所以被分成一升一桶然后再分给每个区。更不用说洗漱用水了!如果在闷热的推土机或者是铲运机的车里呆一天,就更不用想了……

羊群咩咩的哀怨声让她的思绪又回到了羊群上。有一只小羊羔——长了一双招风耳,黑得像煤炭一样,身上沾满了水——可能是刚才试图躺下,周围都是水,它匆忙的跟在它母亲的身后,而它的母亲焦急地看了看四周,用短促的喊叫声召唤着它。

    阿依古丽把小羊羔抱在怀里。由于无尽的停歇和耽搁,她的马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再次把脑袋埋在了肩膀里。她勉强保持住平衡,但小羊羔从她怀里掉了下去,喝了很多盐水,打了很久的喷嚏,然后舔了舔嘴唇。阿依古丽把它捡起来,帮它擦了擦脸,快速的向前走着,也不仔细看河水哪里深,哪里浅,她的胶鞋灌满了水,鞋底陷在了泥泞盐沼里。

    她像鹳一样用一只脚站着,她脱下鞋子,把小羊羔放进用骆驼拉着的自制小车里。

骆驼轻蔑地斜眼看着牵着它的老人,骆驼经过一百里的跋涉,好像要等身上都干再开路一样。

    老头是阿依古丽的帮手,当他看见阿依古丽把小羊羔放进小车里的时候哼了一声,有些不满。

车上已经装了五十斤的东西了,他说,继续牵着骆驼向前走着,离天黑还远呢,我亲爱的阿依古丽!羊快要生了,你不劝它们忍忍,如果直接在水面上生产了,就不得不宰了……”

你要知道一点——我有刀!阿依古丽忿忿地说,虽然她知道,说虽然这么说,但是她无法摆脱同情之心。

    “如果影响你,我可以把刀扔了。老人说。你去告诉羊,让它们再等等……不!他生气地喊道,难道畜牧专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量产羔吗?还是你不知道啊?

    阿依古丽很难反驳什么,但是她想要缓解一下气氛。

我又能做什么呢?或者畜牧专家可以做什么呢?井水抽不上来,那冬天山羊在牧场喝什么啊?我跟你说的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它激动的说道。

    “算了。老头和气的说道,毕竟我比你活的更久……我记得有那么一次,天很快就暖和了,雪几乎是在一天一夜就都化了,我们也就避免了缺水的危机。

    “不知道该怎么选择。阿依古丽叹了口气。是让羊和羊羔都渴死还是在水中淹死了!

现在老人并不想示弱:

我们的风车是用来装饰的吗,只是为了美观吗?

你不知道吗?是用来抽水的。

是的,抽水……一个轮子转动另一个,一环扣一环,水就升上来了。畜牧专家和农场主席——他们应该保证我们能有水喝。看看我们,有井,还有人给我们提供风车,但是却没有水!你看,能不能用那些管子代替!

阿依古丽对他的指责没有做出任何的回答,她选择了保持沉默。她不得不回去,因为还有一只小羊羔落水了,但当她把小羊羔放进有盖的小车里时,小羊羔们咩咩的叫着。

    “它们是饿了。老人说。

    阿依古丽继续走在推车旁,抚摸着小羊羔们的脸。

    “再等等,她安慰它们说,你们要有耐心,等到太阳落山,明天再等一整天。就能有东西吃了。

    “快看!看!会被吃掉的!老头打断了她的劝说,指了指水中的羊群。

春天的寂静被巨大翅膀的哨声划破,然后一阵闷响——一只草原雄鹰从天而降。

    阿依古丽先是吓坏了,然后笑了起来:

    “好吧,随便吧!她喊了。这样好的午餐是它所没见过的!

    还没弄清楚的老鹰就冲向水面上的阿依古丽的皮靴筒,正准备出击的老鹰意识到它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连忙向一边飞去。它没再瞄准任何人,而是飞走了,想摆脱耻辱。

    阿依古丽被老鹰的失误都笑了。远处有一个骑手向他们奔来,他骑着马,马向周围溅着水花。注意到,阿依古丽没再羊群,他连忙向小车奔去。他在很远的地方就开始挥舞着帽子,让人们知道他的事情十分紧急。

这是比尔登,第七大队的牧羊人,骑到阿依古丽的面前,他喊道:代表同志!,这意味着不是什么好事。

比尔登在车前勒住了马。

    “代表同志!他重复道。

    “比尔登,你先下马再说啊。马正喘着粗气。

没时间了,我来追你,是因为出事了……一小时后,我的羊羔都会被淹死的,沃尔奇滩……”

老头没听完,就大声喊道:

你怕狼?你的狗呢?

谁会怕狼呢?……”比尔登说。我说的是沃尔奇滩,成年的羊在真主的帮助下渡过去了,可小羔羊呢?我要救它们!

不用向阿依古丽解释沃尔奇滩,这个山沟有二十几公里,在春天蓄水期涨满了水想要通过它是不可能的。阿依古丽是幸运的:她的羊群过河的时候是晚上,水还没涨那么高,而沃尔奇滩在春天时不放过任何一只羊过河。

每个信的农场主主席都承诺建桥,但桥到现在还没建成。

    “如果是我自己就好了……但是我后面还有两群羊正向沃尔奇滩去呢。

你是说还有两群羊?

是的,只是太远了,我看不出来是谁家的羊。到晚上或半夜也许还有羊要过河呢。

可怜的人啊,怎么没想到用车运呢?老人转向他问道。

    “车!……”比尔登抱怨道。鬼才知道是什么,但不是车!

是的,这个设备的叫法很自由:有两个摩托车的车轮,前面两个轮是从犁上卸下来的,两侧是蒙古包的架子,上面铺了一层毛毡。

    阿依古丽不喜欢比尔登。真是个没用的人!难怪他们说,没有他妻子的许可他都不能出屋,不能走一步!并且还穿着短裤!……自己什么都弄不明白她冲去,他宠她点头,仿佛她可以把他的小羊羔抱过沃尔奇滩似的。

但她克制住了自己,没有生气而是平静地说:

……你先去吧,我一会追你……她走向老头——恩,这么回事,我得回去看看,看看那怎么了,也许我晚上就回来了,如果我没回来,那就继续赶羊,你看着点,别让狗跟着我。

老头用苍白的眼睛看了看她。

    “在我们那个年代,他说,都是男人帮助妇女。难道现在倒过来了吗?这个比尔登啊!唉!……!他就不能在出发前安排好自己的车吗?还说我的车:鬼知道是什么,叫什么都行,只要能帮助羊群过河就可以,现在比尔登不知所措了,向代表通知寻求帮助,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还不能避免灾祸……呸!老人吐了口口水继续往前走。

阿依古丽找到了自己的靴子,把里面的水倒掉,然后穿上。

    然后它轻松地跳上她那英俊的红马掉头奔去。

    现在对于马儿来说,去哪里都行,及时阿依古丽没用鞭子抽打它,它也飞快的疾驰着。

背后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声:嘎!嘎,嘎!嘎!

这是老人在唤狗。

    阿依古丽和她的羊群离沃尔奇滩并不远,但是马儿欢蹦乱跳的把她送到了那里。

    河对岸有三群羊,一群是比尔登,还有两群羊。骆驼在羊群中显得十分鹤立鸡群,它们驮着拆卸的毡房和家庭用品。两个年轻的牧羊人,看见阿依古丽连忙向她骑过去。他们两个长得并不相似,但是他们的发型就像刚从区中心理发店出来的一样,有一个人甚至戴了领带,另一个人穿了五颜六色的毛衣。还是小男生,去年刚刚毕业。他们在荒野中有什么用呢?

    阿依古丽回复了他们过分恭敬的问候,问道:

    “你们还记得,我们分开之前说好的事情吗?

他们俩面面相觑。

    “我们还记得……”一个人说道。

另一个连忙帮忙说道:

是我们记住的最重要的事情吗?副农场主昨日下令:行军,已经原地呆了很久了……”

阿依古丽摸了摸马,马毫不犹豫的进入泥泞河流中。水到了它的胸部,阿依古丽的两只脚也进到了水中,她现在内心翻腾的程度并不次于这泥流。怎么会有人因为愚蠢,和不善于处理事情而使羊群陷入到困境之中。

牧羊人接着说道:

我们并不焦急,我们村的风车好使,有水。

而且有足够的草料,但副农场主下令……

阿依古丽听到后,咬紧牙齿,副农场主下令,她非常了解祖先流传下来的恭敬服从!

你不明白!

    阿依古丽从马上跳下来,拽下了脖子上的围巾,毫不犹豫,扔进了水中。

围巾也飘向了瑟尔达利的方向,飞向了比尔登帽子。毛茸茸的帽子戳在一个大腹便便的羊身上,吓得它急速闪开了。

    “让羊群停下来!阿依古丽尖叫道。今天让羊群休息一天!等到明天我们再过去!你知道是谁帮了我们吗?是工人们!是建从瑟尔达利到牧场的管道的工人!

    阿依古丽去过那里不止一次,她帮助建设安装管理局收挖掘设备,加快区域中心的派遣工作。工人很着急但是又很小气,本来管道会在夏季中建成。但是由于水在减少, 所以他们提前两个月前完成了。新通道把水运送到遥远的牧场。

    阿依古丽没有听牧羊人们的欣喜若狂,她也就是十六岁的女孩,上了马鞍和追赶自己的羊群去了。

阿依古丽本来可以并不着急,但是她不想在原地呆着,而她的马好像明白她的心思一样,在水面上疾驰着。

水变得越来越浅了。

1961

第一股喷泉

在钻井连续值了两天的班后,阿桑巴依决定回家。

已经是凌晨四点了,但是又能怎么办呢,他必须得回家一趟。即使他连续值三天的班,他年轻的妻子阿扎尔会一直等着他,能看出来,由于经常性睡眠不足阿扎尔的奶水不足,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只有四个月的吉尔加尔只能断奶了。

    很难认出阿桑巴依来,因为他全身都沾满了厚厚的矿粉,长长的黑发也被染成了白色。在昏暗的灯光下,阿泽认为她的丈夫此刻就像是一只上满了霜的布拉骆驼[7]。柔软如面粉的矿粉盖住了他浓黑的眉毛、睫毛还有鼻翼、脸颊和颧骨。

但阿扎尔喜欢他这个样子。毕竟,他就是这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她的脸颊闪着光,黑黑的眸子里盛满了喜悦和温柔。为了这个激动人心的一刻,她一直不眠,耐心地等待着她丈夫的归来。

而说实话,骆驼那突起的双峰多丑陋啊!但当它行走在旷野中,昂着头,挺着巨大的双峰,摆动着上了霜的鬃毛时,看起来是那样的有感染力和威猛。在沙漠里长大的阿扎尔向来很喜欢这些强大高傲的动物,她会抬头仰望它们很长一段时间。

阿扎尔跳到阿桑巴依的怀里,搂住他的脖子。他非常轻松的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小女孩一样。

     “不睡觉了啊?

不困,有什么办法呢。

阿扎尔用她那修长的手指滑动着他的头发。在阿桑巴依的头上有一片矿粉,她用手指轻轻帮他抖落掉,直到头发恢复成原来的乌黑,然后用她温柔的嘴唇亲吻着他盖了薄薄一层矿粉的嘴唇。

曼格什拉克的矿粉很特殊:很轻也很柔软,好像面粉一般。这样的的矿粉是在科泽尔-奥尔达和突厥斯坦所没有的,也许这样的矿粉只存在于月湖的湖底。在曼格什拉克停了两辆车,突然扬起了一片矿粉,好像一个巨大的幕遮住了整片天空,仿佛这个地方爆炸了一颗原子弹。旋风在广阔的草原上肆虐开来,突然矿粉漩涡直冲云霄,周围的空气被烧得通红,旋风卷过支脉和干枯的谷地,好像陶醉于自己的勇猛之中。

去洗漱吧,茶已经准备好了。阿扎尔说。

在阿桑巴依洗漱的时候,阿扎尔在极小的卧室中整理床铺。曼格什拉克草原人烟稀少,设备没有城市完善,草原上暂时还没有石油泉。工程师阿桑巴依住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房子里,只有一条狭窄的走廊,在那里勉强可以通过两个人。在草原上建了几个简易的住房,但是墙有些干裂了。

    洗漱完毕后,阿桑巴依勉强在走廊里坐了下来,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房间里地板咯吱作响,是钻工别依谢达伊,他也是值了两夜班现在才回家。

    “我无法入睡,阿桑让。他说,如果你不生气,我再去值一班,我觉得今晚又睡不着了。

    “为什么这么说啊,别依谢克?是床太硬了吗?

    “是蟑螂。别依谢达伊抱怨道。

阿桑巴依疑惑地看着他。事实上,简易住房里的蟑螂真的很多。但别依谢克说的好像是另一回事:他的是邻居是司机达拉甘诺夫,非常的吵闹和不拘礼节。最近,他娶了一个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女服务员。这对新婚夫妇有些惹人烦,虽然有这样的邻居并不是别依谢达伊去值班的理由,但也是一个借口。 他觉察到工程师嘲笑的目光后,不好意思的说:

我觉得如果谁今天晚上睡过了,谁就会错过很多东西……好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去了。说完别依谢达伊转身走了,脚下干裂的地板发出咯吱的呻吟声。

阿桑巴依也意识到,决定性的时刻即将来临。他也怕睡过头,错过这一刻,这也是他为什么趁第二班和第三班的间歇回家的原因。老别依谢达伊好像感觉到了些什么:他从事了一辈子的钻工,十分了解土地,而且经验非常丰富,就像阿桑巴依工程师自信于他的计算一样。但谁又知道呢……什么都可能发生……但是阿桑巴依还是忍不住喊道:

等一下,别依谢克,等一下……”

别依谢达伊不情愿地回到桌边,用粗糙的棕色的手指从盘子里拿了一个油炸糕,说了句我的天啊!然后把油炸糕送进了嘴里。

    “这是你的猜测?还是有设备显示的?阿桑巴依问道。要知道你比我回来得晚一些。

    “不在于是设备显示还是我推测……重要的是应该有石油了,今天钻头在钻地的时候很困难——所以我想:马上就有石油了……我希望是……看到石油喷涌而出是一件多么高兴的事啊!直入云霄!

    “你说什么呢!阿桑巴依受惊的喊道:如果我们石油喷涌而出,我们又得设法堵住油田……”

    “呃,所的有油井都是锻接起来的……就让其中一个油井喷涌石油,直冲云霄,让所有的人都惊呆于这一幕,然后电影制作人和作家也会报道,喷泉……就让石油喷涌的声音响彻云霄。

    阿桑巴依敬佩地看着老师傅:

    “你是一个一个危险人物,别依谢克。

他们俩个大笑着,工程师和钻工非常了解彼此说话的含义。阿桑巴依拿起叉子插了个咸黄瓜。

你自己算算,阿桑让,每公升汽油三分钱,一杯天然气也是三分钱。也就是石油比糖水便宜五倍。如果这样的话,让石油喷涌而出直冲云霄是不是一种罪过啊。

阿桑巴依还没来得及回答。别依谢达伊五岁的小儿子就走进了房间,他几乎什么都没穿。

    “爸爸,爸爸。他不友好的环顾了一下四周,接着说道:我再也不穿这条短裤了,我要把它扔了,这个地方都破了。说完转身背对他的父亲,大声拍打裤子磨破的地方。

这个该死的老娘们,又派儿子来。别依谢达伊抱怨道。刚才他还坐在那里什么都没说呢,我一走,她就想出什么破短裤来……

阿桑巴依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不是石油太便宜,而是糖水太昂贵了。

    老师傅刚走,阿扎尔就焦急地说!

快吃,然后谁一两个小时……”

睡一两个小时?今天不行,如果你答应半小时后叫我起床,我就睡一会。

    “好吧,半小时后叫你。她从侧面看着他的脸,神情憔悴,脸色泛黄,眼睛凹进眼眶中。他昨天从家走的,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他狼吞虎咽的吃完了香肠和黄瓜,热汤连碰都没碰。年轻的工程师——可怜的工程师。

    “贪睡的小吉尔加尔,还没醒。阿桑巴依嘴里塞满了食物,面带微笑的说道。

有一辆车全速向这里开来,然后急速刹车。阿扎尔通过声音就能判断这是他丈夫的嘎斯吉普车。

    “这应该是来找我的。阿桑巴依抬头说道。

    没有敲门,伴着沉闷的皮靴声,达拉甘诺夫走了进来。

    “出事了!

    然后大家什么都没说,阿扎尔忧郁的目送丈夫出门,桌子上的肉汤都晾凉了。

还没到油井,工程师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平日里矿粉飞扬的旷野上,涌出了一股石油,上升到一定高度后,犹如黑天鹅绒般的石油又落回了地面。从远处看上去就像是戴了顶奇特的帽子的神话里的巨人。喷泉从地下两个半公里涌出,发出剧烈的咕噜声和吱吱声。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个好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石油喷泉的顶部并不是黑色的,而是像孔雀羽毛一样鲜艳变幻莫测。

嘎斯还没有完全停下来,钻工尼古拉·彼得罗夫就奔向阿桑巴依。

控制不住了!……”

然后别依谢达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为什么要控制啊!他难以掩饰自己的喜悦,喊道:你看,多么壮观啊,我刚跑过来,它就喷涌而出了,幸亏我及时赶来,亲眼见证了这一伟大的时刻。

阿桑巴依瞟了他一眼。

    石油从地下喷涌而出,发出嗡嗡的响声,周围弥漫着一股热气。

没有时间去欣赏喷泉,必须尽快堵住油井。

    “有多高?

    “四十五米。彼得罗夫说。

    “今晚会长到一百米。别依谢达伊满意的说道。钻探工人勉强克制内心的喜悦。只要阿桑巴依只是微微一笑,他们就能疯狂大笑,兴奋的大喊,好像笑他们准备笑,哭与喜悦,他们似乎并不担心油井堵不住,现在在他们眼中,除了这个美妙的喷泉好像什么都不复存在了一样。

    “这是一个整条的河流啊!

    “现在曼格斯达乌不再是矿粉飞扬了而是石油四射!

    “怎么能说是河流呢!明明是海!别依谢达伊惊呼道。他欣喜若狂。它甚至可以和里海相提并论!哈萨克斯坦的杰兹卡兹甘铜含量全国第一,如果给我们点时间,曼格斯达乌也能成为全国第一!难道那四十口油井会让我们失望吗?

这时,一个圆脑袋窄前额穿着条纹背心和皱巴巴宽松裤子的陌生人向阿桑巴依走去,他夹着一个非常大的公文包。

你是向上级主管部门汇报了事故及其原因吗?他疑惑地问。

这名男子跟石油没有一点关系,他是从州工会来的,已经多次设法召集石油工人开会。有一次,他甚至召集了很多人,但不幸的是,领导不在,没有领导怎么开会呢? 别依谢达伊就是众多债务人之一,他已经半年没缴纳工会会费了。他把所有的欠款都装在一个信封里,然后邮给了他的委托人,也就是他的妻子。他固执的说:让他们自己来找我要钱,我需要跟他们谈谈。

别依谢达伊从头到脚大量了一下这名男子,然后说道:

如果你先回家熨熨裤子就好了,现在感觉你好像穿了个暖瓶似的。

你闭嘴,别依谢克。阿桑巴依皱起了眉头。

都出事了,你还这么高兴!

这里出事了是真,但是人们高不高兴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阿桑巴依把话题从事故上转移开,然后愤怒地喊道:

    “所有人除了钻井工都远离油井。

    大家不情愿地开始散去,只有三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还在那里。

    他们三个脱了裤子,开始比赛看谁弄得喷泉高,其中一个就是别依谢达伊的儿子。男孩们在此之前打赌,看谁的父亲能盖住油井,但都无法说服对方,于是他们决定打赌。看到他们, 别依谢达伊开始解皮带,男孩连忙跳起来跑开了。

石油柱疯狂的向天空喷涌,曼格斯达乌的风把它吹得直摇摆。油井旁带着铁头盔和穿着帆布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忙碌着,他们浑身乌黑潮湿,像土拨鼠一样。油井附近搭建了铁和木的支架,面板和高架。曼格斯达乌第一股石油喷泉以120个大气压的力量从地下向上喷涌着,显然,只用帽子是不能堵住这样一股强劲的力量的。

村联络处这些天得不到片刻的安宁,当曼格斯达乌钻出石油的消息一经发出,莫斯科和阿拉木图就占据了联系电话。州领导不得不派飞机前来,一架飞机刚刚落下,另一架就又起飞了。所有人都在找阿桑巴依,都想和他对话。阿桑巴依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油井,所以没有人能看到石油工人是怎么在地狱般的漩涡里奋力堵住石油喷泉的。

中午阿桑巴依与莫斯科和阿拉木图对话了,然后他不再接任何的电话。伴随着石油一起涌出的还有天然气,大自然好像要考验这个年轻的工程师一样。

最后他和莫斯科又进行了一次对话。

    “你们自己能控制得了喷泉吗?还是需要帮助?

    “我们还需要一到两天……不过,我认为我们不需要任何帮助。

    “您现在是如何评价你们的石油储备的?

    “多的像海一样!阿桑巴依不知不觉中重复了别依谢达伊的话。

……恭喜你们……”

和阿拉木图的对话有所不同,他们不明确的半暗示的询问了事故的事。

有人在窃窃私议。阿桑巴依想了想,然后直接并详细的告诉了大家一切。

执行委员会主席纳尔格斯抱来了所有钻工与外界联系的电报,简要汇报了电报的内容。但是钻探工人没有时间来回答问题。纳尔格斯让女人把热的食物送到油井这里来,保温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今天所有的食物都放在了保温瓶里——茶。不加糖的浓茶,棕色的茶面上盖了一层奶油。保温瓶一会被人拿走了,一会又被人装满拿回来了。

喷泉喷向万里无云的天空,油工们离油井越来越近。矿粉和天然气,石油和汗水。地面散发着浓浓的热气,太阳也炙烤着大地。一天一夜过去了,胜利尚不可见。钻井工奔向暖水瓶的频率越来越高了,纳尔格斯又带来了新的电报:阿塞拜疆、鞑靼斯坦共和国和巴什基尔的石油工人的贺电……工人们累的人仰马翻,饿得头晕目眩。但是石油还是得意的涌向天空,但人们干得越来越卖力。

    到了第二天午饭时,胜利的红旗在油田上空飘起,油田被堵住了。

   人们从远处观看,有骑马的、步行的、乘车的和骑骆驼的,所有人一下子冲到矿井旁,跑在最前面的几个小男孩。

激动兴奋的人群围住了钻井工人们,人们和这些全身湿透,浑身乌黑,累得半死不活的工人们握手拥抱亲吻。所有人都在兴奋的喊叫着,但是没有人能听清喊得是什么。曼格斯达乌以前从未有过这样充满喜悦的声音。

当天电报飞往世界各地,电报上只有六个字:喷泉被堵住了。

    阿桑巴依从朋友们的拥抱中解脱出来,匆忙的向家走去。所有人都忙着回家。

只有别依谢达伊一个人去商店给儿子买裤子。

1964

 

 

 

 

民间故事

谁射杀了狼?

我们一行三人,部长、科学家和身为作家的我。每个人的背后都捆了好几只野鸡。野鸡的羽毛非常艳丽,阳光下的照耀下好像孔雀的羽毛一般。我们只打了公的野鸡,母的没打。

行进非常困难,我们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那里人烟稀少,满山的野鸡。有的野鸡在被我们击中后,像石头一样从天而落,还有一些——掉了些羽毛。这次狩猎是成功的,非常成功,今天打得猎够生活两年的了。

早就有人跟我们说过,在河滩边有一个安静的地方,那里有很多的野鸡。事实证明也如此,在河中间有三个小岛,能看出来,没有人到过这里。这里生长着浓密的柳树,灌木交织,不能通行。而杂草——及腰。

其中一个岛屿有点孤傲,那里的灌木夹杂在沙丘中间,岛的中间耸立着一棵胡杨。

    我们拖着疲倦的身躯,但内心十分满足地向这个岛走去。毕竟,猎人都不会在有很多野禽的地方多作逗留,我们也决定去远离诱惑。

    现在是八月底,天气干热。

我们走在温热的河水中,慢慢向岛上走去。我们三个个子都不高,一个稍微矮点,一个稍微高点。我们拖着野鸡过河时才意识到我们打的太多了。

我们每个人可以打三只野鸡,一共就是九只。但是我们射杀的过多导致我们有些拖不动。大家都觉得有点尴尬,所以我们在水中默默的走着。

部长说道:

我们是不是打的有些多了?会被人抓起来的。

    “不会的,现在是晚上,没有人会注意……”科学家不确定的说道。

我什么也没有说,但我感觉身后的野鸡似乎是刚才的两倍重了。

到了岛上,我们开始慌忙的隐藏自己的战利品。科学家很快在沙山脚下挖了一个洞,把他的野鸡都埋了进去。我和部长则把战利品藏在了胡杨附近的灌木丛了。

真正的猎人是不会点篝火的。因此,我们只是拿了保温瓶,放在面前。真正的猎人也是非常慷慨大方的,我们互相分享了我们带的东西,各种红色和白色瓶子。真正的猎人也不允许大声喧哗,因此,我们也悄悄地说话,小心翼翼的。经验丰富的猎人总是十分警觉,我们也是。手里拿着杯子,但眼睛环顾四周耳听八方,连树叶的沙沙声都不放过。

    “看,扁角鹿!科学家突然喊道,然后瞬间扑倒在地。他的脖子伸的很长,眼睛闪闪发光。杯子被他打翻了,报纸上流淌着棕色的白兰地。

    “这不是扁角鹿,而是野鹿。部长低声说道,说完也扑倒在地。他的杯子也被打翻了,从杯子的边缘向外流着白兰地。

我什么也没看见,但也趴在了地上,扔了杯子,心脏扑通扑通的在胸口跳动。

    现在没有部长、学者和作家,而是三个猎人。

灌木丛后出现了三只野鹿,一只母鹿带着两个幼崽。母鹿非常胆小敏感,环顾四周,好像感觉到了危险一样。小幼崽也很警惕,但是还是忍不住的嬉闹玩耍,蜷缩到母鹿的身边。

其中一个幼崽在水中玩耍,水没过了它的膝盖,它小心翼翼地蘸了下脸,然后快速抬起头来,环顾着四周,但是它的本能驱使它再一次向水面靠近。

突然,母鹿和另一个幼崽跳到山丘的后面,瞬间消失了。从灌木丛跳出来一个非常庞大的母狼,我们能听到它牙齿的咯响声,小鹿冲我们奔来,它害怕的缩成一团,并迅速飞奔向前,在它身后母狼笨拙的跑着。

我的朋友们连忙拿起枪。

    “狼,快打!他们低声耳语着。

母狼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小鹿竭尽全力的跳跃着,身后的狼喘着粗气,伸着舌头疯狂的追逐着。

小鹿已经筋疲力尽了,狼只落后它5米,狼的爪子触摸着坚硬的土壤,它跑得更快了。眼看着它和小鹿之间的距离越缩越小。

   小鹿显然注意到了我们,它向沙丘跑去。狼此时已经张开了大嘴,恶狠狠地咆哮着,它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只要它牙齿当啷作响一下,胆小的小鹿的心就颤动一下。

几乎是同时,响了两声。小鹿绊了一下,踉跄了几步就倒在了沙丘上。

狼跑开了,就好像它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们面面相觑。

暖水瓶还没有盖,每个人都默默的收拾东西。我们避免不和任何人眼神接触,沮丧的回到车里。被射死的小鹿趴在沙丘上,伸着脖子,鼓鼓的黑眼睛慢慢变暗。没有人想带走它。

从那一天起,我们三个猎人再也没见过面。

 

吉姆

我从战争前就开始在这个澡堂洗澡了,澡堂坐落在一个黑暗的死胡同里,并不干净,而且总是要排长队。不过,我习惯了在这里洗澡。这里很热也很舒适。

    “有桦条帚吗?当在更衣室值班的是俄罗斯服务员时,我会这么问。

    “有。他会默默的帮我拿桦条帚。

如果值班的是维吾尔老头,在回答我有没有桦条帚时,他只是简单地说,巴格, 不是巴尔也不是巴赫,他的发音非常奇怪,我学不出来。

当我问第三个服务员,哈萨克老头时,他通常什么都不会回答,只是默默的去拿桦条帚,有什么说的呢?大家早就知道桦条帚多少钱了。

我习惯了这些简短的谈话,我理所应当的认为,在澡堂里就应该是这样的。

吉姆、吉莫沙、金姆、西姆加、吉姆加这都是一个人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我不知道也没问过。

    他是一个瘦骨嶙峋、体弱多病,没有文化的人。那个每次默默递给我桦条帚的哈萨克人。

我清楚地记得他打开等候室的大门,冲着长队嘶哑的喊道:

    “阿金!

这意味着,一个人可以进入更衣室。

    “那扎克!这则意味着更衣室里有两个位置!

    排到你,他会收票,然后指给你空闲的衣柜,如果你需要桦条帚,就给你,然后他又打开门喊道:

    “阿金!

能看出来他生活的并不富裕,从来没有吃饱过饭,穿着随意,工作挣的钱还不够买面包的。他自己也是阿金,不是阿斤,而是阿金比孤独的人更孤独的人。他总是沉默着,要不就是重复着那两个词语。

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一天,他慌乱的向我走过来,不好意思的笑笑,想让我借给他十卢布。我有急用。他说。

这么多年来澡堂的服务员第一次走近我,直接看着我。

我给了他我带的所有的钱,我不记得有多少,但肯定超过10卢布,甚至把所有的的硬币都倒进了他的手里。

他接过钱,但没有言谢。

在那之后,我无数次的站在排队洗澡的队伍中!有时候我看着他,希望他能让我插队,但是他从来没有注意到过。排到你就让你进去,取票,如果你要桦条帚,他就给你。借钱不还,这就是友谊。出于某种原因,我们甚至没有打过招呼,也不知道对方的姓名,我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又一次我在洗澡时,碰到了一个著名的作家。他帮我擦背,我也帮他擦背。我们揉搓着,刮着,欢笑着。当我们坐下来正准备讨论城里的八卦时,突然听到吉姆从更衣室传来的喊声那扎克!,很明显,有人挤进了更衣室。那扎克!那扎克!

我们的话题转到了吉姆身上。作家叶觉得他有一些古怪,他说,有一回他多给了吉姆五分钱,但是他默默地退了回来。我告诉作家我借了钱给他,然后我们放肆的笑了起来。

但作家突然止住了笑声,疑惑地问: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是怕我也想向你借钱吗?

    “你说什么呢?你怎么会向我借钱呢,你出的书有三十页呢。

    “延迟发行了……大约延迟五个月。

你需要多少钱?

    “两百。

    “好的,明天的。

但我不会像澡堂服务员一样的,他说,我的书出版后就马上还给你。

几天后,我出城跑业务,五个月没有来这里洗澡。

    当我去那里时,澡堂里的老头、俄罗斯人和维吾尔人,看着我便神秘的笑了。 吉姆没在,我问他们他怎么了。

不要问了,太好笑了。

怎么了?

吉姆本月初放假了……”

但现在他每天都来洗澡,多好笑啊……”

每星期六和星期一在这里从早待到晚。老头笑着说道。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我问。

想来看你们。

    “好好说话!

也许是不善表达的吉姆找谁有什么事。

    “今天周一,他一会就来了。

老头还没笑够,吉姆就真的来了,举步维艰。老头立刻停下来,转身走了。但他瞪大着眼睛,好像非常好奇吉姆找我有什么事。

这次吉姆也没跟我打招呼,看到我,他从腰带下掏出一个又圆又硬的烟草盒,然后放在了我的手里。我以为是什么声明或信件,展开手才看见是两张黏糊糊的五元钞票。

我脸肯定红了,但吉姆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转身走开了。

   “吉姆……等一下!我喊道。

    “马上。说完就跑开了。

我坐在板凳上,手里还握着黏糊糊的两张五元钞票,它们非常温暖。

    俄罗斯老头和维吾尔老头走近我,好奇地大量着。

我坐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吉姆很快就回来了,但是现在他是快乐的、幸福的,疲惫的脸色挂着灿烂的笑容。

    “坐我这来。我说道

    但是吉姆却不肯坐,他又塞给我一些零钱。

这是剩下的。

让吉姆说话很难,但是更难的是说服他把钱收回去。我已经向他解释说,这钱不是借他的,只是因为他需要,但他只是摇了摇头。我试图强行把钱塞到他的手里,但是他紧握双拳,纸币掉在潮湿的地板上,铜币向墙角滚去,不时发出叮当的响声。我能做什么呢?我跳起来,搂住了他的肩膀。

我亲爱的朋友!如果你不拿走这笔钱,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也再也不会来这里洗澡了,因为你不尊敬我。

记得为了说服这个胆小又内向的澡堂服务员把钱拿走,我说了很多的话。

最后,他同意了,把钱拿走了。

   然后我去洗澡了。

我用开水烫了烫我的桦条帚,刚走进蒸汽房,我就看到了我的作家朋友。他满身是汗,正用桦条帚抽打着身体,躺在最上面的隔板上。他立马认出了我,但立刻看向了别的地方。

我不想让他难堪,所以没有走近他。

有时候澡堂昏暗是一件好事,蒸汽房笼罩着厚厚的蒸气。我的欠债人悄悄地溜进了更衣室,趁我洗澡的时候离开了。自从那以后,他每次看到我都假装没看到,快速的从我身边走过,也许是认不出来我了吧。

1965

 

 

二十年后

1、后背的故事

好痛,我的背好痛……我的背从来没有这么痛过。我把身体弯成弧形,想用手去脑后背。如果不是因为我经常运动,估计现在我早没命了。

在童年时,我曾打过别人的背,毫不否认我也别别人打过。但是这样的疼痛太突然太致命……这种疼痛感是我所承受不了的,我多希望我的后背不是这样的,而是某个老人、妇女或儿童的后背。

今天街道上有很多尸体……

当时我向后望去,但什么也没有看到——我的身后是一片空地。是的,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刚才这里还有很多石头房子,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消失了,只剩下可怕的黑烟。再猛烈的大火,再剧烈的地震,也会留下烧焦的墙壁、孤耸的烟囱、堆满灰尘的树和一片废墟。但是这回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都没有,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过。通常由于高耸的建筑物而看不见的高山现在清晰的展现在人们的眼前:它们还在原来的的地方。我还看到天空像下雨一样下板子,这些板子是房屋的屋顶,在这些板子中还夹杂着些什么,很难辨别,但我知道,是人,是人们的尸体。

尸体和屋顶同时在空中飞。但是,由于尸体较沉,所以尸体下降得更快,他们有的酷似十字架。

我看见的这一切,让我觉得我的头和脚仿佛聚到了一起,我的理智和情感不在听从于我,黑色的东西看起来像白色,白色的东西看起来像黑色。我看到有一个如同黑石头般的东西坠落,像棉花一样,闪着明亮的火焰。然后……然后我就昏迷,晕厥,破伤风,昏头昏脑了……

我最后记得的,是我被砸倒的地方,那是城市郊区狭窄街道上的一个一层小楼。日本的郊区适宜居住,有独特的美。这里通常是城市中人居住最多的地方,我们的祖先就曾在这里安家落户。家里的墙壁镶有小卵石,不大的庭院很有日本的风韵,不高的小山让人们想起日本的富士山,小小的游泳池好似日本的湖泊。矮矮的樱花树,敦实的松树,漂亮的菊花,树丛好似修剪整齐的绿地毯。日本女人都是这么善于照顾庭院。在这方面,没有人能和她们相提并论。

我穿过狭窄的街道,听着安静而忧伤的旋律。那时日本人只弹奏悲伤的音乐,因为他们感到羞耻,他们不想发动的战争。空气很闷,但我没有注意到:我正被从别人家庭院飘来的音乐声所吸引,我的后背就被砸中了,受到惊吓的我没来得及看,那个一层小楼……

我何时何地醒来的——这对我来说仍然是一个谜。我不知道我打着石膏在这里躺了多久,我感觉我只昏迷了一两天。但他们说,我在美国学院里,一个军医照顾了我两个月。他不明白信息对于军事科学的重要性吗!不,他心知肚明。

他不想说。他是受屈辱了吗?被冒犯了?遭到抗议了……?怎么可能抗议呢,整个日本在我们面前卑躬屈膝,整个日本都拜倒在我们的脚下,帝国被征服了,连太阳都被征服了,愚蠢的日本人!

这位军医和他的同事们生我的气也是徒劳,我当时并没有感到受了侮辱,但是后来,当疼痛有所消退时,我觉得自己倍受耻辱。当然精神上的屈辱比身体上疼痛更痛苦,但是这耻辱来的很慢,非常慢,这些美国人对我发火也是徒劳,完全是徒劳……

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躺在医院里生不如死,我的意识非常模糊,头脑也不清醒,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我后背的疼痛,我甚至无法思考,在很久以后……我才能思考。

当我恢复了意识后,我问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你的背部完全是日本地图的翻版。医生开玩笑的说。在右边肩胛骨是北海道……东京在后背右侧……狭长的本州岛在背中央,九州岛在左下边。感谢上帝,你的后背和日本地图一模一样!

我是过了多久才问医生这个问题的,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有很多次想问他,但出于某种原因没有问。

有时医生恭维的玩笑满足了我的虚荣心。他说,你的后背看起来棒极了,哥们。富士山和朝日在你的背上也有,脊背上还有九州和大阪,甚至广岛和长崎都描绘准确地到位,虽然它们已经不复存在了。任何战争年代的地形图都不能与你的后背相比,你的后背是一幅美丽的,精确的日本地图……”

医生,但是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呢?

他的眼睛闪着刺眼的光芒,好像十分的愤怒。日本人的眼睛很小,充满了智慧但有些忧伤。我的上帝啊,这些医生们的眼中盛满了愤怒!他们看起来来势汹汹,非常险恶。

    “达涅卡乌利加!医生急忙转向一个中年女人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你还没有向他解释?

我解释了……我试图解释了……”

是的,她试图向我解释,但我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两大怎么就在城市一瞬间摧毁了,一半的居民都死了。

医生在我身边坐下。

    “我请你像个男人一样,平静的听。美国人向我们的两座城市扔了原子弹。很明显的,医生克制住了自己的愤怒。为什么?第一个是为了试验,第二个是为了证明这并非偶然?大家意见不一,也许对于想击败日本的人来说,他们已经失败了……而且,盟友们也受到了威胁……战争就是这样的,谁都想得到点什么,证明自己的实力,也许他们正是因为这个菜投了炸弹。你现在放松休息下。

    “我还有一个妈妈和一个姐姐……你能联系到他们吗?

    “你叫什么名字……你住在哪里?

    “我住在曙光小区……”

那个小区现在没有了。

我的母亲曾在中央公园工作……”

    “公园也没有了,你安心休息吧……”

医生说的对,此刻悲痛没有任何帮助!

    到现在,20年过去了。在此期间,我被送进医院十六次,后背被治疗了十六次。背上有整个国家的地图是个负荷,当然,我的背不是所有的地方都伤损了,有一条很窄的皮肤还健康无损,正如医生说的,日本列岛之间的蓝色海洋地带。损坏的地方被切掉后,新的伤口又出现了。

现在,我患上了白血病。白血细胞增加,红细胞越来越少。为了再活二十年必须继续战斗。

我还没到40岁,非常希望拥有一个家庭。但谁肯嫁给我呢?娶一个白血病患者?我不想为世界增添负担,也许医生是对的,应该像一个男人一样,学会隐忍。

 

2、眼睛的故事

从很远我就认出了阿依加,她也认出了我。其他女孩们早已坐在车里等候着,阿依加在下面等我。日本女人不喜欢大声喧哗,我们不适宜大喊大叫,她只是挥挥用网兜装的热水瓶。

我们有些焦急,因为我们还需要去邻村帮忙翻新学校。我被挡在了街道的一边:有几辆电车正冲站台开来。

等车开走后,我急忙向学校的花园走去,阿依加在那里等着我。学校周围是浓密的花园,所以在学校里并听不到电车的噪音。我连忙冲过去,因为我不习惯于让别人等。我能听到女孩们的歌声,阿依加不耐烦的挥着暖水瓶,镀镍的保温瓶在阳光下发射着银色的光。阿依加是个乐观的女孩,从来都不悲伤,还非常的幽默……

但突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天空好像爆炸了一样。其实不是天空,而是我的耳朵爆裂了。我惊呆了,抬起头向天上看去。在城市的上空,出现了一根白柱子,白如雪,向周围冒着火,发出刺眼的光束。发生了什么事,柱子的宽度是多少我不知道,但怎么说呢……在城市中心,曾经坐落着一个是展馆,柱子的宽度比整个展馆都宽。

忽然,我想起了学校。

    “阿依加!阿依加……”我喊道,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但是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没有看到阿依加,没有看到学校,一切都消失了。眼前一片漆黑,哪里都是黑色的:学校所在的地方,学校的后面,所有的地方都是一片漆黑……

树木倒塌了,挡住了路。一阵热气袭来,连衣裙上的纽扣刺进了身体里。然后就是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我就是在这样的一片漆黑下生活的。我告诉你可能和我当时看到的不完全一样。我说有火、火焰、白雪……但真的是这样的吗?当时还没有发明这个词语的名称,在我们的字典里还没有能准确形容这个词语的词汇,死亡……毁灭……灾难……都不是!

铁和石头都被熔化了,在一瞬间变成了灰烬?用什么词语来表达,整个城市在一瞬间消失了,变成了一片灰烬?

是的,很难表达,但现在我并不关心这个了。我生活在黑暗中20年余年,他们告诉我说,城市重建了,变得比以前更美丽更富裕了。我多么希望能亲眼看到这一切啊,哪怕是一秒钟。

我就是靠着这个希望活下来的。当我恢复知觉后,我最先问医生的就是我的眼睛。

    “阿姨,你告诉我,我的眼睛怎么了?

    “亲爱的,别担心……它们一如既往的有魅力。

    “我是瞎了吗?

不,不是……你只是暂时看不见了,会好起来的……”

我的脸呢?

没有什么大的改变,非常漂亮,就像白色的大理石一样,美丽如故。

那头发呢……”

头发不得不剃光,但很快就会长出来的。

我的腿和手呢?它们还在吗,我并不关心这些,而是非常担心我的眼睛。

我的双手不听使唤,感觉好像不是我的一样。也许手被切割掉了?双腿也不像是我的,不听使唤。

但我相信我的视力会回来的,等到我能看得见了,我就好好打扮一下,我知道怎么做。也许什么都不用化妆,因为医生说,我的脸白得像大理石一样。不,她错了,我的脸不是这样的,阿依加总是嫉妒我的眼睛,说我的眼睛非常黑,睫毛又很长……

    令人惊讶的是,从来没有人叫过我瞎子,二十年来,来看我的人也没这样叫过我,这令我感到非常的安慰。所以我从不隐瞒自己的眼睛,哪里有声音,就望向哪里。打招呼,微笑……如果我是丑陋的,如果我的脸上伤痕累累,眼睛是凹陷的,毫无疑问,你们一定会害怕的。

    我现在35 岁了,当我失去了视力时才15岁,但是这二十年并不算,我还是15岁。我还期盼着我有一天能够恢复视力,我15岁,因为我重见天日的梦想不容我变老。

我视力一恢复,我就去上学。据说,新建了花园,学校现在是一个五层小楼。他们说,我的照片挂在最明显的位置。我还有一年毕业,我眼睛好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念完高中,然后上大学,学习一个新的专业——儿童饮食。

他们说,这里不再是一片荒漠,周围都被绿色覆盖了,人们忘记了白色的忧伤。悲伤……很显然,这座城市不应该是忧伤的,而应该是优雅的欢快的。但是,人们……人们没有权利忘记。如果我的眼睛好了,我会把我视力丧失的那一天写下来,我记得那一切。恢复视力的希望一直激励着我,促使我回忆起新的细节。但是现在,我觉得有些细节已经开始褪去,渐渐模糊。如果眼睛再不好,我很害怕,我会遗忘掉这一切……

有人说,事故发生后整个世界都不满,都在抗议。我不知道,当时我正在死亡边缘挣扎——抗议非常的强烈,你们也是吗?

    城市的一半都烧毁了,仅仅用了两秒钟。我所在的城市并不是军士城市,在这里居住的只有妇女、儿童和老人。他们不作恶,也不威胁任何人。我仍然无法理解他们犯了什么罪。我的女朋友们犯了什么罪,她们一心向善,还要帮忙修隔壁的学校。二十二个就这样瞬间化为灰烬。只有我幸存了下来,第23个女孩。虽然说是幸存下来”……但是,看看我过的是什么生活啊……

    哦,阿依加啊,阿依加!你帮助弱者,就住了三个无助的孤寡老人。你寄予他们爱和快乐。你做菜是多么的美味啊!只要给你一个米粒,一把葱和一块鱼,你就能为全家人做一顿晚餐……你有一双巧手,你不是有十个手指和而是有十只手。

有时我在内心中十分想报复。我希望人们的愤怒向茶水一样泼洒而出,让他们也感受被人屈辱的滋味,我希望他们经历了我们所经历的,变成一个残疾人……希望他生的孩子也是残疾人,孩子的孩子也是残疾人。

不,我不是斗气。请相信我,我是不止一次的渴望复仇。但我克制住了自己,好像复仇这个想法已经让我开始鄙视自己。

我甚至不希望我的敌人经历这些。所以我说,我们——都是好客和善良的人们。我们不希望任何人收到伤害,不希望谁家的房子被烧毁,好像蚂蚁一样。我不想看到满地的骨灰。

有很多人来我这里,让我给他们讲我的故事,也许我的故事会显得有些矫揉造作,但有什么办法呢,我必须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我生活在希望中,活着梦想里……但是,实现它们——不是我能说的算的。我很想知道其他人的梦想都是什么?……

哦,如果我恢复了视力该多好啊!如果我能重见光明该多好啊!

 

3、石头的故事

    ——黑色的大理石,我——黑色的石头。我到过人的手里之后会变得闪亮,我能看到世间的一切,一切的一切。人不能直接看太阳,而我却能。人们并不总能正确地看待一件事情:他时而高兴时而生气害怕的,而我看待一切都是非常简单,不受感情干扰的。我能看到的一切,只是除了黑夜。

    ——黑色的大理石,我——黑色的石头。我从不欢乐也从不恐惧,我只说我看到的,并不在乎人们怎么评价。

    那天并不是什么节日,也没有任何的节日气氛,那时没有人欢笑,因为战争在即,所有的人都忍受着战争带了的痛苦。就在那一天,有很多人经过了我,很多伤心的人,有青少年、学生、妇女和老人,他们看上去非常的难过,穿着十分不修边幅,甚至是女孩都没有微笑,而孩子们……也忘记了什么是嬉闹。妇女和儿童的兴致都不高,几乎所有的人穿着都变得越来越不雅观。毫无征兆的,军车来了。

    这是一个格外炎热的一天。树林挺立着打着瞌睡,仿佛在聆听街道上的树木。我也打着瞌睡。

    突然,什么东西爆炸了,出现了一根白色的柱子。柱子的一端是城市,而另一端——在一英里高度的闪烁着,冒着熊熊火焰,火焰的颜色非常特别。整座城市就像是一张扔进火中的卷纸,一瞬间就消失了。金属化作灰烬,石头也化为灰烬。整个城市也在一瞬间化为了灰烬,好像被什么猛水野兽吃掉了一样,只留下了焚烧后高低不平的地面。

    这束火光把人们扔向了我,他们又被弹开了,手和脚漫天飞。有的人的头还没碰到石头上就在空中爆裂了……空气都燃烧了起来。

    电车站人很多很拥挤,一辆载满乘客的电车在空中爆炸了,然后就消失了,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一瞬间。消失的不仅是那些赶上电车的人,还有那些没上去电车在车站继续等待的人们。时间非常短暂,人们甚至来不及感觉自己在燃烧。上帝都没来得及听到这七万五千人的呻吟!没来得及看到火焰是如何炙烤成千上万个无辜儿童的眼睛,没来得及看到数以千计的女学生的校服是如何被吞噬的!感谢上帝,它很快就结束了,如此之快,快得连蛇都没有时间伸舌头。这个城市变成了黑色的荒地,大如象的石头从附近山坡上滚下拉,树上的叶子就像惊弓之鸟一样瞬间消失在了空中。

    然后又是一阵强风。旋风急促而又猛然像赶走恶势力一样吹散了整个城市。如果房子被卷入其中,也会被卷起吹走。任何东西都不能阻止它,就连往日环抱针叶林、公园的微风现在也沉浸在浓浓的灰尘之中。

    然后出现了第一批生命的迹象,孩子们从废墟中爬出来。令人惊讶的是:这样的悲剧整个世界也是第一次了解,此悲剧是由人创造的,为了破坏彼此,这就是人们的创造力。

    然后出来的是妇女和老人。环顾四周,城市还在吗?人们夹杂着惊讶和恐惧之感揉了揉眼睛:这还是他们的城市吗?人们啊,不要再寻找城市了,因为这已然无济于事。而是要去寻找这个惨剧是谁带来的?去寻找深藏不露的罪恶。

    此前城市中心是一个圆形的五层楼,在这片黑土地的中间孤独的耸立着一个烧焦的支架。它是如何幸存下来的?也许滔天大火决定至少留下一些痕迹,或者是由于其流线型的外形更具有稳定性?

    人们开始清理大火烧过的地方了,把烧焦的尸体进行火化,清理烧毁的房屋。我没有听到人们是怎样哭泣的——因为我没有耳朵。

    但也许这是好事,如果我有耳朵,我恐怕我会受不了,连我一个石头也会受不了。

    很快在我旁边就出现了几块板子,板子的温度达到了三千多度。爆炸中心1公里内的一切都消失了,无论是有生命还是没有生命的,而在此范围外,爆炸的力量有所缓解——有人幸存了下来,虽然那里的石头和金属也都熔化了。

——黑色的大理石,我——黑色的石头。我不会数数,所以我也就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少。我只知道永恒的,对我来说只有一个概念——那就是永恒的。

现在的城市正在慢慢重建,变得比以前更漂亮了更高楼林立了。花园又恢复了生机,街道变得更加宽阔了,丝毫没有灾难发生过的气息。人们生存下来了,他们应该得到的最高的褒奖。但我不打算赞扬他们,因为我知道日本人本来就是一个勤劳的民族。我只想时刻提醒大家记住那可怕的一天,那连石头和金属都熔化的一天。希望人们记得那一天,还要提防这样灾难的再次发生。

在市中心,现在矗立着一座石头雕像。他抬起的右臂时刻提醒着人们铭记灾难丧生的人们,他的左手伸向人们——象征着祈求和平与安宁。他的眼睛仿佛在乞求着不要再发生类似的灾难了。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们人类的,我希望你们不会问一个石头如何才能避免类似灾难的再次发生。

长崎广岛1966

 

高空谈世事

印度航空公司的标志是戴着白头巾的陶瓷印度人。在分别时,他会恭敬地鞠躬。头等舱里温度适中,不像德里那样炎热。

飞机脱离了灰色跑道,加速飞上天空。途经加尔各答,香港后,我飞往东京,在那里同日本作家见面。按照常人理解,10小时的飞行十分漫长,我在飞机上就像在家一样,脱掉了皮夹克,解开领带,将一包方形深蓝色江布尔香烟和白桦树牌火柴扔在餐桌上,火柴盒上有一个明亮的商标,上面画的并不是自然景象,而是跳着舞的漂亮的俄罗斯姑娘。

乘客舱里极其舒适:第一排座椅前有小桌子,各种种类的香烟、口香糖,画面精美的杂志。同我们的英国客机104”相比,飞行速度变慢,但却有很少的噪音。

为了完全摆脱平日琐事的束缚,我嚼了一块儿口香糖,将后背靠在座椅上,拿起一份厚实的英国杂志,像一个小男孩一样只看其中的图画。

我翻阅着杂志,感受到了在我过道左侧乘客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也没什么事可做,于是,想看看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对这种目光感到十分厌烦,决定不想做出任何亲近的举动,不想进一步认识。

这位同路人好奇心十分强,他的身子探到了我这边。

对不起,您是俄罗斯人吗?他用几乎没有口音的纯正俄语问我。

是的,我来自苏联。我回答道。我将玛丽莲梦露的照片弄到了地上,前不久她自杀了。

我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这回我开清楚了他的样子。他个子比平均身高高一些,很瘦,上嘴唇上面长着小麦色的小胡子,但其实是红色的。在太阳强光照射下,耳朵通红。年龄呢?四十岁左右。

我害怕让你会认为我是个纠缠不休的人。但您的香烟和火柴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不知道什么是江布尔?但白桦树啊,我看过这个无与伦比的建筑群,在巴黎看到的。我是一个老巴黎人,土生土长。但事实上我是一个俄罗斯人。

旅途中的相识哪需要什么特殊的仪式,都是由一些这样的小惊喜组成的:在七公里高空同一个陌生人相识,用聊天来打发时间,而不是像个哑巴一样,一直不说话。发生了这样一件感人的事儿:一个出生在离家乡很远的地方并居住在那里,不能同火柴盒商标上跳着舞的姑娘见面。

我请他抽烟,并点燃了火柴。而他说:请允许我……”后便客气地用我的火点了烟,先是让我抽了一口,然后自己再抽。

可我们俩都有打火机啊。他说道,并评价着烟草的味道,好烟,但什么是江布尔?

对不起,我要纠正你一下:江布尔这是一个哈萨克斯坦人民诗人的名字。

我的这个新朋友是联合国为东南亚国家提供经济援助部门的一名职员。此外,他还是马丁诺夫的后代。是的,的确是!

只要他是这个姓,他就是一个被羞辱的人。我显然掩藏不住自己的感受以及已经察觉到的危险,于是,我竖起耳朵听他说的一字一句。

他稍停了一会儿,凝视着我,说了一遍跟我同样的话,似乎能读懂别人的想法。

是的,的确是。少校尼古拉·萨拉马诺维奇·马丁诺夫的后代。他从来没有射到过莱蒙托夫,也就不能把他杀死!

这之前,他一直很平心静气。他就这样用感叹的语气说完了自己的想法。

从他的话中,我感受到了挑衅的意味。对所有准则的挑衅。马丁诺夫的曾孙向穆斯列普这个哈萨克人的曾孙发起决斗。

我什么都不能做,只有接受挑战。我对自己说:主啊,安德罗尼克·伊拉克利帮帮我吧。起身走向围栏。

我的对手拥有首先射击的权利。七月悲伤的那一天距今已过去120多年了,在所有的关于决斗的说法中,  马丁诺夫族系可以证明退役的军人少校无罪,他从来没有射中过莱蒙托夫,也就是说,不能把他杀死

而我呢?他的见解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突然想起来,这整个事件我都很清楚。

的确是这样的。莱蒙托夫小说集是我在读完第一本俄语书——俄语字母表后开始读的。这本书是人民学校检查员送给我的,那时我的老师贝克特·乌杰特列乌娃还活着。半个世纪前,俄罗斯二年级小学就在哈萨克的一个村庄里。我很努力地读莱蒙托夫的诗歌,尽管一大半的单词都不认识。但是慢慢地,在贝克特的帮助下,我了解了莱蒙托夫诗歌的内涵和优美性,以至于在青年时我就开始背诵这些诗歌了。比如《捷列克》、《山顶》、《争论》、《匕首 》、《诗人之死》。1941年时,在诗人去世一百年之际,发行了翻译成哈萨克斯坦文的莱蒙托夫作品,我为其写前言。后来,安德罗尼克·伊拉克利为这位19世纪俄罗斯诗歌黄金时期的第二位诗人(我认为)又续写了一些内容,他对莱蒙托夫创作以及其生活很感兴趣并研究得十分细致。

就这样,决斗开始了。这是一场没有证人的决斗。这里没有任何人贴近年轻公爵瓦西利奇科夫和近卫骑兵团军官格列博夫的形象,或者哪怕是像斯托雷平和特鲁别茨斯基也好,他们参加决斗这件事被隐瞒了很多年。头等舱中的这五六位乘客都不适合当证人,因为他们不懂俄语,并且完全与运动不靠边。

穆斯列普的后代躲避了(从来没有射中)马丁诺夫的后代的第一次攻击,我的的确确从各个方面推翻了关于哈萨克人的含糊不清的看法。他们只会从皮亚季戈尔斯克村的决斗场地上溜走,但是内心却知道,一组权威的法医专家不久前坚决否认了这样的说法。

这些反驳的对或错,有还是无,都不重要,相互对攻守特点、方式、熟练程度的检验都在这些反驳中结束了。无论如何,我们再也没有提到过神秘的会在灌木丛中射击的哈萨克人。

马丁诺夫的后代错过了一些其他的故事。许多高级军官们撤除了对她儿子因杀死诗人而玷污自己名誉的控告。我的对手运用了让我在那段时间记忆深刻的表达方式:公平决斗,不同水平的决斗……结果是,人们对短期假期产生抗议,毕竟无罪的马丁诺夫还被拘捕着。

我其实准备了足够的有力反驳论据。这也是由于我曾经读过安德罗尼克的作品,见面时从他那听说关于其他研究人员工作的事儿。他的作品《不可能的性格》中写道:的确,许多人尝试将责任推卸到死人身上。但是会有不少人喜欢用杀人这样的表达,而不是公平决斗。总部部长(我那个时候不明白他的姓,后来我叫明白了:特拉斯金上校)命令所有在皮亚季戈尔斯克的年轻军官立刻到工作地点并非偶然。他想提前阻止新一轮可能发生的决斗。要知道年轻人中有很多人想杀死莱蒙托夫。

我对于这个还有其他的一些事都非常了解。争论的难点在于我的对手在回应最有力的论据时手会猛然一挥,像是要清扫一切似的。而当我提到类似斯维亚托斯拉夫·拉耶夫斯基,维斯科瓦特,安德罗尼科夫的名字时,他都会眯着眼睛冷笑,似乎他已经做好了同所有人战斗的准备,这些人包括与他观点不一样的诗人以及现在的一些研究者,他们不容置辩地证明马丁诺夫在莱蒙托夫的生命中扮演着可耻的角色。

他完全不顾自己的欧洲教养:

所有的都是比喻,比喻!难道他们会在那里出现吗?他们可以发誓证明谁需要谁的  ?一切都是真的。他们曾经都有证人。曾经是没有差距。枪的口径也是一样的,型号也是一样的。       

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提了个问题,其中已经包含了我对他极力想证明已经遵守了决斗规则行为的态度:

为什么那时,决斗事先规定六步以内,三次射击,使用远距离作战枪?

那又怎样?这还证明不了什么。今天对于我们来说莱蒙托夫是一个天才诗人,而对于马丁诺夫来说他是军官学校的同事。马丁诺夫在女士面前不能继续忍受莱蒙托夫的嘲笑,挖苦人的绰号以及讽刺。决斗按照规则进行,共有两次射击。莱蒙托夫首先射击。

是的,但是他射到了空中。

具体情况我们也不太清楚。中尉是不是射到了空中……或只是没有射中而已。如果公正地看待这件事,那么很难证明事情的真假。

但是可以证明的是,你的曾祖父的确开枪了,子弹穿透了胸部。也就是说,马丁诺夫没有遵守距离和发枪顺序。而且他自己也承认他发火了。那么哪来的公平决斗之谈呢?

都是闲话,传言,谣言……我可以再说一个重要的的文件:在了解了情况后,高加索大楼总部发布通知称中尉莱蒙托夫在决斗中牺牲了。但在通知中没有提到他是被杀死的。

也许如此,我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巴克莱··托里医生的首次医检……

如果我的反对者期望轻而易举的成功,那么现在他就已经看到他不能获得胜利。在这里他,的确是唯一一次采用禁止的方式:你们所有人都不是俄罗斯人。因为你们很难搞清楚此次决斗的一切细节及细微差别。

是的,我不是俄罗斯人。我是高加索人。谈到这件事,我可以说很多东西。我们就从莱蒙托夫在皮亚季戈尔斯克给你们曾祖父起的外号开始说起吧。我不能用法语说这个名字。但是用俄语说是荒山中的骑士,带着大匕首的人。

此时,突然座椅上弹出小桌子,我们已经陷入僵局的对话也因此打断。纤细如芦苇,美丽如佩里的印度女空姐给我们拿来了丰盛的早餐。英国牌子的白兰地酒决不能放在最后一个位置上。

美味的三明治、香蕉、切成片的柠檬,所有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不怎么鲜美。在我看来,马丁诺夫的曾孙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表情冷淡地品着白兰地酒,先在有唆几口柠檬片。

早餐过后,我们的谈话继续,但是另一种腔调。我觉得他说话有一种伤感的腔调。对话者友好地笑着对我说:

请允许我指出您的控告并不完全正确。您说,马丁诺夫的祖祖辈辈对纪念莱蒙托夫态度不尊重。可您想知道吗?时至今日,在我们的巴黎住宅内,在在享有荣誉的上保存着带有莱蒙托夫题词的小册子,它被玻璃罩覆盖着,题给的不是别人,正是尼古拉·萨拉马诺维奇·马丁诺夫。对于我们来说,这是最神圣的珍贵纪念品。

我对这个通知持完全尊敬的态度,但是我不能接受他的论据,他支持我们比赛开始时提出的观点。马丁诺夫似乎不能将枪指向自己的朋友或是同窗。

我说:书之所以保存下来极有可能是由于你们曾祖父妹妹们的功劳,曾祖父的母亲,也就是你们的高祖母,当她和莱蒙托夫在莫斯科见面时,她就十分讨厌莱蒙托夫。而她的女儿们却能他。我不知道一个家庭如此意见不统一的原因是什么。只能猜到书保存下来意味着马丁诺夫的妹妹们在其中做出了举动。

大概是这样的。但是高祖母对莱蒙托夫并没有特别的厌恶之情。莱蒙托夫的一个行为引起了高祖母的反感。

是什么样的一件小事,什么样的行为。

很遗憾,我那时不能给出他一些理由,这些理由是在我返回阿拉木图的途中,当我重新拿起关于莱蒙托夫命运的书看时才明白的。这件小事是这样的:莱蒙托夫本应转交给马丁诺夫一个纸包,包里有钱,但是在路上被人偷了。这些钱当然是莱蒙托夫给补上了。但是也有这样的谣言称,莱蒙托夫切断了同马丁诺夫妹妹们的书信来往,似乎这是争吵和决斗的原因。

研究者证明,这个纸包误会距再次被流放到高加索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所以两人关系也缓和了,像从前一样交好。

安德罗尼科夫的书中有关于这些事件的引用,我在印度七千米的高空中,完全度不够这些事:

就在那时,杜贝尔特在彼得堡散播拆开的信的内容,整个莫斯科流传这样的谣言,马丁诺夫有权叫莱蒙托夫出来,或是他的妹妹,公爵女儿梅里。

关于梅里的谣言是这样的,当通知丑闻时,葛鲁什尼茨基的脸上流露出马丁诺夫的神态,转移公众的注意力,,进而能永久隐藏决斗的政治特点。

不,但是诗人没能成功将天蓝色制服藏起来,不让哈萨克人知道。在皮亚季戈尔斯克宪兵中校库什尼科夫为了隐藏这个事实,开始进行侦查,并且他不仅很清楚自己的部长杜贝尔特和本肯多夫的想法,还很清楚国王的想法。

看起来我们的对话似乎已经结束了,但是马丁诺夫的曾孙并不想用只言片语结束这段对话。突然他又开始说话,身子探向我这边。

您想不想知道我去年来到日内瓦时遇见谁了?他问到,并且神秘地笑着。

谁啊?

去年我在日内瓦遇见了丹特斯的曾孙,丹特斯正是正直的代名词。

丹特斯 

我本应留出恢复平静的时间。两个伟大的诗人,两次谋杀。而生活仍在继续,现在他们的后代正试着这样来叙述这件事,那段时间在普希金以及莱蒙托夫的决斗中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现在两个诗人的后代相遇,有哪个作家能够想到能发生类似这样的事情?

是的, 丹特斯。他重复了一遍,并且带有强调意味地说出,可以说是,宣布丹尼斯就是谋杀伟大的普希金的人。

然后呢?这个问题并不恰当,但我实在问不出其他问题了。

这件事是在饭店里发生的。一位十分优雅的男士坐在了我的旁边,比我年轻些。说良心话,我不是很喜欢他的举止,那样高傲而又庇护的的语调。似乎他称我为同谋。他立即暗示到,他很清楚我的家谱,而且还告诉我他自己属于哪个族系的。我立即意识到他坐在我旁边绝非偶然。我尽快地结了账,离开了饭店,并没有跟他告别。

我相信了这个故事。

完全可能的是,丹特斯的曾孙很乐意同马丁诺夫的曾孙见面。但我当时很清楚为什他在聊天中做出这样的转变。他的前辈在公开公正的决战中同莱蒙托夫决斗,他作为马丁诺夫的后代,不想同可鄙的谋杀普希金的人的后代一起吃饭。

您知道吗?我回想起来,“.丹特斯在骑兵团工作。你们的曾祖父也是骑兵团的一员,去当了兵。

但是这具有重要意义,这个完全偶然的相符却不能让我的对话方满意。他沉默了。

在我们同他的决斗中没有任何的赢家,也没有失败者。唯一感到惊奇的是,马丁诺夫的世代在第五代时还在抱有一种想法,这种想法似乎对于一百二十年前的聪明之人没有半点说服力。后来我想了一下,这完全不是因为天真幼稚,也不是对过往事情真实情况的全然无知,这件事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不再耻辱。

马丁诺夫的曾孙开始收拾东西。他要在香港下飞机,实话说,我还真不想接下来的旅途中与孤独作伴。

他让我送他一盒带有纯正俄罗斯风情的精美商标的火柴。我送了他两盒。他答应从巴黎给我寄我的小说《来自哈萨克斯坦的士兵》的法语版本。(这本书似乎是从那里步行寄过来的,因为我到现在还没收到。)

我们在香港机场告的别。至此我在七千米高空听到的关于以前的世事故事就结束了。

但是故事还在继续着。

到了我飞行的目的地东京时,我一下子陷入了新事情的漩涡中,各种忙碌,各种事情,有好的事,不完全好的事,还有完全糟糕的事。在这片忙乱中,我彻底忘记了马丁诺夫的曾孙姓什么。

他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说他的姓时不是很清楚。后来,又重复了几次。但是,后来干什么了,我忘记了。

我有一个解决办法:给安德罗尼克写信。他一定知道这个同我在从得里飞往香港的途中聊六七小时天的人的姓。我将希望寄托在他高超的记忆力和高深的学问。而且我没有错。

我告诉他的事情不是很具体。他是根据马丁诺夫的家谱找到了他的姓,并且还知道了他在基辅结的婚,很富有。他姓希特科,也可能是季什科。姓的开头肯定是字母Т Ш,结尾跟我记得一样是字母О

伊拉克利·卢阿尔萨博维奇立即回复了我。他给我发了一份完整的马丁诺夫族的家谱表,比成吉思汗或是塔梅尔兰族的家谱还要详细。所有的信息都在上面:谁,什么时候,在哪儿,和谁结的婚,主线的分支,在过去决斗的各个方面谁的心情是怎样的。

我的争论对手的姓不是季什科,也不是希特科。

那是什么?

我很长时间都不能开始讲述这件事,因为更加重要的事让我分心。我就像任何一个爱整洁的人一样将安德罗尼克的信放在最可靠的地方,利于找到,重要的是,我的妻子和孩子们可以够得着。

但是我已经想不起来放在哪里,什么时候开始讲述这个事,那时哪个地方是最可靠的地方,是车尔尼雪夫斯基的作品集,还是别林斯基的,或是莱蒙托夫的?

他们所有人都沉默着。

我不止一次由于这件事同妻子进行严肃的谈话,最后当然还是我不对。可能,妻子是对的。

但是我在高空中遇见马丁诺夫的曾孙,他在日内瓦跟丹特斯发生过抵触。

这件事中我是对的。

最后信找到了,他的姓是克维特科。

 

迈拉

我不知道我做到了没有……

但是……我试着把自己想象成远离大河的沙粒、宁静的沙丘、古朴而浓密的灌木丛,遥远牧场的梭梭树和金刚石砂矿盐沼——让我再次回到那里,并与迈拉见面。
   
如果我真的能和她见面,那么应该是十一月,是秋季或初冬,迈拉和她的丈夫——牧羊人达那沙最有可能会在日恩吉利德山赶羊群。
   
而在那一天,故事发生的时候,迈拉是在一个在沙滩。巧合的是……前夜一个老人——守夜人——要回家呆四天,他们习惯性地称村里为中央庄园农场。然后,达那沙突然来了,他们的女儿,三岁的阿雅吉奥斯感冒了……让她的祖父母照料她。
   
在过去的一周里温暖的阳光融化了十一月下旬下的下雪,在寂静的草原上传来干裂的声音,伴随着羊群们。下午迈拉往回返,羊虽然都吃饱了,但是却还在吃草,在日落前她必须要赶到羊圈。

她骑着马慢慢的走在后面,习惯了牧羊速度的马——红色的,鬃毛和刘海都没有修剪——他感觉是在往回走,但是它并没有加快脚步。
   
坐在马鞍上,迈拉想着和朋友们去商店逛街看电影,说说八卦,那些曾经在一起的朋友现在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她本来可以带阿雅吉奥斯的,但达那沙去管理处有别的事情。
   
狗在羊群旁慢跑着——有三只狗。这三只领路的黑白相间的狗的血统都不是特别的出名。但是它们出生在沙漠中,它们的祖先一生都在蒙古包陪伴着牧民,所以它们从骨子里就会忠实地服务于它们的主人。什么事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和敏锐的嗅觉,它们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吠叫。
   
突然一只狗冲向迈拉,发出时而哀怨的叫声,然后继续低音吠叫,好像在警告主人些什么,但是是——什么呢?

另外两只狗也许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或即将发生什么事,跑向了老人。
   
狗的行为惊动了羊群。
   
羊一共八百只,突然全部抬起头,聚集在一起,瞪着眼睛害怕的环顾着四周。
   
迈拉站起身来,还没等她环顾四周,就吹来了一阵风,她被风吹得坐了下去,马的马鬃和刘海吹到了她的眼睛上。然后是一阵沉静,太阳好像马上就落山了,仿佛这一阵风吹走了太阳,吹来了沙尘暴。迈拉有些呼吸困难,因为风不仅从侧面攻击,还从后方和前方……他们最有可能的遇到了西南的阿富汗暴风雪。沙子在空气中飞舞,伴随着积雪,打在了衣服的领子上。
   
迈拉的马疯狂地原地踏步,一动也不敢动,低下头。只有一个解救的办法——不惜任何代价,尽快赶回羊圈。
   
世界上最愚蠢的动物就是——灰黑色的羊。一旦它们紧贴在一起,就会被风吹走!
   
风从两个不同的侧面盘旋着,风中夹杂着沙子和雪。羊在风中盲目地乱窜,现在最危险的就是——放开它们。
   
迈拉跃至地面,用缰绳抽打领头羊的脑袋。
    “
驾,驾……她冲领头的灰白斑点的羊喊道。
   
领头的羊分开了毫无秩序的羊群。
   
前面的羊群稍微缓和了些,跟在领头羊的后面慢慢的走着。
   
迈拉吹了一身口哨——这要感谢达那沙,是他教会了她牧羊人的口哨。猎狗喊了一声,另外三个狗立刻分别跑到羊群的两侧和后面,向前赶着羊群。
   
幸亏今天她在附近牧羊,否则,怎样办才好?风能把羊群吹到一百里甚至是一百五十公里以外……在漆黑的傍晚迈拉该如何是好啊?
   
玛拉终于回到了柳条篱笆的羊圈,雪越下越厚,天气也越来越冷。羊群不明白为什么领头的羊固执的向前走,狗为什么那么生气——当它们看到熟悉的羊圈时,还在好奇羊圈是如何出现在漆黑一片的夜幕中的!

暴风雪加快了夜幕的来临,迈拉几乎在完全黑暗中放下了沉重的门闩,然后走进了屋子。

在冬季牧场牧羊人的房子是由石头建的,包括两个房间。这个小房子在沙漠中显得格外的渺小。收音机帮助迈拉和达那沙克服了孤独和寂寞,他们还没来得及脱衣服就急忙打开了收音机,收音机在很长一段时间以前就成为他们的朋友和伴侣,甚至还给小阿雅吉奥斯讲故事。
   
迈拉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收音机,然后会抱来一捆梭梭树,用来荷兰烧壁炉,为两个房间供暖还有煮饭用。
   
房子有些阴冷,风从窗口吹进屋里。暴风雪……好像在检查他们是否准备好过冬!迈拉用旧毯子堵住窗户……炉子在燃烧着,紫黄色的火焰可以通过门上的洞看到,房间变得温暖了些,虽然说话还是有哈气,就好像达那沙在抽普利马烟一样。

她把水壶放在炉灶上,准备用铝锅烧水。桶里的水不多了,但是这没有关系,因为下暴风雪唯一的好处就是地上的雪多得数不胜数,你想要多少就可以扫到多少,都可以不用从井里打水了。
   
迈拉并不担心自己,她很担心——达那沙……他和德扎尼斯别克,农场主任一同离开的,他们不是特别愿意开车,因为一桶汽油四十块,希望他们能回得来啊……希望能……

快五点了,但房子里一片漆黑好像夜晚一样,外面——伸手不见五指,迈拉去了趟马厩。
   
马厩就在一百步远的地方,但是雪太大,迈拉勉强才能看到,好像暴风雪把马厩卷跑了一样。
   
首先迈拉给褐色马和枣红色的马披上了马披,然后在牲口槽中加了些梭梭树,暴风雪下的非常大,估计这一天都出不去门了。
   
希望他们能赶回来啊!真主请不要让他们掉到山沟里啊……不,不!德扎尼斯别克开车的技术了得,虽然他总是抱怨油钱贵,但他的吉普车总是忙个不停。也许他路上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达那沙和阿雅吉奥斯好像有些干扰他……

阿雅吉奥斯不得不送到她的外祖父母那里,这是毫无争议的……现在达那沙不再迈拉旁边,迈拉觉得非常的孤独,达那沙经常会抬起头然后唱道:马是千里马……老婆是美女,这就是骑士必备,只有两行的民歌是他能够背着唱下来的。
   
说马是千里马可能有些夸张,他们的红枣马甚至都没有参加过传统赛马比赛,只是一匹普通的马……

美丽的妻子……很显然说的是迈拉。但是漂亮还是不漂亮……不知道,只知道,她的脸是圆的,脸颊很粗糙,还有点狮子鼻,眼睛……按照达那沙说的,如果是阴天没有星星的夜晚,他只要看她的眼睛,就能找到回家的路,可能是有些夸张的……但是他还是非常喜欢迈拉的眼睛,还喜欢她微笑或大笑时的样子,迈拉的牙齿像纯正的珍珠一样洁白,这些珍珠只能在遥远的南部海域才能够找得到!
   
褐色的长得肥壮的骆驼挺着驼峰,嘴里嚼着什么,它甚至没有注意到女主人的到来。它整个春夏和一半的秋天的工作就是把蒙古包从一个区域拖到另一个地区。现在它的工作则是把水桶从水井拖到家里,它也有不满意的时候,那时它就会低声的吼叫反抗。
   
如果你要让它驮干草或者是毡垫,那么它的背上可以摆放非常多得东西,而且可以在暴风雪中行走两个星期,当然也不需要这么久!
   
用双手捂着脸,累的气喘吁吁,勉强能走的迈拉检查了一下门闩是否锁紧了,狂风还在肆虐着……

现在,她需要喂狗,当然也应该给自己做点吃的。

壁炉还没有完全烧好,但房间里已经变得有些温暖了,梭梭树在壁炉里噼啪作响,茶壶里的水沸腾着,但也许还需要更多的梭梭树来使铁炉子烧得更热,屋里的温度更高,像一个真正的家一样,他们秋天的时候在牧场,德扎尼斯别克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给他们热吉利达派来装修队,如果冬天来了,只烧梭梭树就够了吗?应该让他们来的时候在车里装些煤炭。

 他去板棚取了两次梭梭树,最后房间终于热得可以脱下上衣和镶着狐狸毛的帽子了。
   
收音机里说——这个草原现在都下着暴风雪、风暴很飓风,给人们带来了很多的麻烦。希望德扎尼斯别克能在暴风雪前赶回村里,至少要赶到集体农庄在叶尔达拉的分部啊。

迈拉挑了一下频道,收听到了他们州的广播了,播音员说现在将播放州农业部主管的讲话,达乌肯巴耶夫似乎是他的名字,迈拉见过他一次——他和区集体农庄的领导一同来牧场检查,他们称赞了这里的牲畜,虽然茶水都准备好了,但是他们都没来得及喝就前往像一个地区了,当时他们是来做检查的——共和国有任务,需要饲养共计五千万的山羊。

现在达乌肯巴耶夫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也许是正在和区里通电话,对着话筒喊着,及时开展措施救援。收音机里传来嗡嗡的声音,迈尔有些听不清,看来风暴已经遍及了州里的所有地区,而且达乌肯巴耶夫还说道:暴风雪将会持续三天……立刻开展所有救援的措施……”
   
迈拉笑了,暴风雪……”也许知道这个词的正确发音,但是从来不会用到这个词。
    “
三天.……她大声说道,最坏的打算也许会是五天或者是六天。然后她想道:只有我一个人,达那沙在暴风雪前是回不来了,上帝保佑,他试着看能不能赶回来啊!从庄园中心到热吉利达的路上一共有七个凹地,现在那里都会积满了雪……推土机都不能清理得了,突然她想起曾经读过的文章里的一句话:最优秀的牧羊人即使是在最困难的条件下也会化险为夷,她希望达那沙能保住自己最优秀牧羊人的称号。

还需要从上冻的仓库拿出棉裤,明天少不了棉裤,虽然她不喜欢这样的柔软的衣服。也许——她可以住在庄园中心或者是区里?为什么不能呢……她曾经就住过那里!但是当他们的女儿满一岁时,达那沙让他们搬到了这里。达那沙在之前是在放牧大队工作,自信并且热爱自由,想体验在遥远的牧场放牧的感觉……然后迈拉自己也喜欢上了这里。
   
迈拉迅速脱下衣服钻进被子里,盖上两个厚毯子,小心掖好被角。这样就不需要德扎尼斯别克的维修人员了!
   
迈拉的头上还没沾到印有小花的棉枕套时,她就睡着了,而且睡得非常香,都没有做梦……
   
好像有人推她的肩膀,她睁开了眼睛,听到外面的风还在呼啸着,甚至比之前还剧烈,也许是因为她还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

时钟显示差一刻5点,她点燃了一盏煤油灯,她本来还可以在睡一个小时,但想起今天的家务活非常的繁重,于是就起来了,没再睡。
   
她打开了收音机,但是收音机里只有低沉的声音——也许是因为暴风雨的缘故。
   
她急急忙忙吃完早餐,喝了点茶,穿上暖和的衣服就出门了。天有些蒙蒙亮,下了一夜的雪,地上的雪厚厚一层,甚至堆起了很多雪堆,地上寒气逼人,迈拉想马厩走去,身后留下的脚印马上就被雪覆盖住了。
   
晚上睡觉前的,她还想清理从家到马厩的雪——从家到马厩只有一百米,但是现在,她意识到这根本是不可能的。这几天下的暴雪甚至比去年一整个冬天下的都多,她用铁锹铲着雪,迈拉感到非常的绝望——应该用推土机来铲雪,把村里的男人们都叫来铲雪!一个手那铁锹的女人能铲多少的雪呢?这一百米内的雪足够她铲到春天的了,而春天来了雪也就融化了。
   
迈拉感到非常的绝望和无助,她哭了。她站在那里倚在铁铲上抽泣着。哪怕她的丈夫在也好啊,她自己一个女人能做得了什么呢,哭只会冻坏她的脸,什么作用都没有,铲雪也只是徒劳。
   
她回到了家,去了马厩,听到她的脚步枣红马和褐色马都转动了下头并哼了一声,它们想要什么呢?嗯,很明显,马槽里的干草没有了……
   
逝去的敬爱的祖先们啊!教教我该怎么做!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们应该不会举足无措,但是他们不知道怎么使用推土机,难道只是用铁锹铲雪吗?沙尘暴比暴风雪严重的多,祖先们都能克服……他们是哈萨克人之前曾经是牧民……康瓦阿拉木图是马的保护人,津吉巴巴是公牛和母牛的保护人,奥瑟尔卡拉是骆驼的保护人,舒普阿达是羊的保护人。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他们肯定有办法,因为这个世界没有毫无出路的时候!
   
她好像听说过什么……好像是……应该仔细想想——她到底听说到的是什么。

在达那沙的家中,他的祖父有时喃喃自语,不明缘由的说:邻居是马的话,羊就不会死,难道康瓦阿拉木图会来帮她的忙?但他不喜欢闲人,不喜欢靠在门框流泪的闲人。
   
迈拉用手套擦了擦脸颊。

今天你们没有午餐,也不会有了。她转向枣红马和褐色马说道,它们把耳朵立了起来。午餐需要去找,你们懂吗?
   
她解开了它们,她拖着厚厚的毛毯,走向没上马鞍的枣红马,然后把它牵了出来。是这样的,马可以踩松雪,这样雪容易清理,山羊就能吃到地上的草。

她没有赶整群的羊,而是只带着两匹马和八只羊……让它们从马厩到草垛之间开出一条道——这样不至于所有的羊都陷在雪中。

她记不清有多少次在这条道路上疾驰,还需要随时向后望,看看身后的羊群是否跟上了,羊群饥饿时会变得非常的固执。
   
她决定鞭打一下它们:
    “
哄!哄!
   
像昨天一样,迈拉在前面骑着马,羊群在后面跟着她,羊们挺起羊角,因为暴风雪会揉搓它们的胡子,而山羊们并不喜欢这样。狗走在侧面和后面。
   
当达草垛处,她再次拿起了铁锹,但是已经没有了早晨的绝望,她已经习惯了踩在雪上发出的吱嘎的干裂声,刚下的雪的味道让她想起了干草有些放久了的气味。
   
枣红马和褐色马从来没有离开过迈拉,在她的旁边踏步,看着羊群。迈拉简直不敢相信,什么时候才能清出一片空地,终于清楚了一小片地方,让羊群在这片空地上挤一挤,如果地方实在不够就让它们自己再踩踩雪。
   
一天已经过去一半了,天快黑了。她已经忘记了疲劳和饥饿,她一个弱女子该怎样抵抗上帝,抵抗这一直肆虐的暴风,她独自一人在马厩中……
   
羊吃着周围的草,当然它们也不能抵抗这一切,于是迈拉决定趁天色未晚先回家热些饭菜吃。
   
马非常不情愿离开,但是几下短鞭它们就听话了,在风雪中狂奔着,很快就回到了马厩旁。
  
房间里煤油灯的光打在迈拉紧皱的浓密眉毛上。
  
她的午餐也是晚餐……做什么呢?能又快又简便?做古厄尔达克?还好土豆没有上冻,当然还有茶,这些都完成后,可以吮吸一下酸奶块能缓解饥饿和干渴。

如果昨天成功的话,达那沙本应感到很温暖。但是她今天没有时间想这个,她在惦记阿娅吉斯。

不要担心我,一切都会好的。她对他说道,只是请求不要放下手头活儿,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不在你们身边两三天,难道这很长吗?这不长……

她为自己提出的请求大笑起来,但是本应还有一个人本应开开玩笑,可今天晚上没有听到达那沙的笑话。

在做圆葱炒肉时,迈拉决定在进门处挂一个灯笼,不知道这个灯笼为什么叫会飞的老鼠,但是清算表上就是这么写的。只要她从外面挂灯笼,灯笼就差点真的飞走了,一阵风差点将灯笼从手中吹走。

迈拉将灯笼放在靠近骆驼旁边的单马栏里,那里只有骆驼一个人,有光的陪伴它会更快乐些。当然还有狼,有火它们不会爬过来。

迈拉已经抓到了大门环,突然,在寂静的仓库中,骆驼栏和马厩之间闪现三对浅紫蓝色的眼睛。她没有放下救命灯,向后撤去,从棚子里拿起一个棍子,这个棍子是达那沙亲手做的。叫来了狗。

喂!喂!她喊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粗一些,想个男人一样。

六个眼睛的怪兽不打算撤退。在狗还没有到之前,迈拉举高灯笼,发现了谁在帐篷上找到了可以避难的地方。

在凶猛的狗叫声中有一个外来种狗喊得十分伤心……

你们这些可怜的人啊……”,迈拉说,在这样的暴风雪中你们有多么痛苦啊?

狗们在仓库中发现了所有的羚羊后就立刻平静了。狗接受了羚羊,事实上,就把它们当做是公羊和绵羊的直系亲属。对他们没有什么警惕……狗们开始朝迈拉猛烈地叫喊,提醒她如果午饭过去很久了,那么该想想晚饭吃什么了。

马上,马上,等一会儿!她推诿道。

羚羊继续颤抖着,可能是因为寒冷、饥饿、害怕……它们都非常瘦,简直是皮包骨。两只羊的脑袋上有角,另一只是雌的。

它们自己勉强可以支撑住自己。迈拉指责着说道,而那里……两只羊一起追赶一只美丽的母羊,并没发现暴风雪将它们吹响了何处。好吧,没关系,我的技能高超的骑手们……”

迈拉将大门稍稍开了一点,将灯笼从里面挂在了钩上,她将灯笼从母羊挪到了羚羊圈里。它们没有反抗,迈拉的手感觉到,每只羊的心脏都在剧烈跳动着。

这里你们会感到更安静一点。

火红色的骆驼因为天生高傲,完全不注意晚上来到的不速之客。它十分冷漠,不管羚羊们出现时是多么的无助。它鼓起毛毛的下嘴唇,让别人知道,任何事情都与它无关,它也不想干预任何事情,只要它能安静地待着。

给客人们干草吃。迈拉跟它说。

迈拉将两抱干草铺在羚羊面前,但是羚羊暂时吃不下食物。没关系,歇口气,一会再吃。

迈拉走了,她紧紧地关上了门。或许明天她还会在带来几抱干草给羚羊们吃。

迈拉在房屋旁边喂狗。捡骨头和肉给它们吃。迈拉不得不站着喂它们,以免它们像往常一样对咬。的确,大狗毫无理由地喊叫着,并现出它的獠牙。

迈拉对它喊道:

你干什么呢?年龄大的毫无原因地欺负年龄小的,这简直糟透了!

她还给它们倒了昨晚剩的吃的,用炉子微微加热了一下。

而现在,接近羊了!接近羊了!

在暴风雪中杂色狗第一个消失了。

天几乎完全变黑了。

迈拉拉门把手时,突然停住了,突然的猜想让他惊讶。羚羊……她怎么没有立即想到。可能,羚羊们从狼群中逃脱出来,奔向居民的住宅。

应该快点……”

这是她在房间里说的。

人如果一天不说足够的话,那么他就会变得腼腆。应该说多少的话呢,这个学者暂时还未得出结论。但是说话是生活所需,就像吃的、喝的、梦一样……迈拉从没想过这些事情,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她确实需要说话。所以,她不仅同不在的达那沙说话,还和母羊们、有胡须的山羊们、狗和羚羊、火红的自尊心极强的   说话。

在房间里她就跟自己说话:

你干什么呢?看……你要在炉子旁坐很久,狼不顾羊自己吃晚饭。到那时会有很多羊死去!你快点吃吧,然后去看羊!

圆葱炒肉已经做好了,面包的气味也散发出来了,迈拉放在炉子上的一大块面包的外皮差点烤焦。

再糟糕也比焖牛肉强。她说。

有一次,他们和达那沙在城里的一家饭店吃饭。喝了红菜汤,而二道菜正是焖牛肉,牛肉块儿和土豆。他们和达那沙逛商店逛了很久,所以红菜汤和焖牛肉对于迈拉来说格外的美味。然后,他们喝了茶。达那沙像一个城里人一样表现自己,将为他们服务的身穿白色围裙的姑娘叫了过来,并且很有礼貌地说道:有馅饼吗,请我来份馅饼。

为了冲淡睡意,迈拉还喝了点茶,完全是红茶,饭店里没沏过这种茶。她将许多夹克衫放在怀里,那些前辈知道路上随身携带 夹克衫时做些什么。她拉上了风挡,这样炉子到早上就能少散点热。灯中的火苗变小,并不是完全熄灭,可以坚持一个晚上。窗户在暴风雪中稍稍明亮起来了。

临走时,迈拉望向栏里。;羚羊已经不颤抖了,它们已经起来挑散开在黏土垛上的干草吃了。

然后,又顺着红色的缰绳走进看不见的干草垛。

这里她遇到了兴奋的狗群,特别是杂色狗试图上报,羊群安然无恙。而现在,当主任和它们在一起时,一切更井然有序了。

当迈拉巡视咀嚼的羊群时,狗群陪伴着她。在这面羊群已经吃了很多干草了。一些吃饱的羊则安静地躺在地上,舒适地相互倚着。

迈拉从头到脚裹着一件黑色的大皮袄。狗群在她旁边。另一面站着马群,背靠在干草垛上。迈拉感到干草垛在暴风雪的压迫下颤抖着,但能坚持住,她想,达那沙在打架前抓住拖拉机手,要求不要敷衍塞责,要将干草堆放的紧实些,可靠些,这些并不是白做的。就让暴风雪继续吹吧……裹在皮袄里很暖和,这边的风打不透。俗话说,运动给人力量,而睡觉带给人充沛的精力。的确,今天她亲身体会到了这个教训的前半部分。睡觉吧……但是她想起曾经在哪里读过:睡觉就是……”现在这些话像一些警告。睡着了的话,暴风雪会把你埋藏,它会自己安魂祈祷,然后去找新的受难者。也许,这并没有像她描绘的这么可怕,她旁边就是忠实的狗群。但是她依然不会睡觉。她还在某个哈萨克的作家那里读过,哈萨克族睡眼惺忪的民族。地球上存在一些人可以睡过一切。但是如果迈拉可以将自己的想法写在纸上,她会写:哈萨克族苏醒的民族。但是在整整一天的饥寒交迫后多么想睡觉啊!睡吧,不会被发现的。

她将手从皮袄中抽出来,用棍子敲击铁铲。声音非常低沉、刺耳。唉,没猜到!当要瞌睡时,就抓住空空的桶,然后敲打。她按照这样做了。

如果一直遵守原则的话,不把今天能做的事拖到明天去做,就可以避免许多不开心的事。夜里,杂色狗迅速地抬起头,跳了起来,发出恐吓的、可怕的叫声。马在打鼾。躺在地上的羊也跳了起来,默默地向干草垛走去。

一共有三只狗嚎叫,从雪的深处传来不一样的回声,是低沉的、痛苦的、撩人心弦的狼叫声。在这样的暴风雪中,没有它们怎么行!迈拉抓起铁棍,并有力气敲打铁铲,有时一怒之下没有命中。

到了狼群婚礼的时候了。公狼展示出自己的力量,灵活性,耐力和幸运。最后母狼会和赢的狼走。原来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但是饥饿会比爱情更具有统治性。也许,它们不会嗅到羚羊的气味,也就不会察觉到它们在帐篷上找到了避难所。但是羊群并没有从这里经过。

迈拉继续挥舞着棍子,莫名的铁棒的响声让狼沉默了。但是现在冷静下来真的为时过早。这些灰色的幽灵,不知道怎的,总是能猜到一切,而且知道一切。他们似乎确定了在羊群附近的是一个女人。要是男人的话,就会喊叫,并且开枪。而这三只狗中,其中一只狗需要用尽全力才能与之抗衡。而另两只挥舞着獠牙。狼群出于谨慎,现在在潜伏着,十分有耐心,并使者靠近。不会放弃这么有诱惑力的猎物。

黎明前它们应该都在一起,杂色狗在雪堆上响亮地叫喊着。

迈拉还在猛烈地敲击着铁棍。除了手枪外,她没有任何东西留下来,所有的羊都被吃了。

在杂色狗身后还跟着一只年轻的狗在嚎叫,但是它非常激动,指望自己的全能领导者,向前走,他绝望的叫声传到了迈拉的耳朵里,一切都安静了。

拿开!她喊道,充满着无力的愤恨。

黎明时,狼群再也不尝试潜伏了。狗不再叫,它在低声呜呜叫,它脖子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我们的收入是三只羚羊,迈拉模仿者国营农场的会计说道,支出是一只狗。但是一夜过去了,狼没有吃饱,可羊全没了。

一天即将过去,她早早地就为夜晚做好了准备,因为暴风雪似乎不会停。

迈拉掏出备用皮袄,将它放在草垛旁边的木棍上铺平。脑袋上戴着达那沙的旧帽子,为了让狼嗅出男人的味道,将自己装扮成一个稻草人。她又去了一趟帐篷,遭受了一次试验性的打击,似乎是邻居家发出的炮声。

这发齐射应该给羊留下了深刻印象。夜里它们没有再出现在附近。或是完全离开了。在任何情况下,狼总是非常警惕也非常平静的。迈拉打了一会儿盹,但每次她醒来时都要抓住铁棍,敲桶:一次,又一次,第三次,第四次……然后,强行拿走稻草人的草叉,在草垛旁的羊群边环走。

一次,她醒来后,她害怕了,心脏在颤抖,不应该这样,难道……

是的,暴风雪停了。

天空在星河中。当太阳缓缓地浮出时,星星黯淡了。看,暴风雪会生气三天,而寒冷来临,美丽的太阳不时揉着腮,而且冻鼻子。

透过系在头上的围巾和帽子,迈拉听到了蜂鸣声。

直升机?          

通常她都会开玩笑的称它为——老爷车,虽然不得不承认正是这个飞机给他们带来了从广播里听不到的消息,而且可以随时准备好救援——有一次她的好朋友马格里帕生孩子的时候飞机从邻村带来了医生。

飞机降落,会卷起一阵风,红枣马儿褐色马已经习惯了这个大鸟从天空飞下来——飞机降落的时候,它们知道毫无危险,但是记性不好的山羊总会急速的躲开。

当迈拉开门的时候,达那沙跳起来,跑向了她,挥着帽子跟她打招呼,他好像在喊着些什么,应该是:马是千里马,妻子是美女——这就是赐予骑士的力量。

他战在迈拉的旁边:

卡拉格姆……我亲爱的……你自己孤身一人……真是可怜啊!我可怜的妻子啊……你怎么样?

德扎尼斯别克走过来:

没丢什么吧?他问道。

她没有回答他们两个的问题,她感觉自己非常的渺小,就像她的女儿一样,她想哭,想让达那沙安慰她。

她微笑了一下。

你的牙齿白的像珍珠一样……”

德扎尼斯别克打断了达那沙:

我要飞去别的地方了,迈拉和我们一起吗?

我们回来的时候再带上她,先把飞机停在这里吧,我们一会还回来。

两小时后,德扎尼斯别克说道,让她准备准备……”

迈拉的脸被风吹的有点红,但是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个,达那沙抓起她的手一同向家走去。

别忘了!达那沙对她说道,记得给女儿带毛绒小猴,没有它她怎么都不睡觉……”

在进家门之前,迈拉给她看了混进来的羚羊。

门是虚掩的,可能是暴风雪把门吹开了。

羚羊没在马厩里。

……我不知道——我做没做到……

我说的是我又没有毫不夸张,没运用文学的手段来描述迈拉,听完我的故事你们想来到日吉利德和他们夫妇见面吗?



[1]
                        1肩膀宽得犹如蒙古包,拳头像武器,从后面看像一座炉子。
 

[2]
            乌依什克-扎列,一个不可逾越的森林的名称。
 

 

[3]
            部落的名称
 

[4]
            男名,寓意是幸福
 

[5]
            翻译过来就是迷人的眼睛
 

[6]
            一道哈萨克传统菜的名字,由碎肉和压扁了的饼组成
 

[7]
            骆驼的一个品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