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卢布
耶戈乌巴伊喝完早茶后,打算收拾清理一下畜棚。都已经十一月下旬了,还没下雪。大地又黑又冷,吹着冰冷的寒风,就像人们说的黑色风暴一样。黑压压的乌云遮着令人生厌的天空, 耶戈乌巴刚喝完热茶出了一身的汗。他走进畜棚,板棚被凛冽的寒风吹倒,寒风从缝隙中钻进,耶戈乌巴伊身上的汗立马就干了,板棚里刺骨的冷。他蹙眉站在门边,手里转玩着已经褪成白色的棉袄系绳,随后,他走出板棚再向前走了几步看到斜倒的栅栏。“是该修补修补破的窟窿了”,耶戈乌巴伊愁闷地想着,拿起铁锹把厩肥扒在一起,听到铁锹的响声,毛被修剪短了的小马驹低声地嘶鸣起来。
“马该是饿了”,耶戈乌巴伊嘟哝着,“可是喂什么好呢?孩子都没有吃的东西。”
他爬上厩肥堆开始填补窟窿,这时后面有人走近,叫了声:“你好!”
耶戈乌巴伊吓得哆嗦了一跳,马上转过头来。
“埃里克·塞勒姆,是你啊!特内姆巴伊,难道你还没走吗?我这两天都没看见你了。”
“昨天刚回来,回来开会”特内姆巴伊回答道。
耶戈乌巴伊拄着铁锹从厩肥堆上下来。
“哦,是来开会的啊,那开会都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税款都是阿拉什-奥尔达(哈萨克斯坦民族主义组织)颁令上缴的,阿拉什-奥尔达里有五十六名代表,他们当中有一个很吓人的代表——阿拉什-奥尔达的领导……今天他们去纳伊扎勒,乡公所命令得赶紧交钱,可我们村子这么穷,拿什么交钱呢?最后他们决定:让其他的村子承担掉他们的赋税,我们每户只需上交八十卢布,这样的话……”
“八十卢布!”
耶戈乌巴伊手里的铁锹,他开始打颤,黑圈在眼前浮动起来。“八十卢布,天啊,八十卢布!”他面无表情地重复着。
耶戈乌巴伊开始惊恐地后退了一步,特内姆巴伊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消息让耶戈乌巴伊这么吃惊,最后特内姆巴伊嘟哝着“难道我们村子里没有富人吗?怎么就不征财主们的税?”
“我们村子也不是穷得一贫如洗,就大家凑一凑,你看怎么样?”
“哎,阿贝尔马伊”耶戈乌巴伊在院子里不安地边踱步边说道“这可是要八十卢布啊!”
特内姆巴伊呆了会就走了,耶戈乌巴伊还在院子里思忖了一会后才回家。家中耶戈乌巴伊的妻子在缝补他的旧衣服,看到妻子询问的眼神,他神色黯然地说道“还没喝茶呢!你倒说说看,我们上哪里弄来八十卢布?”
“为什么急着要八十卢布呢?”妻子问道。
“照往常的!阿拉什-奥尔达又要征税,好支付经费……”
“奥尔达还要征什么?”妻子惊讶地问道。
“你还不明白吗?算了,别问了,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们征一次税,我们连一分钱都剩不了。”
“可伶的人啊,我们怎么就这么不幸呢!”妻子泣诉着。
耶戈乌巴伊陷入沉思中,想到了身边周围的争吵、吃穿都不够、眼前破损的家具——没有一线希望。
一个月前,阿拉什技能高超的骑手被送到卫戍部队,他们所在的村子送了五千卢布给郭尔戈姆达伊的儿子,另送了三千卢布给叶尔戈巴伊。那时候每家每户就得上交八十卢布。耶戈乌巴伊自己就参加了那次集会,当他口吃没能说出征收的数目时,村子里的那些舌巧嘴快的人就低声告诉阿拉什的代表——那些选出来的骑手,说耶戈乌巴伊好像是布尔什维克,他那时差点被抓了。他借了八十卢布才解决这件事。之后他不得不把还在哺育期的小牛犊拿去抵债,那只小牛犊是去年亲戚送给妻子的仪式礼,现在他到哪去找这八十卢布呢?还有支书每天问着税钱。他拿着买给妻子做裙子的十二卢布一俄尺的布料,早在秋天他就说了要买这种布料,还是没买。到了冬天就会屠宰牲畜,居家生活少不了肉食。一共十五普特粮食,秋天储购后还剩八普特粮食。孩子也离不开面包,家里早已经是家徒四壁了……现在拿什么也抵不上八十卢布。怎么不让人无助,不让人绝望呢?
“哎……”耶戈乌巴伊沉重地叹息着。
“代表来乡公所了”这个可怕的消息就像石头一样压着村子,耶戈乌巴伊的眼前立马浮现出八十卢布,急得都出汗了。他觉得八十卢布就像他的灵魂,来催税款的代表就像死神亚兹拉尔,专为他得灵魂而来。他的心脏微弱地跳动、颤抖着,喉咙被硬硬的一团东西堵着。妻子端上煮好的散发着芬香的热茶,耶戈乌巴伊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喝完这碗茶,他随便吃了奶汁面条汤就钻进了被窝。他满脑子都是八十卢布和代表,可是不管他怎么想,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怎么办。不能不交这八十卢布,可家里又拿不出这笔钱。最后他决定明天起早点,给小马驹套上轭去萨马勒克的宣传员那。避开是不可能的,哪怕起初还没引起代表们的注意。他想不出好的办法。早晨,天一亮,他就把妻子叫醒让她烧茶,然后自己把小马驹牵到井边。
耶戈乌巴伊刚把冒着热气的茶碗端起来,支书的儿子子就急急忙忙地走过来。
“大爷,代表们找你呢!”
“他们找我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快走吧,别磨蹭了”
耶戈乌巴伊赶紧放下茶碗,立马站起来,慌张收拾,匆匆忙忙把补好的旧皮袄搭在肩上,穿好靴子,急忙跑出去。
妻子在后面跟着叫唤“要死的,你没带帽子去哪呢?耳朵该冻疼了,又要感冒了……”
支书家里
三个穿着军装的军官坐个首位上,一个穿着黑色军装脸上长了麻子的代表特别高傲地坐着,像是特意要显现出高其他人一等。
“大家怕时饿了吧,请喝茶,尝尝这新鲜的黄油”支书异常热情地招呼着。
耶戈乌巴伊惊恐地走进屋,惊慌地请安问好后在门边坐下,礼貌地问候:“支书,您最近身体挺好的吧?”
支书只是稍微动了下嘴唇就当是回答了。
过了一会支书对尊贵的客人们说:“这是耶戈乌巴伊,就是他没缴付八十卢布。”
“八十卢布”就像疾病一样缠绕着耶戈乌巴伊,他就像寒热发作一样。
“怎么样,老人家,交钱吧”穿着黑色军装脸上长着麻子的代表说道。
“奥伊巴伊,老兄啊,我实在是没钱啊”
“什么叫没有!我可不想听这些!”
“明白了吧,骗子”军官中有一个人嘟哝道。
“交钱吧!老头,交钱!”穿着黑色军装脸上长着麻子的代表重复说这。
“我是真的没钱啊,长官,一枚戈比都顾不出啊……您是让我从地里拿出东西付这八十 卢布吗?”
“依我看,你摆明了是想反抗阿拉什-奥尔达吧,啊?”
“瞧您说的,长官,真主保佑您!”
“我们都知道的,你就是那个差点被抓的耶戈乌巴伊,就是你不配合我们阿拉什-奥尔达的工作!你家有几头牲畜?”
“一只小马驹,一头母牛和一头小牛……还不知道我那些可怜的孩子们吃什么呢”
“这样吧,那就牵匹马,剩下的你自己留着。”支书想出了好法子。
“确切地说,以后也会还你的”领导欣然同意“走吧,耶尔让,去这人家一趟把马牵来。”
一个身子魁梧、皮肤白净、全副武装的代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吧,老头!”
耶戈乌巴伊踉踉跄跄地走回家,士兵紧紧跟着他,生怕他跑了,还拿着步枪抵着耶戈乌巴伊的背。
耶戈乌巴伊在心里想:支书为什么跟我过不去呢?他突然想起:去年大选的时候,他没投支书的赞成票。很显然,他现在是在报复。
耶戈乌巴伊的马尾巴已经剪短了,他抓住马的辔头牵给代表。
“别!”代表尖声叫着“你自己牵!”
耶戈乌巴伊自己牵着同样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马。
妻子站在门边看着他把马牵走,忿恨地握紧拳头大声说:“阿拉什-奥尔达就是看中了这仅有的一匹马,上帝啊,我们怎么办,怎么活啊?啊……天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