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Ахмет Байтурсыно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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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应别图买邻 - "阿米尔让的告解"

23.11.2013 2327

别应别图买邻 - "阿米尔让的告解"

Язык оригинала: "Исповедь Амиржана"

Автор оригинала: Майлин Б.

Автор перевода: not specified

Дата: 23.11.2013

阿米尔让的告解

1

想在现在的村子里见到节日游园不容易,那时候会有人歪戴着粗羊羔皮帽子,把手背在背后,在村子里乱逛。可是现在每个人都急急忙忙地,忙着自己的事情。现在人们都聚在阿拉套山山脚下,丈量土地,给未来的道路翻耕,标出宅基地,每个人都很有干劲儿。有人在制坯,有人在搋粘土

-    哎,你知道怎么盖吗?
   -知道一点儿。

-    你觉得,我们墙砌的对吗?

- 对了!

土堤之间不断盖起新房子,都是三间屋子镶五个窗户。第一眼看到可能会觉得,一切都建得太快了,可是好好回想一下这里面付出了多少汗水,一切就明朗了。

-    这是谁的房子?

-    乌尤姆农庄成员们的。

在另一个方向的远处,沿着山口和峡谷那里越来越黑暗,土地也更凹凸不平了,像孤单的墓塚或被废弃的过冬地一样,长满了飞廉和针茅。很快雨水和大风将把那一片夷为平地,曾住过人的房子里也会草木丛生,然后这些房子会杳无声息地消失。一切老的,破旧的事物都是这样过完了一生。

人们搋粘土,砌墙,刨木头,他们只是乌尤姆农庄的一个队。这个农庄里还有很多人。

2 .

人们都这么热火朝天地在地里工作,他们还在阿尔套景区里开垦生荒地。天刚蒙蒙亮,割草的人就像红军战士一样,唱着山歌来到山脊下。这里从早上开始就回荡着响亮的歌声:日克!日克!多汁的芳草整齐地排在地里。正午时太阳当空,烤着后脑勺,风也停了,洼地里又闷又热。小飞虫在割草人身边飞来飞去,牛虻和蚊子也在嗡嗡乱飞。割草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汗津津的,像是春天里水满了的山谷,汗水顺着脸直流。可是没人会注意到,每个人都在忙着干活。午饭前要把自己这块地的草割完,否则就算任务没完成。

只有在工作的地方才能找到乌尤姆农庄里的成年人。

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男人步履蹒跚地离开建筑工地,站在路中间沉思了一会儿,皱着眉头环顾了四周,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就朝铁匠铺的方向走去了。一个淡红褐色头发的小伙子,脸上长着伤疤,穿着肮脏的围裙在修割草机,拧拧螺丝,有时候还用小锤子敲几下。

煤被烧得通红,旁边是一大块儿毛皮,被火烤得嗖嗖直响,一个男人在这儿站着,左手搁在一边,全身都是污垢和烟灰,只能看到一对闪闪发亮的眼睛。

一个皮肤黑黑的大个子男人走过来,低下头看着割草机。

-嘿,易卜拉欣,修好了吗?

-活儿到我们这儿,就不用担心了。-易卜拉欣用钳子把磨刀石敲得很热,转转它,看起来像揉面团一样。

3

其他人都忙着的时候,自己闲着会让人不舒服。因此,当你不得不和这个皮肤黝黑的家伙说话,你会问道:

-同志,可以麻烦你吗?

这个笨手笨脚的人这时候会很兴致盎然地扭扭割草机上的什么零件,头都不抬,回道:

-什么事?

如果你是从远方来的,那么这样的回答会让你不知所措。可是他,八成不是那种整天夹着公文包在村子里晃的人。

你很快就会看到:他对这个机器无可奈何,一个零件都安不好。那时候你就怯怯地问:

-我想找农庄主席......我在哪儿能找着 达乌卡拉·茹曼巴耶夫?

这个笨手笨脚的人还会再拧一会儿螺丝或者钉子,然后转过身,睁大发白的眼睛,将你从头到脚扫视一遍,轻笑一声。

-请说,我就是。

-啊,就是说,您就是主席!-你会感叹,真好,终于见到要找的人了。-我来,嗯,找您......是想了解下农庄,看看你们的生活,聊一下......

-很好。看,那就是我们农庄。认识下,看吧。

刚开始聊起来,有人骑着枣红色的溜须马来了。谈话就这样突然中断。主席会很严厉地问道:

-这是什么?

-转臂收割机上面的板。-有人回答他。

-老天,昨天不是刚修过这个码?

-那又能怎么办呢?又坏了!......和机器没关系,这是......-骑马的人解释道。

4

-胡说,什么叫和机器没关系!还不如说破坏分子就在你们里面混着呢!-达乌卡拉喊着,对这可怜的人儿步步紧逼。

主席一边抱怨着,一边就开始拧拧修修了。你就拿着公文包站在那儿,困惑又迷茫,无事可做,然后开始绕着坏掉的机器踱步。这儿的齿轮松动了,那儿的部件掉了,这儿该接起来,那儿该安上螺丝和螺栓。这个东西是干嘛的,哪儿少了一部分,哪儿是全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还在修这个机器啊?-有人在背后问道。

说话的是个体格粗壮的年轻人,他长着鹰钩鼻,双手背在后面,看着割草机。你好奇地看着他,他也这样看着你。你打了声招呼。

-真了不起,-他回答道。

-您也是这个村子的?

-是的。

你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他体型敦实却匀称,胖乎乎的脸红红的,你就会不由自主地想,为什么这样一个年轻人在大白天无所事事地乱逛呢?问他:

-你生病了吗?

-没有——他说——身子骨好的很。

-那你怎么不干活呢?

-就是......就是想瞎溜达溜达,-他微笑道。

-那就是说,您-你结结巴巴地问,-不是农庄的成员?

-那倒不是,我可能也是农庄里的人。-他又令人费解地笑了下。

该怎么理解这句话呢?在这里,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到八岁的孩子,每个人都在工作,只有这个健康的年轻人不知所措般在村子里到处闲逛。不是,这里边儿肯定有什么秘密。

5

一个戴眼镜的人递给主席一个信封。达乌卡拉的手长满老茧,信封在他那粗糙的手里转瞬就被揉皱变脏,似乎想从主席的手中挣扎出来。岛卡拉终于笨拙地打开信封,取出纸条,刚看了一眼,就朝地下吐了口痰。

-哎哟!这是什么啊?又是阿拉伯语写的?!拉丁语我也只能懂一点,可是阿拉伯语……老兄,给我读一下。

你接下这封用阿拉伯语写的信,看了下署名,你就脸红了。然后,你看了下内容,脸红得更厉害了。

致:乌尤姆农庄主席

你也许知道,新的区委秘书快来我们这里了,他妻子想让我们知道,她需要一头奶牛,并且还是带着牛犊的奶牛。

——区域集体农庄联合会主席敬呈

达乌卡拉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喔唷,小老弟,我可不能滥用农庄的牲畜啊!

这封信让主席气急败坏,他开始絮絮叨叨农作的事情。自己说着,还看着易卜拉欣。后者在炼铁,转转螺丝钉,拧拧螺丝帽。突然主席趴在你耳边说:

-你和那个棒小伙儿说过话?-说着还指了指那个闲逛的人。

-他是谁呀?-你赶紧问道。

-那是阿米尔让·贝谢凯夫。说他的事可得大半天呢。等会儿给你说……

达乌卡拉笑了下,又去忙活什么了。

 

6

就是说,这个小伙子叫阿米尔让·贝谢凯夫,他的过去需要说很久。他是农庄成员,可是又不想干活。

-这一切该怎么联系起来理解呢?

几个女人在给长沟旁边的土坯房子涂墙。她们动作灵活,手法利落,干活的时候聊着天,不时笑笑。这一切说明,她们对自己的活计还挺满意,急着把活儿赶完。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下巴上长着稀稀拉拉的胡子,他正在往窗户上安新的窗框,可是窗框和窗户并不配套。

-    呸!婊子......-这个男人本来还要再多骂几句,但是忍住了。他拿出一个折叠尺,量了量窗框的长宽,又拿尺子挠了挠后脑勺。困惑地四处张望着。

-    哎,科内斯巴依,你这窗框不合适。

-    嗯,还是合适的吧......

-    怎么会......合适呢?冬天一来,风都会从窗户缝里往里灌的吧?

科内斯巴依-大伙儿都这样叫这个胡子花白的人。他坐在棚下,砍着原木。他长着栗色的头发,胡子花白。烟盒从他无袖上衣的口袋里伸了出来。科内斯巴依的胡子精心地梳理过。他整个人看上去有点儿懈怠。凿木的动作有些笨拙,让人觉得他手里拿的不是斧头,而只是个粗棍子。

其他人都在干活儿。

一个干瘦的,就像是被烟熏过的村妇张着嘴,看了看四周,往手掌上吐了几口唾沫,向粟臼边走过去。用杵打了两下就靠在臼旁边,站起来,好像饱受腰痛的折磨。一个可爱的年轻姑娘掀开帆布帐子,蹲了下来,开始迎着风筛黍子。干瘦的村妇放下杵,走向年轻姑娘,到帐子边缘的下风向那边待着。

-你怎么了,季涅古尔,故意地吧,干嘛呢?快点,快吃晌午饭了。-年轻姑娘说道。

-快什么!还能歇会儿呢......-村妇皱了皱眉。她也没想着要着急,正相反,她把腿伸直,坐得更舒服些,望着村庄尽头的那个方向——那边是矮小的羊毛毡蒙古包,现在已经升起了炊烟,蒙古包都是封闭的,死死地锁着。

从山口后面走过来一群三到七岁的小男孩。他们手拉手走着,都晒得黑黑的,穿着短裤和衬衫。传来一阵嘈杂声。原来是孩子们在唱歌,假如仔细听的话,就能听出来歌词:像山羊一样,要用鞭子赶起来,巴彦穆拉!......”

-哎呀,我的乳房都胀了......我的小宝贝可能也饿了,说不定在哭呢.....一整天手指都没动的村妇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瘦弱的胸部。

-“我的小宝贝,说什么呢?在家里整天打孩子......还是说她自己都给忘了?

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快步走了过来,一路上朝这边挥着手。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坐在那儿无所事事的村妇。

-你又开始偷懒了,季涅古尔

-怎么了,想让我拼了命干活吗,啊?-村妇顶撞道。

不过她还是站了起来,使劲用杵敲臼,看起来想把臼的底都敲烂。接着生气地瞪了刚来的女人,而那女人只是笑笑,去找花白胡子的科内斯巴依了,后者还在忙活窗框的事儿。

-工作怎么样啊?

-没事。

-钉子够吗?

-够,还没开始用钉子呢.......当然够了。就是钉子在哪儿放呢?我找下,算了!茹玛古尔,你今天刷子的活儿做完了?

8.

-做完了。准备好奖品吧。

这个女的是谁?你正在想这些的时候,达乌卡拉笑着向你走过来。

-她是拉比加-阿米尔让的前妻。-他说。

-前妻?

-我等会儿给你说这事儿。-主席的注意力又被什么事儿吸引住了。

就是说,阿米尔让人生中重要的一章正是从这儿开始的;你对此更加好奇了。然而,只有你能和他好好聊聊了,在整个村子里没事做的也只有你们俩了。这不,他正好向你走来了,如往常一样,双手背在身后。

-阿米尔让,走,我们去谈谈......-我说。

我们走到山沟旁边的草地上,在那儿又碰到了那个精力充沛的少妇。

-要不,和我们一块儿去食堂吃饭?-拉比加邀请我们,这就是她。

我看看她,又看看他。拉比加如往常一样笑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是阿米尔让很不好意思,脸色变成苍白,眼睛盯着自己脚上的袜子。

-好吧,走啊,阿米尔让!-我说。

-你们去吧,我刚吃过。-阿米尔汗揶揄着,退到一边。

-怎么还劝吃饱了的人吃饭呢?-拉比加讥讽道。

之前被粉刷的土坯房子原来就是食堂。我和阿米尔汗进了食堂。

食堂宽敞又明亮。食堂一边的尽头就是用墙隔着的厨房,这顶墙上有个小窗户,从那边儿递过来饭。你看了看小窗户,第一眼看到了大大的黑色的锅。

9

你会看到锅里咕噜咕噜地响。一个女人用瓢把沫舀掉。另外一个女的在转绞肉机。

不禁说:

-哎,你们有这么大的锅!

-是啊.....这里面可盛着三百人的饭呢。-女厨子骄傲地说。

食堂里摆满了长桌子。一个桌子旁坐着几个大胡子男人。科内斯巴依也在其中。原来这就是他为什么没劲儿干活了。这可怜的人,似乎是一心往食堂赶。窗口里传来诱人的饭香。大胡子男人舔了舔嘴唇,继续说了下去。科内斯巴依比别人更爱说话。他从旁边的男人那里借来了鼻烟壶,从里面倒出来一撮烟草,但是他没有贴近鼻子闻,还在手舞足蹈地聊着天。过了一会儿,他按住右鼻孔,把鼻烟放到左鼻孔那里,深吸一口气,喘了一下,愣了一会儿,脸憋得通红。其他人好像忍不了似的,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科内斯巴依终于恢复了知觉,呼吸也变得正常,他打了下喷嚏,抖了抖身上的烟灰,开始说起话来。一个嘹亮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

-注意!注意!——食堂的大喇叭想起来。

这群人都停下了谈话,开始专心听。

-我马上给你们端过来。-拉比加说。-所有人今天都这么忙......

她把一大碗萨尔玛(加了肉的面)放到桌子上。

长胡子的人,还聊着天,看着大喇叭。

-怎么了?

-好像在说劳动日的事儿......

——等一下,让我听下。

我对这里的饭菜很满意,吃饱后朝出口走去,那儿很挤-人们刚刚下班回家。到处都是笑声,一片喧嚣。

10

-现在到我们了!

-不是,我们来得更早!

-哎,不要让娘儿们进去!她们都不饿!

女人们和男人们相互之间挤来挤去,结果没人能挤进食堂。

-哎,你们安静点!门都快坏了。-一位老人声音嘶哑地想维持秩序,-大概是,又是阿伊扎赫迈特在胡闹......

一个胡子乌黑的老头也在和妇女们一块儿挤。发现外地来的客人后,他不好意思地说:

-怎么也教不会我们哈萨克人遵守秩序.......

一个健壮的女人用力推我,突然发现没见过我,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噢,对不起,我还以为是让曼加里......

你不自觉地看着这吵闹又开心的一堆人-你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所有人从大清早开始就干活,可是没有人皱着眉头抱怨自己累!

三四年前时,这些长胡子男人每次割完草回家时都觉得很累,勉强拖着自己的一双脚,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为了避开炎炎夏日,他们不得不穿着破旧的长襟外衣,把辫子围绕在脖颈周围。看到筋疲力尽的丈夫回来,妻子会觉得很愧疚,在屋里走走停停地忙活着。丈夫就骂骂咧咧地:唔,他妈的!-他接着说-这苦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他脱下破靴子,倒放在门槛上,自己就像散了架似的倒在垫子上。妻子在他身边费力讨好,想让他心情好点,她乞求般地连声说道:我可怜的人儿啊,你养活我们.......你这么累!来这里,这里,喝口茶。也许会好受些.......也许会稍微出点汗,

11

振作起来......”她甚至还会给丈夫揉揉脚。这时候从街上跑过来一个浑身脏脏的,流着鼻涕的小胖子,奔向自己的父亲,但是母亲会立即喊道:走开!看看,你父亲累成什么样了!他不能和你玩儿,他累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这时候父亲已经平静下来,显得很善良,他把小男孩拉倒自己身边,温柔地抚摸他,接着又坐了很久,一直在喝浓茶。

黑胡子老头不久前也过着这样的生活。而现在,他和其他人一起下班,他走进农庄食堂,坐在桌子边,耐心地等着别人给他端饭。女服务员并没有立即走向他,现在无论孩子还是少妇,每个人都要按顺序打饭。老头们一会儿啧啧称赞,一会儿骂骂咧咧。曾几何时,他们也是宴会的主人,有人端着盛着羊头的盘子给他们-那可是荣誉和地位的象征。看得出来,科内斯巴依现在正在回忆这些往事。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向女服务员,试着挤出笑容:

-好姑娘,可别忘了我们啊......

午饭时间。

烈日灼人。

不时吹来点山风,沟渠里偶尔泛起涟漪,沿岸高高的水草随风而动。到处都是灌木或者小乔木:要不就是有人种下的,要不就是自生自灭的-没有人知道这个。你和阿米尔让一起走向大树,在沟渠附近的荫凉那里停了下来,你们之间的谈话就这样开始了:

-哎,阿米尔让,讲一下吧......

-讲什么?

-你是谁?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在农庄里干活呢?

12

阿米尔让拉了拉帽檐,遮住额头,看了看食堂周围忙乱的人们,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拉比加和科内斯巴依一起从食堂里走出来,一路上好像还解释在着什么,吩咐着一些事儿。科内斯巴依在听她讲话,不时点点头。

-你妻子是他们的头儿?

-是呀,她是队长。

-多好啊!她干活麻利,性格又活泼。

-嘿,说什么呢,她就是积极分子!-不知道为什么,阿米尔让叹了口气。

他冷笑了一声,不满地眯缝着眼。他的眼角下布满了皱纹:他坐在那儿,不时地揪下一草,好像在想着什么。接着他又叹了口气说道:

-那就请耐心地听我讲吧.......-然后他再一次陷入到沉思当中。——我不会说自己的小时候了。那太长了。不可能一次说完。我已经不记得我的父亲了。母亲也去世地很早。叔叔收留了我。

他是个长工,他把我送给大地主杜特巴依做牧羊人。杜特巴依不太富,他即贪婪又吝啬,像野兽一样坏。我现在还会梦见他的拐杖,还会像以前一样吓得跳起来。这可能也是我自己对他有愧。当然了,那时候还年轻,又血气方刚。他没给我什么马匹,我就走着赶羊群。嘿,谁怕走路的人?有一次,一只狼大白天地开始袭击我的羊群。我能做什么呢?结果我的眼都哭肿了。我早都习惯被打骂了。我当时只想:反正他不会把我打死。就这样........杜特巴依的狗的眼睛都红了。还离我很远的时候,狗就开始对着我狂叫。我吓得都懵了,在原地愣住,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我抬起眼,看着他:他向我走过来,呲牙咧嘴地冷笑着。他拼命撕扯我的耳朵,我用双手捂着它们。他直接打我的颧骨,打得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13***

那会儿我听见有人喊:老爷,饶了他吧!开开恩吧!可是老爷什么都没听见。血顺着我的脸留了下来。我之后才感觉到:他把我太阳穴那块儿的头发都扯掉了。当然了,头发后来都长出来了,但是--现在这里是灰白色。我那时候才十六七岁。我离开了那个老爷,投奔我那做雇工的叔叔,去了他主人那家。那可是个大老爷,人们叫他巴依玛干别塔。

他四个儿子都在俄语学校上学。不仅仅是雇工们,整个村子甚至周边地区的人们都不敢对他怎么样。我在他这儿有了住处。当时我们的主席达乌卡拉也在那儿干活。他那时候已经比我长得强壮,他比我胆大。这人也很倔强:所有事儿他都要按自己的想法做。我可没夸他,我说的就是当时的事实。他不知道怎么侮辱了老爷年轻的妻子,那可是个恶毒的臭娘们儿,他就被毒打了一顿,简直被打个半死,没人觉得他能活下来。这之后不久达乌卡拉就消失了。他是在一天晚上逃走的。后来我叔叔也走了,没再回来。我后来才知道:他娶了一个可怜人的女儿,住在老婆父母的家里,也就是像我们哈萨克人说的那样,他入赘到那家了......

一群年轻女人从食堂里走出来,在一棵树下坐了下来。她们在低声说着什么:相互之间不停使眼色,推来推去,应该是在笑话哪个人。不远处几个小伙子热烈地交谈着。不一会儿,女人们的玩笑声惹恼了一个大嗓门的人。

他对着她们喊:

-哎,别玩得太起劲了啊,没事儿做的娘们儿!

女人们笑得更大声了。小伙子们煞有介事地扭过来看了一眼,鄙夷地耸了耸肩,继续自己的谈话。

14.

突然一个女的高声带头唱起了一首歌,这歌可能是她自己写的。周围的人也不自觉地听她们唱:

我们在笑你,爱吹牛的男人。

现在成群牛羊在草原上奔驰。

女人们也以劳动为荣,

找不着老婆,爱说话的男人。

听到她们唱的,阿米尔让猛地一哆嗦。紧缩的眉头展开了些,脸上出现了笑意。

-你看.......这些死娘们儿在报复那个大嗓门.......等着看吧,有好戏.......

阿米尔让甚至伸长了脖子。而大嗓门不想他失望似的,突然转向女孩子们,双手叉腰,高昂起头唱到:

我不会恳求你们,这可是会死的

我可不想要声音难听又懒的娘们儿

你们如果和我面对面

没一个能抗拒得了我的英俊

女孩儿们窃窃私语了一会儿,相互之间抵来抵去的,不一会儿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响了起来:

如今的男人们骗不了姑娘们。

劳动日里只有未婚夫是好的

如果没什么荣誉

谁还需要你的美貌,你的光辉?!

大嗓门男人一听很生气,转身就走了,对这次争端很感兴趣的阿米尔让不满地喃喃道:

-唉,狗娘养的!可怜的人儿输了.......还是应付不了啊!

看起来,他要是大嗓门,就会和女孩儿们一直争到大半夜。

我提醒他继续说自己的过去,他又皱了皱眉,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开始说起来:

-我什么没经历过?十六岁那年,沙皇下了命令,我就去了后方战斗。

15

大冬天的住在特别冷的棚子里,锯木头,挖战壕。我们中没人指望能重新回到故土。但是人们都在忍耐。我们也坚持住了。就像是在地狱走了一遭。

我从战场上回来就去找我叔叔。这才知道叔叔被拉去挖战壕,结果失踪了。甚至没有他寄来的信。我就住在他岳父-库尔内什别克家里。

这个矮个儿老头身体很结实,他不爱说话。他们家住着四个人:老头,他老婆,已经是寡妇的大女儿,还有大概十五岁的小女儿。他们居住的房子很破。只养了几头牛。我婶婶是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她有一双开心又贪婪的眼睛。丈夫的去世好像没让她伤心过。整天笑嘻嘻的,眼睛四处瞟来瞟去,好像终于挣脱了枷锁似的。我看着她,心都凉了。在历经磨难和失望之后,终于遇见自己的亲人,我本来是会很开心。所以我没来时,幻想的是和她这样的相遇。

结果竟然不是这样!真的,我不能怪罪老人们。他和他老婆乌姆瑟恩得克对我真不错。

一个叫乌杰巴依的人掌管着这个村子的所有事务。看起来这就是个糊涂汉,整天忙忙碌碌的,说起话来听着拗口又让人不舒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村子的二十家人都只听他的话。没了他的建议或者吉言,什么事好像都办不了。来村子里的客人也一定去他那儿坐坐。我婶婶也整天落儿不着屋。突然有一天,乌杰巴依想让我们结婚-我们,就是我和婶婶。我觉得不是开玩笑,我被吓坏了。

天啊-我想-难道要让我和这个荡妇住在一起吗?可是没人问过我同不同意。毛拉把我们拉到一起,我们就真的结婚了。噢,我的新娘子一刻都不停地大吵大闹。

16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疯癫的婆娘。我最终彻底失望:唉,真想消失了好!幸亏,这不久她在一天晚上从家里溜走了。躺下睡觉时还是两个人一起,我醒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没人知道她去哪里,或者跟谁一起。老太太不停地哭,伤心地不得了,后来骂她女儿不守贞洁。库阿内什别科什么都不说,每天闷着头,好像被屈辱和痛苦折磨坏了。那又能怎么办呢?他们的小女儿,正是拉比加,她常常偷偷看着我,不时讪笑几声,人们都说,姐夫,你被骗了,你现在只能坐着,抱自己的膝盖。她笑着,我无奈得也想笑。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乌杰巴依耍花招,他想把过错都推到我身上。

那时候村子里也不太平。这会儿白军来了,等会儿红军又来了。白军到处杀伤抢掠,无恶不作。

一天黄昏时候,有风声传来:有一队士兵快进村了!所有人知道后都赶快逃开了。通常当白军来的时候,村民们就把贵重东西藏起来,把马匹赶到草原上,姑娘们和年轻少妇把自己打扮成男人或者老太太的模样。这次所有人也这样做。突然又有人说:这是红军,他们谁都不碰。人们这又放心了,军队住进村后,所有人都跑过去看,我也去了,一看:嘿,都是年轻小伙子。真的,那里面很少能看到长胡子的男人。有人穿着军装,有人穿着便衣。乌杰巴依这又开始忙乱起来,跑动跑西的,恨不得招待所有的士兵。不久之前,他也是这样招呼白军的。

17.

***

有一天傍晚,在一个房子角落旁坐了个彪形大汉。暮色中我看不清他,但是总觉得有点眼熟。他拿出果合烟,折了烟卷,在嘴边点了根火柴,我这才认出他。达乌卡拉!我们看到了对方,都很激动,拥抱了对方。原来他从老爷那儿逃走后,就投靠了俄罗斯的军队。接着进了红军。我们分开的那段日子里,他长高了,也变成熟了。他当即说,让我跟他一起加入红军,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后来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个事儿,乌杰巴依开始害怕我。我岳父和岳母听闻我要走都很难过。拉比加已经习惯了到处叫我姐夫。她当时还是皮肤黝黑的姑娘,一头乌发披在肩头。我的离开让她很沮丧。在告别的时候她还流了几滴眼泪呢。

说到这儿时,阿米尔让突然停下了。在说拉比加的时候他有点激动,转过脸想了会儿。总之很明显,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他比之前消瘦,精神也大不如前,原因当然是和妻子怄气。他似乎怎么也不能集中注意力。

我们说话的时候,科内斯巴依老兄脚蹬着木头,不想挥动斧头,他看起来一副沉思的姿态,好像是在决定砍还是不砍。从旁边看他会觉得很有意思。听着阿米尔让说话,我还在观察着这个懒散的木匠。阿米尔让也不时侧眼看看他。看得出来,木匠惹怒了他。能察觉到别的:什么谎言和无耻的勾当气坏了阿米尔让。带着些许苦涩和辛酸,他继续说自己的事儿:

那时候,身骑战马,我第一次意识到了自由的感觉和快乐。当战马在你身下跳跃,咬紧嚼子飞跑起来,而你从头到脚都挂着武器,全力冲向前方那不可知的命运时,风会迎面吹过来,心脏在胸口欣喜地跳动着,那时候你会觉得很幸福,就像长了双翅膀似的。

我们军队到哪儿,白军都像羊群一样满地逃窜。我们司令官叫麦卡帕尔。他爱说话,也爱逗乐。但是在战斗中他很严格。士兵们也一心聚集在他周围。一天在追击敌军时,我们偶然来到杜特巴依的村子。我回想起往日的屈辱,怒气填满了我的胸膛,我冲入杜特巴依的帐篷里。他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只会谄媚地对我笑。他的邻居,伊萨克,这个穷人中的穷人,以前杜特巴依打我的时候,他总是为我求情。他这时候拉住我的手。老爷,别生气了,饶了他吧,-他突然停住声,-阿米尔让,亲爱的,好心点吧!可怜可怜他吧!

有一次我们占领了一个县城,与敌方进行了血战。白军逃跑了,我们紧接着追赶他们。最终在卡拉索尔镇我们追上了他们的一个队。一个叫伊曼巴依的人为白军在那儿做好了准备。白军停在那里整顿军队,双方僵持了很久。当时还刮着刺骨的秋风,有时候就是大雪天。我们在风中被冻得瑟瑟发抖,牙齿打颤。达乌卡拉突然对我说:

——阿米尔让,走吧,咱离他们近点儿。咱试试吧.......

正好暮色渐临。我们抓起步枪,俯冲下山沟里,爬过灌木丛到敌方的铁丝网前。把武器紧贴在胸前。不管怎么样我们也要爬上去。我小心地一点点往上爬,往小窗口里面看。突然我面前出现了敌方的前哨,他拿出了武器。我甚至都来不及喊达乌卡拉,就按下了步枪。这之后发生什么了,我都忘了.......就记得醒来的时候,有人在给我的手和脖子绑扎绷带,好像是麦卡帕尔本人。

-别动,阿米尔让。-他说。

接着我又失去了意识。眼睛再一次睁开的时候,就看到一些穿着白衣服的人在忙。

19.

他们中也有女的。说话声都很小。天啊-我想-我这是在哪儿?我很快就明白过来:在医院里。子弹穿过我的脖子,从肩旁擦过。看到了没-疤痕?这就是那个子弹留下的印记。左手也只能抬到这儿了。不能再往更高处抬了。我当时是个年轻小伙子,身体还强壮,所以活了下来。那时候身上的弹洞看起来都很吓人。起初还缠上了绷带,慢慢伤口就愈合了。

一年后我才回到了村子里,瘦得不得了。找库阿内什别科老头,他当时身体弱得走路都很困难——他整个夏天都在害病;唯一的一头牛死于手足口病;收成时节也没来得及收粮,畜生都饿死了。冬天紧跟着就来了。又冷又饿。想过找别人帮忙,可是找谁呢?亲戚们只尊敬有钱人。只要你没钱,所有人都不理你,在他们眼里你不值一个钱。当你在人生交叉口满腹绝望时,每个人都想把你绑起来,让你去做雇工。我找到库阿内什别科时他就是这样。诡计多端的乌杰巴依装得好像怜悯老人,对别人说不会让他饿死。可他自己心里却盘算着把拉比加卖了自己获利。那时候把女儿卖了,父母能得到二十普特重的粮食,还有一头带着小牛犊的母牛。剩下的好处都让乌杰巴依占了。像他这样狡猾的人那时候可不少。如果算一下,在每个村子里都有两三个这样的坏蛋。他们说着是做媒人。就爱找那些想给女儿或者少妇说亲的老两口。给他们出建议,劝说他们相信,未婚夫没了他们女儿就活不了。后来人们甚至觉得,没了他们帮忙,这种婚事就成不了。可是如果按他们说的做了,最终的结局一定不好。这些老滑头也担心这个。他们现在就在骗库阿内什别科。老人相信乌杰巴依,把他看做恩人,只会喃喃自语:

21

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都听你的.......”

哎呀,这个乌杰巴依多狡猾下流啊!他一心想把我拉到他的阵营里。好吃好喝招待我,低三下四地巴结我,都不让我走出他家门。他在人们面前夸我:这就是他啊,阿米尔让-苏联的保卫者啊!他用自己的手建立了我们的新政权!他在这一点上倒还算对。但是我不能理解:那些像我这样的穷人或者长工,帮助建立了苏维埃政权,为此流过鲜血,那为什么乌杰巴依这种人却在享受我们拼搏的果实呢?难道事实上,我们是为他们牺牲自己的生命吗?!

就这样,村委会主席就是乌杰巴依。他任命卡基什,也就是哈吉· 库达依库拉的儿子做秘书。人们都怕卡基什,给他起了外号叫条纹蛇。而这只条纹蛇现在代表苏维埃政权,在关心我们穷人!老爷们,当然了,他们都很满意。他们不吹胡子,整天笑嘻嘻的,不时哧哧笑着说:看苏维埃政权给我们带来了什么.......”而在村子里到处都是饥荒,瘟疫和没饭吃的人们。老爷们还会幸灾乐祸:是啊,你们的政府不会给你们施恩的,可怜人儿们。这些老奸巨猾的人们还会耍把戏,怪罪新政权。换回事又怎么样?-他们说。-如今可是积贫积弱啊(俄语自由发音与积贫积弱相像,在这儿嘲弄苏维埃新政权)!谁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新政权的代表们如乌杰巴依之流也不会惩治流言,正相反,他们火上浇油。乌杰巴依和他心腹们做了好多坏事,却把这都归到苏维埃政权上去.......

我在村子里遇到的情形就是这样,对此我就像走进了死胡同,感觉很茫然。该怎么办呢?从哪儿开始着手呢?为什么我,为了苏维埃政权能抛头颅洒热血,到头来却只是旁观者呢?“-我越来越频繁地这样问自己。我只是表面上忍着乌杰巴依,在心里我对他万分痛恨。就像人们说的那样,外热内冷。

22

乌杰巴依不久后就知道我所心中所想的。他开始加快办理拉比加的婚事。他很期待会发生什么。老人们那时候已经拿到粮食了。未婚夫是个叫达斯让的人,这人都四十多岁了。他的前妻不久前死了,他就决定娶个少妇甚至是年轻女孩儿,就如通常所说,使婚床焕发生机。他有个出名的赛马,现在乌杰巴依常常骑在这匹马上。我买的-他这样给人们说。-什么?我想卖还是想买,都不关别人事。为什么赛马在他那儿,答案很明显。拉比加的眼睛每次看起来都像刚哭过似的。最开始每次我回家里时,她都会精神振作一会儿,不过很快又开始沮丧伤心。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会低声对我说:

-姐夫,你说我以后怎么办?我真想消失了。死了算了!.......

好吧,我又能怎么样呢?看到她流泪,我也很痛心,我像行尸走肉般,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很生气。

达斯让长着黑色的胡子,满脸皱纹,这个未婚夫差不多每天都去拉比加的家里,-他忍不住快点把年轻妻子迎回家。按村子里的传统,这确实没什么不好的。只要未婚夫付了钱,父母一同意,女孩子就应该服从丈夫。如果说:我不去!我不想!”-就是在违反父亲的规定,而这是个很可怕的罪行.......

一天晚上几个打扮得很漂亮的女人热热闹闹地去了库阿内什别科家。我猜想:会发生什么事了。达斯让从昨天开始就在村子里设宴。村委会主席,也就是乌杰巴依,前一天晚上不知道去了哪儿,但是很明显:所有的事儿都是按他的安排进行的。也就是说,他们想把姑娘拉到未婚夫身边,庆祝订婚。这是仪式的第一个阶段。从那一刻开始,未婚妻要服从未来的丈夫,如今没人能妨碍这个婚礼。如果做出什么事儿的话-那这个制造麻烦的人就是个恶棍,理应被上帝诅咒。

这个村子里住了个叫阿帕拉伊的男人。他是个身体魁梧的高个子-每个人的事儿他都要管一管,并且不轻易屈服。

23

他常穿得破破烂烂的。看到在村子里乱窜的女人们,阿帕拉伊感叹道:

-唉,不幸的拉比加啊!他们毁了你一辈子啊!

我打了个寒颤,吓得发冷!阿帕拉伊扭头看了看我。在我和婶婶的不幸婚姻后,那个女的又逃到了上帝才知道的鬼地方,村子里就开始传一个流言,说拉比加现在是我的人了。拉比加对我既温柔又周到。我也很疼爱她。突然我把她拱手让人,把他让给一个可恶的陌生人手中,-对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可耻的呢?所以我觉得,阿帕拉伊好像很鄙夷地看着我,他肯定心想,这个窝囊废!是个榆木脑袋。我没忍住就说:

-你想错了!谁也不会毁了她。

-怎么会!-阿帕拉伊急忙答道。

-就这样办!

我和阿帕拉伊一起去找库阿内什别科。老人在坐着工作:他在搓纳斯瓦伊(中亚一种无烟烟草)。他身上穿着条纹大衣,这衣服破破烂烂的。他和这件大衣形影不离,甚至在家都要把它搭在肩膀上,或者放在膝盖上,每当他像现在这样忙着捣自己的嚼烟草时,木臼放在交叉的双腿间。老人很卖力地工作。身体一侧放着小杵,前面是装着烟草和烟灰的小布包;烟灰里添上已经捣好的烟草。老人一整天都在忙这些事儿,推一推,混在一起,拽成小段儿。小土屋里很暗。来接未婚妻的女人们穿着白色的让乌雷克,看起来像海鸥。可怜的拉比加在母亲身后蜷成一团,手捂着哭花的脸。她的姿态里藏着在劫难逃的悲凉。

阿帕拉伊想要拽开女人们:

-说说吧,未婚夫给了你们多少钱?

如果未婚妻的父母很富裕,母亲又精明能干,那来接新娘子的女人们一般都会拿到甜头儿,这家会给她们点儿什么礼。但是这群女的什么好处也没挣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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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杰巴依一个关系很近的婶娘,这个女人脾气暴躁,又是个势利眼儿。她对人总是来势汹汹,爱挑衅别人。村子里的女人都怕她。现在她找到库阿内什别科的老婆,尖声问道:

-好吧,怎么办呢?交出你女儿还是不交?

另一边,库阿内什别科还在专心地捣自己的烟草,好像这事儿跟他没关系。只能听到杵捣木臼底的声音,就像很长时间没涂油的车轮一样。所有人都不说话,等着什么重要的事儿发生。拉比加有一瞬间动了动手掌,看了我一眼,然后哭得更厉害了。老妇人也跟着抽泣起来:

-该怎么办呢?我的孩子?......

这样的情景令人唏嘘不已,我甚至不忍心面对她们。

-别担心了,-我说-拉比加哪儿也不会去!

小土屋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愣住了。库阿内什别科甚至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不相信似的瞪大眼睛。

女儿嫁人,妇女们来迎接新娘子,快出门的姑娘流眼泪-这都很常见的,人们都习惯了。甚至有这样一种迷信:送亲时哭-成亲后笑。突然我说了这么一句话,这是违反常理的!女人们惊得直捏自己的脸,嘴巴张的老大。乌杰巴依的婶娘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闭嘴!没人问你!-她恶狠狠地对我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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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倒是要看看:到底有没有人问我!-我说了一句,坐到拉比加身边。-试试看,谁敢把她带走!

每个人都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黑暗中不能看清楚人的脸,但是很明显,妇女们炸开了锅。没人料想到会出来这么一档子事儿。库阿内什别科把臼放到一边,震惊得抓住自己的长胡子。我对他一直都很好。我现在的行为简直不能让他理解。

-亲爱的阿米尔让.......沉默了许久,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但是没继续说下去。他的处境,大概比女儿还糟糕。乌杰巴依一定会先对他大发雷霆。你给我下的什么绊子,老家伙!”-他会这么骂他。然后未婚夫会来怪罪他:你在玩儿谁呢!未婚夫会气急败坏,对他暴跳如雷。他可是属于当地有影响的一族。那时候这个可怜的老头儿怎么办呢?谁会保护他呢?

-好阿米尔让.......你可是知道我的处境的....... 他喃喃自语,勉强忍住眼泪.

我陷入了两难境地。来接新娘子的女人们怒不可遏,恨不得跳起来,一起把我推倒在地。而乌杰巴依的婶娘像骑在骆驼上一样趾高气扬,摆出一副高傲冷漠的样子,嘶嘶说道:

-你自己看着办!......未婚夫让我们过来,我们也就按老传统来了。就是说,我们该做的也做了。你想干嘛就干嘛吧。我们这就去找未婚夫,把这事儿都说给他听。

她们说着就往外走,一路上嘀咕着,还骂骂咧咧的。

我们这群人就坐在屋里,都不说话。周围一片漆黑。我做了村子里之前闻所未闻的事儿。将来这件事会怎样结束-没人知道。突然拉比加小声对我说:

-放我去吧.......看来,这就是我的命运....... 我去.......

一个人万分绝望,找不到出路的时候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我气得出了一身冷汗!我看着阿帕拉伊。他低着头,在屋子中间站着,手里紧握着一个小木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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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难说出什么。他一句话都不说,虽然可以确定,他现在怎么看我的-那刚刚呢?在他看来,我刚刚还和他是一类人。突然我就打破了传统,做了破天惊的事儿-这些事儿阿帕拉伊连想都不敢想。要知道这传到了村子里长者的耳朵里,他们一定会认为,和我比起来,那些所谓的爱找事儿的人小混蛋都不算什么了。阿帕拉伊平生最怕这样的后果。他叹了口气:

——是的,当然了,这样.......可是.......

这个可是话后隐藏着什么,他没再提起过。

拉比加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我的手放在她肩膀上。以防万一,我还拉着她的手。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她还在无声地哭泣,而她的眼泪,顺着脸滑下来,好像能烧伤我的手。她的呼吸也被灼热。她那时,灵魂都在痛苦啊.......是啊.......一辈子很少遇到这样的事。但是现在,我再回想起来的时候,我还是觉得那个时候很幸福。当时就想,每天,每个月,每年都可以坐在她身边。我突然就有了某种无穷的力量,就像长出了翅膀,恨不得冲上天空。还不只这些呢!爱慕的心靠近了你,在可怕的日子里,它会给你依靠,年轻的姑娘向你伸出手寻求希望,你就想把一切都掀个底儿朝天,摧毁这个不公平的旧世界,创造新生活,为梦想的政权抛洒鲜血.......见鬼的胆怯!还怕什么!这时候拉比加又悄悄给我说:

——“放我走吧.......要不.......都晚了.......”

我知道:放她走-不管怎么样都不合适。滚烫的泪水不停落在我的手上。我懂:她现在也不想这样说。难道你会和他们和好吗?难道你敢站出来反抗他们吗?别浪费时间了!快想出个什么办法!”-现在她是这么想的。

在屋子另一个角落里,黑暗中偶尔透出点儿亮光,库阿内什别科还在发呆。他一会儿想:最不想的事儿发生了!

27

一会儿想-“困难时刻总算找到可以指望的人了.......”

-这样,也就是说.......-阿帕拉伊又叹了口气。

-你说什么?

-所有关于那个事儿......

老妇人起身去生火。昏暗的火光中,她那满布皱纹又疲惫的脸看起来特别悲伤。她默不作声。我不知道,她对我的所作所为是支持还是批评。不能说出自己心里所想的,这是让人多么不舒服的事啊!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突然刮起了大风,暴风雪下了起来。暴雪敲打着窗户,屋缝里呼呼作响。老人一下子清醒过来,抬起头,愤怒地喃喃自语:

-这可是阿拉降下的坏天气!

也许他不是什么都无所谓的-暴风雪,不是暴风雪:土胚房-没有什么土胚房。有时候他可是会发怒的。

那个乌杰巴依的疯婶娘来了。顺便说下,她叫库里曼。她不是自己来的-还有一个安静的女人,看起来很朴实。这个女人显得很不好意思,努力离我们远点儿,站在门槛儿那片影子那儿。阿帕拉伊突然来了兴致:

-嘿,谁在那儿藏着呢?玛什拉普,是你吗?走近点!

-要是玛什拉普的话会怎么样!-库里曼朝他喊。

-没什么......-阿帕拉伊开始慌乱了。

-如果没什么,那就别过来......要是想管女人们的事儿,就先往头上戴克米谢克(白布盖头)!

她在老妇人身旁坐下,把冰冷的手伸到火边烤火。她那灰白又瘦削的脸庞看起来在生气,闷闷不乐地。

-点开灯,-她下令道。

即使是很简单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像是恐吓。库里曼开始惹火我了。

28

阿帕拉伊像瘦弱的骆驼一样笨拙地站起来。

-这,意思就是.......-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说。一边往门口走,他还在小声嘟囔:

村子都迁移到广阔的草原上,

把不幸的我卖到别处了

没人听到歌的结尾,阿帕拉伊用力关上了门。他的举动把我惹怒了。你就是个糊涂蛋!”-他最后好像丟给了我这么一句话。

老妇人看上去很忧郁,一声不响。灯还没点起来。屋外暴风雪仍在呼啸,心眼儿坏的库里曼坐在屋子里,她皱着眉头:她的眼睛盯着哪个人,那个人瞬间就会败下阵来。库里曼又转向老妇人:

-你女婿让我们来的。他让我们替他说最后一句话。大雪天,我不是来这儿玩的,我是被逼到这儿的!

眼泪顺着老妇人满是皱纹的脸留下来。这之前库阿内什别科就像木桩一样直直坐着。他突然摇晃了一下,就像针茅被风吹了一下似的。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把新娘子带走吧!

拉比加急忙扯了下我的手。我就像是被冰水泼了一样,哆嗦了一下。我一直尊敬这位老人。但是从这一刻开始我恨上了他。我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完全没有好好考虑过。我既然决定了要娶拉比加,就一定不会让她到神授的丈夫那里去。

好吧,就让他这么决定吧。那也就是说,他更喜欢年龄大的女婿?他觉得我不配做他女儿的丈夫?但是我们要是结婚的话,一定会关心这两个老人的呀。我觉得很委屈,简直气坏了。从小时候......

灯点好了。拉比加蜷缩成一团坐着。她看起来不是人,而是影子了。我看着她,心里很痛苦。老妇人在破旧的箱子里扒拉着,给拉比加找衣服穿。

29

玛什拉普拿起白色的绒毛披肩,盖在拉比加头上。后者退缩着,颤颤发抖。

以真主之名-玛什拉普低声说。

从这一秒我开始觉得,我会和拉比加永远分离。

我已经不记得怎么从屋子里跑出来的。在村子里到处走,像个醉鬼似的晃晃悠悠。风作弄我似的也失去了理智,一会儿向这个方向吹,一会儿向那边吹。不经意间我来到了凯列巴依家的窗户前。他老婆在走廊里和面。她头上裹着高高的白色的缠头巾,她和起面来的动作像极了头巾在跳舞。她不知为何在很开心地笑。她在高兴什么?-我带着敌意想,这就看到了阿帕拉伊。他不大舒服地坐在炉子边,不停说着什么。阿帕拉伊善于编些故事,把女人逗乐。他可是个说谎的内行,不可能不相信他。可能在说我?-我突然警觉起来。-也许她在笑我怎么倒霉吗?带着满腹不好的思绪,我迷迷糊糊地走进屋子。我应该是没好好关门,因为少妇立刻开玩笑似的说:

-把你身后的......入口关好!

阿帕拉伊整个身子都转过来看着我。他的脸上瞬间没了得意的表情。脸色变得灰白,眉头紧锁。

-走吧,阿帕拉伊!-我说。

阿帕拉伊就像准备好似的跳了起来。他甚至没问去哪儿,为什么去。少妇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我,嘴巴也合不上,手里的筛子也不动了。我们,也就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走了。我觉得我是在奔跑。狂风肆虐着,能把人吹倒。暴风雪伴随的大风让人难以呼吸。阿帕拉伊抓住我肩膀:

-等一下......我们其实是去哪儿的?

-去救拉比加!

30

阿帕拉伊应该是有点儿怕,他紧紧抓住我。我飞快走进院子里。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姑娘和少妇。到处坐着带着头巾的年长的女人。村子里未婚夫来未婚妻这里订婚的时候都是这么一副景象。但是今天所有人来到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在库阿内什别科家里发生的事在村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可谓人尽皆知。人们现在一肚子好奇,所有人都等不及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儿。我和阿帕拉伊刚跨过门槛,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啊......快进来,亲爱的客人,-一个黑头发的女人懒洋洋地说道,这个女人穿戴很讲究,是乌杰巴依的老婆。

她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嘲笑。她今天穿得花枝招展的,就像那些受尊重的女人应该穿得那样。知道有人在心里忖度我是什么人,我就不自在。阿帕拉伊如往常一样笑话她:瘦脖子,蓝嘴唇-可能是仙女,也可能是山羊。现在这个蓝嘴唇的女人打算找我麻烦。

大肚子未婚夫达斯让胆战心惊地看着我们。看来乌杰巴依那坏脾气的婶娘可是费过一番力气,给他说了好多关于我们的事儿。这可怜的未婚夫害怕得瞪大眼睛。他大概在想:为什么这个爱找事的人来了?他要不就是想劝走拉比加,要不就是想扯下我胡子?他眼睛里不仅有胆怯,还有恐吓的意味。好吧,等着!......我会收拾你的!

在他身旁,躺在枕头上的不是媒人就是伴郎-一个胖乎乎的男人,短髭精心梳理过,胡子也剃过。他自负地扫了我一眼:......就是你,怎么,跑这儿了.......”说完就把头转过去,漫不经心似的把腿伸了出来。我们要是想往里走,就得跨过他的腿。我们就这样做了,但伴郎明显不喜欢我们这样。

31

他被冒犯了似的歪着头,不想拉回脚,气愤地嘟囔着。

阿帕拉伊侧着身往女人堆里挤。

-哎,你在干嘛?-一个女人嬉笑着说他,把他往后推。-你挤什么呢,跟牛似的!

对阿帕拉伊来说,这句话显得很亲密。他胆子大了起来,就更使劲儿往里面挤了。

不安地等待着,还不能说话-这是一件令人厌恶的事儿。每个人都皱着眉头,恶狠狠地紧盯着彼此。我们就这样垂头丧气地坐着。好吧,不给也不拿-就像对待没挤开的脓疱似的。门口聚了一群小孩儿。有个孩子从街上跑过来喊道:

-路!快让开路!

人们一下子涌到门口。库里曼冲了进来,像辕马一样不停摇着头。在她身后,不死不活的拉比加慢慢走着。她好像都踩着自己的头巾了。库里曼发现了我们,不由感叹了下:

-老天!怎么又在这儿!

库里曼的头巾闪闪发亮,反衬得拉比加的脸一瞬间很黯淡。

她被安排坐在新郎身边。我们都在等,默不作声。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订婚礼。女人们好像都把舌头吞在肚子里,只有嘴唇在啪嗒啪嗒响,小号吹了起来,她们像长了痔疮的羊一样相互之间挤来挤去。库里曼好像在喊孩子们似的说:

-闲人就赶紧散了吧!你们在这儿干嘛?

这可不关孩子们什么事儿:这些话是说给我们听的。

阿帕拉伊往后挤一个女人,他在弹冬不拉。唔,滚远点!”-女人说道,打了下阿帕拉伊的脖子。她打着她的时候,他还在拨弄琴弦。要知道当时不太方便,到处都是人。如果就他们两个人,这个女的不会这样表现。说的话也会是另外一种话了。

32

其他人都默不作声,相互之间看来看去,等待着什么。虽然他们看着都很真诚。真相是什么样呢?事实上每个人都想让别人难堪,不停说着别人的闲话,每个人都想对别人知根知底,却要把自己的事儿藏得严严实实的。

阿帕拉伊开始唱起来。他嗓音有些嘶哑。但是歌曲很符合情境,把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

我骑着执拗的马儿

回到那亲爱的故乡

而姑娘为了嫁妆被送给陌生人

她的眼泪一直流不停......

-闭嘴吧你! 唱点别的什么,-库里曼生气了。

不管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地,这些歌词都触动了听者的灵魂。阿帕拉伊把冬不拉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紧盯着库里曼。所有人都屛住了呼吸。他们之间似乎也下起了暴风雪。女人们看起来都支持高傲又好斗的库里曼,但事实上,她们在心里都同情阿帕拉伊,很想他说出什么话,狠狠地教训下库里曼。

一个长了满脸麻子的胖女人一直在和阿帕拉伊调情,她突然感到难为情,试图用另一个话题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她和女友们想和你较量。做好准备吧!

想赶快息事宁人的女人们开始在阿帕拉伊身边忙活,开开玩笑,想把冬不拉塞给他,劝慰他。阿帕拉伊心不在焉地弹着琴弦:

只要是公牛,不管是白的或是蓝的,都是公牛

等会儿辩论你赢了再夸自己也不晚

阿让尔的爱情会给带走她的那个人

她心上人是谁的问题,答案终会像候鸟一样来临的......

33.

阿让尔-就是早上和面的女人。她丈夫是阿帕拉伊的同龄人,所以阿帕拉伊很自然地就和她开玩笑。这女人喜欢卖弄自己,向别人炫耀,能把自己吹上了天。当她和女人们说闲话时,会害羞地低着头,头巾上的珠子叮当作响,就像小马驹身上的叮当似的。她会摆出一副样子,挑衅似的问到:好吧,谁还会这样呢!我一个人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我!两三个女人开始唱起来:

我们有骏马母牛

我们的东西都不是新的

不可能把爱情系在马鞍上

她可不会摔倒在路上......

女人们的嬉笑怒骂惹火了库里曼,她似乎发了脾气。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她低声吼道,眼睛里闪着怒火。

女人们受了委屈似的站起来,她们更不想被骂回家。我看,她自己需要闭嘴。”-我暗自这样想,接着说道:

-您可别动不动就动肝火,库里曼大婶!

-闭嘴!不要脸的东西,收拾你的东西快走!

-什么,就是说只有你自个儿很正派,啊?

库里曼气得脸都涨红了:

-还跑到这儿想惹事!

她这些话真把我惹急了!我就记得,我欠起了身。不知道为什么挽起袖子,用夹杂着哈萨克语的俄语喊起来:

-可能,我就是为了你建造了苏维埃政权,啊?你哪怕听到过一点儿关于自由的事儿吗?自由-这就是说所有男人和女人都是平等的。

34

没人敢侮辱女性!苏维埃的法律就是这样的!法律不会允许老恶棍强迫年轻女孩嫁给自己!断然不允许!看:拉比加在哭。她在哭,就说明她不同意。如果事实果真这样,那我有义务干涉这件事。否则我为了什么为苏维埃政权战斗呢?我完全可以坐在家里。但是我来了,为此奋斗。因此所有女人都应该被给予自由的权利,恶棍们应该被开肠破肚!

这就是我盘腿坐着时说的话。这些句子断断续续地从我口中说出。未婚夫达斯让听到恶棍们应该被开肠破肚时被吓得半死。不只是他,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惊呆了。我突然想到:我还在这儿坐着干嘛?应该趁着他们还没意识过来,就拉着拉比加赶快逃离这儿。一想到这儿我就站起来,郑重说道:

-以苏维埃政权之名我宣布拉比加获得自由!手伸出来!

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勇敢的毫无畏惧的拉比加!她立马起身,跟着我走了出去。

***

说到这儿,阿米尔让突然不说话了。科内斯巴依舒服地伸着双腿,躺在他旁边。他就这样侧躺着,懒洋洋地看着我们,手里慢慢转着磨刀石,做出一副在干活的样子。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怎么消磨时间。阿米尔让看着他皱了皱眉。看起来,关于这个粗心的科内斯巴依,他也有什么要讲的。可是他现在还在讲自己的故事,所以他慢慢地呼了口气,又开始说起来:

-我那时候坚信,阿帕拉伊是个真汉子。你可能没见过他。现在他是国营拖拉机站的副厂长。

35

他后来学会了写字……我走出屋子,手里拉着拉比加,阿帕拉伊也起来跟着我们走了。我记得,走到门口时,他习惯性地说了句:

-所以这个事这样,就是说……

暴风雪刮得更厉害了。我紧紧地拉着拉比加。阿帕拉伊紧跟在后面,嘴里念叨着什么。风太大了,我听不太清楚。

铜耳环,毛皮帽子

哦,亲爱的姑娘,我爱上了你......

他嘶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稍后刮来一阵大风,阿帕拉伊消失在雪幕里,可是很快就又出现了,我又听到:

来和我约会吧,亲爱的

爱火燃烧在心里,等着你......

阿帕拉伊是个有趣的人。他熟练地弹着冬不拉,拉着手风琴,唱着哈萨克,塔塔尔,俄罗斯歌曲和童谣。总之,他一直都努力用歌曲和故事把灰色的平日生活变得丰富多彩。在这一系列事情发生时,虽然他一直行事谨慎,但是他的幽默,风趣和隐秘的同情心极大地支持了我,他经常说的意义丰富的所以这个事这样,就是说……”在我看来是极大的鼓励。

-阿米尔让!-他突然喊了我一声。

-怎么了?

-给你说,把门锁紧点。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即使是今天晚上,我也会马上过来。

接着我就明白了:我听说,乌杰巴依带着几个老爷的儿子去邻村打牌了。这些男人都像是特意挑出来似的,都是冒失的小伙子,平时就爱闹事。只可能是做媒的人和未婚夫告诉他们发生的事,他们才立即赶往这里。不只是拉比加的事。

36

不是她重要,而是原则很重要。要知道是原始父系社会的根基可能会被这件事撼动。如果拉比加今天坚守住自己的选择,那明天村子里的所有女人都会造反。老古董们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如果允许的话,那村子里的滑头们就不能再欺骗女人的眼泪了。

-你说的对,-我叹了口气。-如果他们来的话,也只可能是晚上来。

有人在房门那儿踱步。走近一看,原来是老妇人。她冻坏了,浑身颤抖。

-大妈-我说-我把拉比加领回来了!

-亲爱的,这是你的心意......我能做什么?老头子不死不活地坐着。什么都不要给他说,-老妇人带着哭腔徐徐说道。

原来是这样:老两口都知道乌杰巴依家里发生的事了。难道老人躲在门后偷听的吗?我突然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库阿内什别科面向墙,躺在炉子旁。他听到我们进屋了,但他没动一下。没人多说一句话。我们把门关上,拉上了门闩。墙外暴风雪仍在继续,风在呼啸,所有东西都被刮得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到处都像山体滑坡似的在怒吼。破旧的小屋猛烈地抖动起来;烟囱上的砖头开始掉下去,屋顶差点被砸破。被恐怖笼罩的我们每次听到声响都吓得发抖。我们觉得,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可怕又不能弥补的事儿。

昏暗的灯光几乎要熄灭了。老妇人在炉边一动也不动。她的眼睛黯淡无光。她现在不是人,而只是个活物。只有眼睛在闪闪发光。恐惧使拉比加动弹不得。她面色苍白,心慌意乱,好像丧失了判断力,或者只是与已经不能改变的事妥协。

37 

拉比加的心中正在进行希望和绝望、生与死的斗争。谁会胜利,她将会被判到谁的手里-这些问题在折磨她的心。她的命运不是在未来的什么时候,而是在这一刻就会被决定。

我也精神紧张地细听着身边的动静,不经意间一直在颤抖。一会儿是暴风雪在肆虐,一会儿是马在低吼。就这样过了很久。他们该出现了。我等待着想到:一整年折磨我的事儿再过几分钟就会有定论了。突然我仿佛听到可疑的响声,急忙熄灭了灯。在黑暗中开始寻找重东西,两次碰到了拉比加。原来她一直用手感觉我,跟在我身后,带着不可名状的恐惧,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带着惊恐等了良久的这一刻终于来了。这一切该怎么收场?

有人用力撞锁上的门,气愤地喊:

-开门!

门被撞得吱吱作响,叮叮当当直响。差一点门就和门框一起被撞掉了。如果这时候开门,来客会像饿狼一样冲进屋子。他们接着会把谁大卸八块也完全可以猜到。

但是在这个时候听到一个响亮的嗓音。我认出了这个人。乌杰巴依!

-谁在这儿吵吵?谁在胡闹?离门远点!谁都别想进去!我自己来说.......-他大声吼叫着,累得气喘吁吁。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理解呢?-我想道。-也许,他就觉得,他和我一对一就可以了??或者说正相反,他觉得没有我的许可没人能把拉比加带走?

-阿米尔让,开开门吧...... 这,-他表现得很有礼貌,声音小小地,甚至像在请求我一样。

38  

我让他进来了。一群穿着狐皮大衣,留着精心侍弄过的胡子。乌杰巴依走到灯旁,开始收拾灯芯。不管他去哪儿,他都立刻表现自然,像在自己家似的自信满满。他的这种举止赢得了很多人的信任。他是我们自己人。很简单的一个人。-很多人都这样说他。

-大娘啊,你家的灯芯该换换了。-他对老妇人说。-亲爱的拉比加,-现在他又转向拉比加,-找一团棉花过来。

听到他说这些话后,难道还会再怀疑乌杰巴依有过坏心思吗?也有可能,是因为库阿内什别科把自己说成是受委屈的人的呢?他面向墙壁也可能是和我故意作对?

-把老头儿叫醒!-一名来客摸着自己的胡子嘀咕着。他那一副样子显示出,好像要有什么大事儿发生。这时候乌杰巴依出乎意料地开始管这件事了。

-为什么要打扰老人家?所有事都能和阿米尔让一起解决,说吧!

门外一片吵闹。拉比加警觉地看看我,又看看门。我暗自思忖:这些人看来都在等我答应,好吧,可我不会答应的-那他们就会用武力把拉比加带走。一个来客大大咧咧地踢了踢腿,冷笑着看着我。这完全激怒了我。

-好吧,我们听你的,阿米尔让!-他说。

-什么......听着!-我压抑住心头的怒火回答道。-对话很简短:你们别想领走女孩!

-怎么会呢!-一个胖胖的男人嘟囔说。

-就是这样!-我打断他。-苏维埃政权给了妇女自由。这样?那您是谁,能反抗苏维埃政权吗?你既然不想好好服从政权,那它就会用武力强迫你服从!看到我脖子上的伤疤了吗?知道我手上哪儿有伤吗?我把任性的混蛋的肠子拉出来时,受得这些重伤!

39. 

在他泛着油光的脸上,洋洋自得的冷笑瞬间消失。老爷的儿子们面色煞白,心神恍惚地面面相觑。看来,他们现在明白了,和谁之间摊上事了。乌杰巴依又开始捣鼓灯芯,想和解地对我微笑:

-就像人们说的,聪明人的话就算是傻瓜听起来也觉得愉快。你的话-真的-很睿智。达斯让还会找到别的姑娘的。我的建议是这样的:让盖住的大锅继续盖着吧。忘了所有的事吧!

结果他好像在为我出头,在各位愤怒的穆尔扎面前保护我。(15世纪各鞑靼国家封建贵族的称号及有该称号的人).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们还有什么能干的......-高傲的穆尔扎们喃喃自语。

就在那时我首先想到的是: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意料之外乌杰巴依的说情-这也是提前设定好的:如果谈话过程中出现了很大的转折,那村委会主席会干预,如果不出现,那就会像他们想的那样结束,甚至是那些撞门的人也是暗中委派好的。确信吓唬我没有用,乌杰巴依出色地扮演了一个做好事的人,救我于群体的攻击中。我可是从单枪匹马赶走闹事者的过程里体会了骄傲的感觉。我懂了,他们不怕我,而是怕新政权。

这事发生之后,村子里又回归和平。我如之前一样住在库阿内什别科老人家里,然而老人还在生闷气,不和我说话,眼神都躲着我。他对拉比加也很可恶,她身上所有一切都让他生气;要不就是她走路的样子,要不就是她坐的姿态。他找各种借口斥责她。他完全不在村子里走动。只有阿帕拉伊一个人常常来拜访他。他来了后就去找老人。

-库阿内什别科!啊,库阿内什别科!给你说个有意思的事!-阿帕拉伊朝着他微笑,而老人更抓住捣烟叶的杵,严厉地皱着眉头:

 

40

-你到底滚不滚?

好心眼儿的老妇人站出来,想给这个爱逗乐的人求情:

-好吧,她爹,你怎么了?这个可怜巴巴的小伙子哪儿做错了?

阿帕拉伊对老头的怒气一点儿都不在意。他如往常一样开始唱:

阿拉不会给予巨大的幸福或者快乐

也不会赐予修长的身材或者长长的辫子

找不到人来倾听我的悲伤

我就这么行尸走肉般苟活在世上

阿帕拉伊说的是真理。他的一生交织着动荡和悲痛。

村子里流传着各种流言,其中一个流言让我大吃一惊。阿米尔让原来不只是简单地为拉比加求情,-他们说,-她怀了他的孩子。这个传言很快人尽皆知。对于一个还未出嫁的女孩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受辱呢?尽管这事发生的有某种理由,但是这流言纯粹是污蔑。我为自己感到委屈,更为拉比加感到痛苦。然而她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现,就像往常一样走路,还是个快乐无忧无虑的女孩子。有一天我小心地暗示她这些流言的事,她只是耸耸肩笑了:

-就让他们说去吧.......

真的,她年轻时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

***

阿米尔让再次陷入在对往昔的追忆中,突然不说话了。这时候人们早就各自去干活了。没有一个人在闲逛。从远处一会儿传来机器的轰鸣声,一会儿又是拖拉机的发动声。

-现在最精彩的也许就要开始了,-阿米尔让出乎意料地说道。

41 

我整个人都在专心致志地听他讲。人生是一则篇幅很长情节又复杂的故事。一两句话说不完。当你像阿米尔让一样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讲的时候尤其这样。我看着阿米尔让。他这个人蓬头垢面的,胡子没收拾过,厚嘴唇,鼻子长长的,鼻梁高高的,大眼睛有点发白。这些明显的面部轮廓能让人第一眼就记住他。只凭外表就能在千万人中认出阿米尔让。然而他不只是长相能引人注意:像他这样的人不少,可是只有他有这样的命运。所以就会坐下来听他这文采平平的故事,语言不够时他还会带上手势和表情来告诉你。

我们从那时候开始和乌杰巴依公开碰面。真的,之前很少说过话。但是在这次见面时,他表现很温和,完全像个善良的人,而我对他还是冷冰冰的,带着敌意。正好这时候听到传言说,偷马贼塔伊什卡拉被捕了。他是在这个村子里出生的。最近几年里他和帮会一起活动,这一片村子里的人们都活在对他们的恐惧里。人们知道塔伊什卡拉被捕后松了口气。然而所有人也明白另一回事-塔伊什卡拉是个真小偷,但是他身后还有更厉害的人-村子里的长老们。一半儿的好处都给他们了。紧接着,为了小偷不把他们肮脏的勾当抖出来,他们一定会把他救出来。人们仍然等着不只是是小偷,而是这一群人都得到该有的报应。乌杰巴依也是这群人中的一个。因各种理由,他最近几乎在村子里消失不见了。聚会和打牌之类的事儿他也忘却了。狐狸的尾巴露出来了。-村子里这么说。-看来,报应不远了。

有人来我这儿找阿帕拉伊,把他叫到一边。他看起来受了惊吓,显出一副抑郁的样子。甚至没像往常那样开玩笑。所以我很惊讶: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坐了一会儿,突然脱口而出:

42  

-你要被捕了!

-什么!为什么!-我害怕得惊呼。

他给我说了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的事。按长者们的吩咐,塔伊什卡拉被审讯时声称,我似乎是帮会的头头儿。按他们的话,我最后一年没有参加公民战争,而是在一个什么帮会里,甚至还是里面的老大。长者们已经给出书面确认,并且把材料递交给了法庭。

-现在只剩下逮捕你了。-阿帕拉伊叹了口气。

我不只一次碰到麻烦,但是这样的麻烦大概还没有过。可是这事还就这么发生了。最糟糕的是,我不知道我的战友现在都在哪儿。甚至达乌卡拉的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当天晚上民警就过来抓我,把我带到城里。我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在省城的监狱里。

......过了一段时间,我被领走见侦查员。我一看:桌边坐着个外表整洁,神态端正的哈萨克人,他穿着朴素,在翻一沓纸。我被安排坐在他对面。我的心情当然坏透了。思绪一片混乱。在侦查员温暖的房间里我渐渐觉得暖和些了,我特别累,对什么都变得无所谓了。我刚抬起头-就看到侦查员紧盯着我看。我马上移开视线,甚至低下了头。但是内心什么东西突然开始蠢蠢欲动,我看了看侦查员。老天爷!竟然有这样的事!

-阿米尔让!-侦查员喊道。

-麦卡帕尔!-我朝他跑过去。

他是我1919年当兵时的司令官。他把我送到医院后,我们再没见过面。

好吧,当然了,我很快就被从监狱里放了出来,乌杰巴依和他的同伙紧接着就被抓了进去。这是第一次对敌人的有力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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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像找到了自己一样,伸直了腰板。刚好达乌卡拉也回来了。战争时他成了党员。我和邻居塔申,伊兹巴萨尔,阿尔达纳尔等人跟着他入了党。这过后不久我和拉比加成了亲。

阿米尔让再次叹了口气,不出声了。我们坐得离食堂不远,看着人们进进出出,听着他们吵吵闹闹的声音。笑声,嘈杂声和欢呼声不时传来这边。在其他时间里,我的注意力会不自觉地被这些声音吸引,但是现在我完全沉浸在阿米尔让的故事里了-我对什么都不在乎,我只想知道所有事会怎样结束。我可是已经知道,拉比加毫无疑问是阿米尔让故事中的核心。到现在为止有关她的事还只是个引子。但是很快他就讲最重要的一部分,揭开自己人生的本质了。然而他再次沉默了,好像想使故事更耐人寻味。

我觉得现在他脑子里在想别的事儿。他在往另一个方向望。受人尊敬的科内斯巴依坐着,什么也不说,在想着事儿,嘴唇微微动着。其实他休息的时间比工作的长。他不时地看着我们,但是眼神只要和阿米尔让碰上-就立即扭开头,开始砍木头。人们会说,-他的脸上全是汗水,说明他在努力干活。拉比加着急地走了过来。她看起来很焦虑。她的事没朝好的方向发展,看来,她想要自己一个人负担起所有事。但是有时她变得完全心不在焉,看起来不知所措。她好像是在问自己:我这样做对吗?做完了所有事?”-在脑子里想自己的事儿,-还是不能得到一个确定的结论。作为旁观者,会很容易看出,拉比加完全是不久前开始做社会工作,她的经验还不够。

尊敬的科内斯巴依把斧头放到一边,从皮靴筒里拿出牛角鼻烟壶,在膝盖上磕了两下,

44 

从里面倒出烟草。他慢慢地做这一系列动作,看起来很认真,好像在执行什么重要任务似的。当然了,他看见了拉比加急着向他赶去,他摆出专心的样子和动作,似乎是给她说:等下,亲爱的,别着急。难道没看到我把烟卷放嘴里了吗?虽然很明显,他干起活来很懒惰,随随便便,只是喊着让别人干快点,然而他把自己刻画为谦逊的人,很好说话,最主要的是,他还热衷于做对集体有益的劳动。

-卡因纳加!-拉比加开始喊。

-说吧,姑娘,我听着呢。

阿米尔让本想继续讲自己的故事,但是听到了妻子的声音(尽管可能只是前妻?),对她翻了下白眼,低下了头,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拉比加自己和她的话都激怒了他。我记得很清楚,我对此相当惊讶。如果从一侧看拉比加,她看起来完全不像女人,她不怎么好看。外表和举止在村子里女人中都不突出。就像所有人一样。真的,她是个负责的工人,领导农庄重要的一个片区.....

和科内斯巴依聊完,拉比加朝我们走过来。现在她不像通常那样快步疾走了,而是慢慢地踱着步子,像是数着步子走着。她的脸变得悲伤,看起来若有所思。我又一次不时看看她,不时看看他,等着什么事会发生。阿米尔让的头埋得更低了,手指开始紧张地揪野草。焦虑,困惑,失望和愤怒 - 这几种情绪同时出现在阿米尔让的脸上。

拉比加走近了,出乎意料地微笑了:

-你们还要坐在这儿?

-是啊,还在聊天呢。

-走,去我们家吧,请您喝茶。

45    

-怎么样,阿米尔让?要不,就走吧?-我问他。

他脸色变得苍白,眉头紧锁,耸耸肩说:

-不了......你去吧,我.......我还有一个事儿要忙。

-啊,怎能呢?你还没讲完呢。

-下次在别处说吧。

拉比加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沮丧。她注视着阿米尔让,似乎是在说:你不该在外人面前说我们吵架的事儿。接着她忍着怒气干巴巴地说:

-你不用在我面前难为情。可以当着我面说。反正你不会撒谎。

感觉到拉比加的支持,我开始坚持说服阿米尔让。他继续板着脸,皱着眉头,但是总算站了起来,和我们一起走了,然而在另一边走,只是不想和拉比加挨着。出于不知所措或者沮丧,他不知道手该放哪儿:一会藏在背后,一会放在腰带上,一会又耷拉在身侧。拉比加默不作声地笑着。他对阿米尔让的这些习惯很熟悉。她应该甚至能猜出来阿米尔让心里在想什么。

一个皮肤白白的长脸女人羞涩地用头巾一角擦着眼睛,小声喊:

-拉比加,过来。

接着她把拉比加拉到一边,开始快速地小声说着什么,似乎怕来不及说完所有事儿。看起来,需要说好多事情。她一边说一边挥着手,不难猜到-她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她为此很困惑。

-唉,算了,咱走吧。-阿米尔让叹了口气说,接着给我解释:-这又是和丈夫处不好的女人。

站在离她们远远的地方,阿米尔让带着明显的敌意一会儿瞪着那个埋怨的女人,一会儿瞟瞟拉比加,然而可以看出来,他不敢张口说她们。

46  

-怎么会这样呢?难道现在这个时代,丈夫和妻子不能达到完全一致吗?

阿米尔让变得更忧伤了:

-谁知道,以前的事儿里到底是谁的错?

-什么知道不知道?应该好好坐下来谈谈,就会知道谁在哪儿错了。

-嗬,你说得倒容易!开始丈夫会犯倔:她耍什么威风?难道我不是她丈夫吗?她原可以让步的。谁不能退一步,谁不能犯错?他会这样,而她则会这样想:凭什么我比你差?我不会使自己屈尊!(我不会委屈了自己!都是平等的。看,事情会这样不计后果地发展。

阿米尔让又叹了口气。

他们住在一半在地下的简易房子里,屋子左边角落里摆放着木床。紧挨着两个箱子。屋子里一切都整洁又舒适。阿米尔让表现得不像主人,他没坐在床边,而是站在门槛边,然后又不好意思地蹲到墙角,他这样好像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别人家做客。

拉比加就如一个好客的主妇一样表现友好,让人感觉很轻松,她已经开始沏茶。阿米尔让郁闷地沉默着。安静让气氛趋于凝重。我尝试着挑起话题。

-不管怎么样,你们两个的事儿很有意思。

-您说什么呢?-拉比加转过身来。

-是所有关于你们,关于你和阿米尔让的人生的事儿。

-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嗯,他刚要开始说......

-哦,那就他全都说了吧,听听吧。然后我们就知道谁是罪魁祸首了。-拉比加带着一丝悲伤说道。

-你们有孩子吗?

-有一个捣蛋鬼。看来他像父亲。也是这么固执。

拉比加嘴角带着一丝讥笑,斜着眼看了看阿米尔让。

47   

不经意间,她已经让丈夫开始干活了:让他切饼,砍糖块。能感觉出来,她并不想惹怒他,或者刺激他,正相反,她想去除他的闷气。但是阿米尔让毫不领情。他比之前还要无精打采。那他们的麻烦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好吧,说吧。让人们听听。我也很感兴趣.......——拉比加说。

阿米尔汗眉头皱了下。似乎怎么做都不能让他开始说话。不过他自己突然开始讲起来。

-从22年起我开始有时候管理村委会,有时是贫民劳动组合。不能怪党。党帮助了我很多,教育了我,把我培养成人,我自己做错了事。我懒于学习。到现在还是不怎么识字。像这位同志,-他指了指妻子,-特别有文化。她能流畅地读书。可我只读一页就头痛了。

-该怪你自己。你可是比我先学会字母。——拉比加说。

——怎么了,我怪你了么!?-阿米尔让马上喊了声。

拉比加对此默不作声,只是脸色变得阴沉了。

看来他为丈夫发火感到难为情。不可置疑,她本可以打断他,甚至斥责他,但是能看得出来,局外人在场时她会避免争吵。她只是这样看着阿米尔让,我对她目光的理解就是:好好感谢客人吧,要是没客人——我现在就好好回答你!

她给我们斟满了茶水。

——我自己的性格妨碍了我。——阿米尔让继续说,露出了一丝悲伤。——我性子耐不住。总是爱生气。为各种小事发怒。但是我的底线从来没变过。这点我甚至可以夸夸自己,从来没人说我窝囊废或者说我在某件事上缩手缩脚在公事上,我不管是不是亲戚,认不认识。我这个人为人直爽。

48  

从不偏袒亲戚或者朋友。只关心一件事:做党忠实可靠的儿子。

老古董们都尽力离我远点。诡计多端的人们总是怕我。村子里爱说俏皮话的人们给我起外号:亡命之徒”“野孩子滚远点。我没有伤心,正相反,我暗自得意。如果阶级敌人夸奖我还尊敬我,那我还算什么新生活的斗士呢?27年分配土地时我才开始真正施展拳脚。穷人们,长工们,抬起头来,!-我喊道。——跟在我身后!阿帕拉伊那时候是党支部秘书。我和他一起肩并肩工作,鼓舞穷人,唤醒他们的热情,领导他们。28年下命令要没收剥夺地主的财产,我们热火朝天地投入了工作。第一个要被没收财产的就是巴依玛干别塔。这是真正的地主,有官衔。这个老爷有个小老婆生的儿子,名叫让尔博尔。他向委员会递了一封帖子。里面写道,我和我母亲活在巴依玛干别塔的压迫下,被他欺负,因此请求把我们从老爷的家庭里分出来。我果断反对。什么是老狼,什么是狼崽子-全都是狡猾的人,-我说,-不会饶恕你!不知道,人们可能会预想到将会发生不好的事,可是我只是认为,不能让让尔博尔留在组织里,因为他将来一定会做出无耻的勾当。

——你问问他自己,他做过什么无耻的事儿?-拉比加冷笑了一声,但是阿米尔让严厉地瞪了她一眼。

——我请求别打断我说话,同志!我不是给你讲的,是给这个人说的!

——我怎么了,我听就是犯罪了吗?

——我不确定,要知道你可是很久已经没听我说话了。

拉比加变得不好意思了,脸色变得苍白,窘得满脸通红,沉默着继续喝茶。

49 

——......关于让尔博尔,也就是说,我开始讲了吧......阿米尔让忧郁地转向妻子。——当时乡委会的秘书叫什么阿布兰·  瑟兹得克夫,是个荒谬之极的人,喜欢瞎扯。我忍不了他。他外表也很让人反胃:像蟾蜍一样长得歪瓜裂枣,眼睛斜着,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四溅。他有一个称呼-党员,可是在他的所作所为中我一点儿都没看到党员的一丝影子。他喜欢去别的村子里,并且常常在老爷家作客。一群滑头常常聚在他身边溜须拍马。他们对着他喝彩,喊道:对了,是啊,阿布兰!

这才是真正纯洁的心灵!他总是干涉我们没收财产,这让我很生气。一些渣滓和滑头帮他炮制虚假文件,为了尽一切力量袒护让尔博尔,把他和地主巴依玛干别塔区分对待,这些行为都惹怒了我。我那时候也很固执。阿布兰·  瑟兹得克夫常说我:大嗓门的家伙!我也对他说:你是地主的走狗!右倾分子!内里全是蛆!说实话,我就是这样说了-蛆!拉比加可在这儿坐着,她不会让我骗人的。我一点儿都不喜欢撒谎。我向你发誓,会诚实地讲自己的一生,说的就是发生过的事儿。是吗,拉比加?啊?”——他突然转向妻子。

-我说不是了吗?-拉比加嘀咕着,继续忙活着茶炊。

-没说就好!我的不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所以我才好好给你讲了这些。首先是阿布兰的事儿。在我们发生冲突后的第二天他匆匆离开了家。我明白,现在他要开始报复我了,但是怎么也想不到他能真的给我下那么大的绊儿。阿帕拉伊笑我:哦,你对瑟兹得克夫很生气吗!第二天乡公社的信使就跑来找我,他满身是汗,叫你赶紧过去呢。什么事?我就去了。哈森·巴依达乌列托夫在乡委员会那儿坐着。

50

这是个粗鲁的男人。很冷淡地接待了我。好,见鬼,——他说——这下你高兴了吧,啊?你为什么殴打贫农?我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巴依达乌列托夫同志,——我说,——我打哪些贫农了?”——“你看。“”信不信由你们,他递过来的就是指向我的申诉书——一大叠纸。一张纸上的字迹我似曾相识。想起来了!这就是乌杰巴伊故意的!他的笔划很细,页面整洁,像老鼠爪印似的一个字母紧紧挨着另一个。

我知道他,在五年时间里他要不在监狱,要不在流放,在不久前才回到村子里。在邻村的村委会干活。就是说,所有的滑头沆瀣一气,联合起来这次要和我算账。他们怎么编造我毒打长工的罪名的?事情是这样的。有个叫库米斯巴依的人,是我见过最坏的人,他把巴依玛干别特的什么宝物藏了起来。可是他对此予以否认。我把他叫我那儿面对面问他,恳求他说出真相,然后才开始威胁他。慢慢地这个混蛋就招了巴依玛干别特之后问他:你怎么能出卖我呢?好吧,混蛋库米斯巴依给他说:他威胁要杀死我,我吓坏了才说。这才出来流言,说我好像毒打长工了。我对哈森·巴依达乌列托夫说了发生过的事儿,可是他不信。他对我说:但是你下手太重了,应该轻点的。别碰让尔博尔。他会对我们做出什么?就这样吧,以后就知道会怎么样。就是这样,让尔博尔就这样避免了财产被没收。13年我才把他抓到监狱里。他正好那时候结婚了。他的新娘子就一个人留在了村子里,自己啊......

阿米尔让出乎意料地沉默了。拉比加倒着茶,还在紧盯着他看,我读懂了她的眼神:好吧,你咬自己舌头干嘛?说说这事!阿米尔让很明显在躲避她的眼神。看得出来,他对此很怀疑。他想说的说出来都像日常对妻子埋怨一样,

51

想了一会儿,阿米尔让说道:

 ——不是,我才不会隐瞒什么事!不会藏着不说。所以,往下听巴依玛干别特村子里有个叫麦杰什的人。是个中农(普通人)。我在没收财产时认识了他。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爱说俏皮话,是个机灵人。总之,是个合群的男人。

无论交给他什么事,他都能圆满地完成。所有事对他来说都轻而易举,这是令人啧啧称奇的。同时我们认为他是我们最好的活动家之一。我每一次去巴依玛干别特的村子里都要去他那儿待一会儿。有时候正好他空闲,麦杰什就讲故事或者别的好玩的逗我乐。好吧,有什么可说的,有伏特加的地方就有灾难。就因为伏特加,该死的,我变得迷迷糊糊的。那些年里,醉酒成了严重的灾难。在任何一家里,可谓无酒不成席。起初我还固执地抗拒伏特加,有时候侥幸躲了过去。可说难道能避免吗?所有人都不停地劝你喝酒。每一次和麦杰什见面都要喝酒。开始时是两个人一起喝。接着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那只是认识的人们一块儿喝,但是只要在一个酒桌旁喝过酒,之后就一块儿去别人家做客。去朋友的家里,他那儿,当然了,是他自己圈子里的人。好吧,就是这样。越往后圈子越多。很快我就意识到,老爷村子里的人差不多都是我的酒友。喝酒之后总要干点什么。总之,女人出现了。无论去哪儿,身边都围着两三个年轻女孩。我最初想的就是:聚在一块儿玩玩,唱唱歌,谈谈冬不拉。可是事实上,不是的——他们是玩别的游戏。

拉比加整个人突然变得紧张,脸色苍白,眼睛直盯着阿米尔让。而阿米尔让低下头,赶快把已经变凉的茶水端了起来。

——嗯,那里好像就是整个故事的源头....-拉比加小声说。

52 不是,不对!——阿米尔让赶忙惊呼。——只是你别急。你先听我说完...你记得不,有人给党支部写了封信,说我参加了这些腐败活动。当然了,我的错误就在于我对党隐瞒了这些事。不知道,当时可能是胆怯,要不就是觉得羞愧,但是把情况弄得很糟,欺骗了通知,也违背了自己的良心。他们问麦杰什有关问题,但是麦杰什怎么会说实话呢?当然了,他果断地予以否定。所有事就这样结束了。正好拉比加这时候想入党。我没给任何人说过这件事,但是现在她在场,我说下这事。有一天睡前,她突然对我宣布:要是我入党的话怎么样?

我回答说:那一定对了。只是我觉得,开始要会认字。党内工作可不容易。拉比加,你承认不,我那时候是这样说的吧?我对自己的话记得很清楚。难道我不想让她做党员吗?但是我想让她自己写申请。可能是我错了,我也许不应该这样说,但是我那时正是这样想的,也就那样回答了。大概两天后局里开会。拉比加也来开会了。我甚至没注意过这件事。突然阿帕拉伊开始读她的申请书。我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心一下就凉了。这是什么意思?——充满敌意地想。——为什么她对我隐瞒这些事?难道我会反对她吗?我只会给她建议。如果她坚持的话,我会很乐意替她写申请,给她登记。为什么她要在我背后偷偷做些事呢?我当时很困惑。我们是相爱才结婚,共同经历过不少困难和艰辛,我们之间从没有过任何不解或争吵。我可是爱着她的。然后突然发生了这种事!我们之间出现了不信任感,而这个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坏。我那次真的很生气,因此提交有关她申请的投票时,我没忍住。

53 

——难道共产党员能这样表现吗?——拉比加突然打断他。

——我没为自己说情。但是你先让我说完。我那时候突然一下子豁然开朗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我找到了自己怀疑和坏运气的原因。我断定,拉比加很久以前已经开始冷淡我,离我越来越远,我们当时甚至都不说话了。如果我对着她笑,她也会对着我笑。——如果我伤心,她可不会伤心。外地来的老师办什么音乐会。拉比加参与了这个音乐会。我那时候日日夜夜地在村子里闲逛,常常冻坏了,走得很累。那是个热血时代:我们这些积极分子连日来都不睡觉。我对其他的事儿都筋疲力尽,提不起兴致。寒冷太可怕了。毛皮大衣也是个冰壳。我每次回家,走到炉子边,对拉比加说:给我把衣服脱下。我只是想她注意我,从她那儿得到点儿温存。但是她只是喃喃道:自己脱!又不是小孩子!甚至会鄙夷地转过去头。

——那时候你就开始报复我吗?那可太好了!——拉比加冷笑了声。

——我从来没报复过你。不会的。我只是讲下发生过的事。是,我这次也没说什么。自己脱下外套,坐得离炉子近些。她在做什么——我不知道,她都没朝我走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事都变得越来越不好,我想。——以前我回家的时候,她总是围着我讨好我,脸上总有笑容,很开心。而现在呢?然而我还是什么都没说,我会让自己变得更强。接着阿帕拉伊的妻子进来了。她开始习惯性地和我开玩笑。啊,你来了?健健康康的活人?恐怕所有年轻姑娘你都在惦记吧?想让所有人都相信你吗?好吧,我也开玩笑似的回答。我们已经习惯这样说话了。我坐着等着。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没有茶喝,之后还是没有。老天,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她不给我沏茶呢?我等着,看向门边。拉比加离开了,后来她还是没回来。夜晚就这样来临了。该睡了。拉比加这时候突然出现了。

54

我当时神经紧绷,整个人爆发了。你从哪儿回来的?”——“这关你什么事?她就这样态度很不好,可以说是生气地回答了我。好吧,你试试再这样一次看看!我很愤怒,想把她好好骂一顿,甚至想毒打她。但最后什么都没做,我忍住了,说不出话来,愣在原地。只是把嘴唇都咬出了血。

过了一会儿,拉比加还是给我沏了茶。我的怒气就如山洪一样一下子爆发了。我扯掉桌布,上面摆着的菜也跟着洒在了地上。所有东西都掉到地板上。当然了,她可以保持沉默-要知道这样的情况我们第一次遇到。但是她也气急败坏了。啊,——她喊着——醉鬼!你吃饱喝足了!从那时开始我们之间的关系出现了转折。我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这么说,以后的事也是我的错吗?!——盛怒的拉比加甚至把碗都放到了地上。

——老天!那就在这儿说吧!——阿米尔让很生气,眉头紧皱。——我想面对面和你说这些,但是没说...

他气冲冲地放开餐布,移到墙边,靠着墙坐着,他看着很委屈。

他的人生故事又一次中断了。夜幕降临,长长的影子映在地面上,凉气从下面的栅栏里钻进来。几头母牛在蒙古包之间慢慢溜达。女人们吵吵着提醒那些没时间祷告的人们要进行晚祷了。土炉子上面浓烟滚滚,像一缕一缕的骆驼毛。妇女刮着大锅做饭。村子里热闹起来了。所有人都下班了,人们走着,相互推着挤着,到处都是笑声,玩笑声,大人和孩子,男人和女人的声音。听着听着就不自觉地陷入沉思。旧日村子里的景象就这样一瞬间出现在脑海里。奇怪的想法突然开始让我感到恐慌。怎么会这样?我这是在哪儿?可是这时候有个人在我身边说话,刹那间把我拉回到了现实中。

55   

——“哎,库米斯!你去会计那儿了吗?你干了多少天?

——200多天了!

——噢,那可以把最好的男人搞到手了!

这是一个年轻阿姨和快结婚的女孩在开玩笑。

我偷偷看了看拉比加,她也在笑。

虽然往日还在不依不饶地纠缠着,可是新生活就这么急切地涌了过来,未来的胜利可是不容置疑的。

——那您工作了多少天呢?——我问。

拉比家瞟了瞟阿米尔让:

——两百五十天!

这眼神,这微笑,就像针一样刺痛了阿米尔让。

他低下了头,冷冷地默不作声。然后像突然清醒了似的,转向拉比加,紧盯着她。挑衅地说:

——我?我没有一天!

——怎么会没有呢?

阿米尔让不说话,他似乎都没听我说话,只是偶尔斜眼看看拉比加。这一眼停留的时间虽然短暂,意味却非比寻常。现在农庄里一切都运作正常。像拉比加这样的人都能拿到稳定的工资。这对夫妇闹别扭后已经过去了七个月,这段时间内拉比加从没向谁抱怨过,甚至没说过丈夫的一句坏话。她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没有赚钱养家的丈夫。正相反,她一天天地觉得自己更加自信和独立。阿米尔让还幻想她可能偶尔会回想起自己有丈夫。当然了,他对这个特别介意。一个塌鼻子黑头发的胖小孩跑进了蒙古包,很惊讶地在门口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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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啊,我的小太阳!快坐下来,喝点茶!——拉比加叫他。

但是小胖子似乎并没听到母亲温存的话语。他难以置信般睁大眼睛看着阿米尔让。阿米尔让砸指叫他,小孩斜眼瞟了母亲两次,然后快步走向父亲。拉比加突然焕发了光彩,脸上洋溢着微笑。而阿米尔让把小男孩拉到自己身边,也很高兴,瞬间忘记了委屈和愤怒,重新坐回餐桌:

——给别尔让倒点茶。

拉比加准备好似的端来了小茶碗。

——现在给我们放点糖。

黑头发的小男孩似乎在一瞬间使两夫妇和好如初,他好像在提醒他们,这两个人是他的父母,是丈夫和妻子的关系。

——怎么称呼儿子?别尔让?

——平时叫维尔让。取自弗拉基米尔·叶利钦·列宁 的姓名和父称的头一个字母。按哈萨克语来说,就是别尔让。我们想让他坚定地跟着伟大领袖走下去。

阿米尔让有些骄傲地昂起了头,满意地笑了。

——你故意使坏,碰都没碰茶一下,——拉比加笑着说,——要给你倒吗?

——哎呀,来,倒吧!——阿米尔让把盒子砰地一声扔在地上,果断地坐到了餐桌旁....

喝完浓茶,阿米尔让精神很好。现在他自己把话题回到没说完的故事上:

——大概我要把女人们的八卦事放一边,把自己的告解讲完。就让她,——他头向拉比加那边点了点,——放心。趁她在我就和盘托出。我可是第一次讲这些。嗯...我和拉比加吵完架后,很长时间状态都不好。走着路也没精神。既恨全世界,也恨自己。那时候正好来了一个全权委托的人,正是那个令人痛恨的瑟兹德科夫。我恨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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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立即知道了我的处境,把我派到了巴依玛干别特的村子里。那里工作陷入僵局,计划完成不了。所有被派去的人都被遣回家。瑟兹德科夫把我派到那儿,很明显是恶意地。然而我没反对他。我去了。是在寒气逼人的车上站到那儿的。到那儿时快被冻僵了。要不去暖和暖和?”——卖金什问我。去吧!我们就喝了点酒,然后又喝了些。好吧,都喝醉了。看见,有几个女孩子在绕着我们转。他们中的一个神采奕奕,化过妆,一直在看着我,还嘿嘿笑着。不是给她过烟,就是给她点过火。有点儿脸熟。我使劲想:我在哪儿见过她呢?那时候我的视线里世界都在漂浮着了。年轻姑娘们还在对我放电,挑逗,诱惑着我,开着玩笑。我在这方面完全不擅长。我开始夸夸其谈。唉,有什么可说的呢。然后,清醒时候才发现:那原来是让尔博尔的年轻老婆。呸,婊...婊子!

——...总算承认了啊?——拉比加做了个鬼脸。

——不,别这样想。就算别的你不信,这个一定要信。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真的!但是还是有点什么,没有没有。都差不多。我很快明白:厄运临头了。第二天一个叫阿嘎巴斯的人来到了农庄,拿着上面的任务书。我一看——跟什么计划都没关系,没什么话可说。农庄里管事的都是滑头。每走一步,都有人说闲话。我很了解村子里的生活。人们都该经常被教育,被引导,学习点什么。否则没一件事能办成。可是我们没这样做,我们按区域工作者的命令每天努力完成任务。区域给的计划,比如说是一千公担,那我们的目标就是两千公担。然后到处吹嘘我们挨过饿。为什么定这么大的目标呢?真的,我自己在这事上没错。贫下中农不用被迫征税。但是这没让我轻松一点儿。如果要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那首先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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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到晚都在开会,喉咙喊到嘶哑,累得筋疲力竭。就是这样,我成了众所周知的激进分子。我来之前,这个村子里的人们没什么事要做。你不会给每个人解释,这个地方有这样一个破坏分子,像瑟兹科夫一样的人!我有一次听到了一些传言,心一下就凉了。天啊,村子里什么不说啊!好像是在别列克农庄里一个专员把村民赶到了一个寒冷的棚子里,锁了起来,又似乎把一个可怜的人打了个半死。这个农庄正是在巴依玛干别特的村子里。这个专员是村子里的老师:红鼻子,平嘴唇,声音尖锐,他一旦生气,就变成了一个房子。兔崽子!把一切都毁了!”——我一想到这些就飞奔到哪里,结果老师已经不在了,瑟兹科夫在管理。我很快嗅出了不详的气味。好吧——我暗自想,——你可算来了,乌杰巴依的儿子。事儿就是这样出的。

瑟兹科夫得到的消息说,我把贫下中农赶到棚子里,欺负年轻的女孩子们。把我说得这么坏!党支部委员会对我的问题进行审议。一些人建议对我严重警告,而其他人坚持把我从党中除名。当然了,瑟兹德科夫尤其支持对我除名。在这些支持的人中也有拉比加。我什么都没对她说,但是就好像看到了,她举起了手,我的心好像被冰冻着了。好吧,不管别人怎么样,但是她,我的妻子,难道她不知道我吗?好吧,我迷迷糊糊地犯了错,我错了……但是难道妻子不该是最忠实的朋友吗?不像这样要把我惹怒,她可以给予我支持,哪怕给我些建议,为什么在恶毒的诽谤面前,她不保护我呢?”——我这样想着,这个亲爱的人儿也不再可爱了。后来我们不再和对方说话了。就是这样生活到了现在。但是还是在一起,没有分开,不是陌生人,也不是熟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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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我的一辈子。——阿米尔让沉默了许久,深吸了一口气说。

——不久前我去了区域委员会,提交了申请。达乌卡拉也是不久前来到了这个农场。我,当然了,很开心。他的到来给我带来了希望。他可是我童年的朋友。他也问到过我,一直在支持我。我哪儿不对了,他会当面给我说。就这样了,他给了我一匹马,让我去解决自己的事。但是只要麻烦事碰上你一次,它就没有那么简单就把你抛弃。在城里,有个人直接把我的马从马厩旁牵走,我不得不走回家。最丢人的是,没人会相信我的马被偷走了这件事。喝酒花光了!“——大家都这样说。拉比加这次又没有替我说情。她知道,别人说的都是谎话,可她一句话都没说。还有管理委员会的成员们!

——那我凭什么要给你说情?——拉比加弱弱地反对说。

——什么,现在你还这么认定?他们可是找到了小偷!

拉比加不做声了。小别尔让,看出父亲心情失落,开始亲近父亲,轻抚他的项背,轻扯他的胡子。阿米尔让什么都不说。夜色渐浓。小屋子里也变得越来越昏暗了。已经不能看清人脸了。然而不难猜出,每一个人脸上是什么样 的表情。

有一个人有力地迈着大步向屋子走过来,在敞开着的门那里停了下来。                                                              

——唉,拉比加!干嘛在一抹黑里坐着?把灯点上吧!

达乌卡拉走了进来,坐在女主人身边,斜眼瞟了一眼阿米尔让。能感觉到,他很兴奋,他有什么难掩的开心事。
——
别尔让,别尔让!你怎么不骂父亲呢?应该教教你父亲。应该教育教育他。要不他就不听话了。——他这么说。

——对啊,也只有别尔让没骂过我了,——阿米尔让牵强地笑了下。

60.

阿米尔让的告解到这里就结束了。似乎已经没有别的话要说了。但是达乌卡拉突然开始说话。他转向拉比加,说道:

——第三生产队的工作都安置好了。需要换生产队长了。

——你想让谁做生产队长?

达乌卡拉想了一会儿:

——阿米尔让!

接着是一片寂静。阿米尔让似乎惊呆了。他觉得不可置信,看着达乌卡拉。

——谁说我可以做生产队长?——他问。

——嗯,谁说的.....我说了,拉比加也说了。别忘了,老兄,你可是党员!快去区里拿自己的证。

阿米尔让被这突然来临的事情惊得不知所措,深深地低下了头,肩膀也耷拉下去。拉比加一会儿看看丈夫,一会儿看看达乌卡拉。最后她小声问:

——也就是说上面看过他的申请了?

——是啊。看过了,决定恢复他的党员资格。

小男孩有点儿惊慌,瞟了下父亲,然后看看母亲。他突然被吓着了:父亲的脸上流淌着眼泪。

——呐,小别尔让,给父亲递下毛巾。——拉比加说。

我明白了——这一刻对阿米尔让来说可能是人生中最大的转折点。他知道,一切不幸和疑虑都消失无踪,他重新获得了生活中神圣的东西——党员的荣耀,现在他又可以喝醉忠诚和亲近的朋友们同甘共苦了。

——好吧,所以,阿米尔让,你要当生产队长吗?——达乌卡拉问。

——再说吧!

拉比加的脸上再次出现了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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