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夜的奇迹
毛拉巴依堪的最近这两三年的生活，按照他的话说，猪狗不如。
牲畜越来越少，收入越来越少，村里的人不再尊重他了。甚至虔诚的农妇，原来尊称他为先知，每当对伊斯兰教法典里的智慧感兴趣时都会巴结奉承地向他招手，现在也都把先知的教诲都抛到脑后，就想着吃。伊巴拉伊前不久成天到晚攒着从依鄯（伊斯兰教教长）那儿得到的一尺长的念珠，现在把头巾布剪成衬衫，像个老爷们一样围着木犁转。
“唉，老天啊，大家都怎么了？！世界末日真的来了……”毛拉巴依堪苦恼地叹气道。
“还有一个伤脑筋的事儿——共青团。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来就是我们村的扯淡鬼！……这其中有些人六年前我还教过。天啊！我的经书教义对他们没一点好处吗？难道我没在他们的灵魂深处埋下虔诚的种子吗？现在他们成天做白日梦，跟撒旦狂欢！”
无神论的共青团员仍旧在毛拉巴依堪的脑中挥之不去。他们以老师为首，极力反对宗教。他们读一些卑鄙恶劣的诗，排亵渎神灵的剧目，嘲笑村里的毛拉巴依堪，当然，巴依堪从不去跟他们聚堆儿，但他比谁都清楚。
发生的这一切在他看来都是邪恶在作祟。赤脚的孩子学会了共青团歌谣，关于他是这样唱的：
“……像猪一样就会吃，不劳动，别玩弄吸血的虱子，把它交给可怜的毛拉！……”
“唉，万能的造物主啊！”毛拉巴依堪有时绝望地想，“与其这么活着，让我死了算了。”
不久前在伊德里斯家开了个会，当然，去的都是共青团员。其中有村里的老师和村委会书记卡里姆。这两个人中毛拉巴依堪最恨卡里姆。从他那儿一个人都拉不回来。他们俩结过这样的梁子。毛拉安葬了提尼姆巴依，没让村委会知道，“你没有我们的允许竟敢私自念悼词！”卡里姆对他大叫道，两手掐腰，指示两个手下把他送上法庭，而老师什么都没说。自打那时起毛拉就坚信自己是个不错的骑手。因为他从半路骑马溜走了，但他的父母就得吃锅烙了。每次见面时老师都一成不变地板起脸，开始严肃的对话。
“要劳动，才会被尊重。干点有用的事吧”他说。
谁能说说，这都是什么世道啊？！
就这样，在伊德里斯家开会时毛拉偷偷溜了进去。当时老师正在发言。毛拉死死盯着卡里姆。卡里姆从不忘附和老师的每句话，点点头，突然站起来，又边高喊“对，对，太对了！没错！就是这样！完全正确！”边坐下。巴依堪鄙视地观察着这一切。
“什么东西！”他骂道。“显然就是溜须拍马，真是个走狗。永远都是个哈巴狗！”
毛拉没呆到会结束。可别让这些混蛋撞见他。要不就会有人说：“我们的毛拉成天在别人的会上瞎溜达！”他愤愤不平的回家了，妻子像发疯的母骆驼一样扑向了他。在屋子里大喊大叫，两个小埋汰孩儿趴在墙角看他们来回追逐扑打。
“一大早就绷着脑袋，也不知道想些啥，在院子里来回走”，她叫道，“家里啥吃的都没有了，这你倒不想想。”
“阿贝尔马伊，你以为我就不想找个差事做？”毛拉解释道。“但没人愿施这个善。什么贡品都没有。要是有人死了，村民括杰巴依一下就都划拉走了。这个饿死鬼，也真可怜。既然从酬客宴（葬礼后为追悼亡者而设的）上捞不到油水，那我从哪弄钱？！你好好想想！”
“那些恶棍都把神给忘了。世界末日就要来了”，毛拉思索着。他仿佛看到世界上一个伊斯兰教徒都不剩了，大家都变成了无神论者，只听信那些没有信仰的人的话。但无论毛拉多生气，他已无力抵抗生活的大方向，无力改变新思维和新的生活方式。
最近毛拉巴依堪一直纠结于一个想法——做一个创造奇迹的人。“如果我创造了什么奇迹”，他想，“大家就会都围到我这儿，吃惊万分。连卡里姆都会放弃自己的共青团，成为我忠诚的仆人。他会附和我的每句话：‘对，对，太对了！没错！就是这样！完全正确！’可能只有老师不容易征服。这个老顽固有自己的信念。”
这个想法让毛拉久久不能平静。如果他能创造奇迹的话，那原来妨碍他做追悼的卡里姆就会变成虔诚的穆斯林信徒。当然这些对创造奇迹的人都是小菜一碟。需要的只是保守这个神圣不可侵犯的秘密。期待着奇迹，期待着神的恩赐，毛拉通宵读完由于时间太久都已破烂不堪的发黑的经书，不停的祈祷直到头昏脑涨。
神恩之夜来临了。毛拉巴依堪对此做了精心的准备。不断地嘟囔着经文，他穿上五光十色的法衣——这种法衣通常在追悼时才穿，头上裹着新头巾，摊开祷告用的毡毯，跪在上面。手里拨弄着细长的从依鄯那儿得到的黑色念珠，带着鼻音唱着《阿拉苏倍汗》。这个梦想在他的脑中一飞冲天，他回忆起古时创造奇迹的人不同寻常的事业。他的心仿佛已预感到神的旨意。天使好像在他头顶挥动着翅膀并低声诉说着什么！“今天，今天愿望就会实现”。
仿佛在梦里，又仿佛是现实，突然他看见自己在站在高耸入天的用圣文装饰的清真寺圆顶上。他似乎是在极高的寺顶上传教，捻念珠。而他手中的念珠也不是原来的念珠了，而是用宝石攒成的新念珠。他身旁坐着的都是带着雪白头巾的天上众神，跟着他念祷文。“咿呀。阿——拉——拉”——这响声久久回荡在清真寺上空。
毛拉巴依堪抬起头，还是搞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这时远处传来温柔的神旨声。
“在这个放荡的世间，你，我的奴隶，忍受着不少的痛苦”，阿拉说。“若不是你，我将狠狠地惩罚这个世界。正是为了你我才放下怒火。我认命你为我的先知。你应指引所有不虔诚的和迷失的人走上正轨。去让人们投向穆斯林的怀抱吧！……”
听完了至高无上的阿拉的教诲，毛拉突然想起了那些共青团员，耳边响起了他们亵渎神灵的话：“宗教——民族的鸦片。”
“神是万能的，您会恩赐所有人！”毛拉又祷告的起来。
“我会谨遵您的教诲，只是请您把三个共青团员从我身边带走。他们侮辱信仰，嘲笑我，边可恶的歌。”
“我会驯服他们的”，有声音回应道。
“卡里姆呢？”
“我会把卡里姆交到你手上。”
“老师呢？”
那个声音久久没有回答，然后含含糊糊地说：
“我的权力还不能触及到他。他不归我管。老师有另外一个神……”
毛拉那颗欣喜若狂的心听到这些话时有点忧郁。“怎么会这样呢？”，他很是不解。“世人皆知阿拉是全宇宙的主宰者。难道他不是万能的？唉，算了吧……反正布尔什维克他能管就行。可能他老了。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掌管世界了。共青团员不久前还趾高气扬。可能管他们的神像他们一样年轻。年轻，也就是没有经验，权力小……”毛拉这样安慰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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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上的圆顶突然大肆敞开了，耀眼的光芒喷薄而出，照亮了周围的一切。他还没来得及对这一景象感到惊讶，就有一只手把他拎上了俊美的马上。这马比普通马略小，但却极为高大，比驴英俊多了，当然一点也不傻里傻气。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的奴隶！我派给你一匹飞马。骑上它可以上天入地。祝你马到成功！”
毛拉巴依堪既然已经成了先知，对这样的赏赐自然不足为奇。况且他早就感受到了同至高无上的主面对面交流的过程。现在让他十分担心的是：如果共青团员看他收入暴增多向他征税怎么办？……
他刚踩上马镫，一只柔软的手就在腋下扶他上马。他环顾四周。处女座的星星正对他微笑。
“我，”处女星说，“是被派来帮助您的”。
她拉过缰绳，挥动着翅膀飞了起来。马儿也挥动着翅膀飞了起来。它飞快地上天入地，在天堂中穿梭。
“这就是爱德姆。像您这样尊贵的客人才能在这里居住并享受着，”处女星对毛拉说。
天堂里的树高大密实。枝头缀着沉甸甸的果实。
百鸟齐鸣，在园中呼朋引伴。处女星从树后迎面飞来，闪闪发光。它们银铃般的笑声荡漾在毛拉的心中。
“这些都是天星……”处女星说道。
它们在毛拉面前排好队，恭敬地鞠躬，投去无辜的目光。这时突然听到主的声音。
“我的奴！你的心为什么忧伤？”
毛拉不知怎地看着处女星，消磨已久的心竟开始有些伤感：
“柯泰巴依训斥我，不让我做追悼，不领证就结婚。
多巴卡贝尔冲我大吼大叫。他说：我是村委会的，把马车交出来！
共青团员愚弄村民。他们说：毛拉是混蛋，骗子。别听他的。别让他做祭祀。
我的牲口越来越少，没有收入……”
“我没时间听你的长篇大论！说重点！”至高无上的主对毛拉吼道。
这次造物主的吼声像极了办事处的办事员：“有故事回家说去。我可没时间。长话短说！……”
毛拉伏在飞马上啜泣了起来：
“我只有一个愿望。”
“说！我满足你。”
“让我成为可以创造奇迹的人！……”
天空顿时雷声滚滚，万物都受了惊吓，摇摆起来。毛拉并没在开玩笑。处女星笑了：
“天使长都聚集在一起，准备干大事。
天使长们成群结队地吹着口哨飞来了。
您还要求什么？您已经是大地的主宰者了！”他们齐声说。
毛拉欢腾了起来。他看着处女星，这个骗子开始挤眉弄眼，弄出各种奇光异彩吸引毛拉。毛拉冲动地奔向她，但飞马却转向了另一边，可怜的巴依堪哪里赶得上呢！还没来的及喊，她就飞向了明亮跳跃的火苗了……
“啊，太不幸了，完蛋了，烧死了！”有人推推他，喊道。
毛拉睁开眼，但眼前并不是抓住飞马缰绳的处女星，床头站着妻子阿依让。这声音不仅像万鸟齐哀，简直就是嚎啕大哭。屋里弥漫着刺鼻的烟。火苗不时发出噼啪的响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毛拉不安起来。
“太惨了！”阿依让扯下他的头巾。“你在被窝里睡不着觉，是不是？去你的念珠吧！你真是疯了！你自己看看：你把灯弄倒了，煤油全洒出来了，头巾着了……啊！……”
毛拉幡然醒悟。他最宝贝的头巾，他把它看的比父亲的声誉和念想还重，烧的什么都不剩了。地板都散发着难闻的煤油味。
“我刚才看见奇迹了！奇迹！……唉，一切都落空了！我想睡觉，老婆。睡觉！”
毛拉在内心深处早已把黑色的念珠摔向门外……
1925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