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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西普别克艾玛维托夫 - "卡尔特科扎" 

04.12.2013 2171

茹西普别克艾玛维托夫 - "卡尔特科扎" 

Негізгі тіл: "Карткожа"

Бастапқы авторы: Аймауытов Ж.

Аударма авторы: not specified

Дата: 04.12.2013

茹西别克·艾玛维托夫

卡尔特科扎

长篇小说

第一章

学习

如果没记错的话,十四五年前在卡尔扎斯巴依(译者注:十月革命前中亚西亚一带的大财主、大地主)的招待所里,闲不住的霍加译者注:伊斯兰教徒的尊称)马日特教孩子们识字,他们中有几个十二岁的笨家伙。

尼古拉二世时期那些激情燃烧的悲惨岁月仿佛成为了永远……

那些年代炽热的感情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些年还有……尼古拉沙皇的坟墓现在还未找到。

就连马日特这个霍加,有时也会如冻僵的骆驼一般在学生的头顶上大声咆哮。现在马日特患着热病,告别了明亮的生活环境。啪--啪!哎呀,霍加雷神(译者注:古希腊、罗马神话中对宙斯或丘比特的称呼)!尊敬的霍加,承认吧,常常发火不对啊!当然,有许多事情都会扰乱一个虔诚的人,甚至是他的祷告:马日特并未像期待的那样,内心平静地做事,圣法基玛的责备使得他良心不安。唉!干嘛把这些发泄到学生身上呢?

照这个理由简单地说:在教育领域,我们的霍加是不能发狂的。就让他……我们要讲的并不是他的故事,这……只是想起了,那个年代有好多那样的霍加老师。

在靠近门槛的孩子们中间,有个十一二岁抽搭鼻子的男孩,猫着腰坐在一块碎马皮上;他看了一眼霍加手里拿着的刨过的教鞭,又埋头于眼前薄薄的一沓纸中。他的衣服袖子又脏又破、半边脸脏兮兮的,坐在那揉了揉眼睛、睁大眼睛看着霍加,嘟起小嘴卖呆儿,他是个胆小的老实人。在他那个年龄段的孩子中,他被照顾得胖乎乎的、很招人喜欢。那个孩子,就连他的名字都叫着不太顺口:卡尔特科扎……别人给他起了个并不适合这个年轻人、只有老年人才用的外号,这个外号丝毫不掩饰它的神圣性,难道上帝就是这么称呼可爱的孩子的么?

孩子们很快就知道了卡尔特科扎非常顺从,就直接朝他脸上扔纸团,要么就把他的大衣抛上天,说:“快看哪!”或者刮一下他的鼻子、弹一下后脑勺,戏弄一下!卡尔特科扎则像只被剪毛的绵羊一样温顺,尽量避开他们。要是有谁缠着他,他就会说:“别弄了,你是不是有病啊?”然后又盯着自己的练习本继续看。其他的孩子倍受学习折磨,赶紧草草写完那些字母,开始转过头假装叫苦;他们说太累了,然后就侃大山、闹着玩。卡尔特科扎丝毫不理会那些嘈杂声和胡闹的行为,而是自顾自地埋头开始写“Кул агузу(译者注:哈萨克语)”,接着又写苏拉(译者注:古兰经中的章)“Альаараф(译者注:哈萨克语),然后他两三天就背熟了Уасуас ал ханас(译者注:哈萨克语)”。放学后卡尔特科扎去了叔叔家,喝了一碗汤,中午的时候又回去学习。傍晚时分,怀里揣满了识字课本,迈着大步走上半俄里,回到阿乌尔(译者注:高加索、中亚等地的山村)。这样过了几年,卡尔特科扎甚至学会了读哈萨克语书本了。他自己都未发觉,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家里

家族人不多,都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是谁。为什么说到茹曼呢?因为他就是卡尔特科扎的父亲。他是个寡言而温顺的人,既不躲着人,也不巴结人,每天礼拜(译者注:伊斯兰教做的“五功”之一)五次,每次祷告完都会默念:“感谢至高无上的主赐予我们一切”。他忍受住自身的窘迫,满足于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他,这个牧羊人,在冬天和夏天放牧””赶着几只小牛、小马,自己修补破烂的栅栏。当世界分为完全对立的两个政党时,吉霍尼亚从不眼红其他人,巴依党人无论是用戈比,还是用小牲口来拉拢他,他都不接受这些白给的东西。阿乌尔人走到哪都犹豫不决。想象力无需有很多知识,但也不能没有知识:哈萨克人就是哈萨克人””不会变聪明,但也不是一塌糊涂的邻居,做事不忙乱,也不胡闹。人们愚弄他,不让他工作,也有人偷他的东西,骗他的钱,他就安慰自己道:“上帝赐予的,我们就接受吧”。这个小人物心里并不难受,时刻祈祷上帝与我们同在,尤其是在开始工作或遇到琐事时,总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四个孩子(三个男孩和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女孩)给他平静的内心增加了莫大的快乐。女儿嫁到了一个好人家。他提前考虑了第二个孩子的未来,每年卖掉一头小牲畜为他攒学费。你看,于是卡尔特科扎去学习了!至于那个最小的孩子,现在还在摇篮里呢!

卡尔特科扎的母亲做事不利索,是个普通的、傻乎乎的女人。整天都忙于家务,洗洗补补。不管是大孩子,还是小孩子,她一律都叫“亲爱的小宝贝!”,这就是她;是啊,她愿意请看得起他们的人吃饭,关于她也没什么可说的。大概,她身上也带有某些阿乌尔婆娘的恶习,有时喜欢搬弄是非,或者咒骂一下自己的命运。还是别提这些了!她像滑头一样胡乱猜测自己的丈夫,刚转身就会听到有人吃惊地说;“唉,这个小贫妇的舌头可是够恶毒的!”

在阿乌尔村庄的每家每户、每个屋檐下,到处都有人因为继承遗产、买连衣裙,或是仅仅因为吃的而骂人打架、饱受委屈,谁家都有因吵架摔坏的锅碗瓢盆。

有时都不知道谁家又骂起来了!只有茹曼家不那样,上帝保佑了他家庭和睦。当然了,要是茹曼跟妻子真生气的时候,他就会像个男人那样皱着眉头严厉地说:“我是不是得敲敲你的脑袋啊?”茹曼就是嘴上说说,从来都没动过妻子一根手指头。她也深知这点,知道茹曼不会动手,也不可能不爱她,但也会抱怨几句:“你就别说了。”茹曼非常固执,还会继续生着气说:“我肯定得揍你一顿,否则没法了……”他的另一半就讽刺地说:“你说什么呢,赶紧给我打回娘家吧,给我扔那儿算了,真是怪了!”。孩子们为以防万一突然跑过来,在他俩中间转来转去。偶尔赶上一次父母真吵架的时候就会大喊:“爸爸,别吵了!”于是,全家人一起哈哈大笑,仅此而已。

暴徒

卡尔特科扎长大了点,他越来越强烈地感到、并深刻地理解到这个世道有多么不公。他因为家境贫穷经常被同龄的孩子们欺负、戏弄和挖苦。有一次,一个卡尔扎谢夫斯基后裔””那个非常出名的捣蛋鬼抢走了他的铅笔不给他。卡尔特科扎恳求了半天也没还他。卡尔特科扎非常愤怒,一下从巴依儿子的手中夺下了笔记本,并撕个粉碎。这个阔少马上带着两个小朋友朝他冲过来,摁倒之后就拳脚相加,打得他鼻口冒血。卡尔特科扎眼泪汪汪的回家找父亲。茹曼看到之后非常难受,跳上马就去找那个打架滋事孩子的父亲。茹曼向巴依大致说了下事情的经过,要求惩罚一下欺负他儿子的那个孩子并还回铅笔。巴依大言不惭地说茹曼中伤自己的儿子。有什么法子呢!茹曼悲伤至极地回了家,安慰孩子说:“没什么,就是丢了根铅笔,我再给你买支新的。”

那些捣蛋鬼怎么就只欺负卡尔特科扎一个人呢?把他推倒之后,又把他的手挠出血了。难道就这些么?不知有多少个冬天,孩子们把卡尔特科扎从小牛背上拽到雪地里。扯破了他的皮袄,往他怀里塞雪团,他怀里的书散落一地……受惊的小牛追着卡尔特科扎跑,徒步在齐腰深的雪地里蹒跚着走到家。还能说什么呢……自然又是被别人一顿嘲笑!

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不止一次的让卡尔特科扎闹心过,他心潮澎湃道:“唉,我也是太可怜了,唉……我难道比别人笨么?还是他们比我能力强?要说他们有什么能超过我的地方,那就是他们家的牲口比我父亲的多。唉,这是什么世道啊!我要是有那些钱,就一定让他们后悔不已的”。难道就他一个人痛苦么?父亲也没少受苦。乡里的亲家,一个有钱人家,因为一点点账就把他家的一头公牛给牵走了,就像拿走自己的一样,什么都没说。也不知父亲从哪找来了这个有钱的亲家!这又能怪谁呢?在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庇护者。冬天,来了一个身着制服的邮递员,说是为一个要进城的翻译官找匹马走个来回,于是便牵走了父亲唯一的枣红马。回来时马丢了,只还了块皮子。阿乌尔村长说来就来了,说道:你家的枣红马怎么还没交税呢?!然后就冲着父亲高声叫骂。卡尔特科扎不得不在那听着。邻村的巴依占了父亲的割草场,这种事也同样无处说理、投诉无门。卡尔特科扎对此非常了解,谁都不想与他们这些琐事扯上关系。每每想起这些,都会卡尔特科扎心痒难挠。乡里的亲家、翻译官、邮递员、阿乌尔村长等人都是昂着高傲的头四处欺压百姓。在卡尔特科扎面前,他们俨然都是一样的暴徒、强盗和坏蛋。

模仿

卡尔特科扎像个虔诚的毛拉(译者注:对伊斯兰教学者的尊称)一样,按老方法学完功课。他还长期聆听姐夫的马卡姆调式(译者注:阿拉伯、伊朗和土耳其音乐中的一种调式),熟练地高唱祷词;卡尔特科扎开始读《古兰经》中的苏拉,他并不是简单地读,而是闭上双眼跪坐在地上悦耳地诵读。他遵照沙里亚(译者注:伊斯兰教教法和神学准则的总和)的训诫,在悲痛的时刻默默为死者祷告;结婚前为新婚夫妇洗礼;有需要布施的人,他也一定会伸出援手,只是很少而已!

卡尔特科扎父亲及其家庭经济状况来看,卡尔特科扎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大学问、大出息了。他在绝望之余,还是希望能得到上帝的眷顾,想到这,祷告也更加诚心;万一哪天上帝听到他的请求呢!如果上帝听不到,也可以请那些古代的先知、圣徒、苏非(译者注:伊斯兰教神秘主义教派)、神学家帮忙。我认为,前面提到的人物都对此充耳不闻,谁都没听到年轻毛拉的哀求,谁也没帮他。就是这样!这些祷告就像过眼云烟一样消失无踪。

卡尔特科扎听说每个乡都有一些学校,有不同的孩子在那里学习,两三年内学会俄语,然后去当翻译官。去年,他见到了那个俄罗斯长官的翻译官。唉,他多出众啊!翻译官长得白白胖胖,留着城里人的发型,衣服上还有金纽扣!脚上穿着大皮靴,就像在国王身边一样。他刚一开始翻译领导的讲话,所有人都张大了嘴””翻译得那么通顺、那么规范!而当他开始用纯正的俄语同警察交谈时,简直就是无可挑剔!(众所周知,谁俄语说得好谁就是胜利者)。卡尔特科扎很喜欢那个把卫兵聊得筋疲力尽的翻译官。令他惊奇的是:哈萨克人中竟然有把俄语说得像哈萨克语这么好的行家。唉!乡长是多么看重这个翻译官啊!在这个光荣的位置上,他可以盖着丝被,胳膊肘下面枕着羽毛枕;侧躺着抽上几口烟卷,有人给上茶””就像神话故事一样!翻译官小手指上戴着连他都不认识的宝石戒指,银项链在白坎肩上微微晃动,从上衣的胸袋中露出一把精致的梳子和一些从未见过的东西””这是卡尔特科扎从来都不会忘记的一幅画面。如果当上了地方翻译官呢?全县也找不到那种让大家放心、受人尊敬的哈萨克人。卡尔特科扎一开始用羽毛笔写字,他就觉得自己的字写得太难看了!翻译官的影响力应该不亚于他们“仁慈和善良的安拉”“”永远都是这样!没人能避开翻译官的荣光,但是,卡尔特科扎首先得先从地方县翻译官做起,再做到最高政权。现在可以肯定,在这个世道没有谁能否认翻译官的强大影响力。

在设立的学校里学习俄语,很可能与会俄语的先生打交道,在卡尔特科扎头脑中常会出现一些与众不同的幻想。卡尔特科扎脑中产生了那种想法:“啊,圣徒啊!让我学俄语吧!唉,让我变成个翻译好手……想必是他们所有的理想都实现了……接下来会梦想什么呢?”这就是他所想到的一切。就像是那些理想:走上几俄里去看望奶奶,顺便去邻村看看姐姐,放牛,拣点干牛粪烧火。卡尔特科扎梦见了从地方走出去的翻译官:正用俄语和某个俄罗斯人反复争论着什么。梦见自己在俄罗斯人中间大胆地在市区的街上漫步醒来的时候,你瞧:他还是卡尔特科扎,是那个戴着掉了毛的狐狸皮帽子、穿着磨偏的哈萨克皮靴、认不出年代的外衣,脖子上戴着写有祷文的护身符的卡尔特科扎。这些想法在他脑中稍作停留,接着又开始做翻译官的美梦了。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了。

燕子

卡尔特科扎的阿乌尔村坐落在黑井旁。夏季人们都在牧场上,父亲也不在家。哥哥也呆在远处牧场的一个小破房子里放牧。阳光照耀着大地,母亲吩咐道:“去给牛饮水吧。”卡尔特科扎就懒洋洋地赶着几头牛去井边。

卡尔特科扎认为这些牛很快就会饮饱,可这事没成””全村的牛群都在这口井里饮水。卡尔特科扎赶走它们。往哪儿赶!牛群压根就没有秩序,在水槽前也不排队。本应该是群很体面的牲畜,却在那挤来挤去、哞哞地叫、互相撞来撞去地把头伸向水槽,角顶着角。小房子里的那头母牛不让他的牛犊喝水,给牛犊挤到了一边。卡尔特科扎用拳头打那头母牛,给它赶到了一边:“哎呀,你这个下流的坏蛋!”那头牛不满地晃着头,竟然顺从地避开他。剩下的牛群根本就不听他的威胁,步步逼近,慢慢地走到水槽边贪婪地饮水,水面上泛出一串串泡泡,主要让人伤脑筋的是:过了一阵,剩下的水逐渐见了底。第二件伤脑筋的事就是打水的皮桶千疮百孔,好不容易打上点水来,牲口连鼻子都伸不进去。卡尔特科扎忿忿地说:“这群寄生虫!应该补补那个皮桶了。”一桶接一桶地从井里打水,每次桶里也就剩下一茶碗的水。卡尔特科扎累得要命,一串串的汗珠从脸上淌下来。母牛的主人在远处看看他说:“小伙子,我们的牛还没饮呢!我们以前可一直相信你啊。”卡尔特科扎大声地回答道:“你们跟我作对呢!”他忿忿地想:“大概他们觉得我灌不满这个水槽吧?不行,我可没那么弱!”

他决定还是不谦让了。可以说这是个光荣的事。牛群来势渐缓,卡尔特科扎休息了一会,从水井边移开目光。

从大阿乌尔村来了两个骑马的人。其中一个一身黑衣,就像是没什么可穿的了,头上戴着塔塔尔族皮帽。他的一身装束像是在说:我不是哈萨克人!他极不舒服地斜歪坐在马鞍上,用双膝来回蹭着马的两侧,一直想用脚来敲打马腹,挥动着马鞭,勉强能够握住缰绳……他旁边那个人是邻村的小伙子萨杜阿里。两匹马啪嗒啪嗒地路过井边直奔村长家,留下一路马蹄印。“谁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卡尔特科扎对他们很感兴趣,刚饮完牛,就急着跟了上去。当然,他认出了他们两个之一就是那个翻译官。卡尔特科扎路过俄式打扮的人身旁,嗯,非哈萨克打扮的那个人,就是从乌法衣锦还乡的大学生。

屋子的主人是村长,他向客人提出了各种问题。不是问询,而是试探,最好多观察。您什么时候从卡拉塔乌城回来的?原始森林那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俄罗斯人的消息么?您是什么出身?学了几年了?您有父母么?有多少亲戚?您结婚了吗?村长就像在为女儿选女婿一样。大学生的回答极其简短。阿乌尔村长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问道:“你们不送聘礼么?”

“不”,大学生回答道。听了这个直接的回答,好像对自己的好奇很满意,可能,他只是对这个适合做他女婿的有潜力的客人感到失望了,认为他配自己的女儿太过粗鲁。至少,这个人是落选了。村长的言谈举止非常粗鲁,但是却有知晓交谈者所有事情的全部权力,无论是大学生愿意或是不愿意说的。卡尔特科扎感到奇怪,也很气愤,尤其是最后那个不知深浅的问题,“我仁慈的上帝啊!”他想,“唉,难道就不能同客人聊点闲话么?比如,问问他的学校、在那学什么了,最后聊聊城市,这不是更有礼貌么。”

但是,比他大不了几岁的这个谈话人认为多有不便,避而不答。而村长有自己的担心:因为按国家职务,村长应提供马匹及送走这位路过的重要老爷。骑马跑来的萨杜阿里提醒翻译官道:“大学生先生,我想你不再坐会儿了吧?那就让他们去备马吧。”村长就答道:是,备马。”他自己坐在那想:“一匹马能找到,那第二匹马呢?小枣红马备上鞍子了么?但这匹马已经送去看骆驼了…… 给灰马,一只公鸡在那匹马的背上,我一定给它弄下去,要那匹灰马么?别了,我看它也没活力了,而那匹黑马背上有伤,也不能……给他选匹什么马才能稳妥呢?”

这些想法让阿乌尔村长很为难。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马上急忙说出来:“你,卡尔特科扎,别在那坐着了,把你的马套上鞍子,你应该把这个大学生先生送到他父亲的村里去。”

为何是对在这的卡尔特科扎说“应该”呢?还没等村长向卡尔特科扎解释,他就立刻同意了,好的。因为他非常想跟那个大学生单独聊聊,说说合他意的那匹三岁的母马。

阿乌尔村长很满意自己的机智,撇着小胡子微笑道:“我多棒啊!”于是赶忙把所有人赶到门口,说:“媳妇,上点马乳酒好送客人们上路啊!”而你,卡尔特科扎,别坐太久了。赶快喝了酒一起走吧。于是,卡尔特科扎高高兴兴地去给大学生备马了。

一口喝干了一碗马乳酒,卡尔特科扎急忙牵出自己的马、备好鞍。回家瞧了一眼,告诉了妈妈自己的重要使命,系紧腰带,拿着鞭子出了门。卡尔特科扎松开笼头,当他跳上马背的时候,他的哥哥光着双腿、穿着胶鞋走到了院子里。可见,他刚从温暖的双人床上下来,—挠着大腿愤怒地问:“你上哪啊?”

卡尔特科扎回答简短,轻轻地用马鞭赶出了马,来到一旁,很快截住了笨拙地骑在短尾巴枣红马上的大学生。骑那匹马难道就只能慢吞吞地跟在骆驼后面走么?卡尔特科扎想到了村长,骂道:“这头蠢猪!应该让大学生骑在他身上!”但那又能怎么办呢?

消息

卡尔特科扎与大学生从阿乌尔村出来,一路上聊得很投机。大学生很明显地被他身下的那头破牲口欺负住了。他问卡尔特科扎,这个阿乌尔村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卡尔特科扎只用几句话就概括出了大学生想要的答案:那个没良心的,到死都改不了。之后,卡尔特科扎就开始提问,问的当然都是城里学校的事。

大学生开始用最高的声调给他讲城里的故事。大学生生动地描述了三层的楼房、自己的学校、轮船、蒸汽机车、汽车、电影院,这些非常吸引人的东西!大学生就像亲手建造过这座城市一样,对此大加赞赏。他说,城里有世上少有的奇迹。人们可以倾听非常优秀的乐曲。卡尔特科扎听得目瞪口呆,于是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幅幻想的图景,学校就像蒸汽机车一样产蒸汽,而汽车像长着翅膀的骆驼。卡尔特科扎知道了一些自己很难想象出来的新鲜事!

卡尔特科扎年少时读过两本神奇的故事Абу Гали сина》和《Абулкарыс》(译者注:哈萨克故事)。现在他觉得,在城里一定有故事中描写的奇迹。他怎么才能在城里学习呢?虽然卡尔特科扎想在穆斯林学校读书,但根本就付不起一年40多卢布的学费。他上哪去弄那一大笔钱?之后,卡尔特科扎不想在穆斯林学校读书,他想学成做翻译官。有毛拉的学校不招收卡尔特科扎。他问大学生;“怎么才能考入俄罗斯学校?学校设施简单,不用付很多学费。”大学生立刻说道:“那也得付学费。”卡尔特科扎接着问道:“那里收我这样的超龄生么?”原来,没人接受他。是啊,这也是个问题。

然而,卡尔特科扎无法恢复平静。大学生的话语确实点燃了卡尔特科扎内心学习的激情,大学生也劝他不要退缩:“无论如何,你都要去学习””成为真正有用的人。”卡尔特科扎也决定毫不退宿。离别之际,大学生送了他一本小书。卡尔特科扎小心翼翼的把书藏进怀里,两人告别后,他就往回走了。

世上没有什么比夜晚在草原迷路的人见到前方有灯光更快乐的事情了;对卡尔特科扎而言,今天,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的那条看不见的光线变得明亮起来。卡尔特科扎一路兴高采烈的骑着马,忍不住拿出了书,开始读了起来。但是马鞍上晃得厉害,也看不了太多。卡尔特科扎读完了第一行,眼中好像燃起了火焰,显然,这本书让他立刻就喜欢上了。

他收住身下这匹犟马的前腿,把短尾枣红马拴好,自顾自地坐在草地上读起了那本名为《图梅什》的书。

一望无际的开阔草原上,阳光明媚,没有一丝风。雪白的云朵飘在天空,像轻飘飘的棉花,像泛着泡沫的马乳酒。似乎是时间使得他脑门发热,激发了他大脑的思考。周围寂静一片……只能听见茂密的草地上马蝇的嗡嗡声,蜻蜓震颤透明双翅飞舞的扑扑声,蚊子恼人的嗡嗡声。空中满是蚊虫,紧贴在两匹马的眼睛上””公马和短尾枣红马不停地甩着头,神经性地撅起双唇,打着响鼻……:突然传来云雀清脆的叫声…… 整个草原旷野上又恢复了寂静,无论是鸟羽的沙沙声,还是马鬃的簌簌声都无法打破这份宁静。

卡尔特科扎脱下外衣、摘下帽子,躺在静谧的草原上,一条衬衫盖住了冒汗的、黝黑的脑门,侧身压在草地上读书。

卡尔特科扎忘了世上的一切沉浸在阅读中,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还喘不喘气了,只是偶尔蹭下鼻子。对站在身旁的那匹马他根本就视而不见。阿乌尔村在哪?人们都在哪?难道这片土地上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卡尔特科扎忘了一切,如饥似渴地读着书,一页接一页,嘴唇翕动,紧皱双眉,脸上泛着微笑……最终,他一口气读完了书,却并未急着起身,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惊奇地晃着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整理好书页,抬起头。看着身上落满了马蝇和蚊虫的两匹马。

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他赶忙穿上衣服,奔向了那两匹不幸的牲畜,备好马鞍继续赶路。卡尔特科扎除了学习,什么都不想了。一定要去上学。但怎么去?在哪儿上?用多少钱?他什么都不愿多想,但他知道,哪怕是什么都没有,他也要去上学。他不想一辈子被牢牢地束缚在阿乌尔村,他要从这儿跳出去。

阻碍

      茹曼进行斋戒,向主祷告虽没有其他人虔诚,但却很勤勉。如果主要惩罚他,他也不会多问:如果要夺走什么(世上总有那句口头禅””那么)。就像与弄丢了他家那匹马的翻译官打官司,从那时起,他所有的事都不顺了,处处都是命运的绊脚石。他的产业也一年不如一年,日渐萎缩,越来越衰败。

据说,一匹母马可以养活一口人,两匹能养一家人。在今年夏天,茹曼唯一的一匹母马生了点小病,站着有点栽歪。茹曼给它煮盐水、喂黑甲虫、往饲料里加盐末””可是无论主人怎么救治,都没有任何意义了。母马半宿都在打晃,最后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实际上,这匹母马并非虚度了此生。它给主人家下过几匹小马驹。很久以前,茹曼在草原上放牧,看着这些马群自由自在地奔跑。但为了吃喝用度不得不卖了它们,冬天的时候还吃了马肉。又能怎么样呢?实在是没有其他的法子啊!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茹曼全家靠这匹唯一的母马度日。如今,母马死了,就像他家失去了一个家庭成员一般。剩下的牲口得了瘟疫。母马产下的一匹小马驹,被牵到了邻村,那边有个巴依家的公马死了,茹曼希望他家的马可以保住小命。但最终也没能保住,有人告诉他,小马让狼吃了。

一岁的小马不知因为什么嗓子肿了。不知是因为鼻疽、结核病、哮喘,还是因为得了某种传染病。总之是治不好了,就要给烧死了。一匹套着鞍子的三岁小马被一个过路的马贼偷走了。家里的奶牛患上了风疹,脖子上长了个黑疖子,肿起来了,病得连奶头都瘪了。

秋天,不得不给一匹怀孕的骆驼套上托架,拉了一周干草,活太重,骆驼流产了。因此得了热病,怎么也治不好。

卡尔特科扎不得不第二次看见父亲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抽抽搭搭地哭。首先,是翻译官和乡里人当着父亲的面弄死了他的马;那头牲口拖着肚子垂死挣扎,而父亲低头呻吟了一声道:“这是砍断了我们的手筋脚筋啊!”卡尔特科扎当时也不明白:父亲怎么那样对待翻译官和乡里人,他们不是至高无上的人么?父亲拖走那匹流出肝脏的死马时说道:“它就是想喘口气……”接着呜咽着痛哭起来,母亲也跟着他边诉苦边哭。卡尔特科扎也躲在屋子一角哭了起来。

这就是勤快人茹曼身边发生的事。卡尔特科扎见到父母难过,就决心不跟他们说自己的梦想了。他的舌头木了,脑中满是黑雾,心里就像燃起了一团火。””还能坏到哪去呢!……唉,上帝啊,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让我那么不幸啊?死了都比这强!我们还有没有幸福的日子啊?有没有啊?”

反正卡尔特科扎并没有放弃学习的愿望,因为他做梦的时候还梦见自己在学校学习呢。

死亡

夏天过去了。泛黄的草地上落满了树叶,时不时地吹着冷风,人们开始忙碌起来。秋天过去了,冬天悄然而至,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今年的冬天很干燥。下了点雪之后又上了冻,将一直从十一月冻到明年一月。暴风雪刮得像起了白烟。暴风雪过后就是刺骨的寒冬。雪只落在了石岗上。天气逐渐减转暖,继而又下起了冷雨。冰封的大地上,太阳像是受了气的小媳妇,遮遮掩掩地躲在雾蒙蒙的云朵后,偶尔露下脸。然而,点点星光从西边的天穹爬出,每天夜里星光闪耀,照在铁木桩上,发出银白色的光线。

到底是什么预示着黄麻?

还在夏天时巫师就预言,今年冬天会死掉大量的牲口。这一切都得到了印证:春天冒出的小草拧拧歪歪、非常干枯。大地上还有冰草,此时的针茅草就显得非常特别。老鼠们忙于储备食物,老鼠洞旁寸草不生。蚂蚁窝上面漏了个洞。母牛怎么都不愿意在草原上过夜,哞哞叫着慢慢地走到阿乌尔村的牛棚下或走进牛棚里。

马群在沙地上奔跑撒欢。总的说来,这些马性子太烈,并不讨哈萨克人的喜欢。他们撕扯着每根小草,通常,有心的人能够发现这种笼罩着死亡气息的贪食期。而候鸟早就飞走了。

巫师、族长、德高望重的人、有阅历的人、牧羊人观察羊群,找到了所有预示着灾难逼近的、不容置疑的新征兆。同时,大家都知道,今年是兔年。

尽管如此,没有一个哈萨克人为此感到担忧、大家都忙于干草、多播种谷物、储备面粉。整整一个夏天,人们时不时地尝一下马奶酒,侧躺着。并且,也不处理党内事务了。显而易见,人们认为上帝会保佑这个马背上的民族。而当冰雹打到人们头上的时候,大家才突然醒悟了。

是啊……残酷的冬天扑面而来了。冰雪封了草原及牧草,而干草垛的干草只够用一两个星期。官员们不承认黄麻遍地,学者对此也漠不关心””所有人都开始挨饿。国家强盛?那又怎么样?是的,都不管用!燃料用尽,炉子也熄了火。和平消失了。人们慌了神、瑟缩着””任何一个阿乌尔村,到处都充满了恐惧和惊慌失措。

卡尔特科扎每天都跟哥哥去卡拉奥沙克峡谷给母牛和小牛弄饲料。给母马盖上衣物,或披上马衣、带上一块毡帐上的油毡就出发了。

给牛盖上防寒物,肩上扛上铲子向峡谷进发。挖开冻实的雪。当找到一些干草叶时,鼻子、双颊都被冻透了,也没了力气。兄弟俩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迎着无情的冷风挖雪。

在家里喝上两口肉筋汤,倒头就睡。要是在以前,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么坚忍不拔的劲头。应该说,他们的穷妈妈不知多么节省。她准备了一些肥羊胸口肉,每次哥俩冒着严寒去峡谷,妈妈就挖上一勺肥油给他们热热,说:“快喝下去吧,要不心脏该受不了了。”而父亲去牲口棚一去不回,扫积雪,让母牛和小牛犊住得更暖和些,它们是需要照料的。父母坐下来吃晚饭,妈妈拿着汤锅说道:

“也不知道他干没干完:这是不是咱家最后一锅汤了……

茹曼跳起来,似乎非常惊慌:

恩,面粉快没了?!

母亲说还剩下三四捧。

母亲本不打算说,但是现实是这样……俗话说:挖开坟墓就知道是怎么死的了……不得不这样说。

忧虑最终还是在家里扎根了。全家人是那么安静,似乎是一下子静下来了。茹曼好不容易走到床边,蜷着身子躺了一会,他在床上叹着气。孩子们走到屋子的各个角落,好像都藏起来似的。

茹曼陷入了绝望。人要是不想死在牲口前面……该怎么办呢?剩下的唯一一头母牛看上去肉质很可口……上哪去弄面粉呢?””现在谁家还有米啊?茹曼想着这个事,翻来覆去,一宿都没合眼。

第二天早晨,他走遍了整个阿乌尔去找粮食。他只知道,住在30俄里外的某个巴依,愿意用一袋面换他一岁的小牛犊。茹曼迈着大步就去找这样的巴依换面粉去了。

看见过那些穿着雪靴子,在被大雪困住的草原上踟蹰,为了挡风胸口裹得很紧,胡子上挂着霜,鼻子冻得通红,双眼含泪的哈萨克么?那就是茹曼,一个被压迫的农民。他在途中过了一次夜,历尽艰辛终于到了财主家。

他勉强喘了口气、暖和了一下,就立刻聊了起来。

靠放高利贷和卖货给像茹曼这样的可怜人而发财的巴依为人卑鄙,他说:“我没有存货。”无论茹曼怎么劝他,直到天亮都没谈成。

茹曼十分悲伤地往回走,上帝让他遇见了一个路人,那个人似乎有吃剩了的粮食。虽然是给家里人留的,但是可以分出来点。用一头小牛犊换一袋面粉。也就只够茹曼的小牛喂养一年。茹曼很高兴那个人同意了。他把给他倒出的那袋面粉放在肩上,就扛着回家了。

走出了一两俄里,肺子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累得没力气迈步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先是有点咳嗽,然后是一声接一声的咳嗽。比这更厉害的是:豆大的汗珠一个劲地淌,瞬间就汗流浃背了。整个人倒了下去,鼻孔流血,脑袋发晕。一边咳嗽,一边时不时地哼哼两声。擦掉脸上的汗水,艰难地站起来,傍晚时分走到了阿里巴巴乌拉尔村。这个村里的人很穷,也在忍饥挨饿。只给他喝了点水。屋子里都没有生火。

从那个村子离开后,走着走着,茹曼又掉进了个又脏又臭的湿洞,在那儿躺了一晚上,一会冷一会热,眼前冒着金星。

他并没死心,早上又站起来了,重新扛上袋子继续走。他在冰冷的白雪皑皑的旷野上走了四个昼夜,在第五天过重的体力劳动使得他双唇颤抖。最后,他终于看见了灰蓝色的小房子,踏上了那个雪中丧生的亲戚曾经住过的阿乌尔村。

他是怎么被拖到屋门口的””已经不记得了。刚进屋就立刻不省人事了。他难受了两三天,说着梦话。第四天眼窝深陷、身体发软、嘴唇发灰。卡尔特科扎看了他一眼,吓得浑身发冷。茹曼动了动眼皮,以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将手伸向了妻子和孩子。他抓着他们的手,勉强转动舌头开始告别:“你们先……从带回来的……老太太……你们的眼睛……侧着下葬……永别了……对不起……”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他停止了最后一次呼吸,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献身

那万分悲痛的一刻已经过了一年了吗?

……走进了四根细长柱子搭起的牲口棚,妈妈穿着短皮袄和那双穿了半月有余的鞋,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羔。周围铺满了草垫子,黑骆驼莫名其妙地来回踱着步,拖长声音发出悲伤的叫声。彪悍的长鬃马走到了那匹魅力十足的母马前,四处嗅着它的脖子。它身体红肿,低声叫着。母亲闪过公马身旁,推了一下它的耳朵,仿佛在说:“别缠着它了!你又想干什么?你有那匹小母马还不够么?我不能让你在这转悠了,别缠着了……”马鬃里藏着一只白尾小麻雀,它就像捉迷藏的小男孩一样;“我在哪呢?来找我啊!”但自己却又忍不住出声,拍着小尾巴说:“我在这!”

牧群散布在黎明前的草场。草原上的居住区里,阿乌尔人已经起了床,蹲在那儿生火做饭。

过冬后建起了三面围栏的简易房。房前有几个手里拿着毛巾的村妇忙着冲洗蜂蜜罐。显然,一个阿里巴耶夫的妇人已经下了决心离开人世。事实上,女人们做好了给死者冲洗全身、穿上殓衣的准备。

男人们出现了,他们把脖子上系着大红绳的小牛小羊牵到大锅前待宰。白胡子的毛拉踱着步子渐渐地走近简易房。从棚子那边涌过来几个穿着单薄的人。他们后面跟着一个穿着粗制皮裤的年轻毛拉。他为什么不情愿呢?是什么在折磨他的灵魂?可能是因为那个死去的老太太。他在想什么呢?

别再绞尽脑汁了””这是一个本地毛拉。他边踱步边想着献身的事。他现在的职责就是口中念着祷文,洗脱这个80岁老人的罪恶。当然,如果上帝接受他祭祀的话。

接不接受,都应给老太太忙活下。而这个老女人是谁,她很出色么?这个老家伙除了坏名声,其实什么也没有。唉,神啊!他有必要为这个老妖婆的罪孽负责么?她脑袋上的头发比他这个年轻人都多,怎么会这样?等完成了整套高尚的使命后,你就直接下地狱去吧!

不,自己的宗教仪式上并非都是善良的哈萨克人,唉!直接让他下火狱吧!要在最后的审判中审讯他:“你能承担那么多罪孽么?”他该怎么回答?让这个“献身”见鬼去吧!

或许,他能躲过上帝惩罚呢?还是说服了上帝?那就回家骂骂人试试看吧。唉,该死的贫困!如果不那么穷,他也不用非得去碰触老妇人的罪恶,甚至

都得绕过她走!那些想法折磨着年轻的毛拉,但是他并未停脚。

以前应该想到,同意吧””根本就没有退路。该到给女死者祭祀了。

年轻的毛拉走进简易房,看见那已僵直的、衰老的尸体上穿好了白敛衣,脚朝着门口放在地中央。死者的儿子、两三个霍加,还有另外一个老太太已经收拾停当。留白胡子的毛拉坐在死者头旁做祷告。

看见了尸体,年轻的毛拉最终还是大受惊吓,尽量坐得远些,后背靠在简易房的栅栏上。要不是老毛拉让他离得近点,坐在他右面的话,他恨不得躲在一边。现在不得不服管。瞪眼看着发黄的尸体,惊恐地瞪圆双眼””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心脏一个劲地急速下坠,都快脱落了。死尸是这么冰冷啊!太恐怖了!

完成了悲伤的开场仪式后,白胡子毛拉低声读了几句祷文。他手里有条红线。他大声叫着死者及其父亲的名字,然后宣布:

“尽你们应尽的义务,显示出你们的忍耐力吧。忍住失去她的悲痛之情。”白胡子毛拉拉过一条毛线递给年轻的毛拉。而他郁郁地僵立着,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拿不拿线呢?他被推了一下,听到白胡子毛拉坚定地吩咐道:

说””我接受!年轻人惊惶地拿住线说:“我接受,我接受。”其他人也跟着他重复着。上千遍的:“我接受,我接受。”年轻的毛拉脑中迅速闪过这个念头。

红线在人们的手上传来传去,他试着数出了80根,老太太活了这么久啊。似乎过了很久。“这什么时候结束啊?!”

最后,仪式完成了。来到外面,年轻的毛拉去了澡堂,汗流浃背。他又马上跑向草原深处。只有在那片旷野上,他才能喘一口气,恢复知觉。

读者是不是有兴趣知道他是谁呢?如果您没记住,可以这么叫他:他就是卡尔特科扎。

 

第二章

2

关心

七月。海鸥在湖面上自由地翱翔,阿乌尔村在弧形的湖岸边平和的生活。天空闪着茶壶般的金光,这就是盛夏。火红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好奇地望着大地。

马群尽情嘶鸣、奔向水边,扬起一团团尘土。羊群病怏怏地,其后是母牛拖拖拉拉,公牛哞哞叫起来,嬉戏的孩童们吵吵闹闹,村妇们彼此大声交谈……牲畜的叫声和人们的笑声汇成了激动人心的喧嚣,与袅袅炊烟一起飘荡在乌拉尔村的上空,湖面上泛起了一层白雾。一会在那,一会在这,传来人们的声声叫骂,然后又各自离开。到哪去?干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是个不错的夏天,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睡意袭人,夏天的气息使人迷醉。在这样一群熟睡的人中,我们该做什么呢?似乎我并未入睡,也没有睡到头疼。我们最好还是到更广阔的地方讲给读者听吧!在山岗上我们坐下深呼吸。登上沙克尚小山最高的山岗,我们看见上面坐着两个青年。其中一个就是可怜人卡尔特科扎。第二个人是俄式打扮:身穿大衣、头戴毡帽、脚蹬短腰皮靴。看得出来,他就是那个在城里的俄语学校学习的人。当然是那个大学生,看面相就能知道:刚长出来的小黑胡,下巴上稀疏的胡茬,使你联想到以后留起来的大胡子。卡尔特科扎手里拿本书,当然是在城里学习的大学生给他带来的课本。大学生无聊地在身旁摸了块石头,在小白罐上做了个记号就扔了。他问卡尔特科扎:“喏,我教了你字母,现在学着读点短故事,然后再翻译出来。”

在他返城前能读完这本书该多好啊。夏天,大学生要靠教本地巴依家的孩子挣钱,所以才从城里回到了草原。

“读过这本书么?如果你读完了,过两周自己再用俄语多说说。到现在为止,你就像是走进了黑暗的坟墓,没有人能帮你。”

“难道我错了么?我只是想去上学,日以继夜地想……唉,生活啊……卡尔特科扎叹息道。”

“我也像你一样吃尽了苦头。后来跟了个翻译官学习读俄语,自己开始翻译,就全明白了。家里人反对我读书,我没听就跑去了城里上学。一年内学成了两门专业。你会得偿所愿的。”

卡尔特科扎说:

“上帝保佑……”

大学生躺在草原上,仰头望着天。转过头看太阳落山,又看向了乌拉尔村。看见了身着白色裙摆走向草原的女人们,深思熟虑了一会,多说了几个字,目不转睛地问卡尔特科扎:“你说过什么?”

“你们乌拉尔村有那么多少女,有没有你喜欢的?”卡尔特科扎大笑着答道:“我说过,那很简单……明白了,希望上帝保佑我别搞错了。”

城里的小伙子又转到了自己喜欢的话题,第五次问卡尔特科扎:“湖边有这么多美丽的姑娘,你怎么想的?”

“唉,没有,大概……“

“如果她问我在哪,你怎么回答她?“

“我就说你自从见到她,就魂不附体了,一直想着她。”

“说的太好了,真机灵!”大学生高兴地大叫了一声,大笑起来。

“然后呢?说我为她倾倒了吗?”

“我说,不止一个姑娘想着你,但是你只想着她一个人。因为你认为,她知道什么才是少女的荣誉。”

“那她怎么回答?怎么回答了?”

“我欣赏城里识字的人。”

她很满意。但不能再说了。她还想补充点,但是婶婶来了。所以,又说起了别的事。”

“你回去能见着她么?”

“我找找。”

两个年轻人又聊了一会,直到天全黑了,才各自回去。

夏天,卡尔特科扎在湖边开始拿起了俄语课本。他想:秋天时学会点俄语单词,就一定马上去城里。他的老师也成功了一半””他让人打听到了一个美女,绕过警觉的亲戚们,给她捎了信,致以了问候。

不过,大学生心里确实同情卡尔特科扎,他帮这个可怜人在城里选了学校。卡尔特科扎飞身而去。正如波斯人所说:他很久以前的梦想如今终将变成现实。卡尔特科扎在母亲叔叔所在的阿乌尔村,暂时一天教孩子们两次。帮着喂牲口,做点力所能及的事。生火煮茶喝,如果来客人,他就收拾下房间。如果没人来,他就挤马奶。就像以前,时不时地做一些不得不做事情,就像年轻的毛拉因葬礼而感到难受一样””只有忍耐。每个月都有两三次。他要去城里,进学校学俄语,将会获得大官。那样也算是自我安慰。

年轻人

一转眼几天过去了。一个普通的夏夜。在黑色天鹅绒般的天空上闪耀着钻石般的稀朗星光。湖里游弋着天鹅,长达半个月。无论是老鼠的窣声,还是草地的沙沙声,似乎是在十多个山岗后的窃窃低语。你听,阿乌尔村睡着了。茹尼斯留下来藏在岸边的小水沟里。卡尔特科扎弯着腰、半弯着腿,悄悄走近大学生意中人的毡帐。院里的狗叫声静了下来。从阿乌尔村上游突然传来了姑娘的歌声。那个姑娘在夜色中清楚地唱道:“哎,原来如此……哎,原来如此!旁边的少年睁开双眼起了床,转了个圈,就像齐克尔(译者注:伊斯兰苏菲教的宗教仪式)中的苏非,举着双手,好像试着从梦中清醒过来:‘我无法入眠’。”他走到棚子下,在牲口棚里转来转去。大大小小的牲畜喘着粗气。不知道,毡帐旁的某个姑娘睡着了没有,是否因为梦见胳膊肘陷进了大坑而惊醒。原来还没睡着,勉强听见了啊的一声,姑娘轻轻地碰了他的手指。卡尔特科扎小声说:“是我”,于是他像被闪电击中般清醒过来。“快出来”,卡尔特科扎像个怕见蜘蛛的孩子般低声含糊地说道。他高抬脚,轻落步,走到了一旁。他爬进了牧羊人用的、盖有毡子的低毡帐,缩成一团。他小心地打开个门缝,一个用长外衣裹住头脚的姑娘从自己的毡帐溜了进来。站在这往黑暗里看了看,侧耳倾听了一会””她的保护者还没站在这,她不能坚决地离开。很快她的勇敢就消失无踪;她蹲着一动不动。 卡尔特科扎也跟在姑娘后面一动不动地坐着。要不被别人撞见了,或是父亲突然醒了,或是婶婶跟在后面听见了,该怎么办呢?她的心里开始忐忑不安。大学生在小水沟里来回走动,焦急地想:“她在哪呢?来还是没来?”他的心怦怦直跳。

卡尔特科扎坐在灰毡帐下,为这对恋人激动不安:“上帝,帮帮他们吧!”少女站起了身又溜向了湖边。

不管心跳多么剧烈,不管多么害怕,向往爱情的甜蜜是没有力量可以阻挡的。最后姑娘终于走到了毡帐前,大学生从里面出来牵起了她的手””撩起了姑娘的衣摆,继续向下……湖面像镜面一样平静。但是月亮女神在天上也羞于将月光洒向湖面,湖水难为情地波动起来,一浪接着一浪,仿佛湖水要从月亮眼前跑开,突然又精疲力竭地停下来了。湖面又出了一只高傲的黑天鹅””就像是刚刚走出办公室的委员夫人。母鹅叫嚷着向它走去,好像想要点什么,就像村妇一样抱怨连连。从大阿乌尔村那面传来了拼命的大叫。就是一些只言片语,清晰地、恐慌地传遍了整个夜空。卡尔特科扎聆听;“沙皇颁布命令了。”“从1931。”“对哈萨克人必定是黑暗的日子。”“唉,安拉,唉!”“太可怕了!”声音越来越多。酷暑时节,人声鼎沸。随后就安静下来,渐渐地恢复了寂静。卡尔特科扎什么也不明白。只是清楚,这打破人们安宁的一定是个坏消息。

……1931……

卡尔特科扎醒得很晚。太阳早就升上了地平线。马群从牧场放牧归来。但是谁也没出来迎接它们。牛群也没有按秩序地被赶到栅栏旁。就连牧民们腰上一直别着的小棍都不见了。邻居们洒了些牛奶,为把马奶酒搅起泡沫。宁静的阿乌尔村坐落在边上。听不见野猫的叫声。那都是走失的野猫!听不见孩子们的叫声、哭声、哈哈大笑声。男人们、小伙子们站在那””有的拿着马杆,有的拿着马鞭””就那么站着。与此相关的事情,仿佛是给所有人罩上了一张网。

卡尔特科扎穿上衣服走出自家简陋的小屋,向科尔比巴依叔叔家的毡帐走去。一个人胸前顶拐杖,一边肩膀靠在门框上。卡尔特科扎不打算与他说话,从边上绕了过去。这时看见了一辆马车,马车里坐着那个神秘的大学生一家。马车的一角,大学生歪着身坐着,卡尔特科扎走了过去。而巴依的儿子连头都没有抬,只是深深叹气。卡尔特科扎试图和他说话,但不知怎么没有谈成。儿子旁边坐他的妈妈,身上总是散发着很香的香皂味儿,却也是愁容满面以前梳得平平整整的辫子,今天也是梳得马马虎虎的。她闷闷不乐的,用秸秆清洁指甲,垂下的脸突然变得不那么美了。卡尔特科扎担心的想:天啊!他晚上的约会难道被人揭穿了?以防万一,他不朝着她看,好像和她完全不认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的很恰当,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她回家的时候,她的父母都呼呼的睡着了。还是他们家某个亲人去世了,他们准备去参加葬礼呢?如果有人去世了,旁边也会有人在啊,会不时的安慰啊。但没有一个人在安慰。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又向马车里的小伙子问道:

怎么了有很坏消息么?”

“怎么,你没听说么?”

“没有。”

“神都救不了了……”

“怎么啦?”

“哈萨克人要被抓去当兵。”

“唉,管他呢!”

“管也没用,上来吧。”

“一大早我就听人喊了……”

“我也听到了。”

“要抓谁去?”

“全部。十九岁到三十一岁之间的。”

“神啊!神啊!那什么时候?”

“很快……»

“哎呀,我的上帝啊,这可太可怕了!”

卡尔特科扎非常害怕,绝望的蹲了下来。这就是阿乌尔人感觉好像世界末日就要到来的原因,好像天要塌下来了。他想象着,所有人的脸上都布满了鲜血,所有人都被开膛破肚,太残酷了。周围都变得空前的惨不忍睹,无数个绞刑架,每个上边又都挂着绳套。沙皇一下令,心都凉了,更何况是哀号声。卡尔特科扎苦闷的想着,如果最勤快、最结实的小伙子都被抓走了,那么孩子、老人、女人该怎么办?他们也一定会死的。不能再想下去了,要把自己的命运往好处想。卡尔特科扎拖着脚步回到了自己的小破屋。披上件长衫躺到一个没盖儿的筐上沉思起来。阳光下突出的额头上明显有汗,用手抠着地,好像希望能把他勾住一样。他在想:1931岁,我今年十八岁。很可能,不会抓我。或许,也照样把我拖去?万一他们要是不想知道,我实际上到底多大呢?记录员在小册子里写了什么呢?他们会不会改了我的出生年月啊?不,这是不可能的。那样会全部搞乱,到时就不知道谁年轻,谁年老了。如果开始问每个人,那么每个人都会给自己虚报个年龄。他们将根据登记的年龄来看。应该是这样。没人有权更改登记的年龄,当然,乡长和翻译官是不能随便改的……我得重新算一算我到底多大:我现在十八岁了,马上就十九岁了。如果他们弄错了或是改了我的出生年龄呢!那我就完了,哎!我怎么只想着自己啊。我的哥哥…….他已经25岁了。他一定会被直接派到前线去的。如果他被抓走了,我们该怎么办?他的妻子很讨厌,她有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小。父亲死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哥哥身上,如果哥哥被抓去当兵了,家里就没有当家的人了!母亲老了,兄弟还没长大。哥哥被抓走的话,这一切就都会落在我一个人身上,我怎样才能养活他们啊……如果牲畜还在的话……总共就有三头怀上牛犊的母牛,一头三岁的牛犊,两头两岁的,一匹花斑马,一匹灰马……除了这些,就什么都没有了。十只奶羊中三只死了,一只被狼叼走了。一只红色的小母羊还被放牧人给弄丢了。这么少的东西能支撑多长时间?一半的用来吃肉……秋天就要到了,冬天得储存一部分,还要钱来买米、买面、买衣服,””需要卖其它的东西,那债怎么还啊?没有哥哥,我怎么办?要是发生暴风雪了呢?我怎么运干草,冬季如何安排放牧,暴风雪的时候我怎么赶牧群啊?不能。我只能做人家让我做的事情啊。我连毡帐的窟窿都不会堵、不会擦鞋、不会清理烟道。哥哥攥紧拳头,不许他的妻子和母亲犟嘴,并让她做命令给她的事情。生气的时候打了她一个嘴巴,就完事了。万一有什么事情,我又怎么对她抬高嗓门呢?哥哥要是去前线的话,我们的家就全完了。不要走,愿上帝保佑吧。我的神啊,没有他我们一切都会变得很糟糕……我刚刚在城里学校学了一点俄语,瞬间就崩塌了!上次,当我准备去学校学习的时候,父亲就出事了。现在又重新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变化。我真是个不走运的人……如果哥哥走了,我就没法学习了。可能,我会放下一切,一个人孤身去城里?不要再这样想了……请上帝原谅!我都跨不过母亲这一关。没有父亲,我也不会把哥哥的孩子变成孤儿的……不会,无论如何都不会的,忘记学校吧。

怎么办?他再也上不了城里的学校了,永远也上不了,就像他永远也看不见自己的耳朵?卡尔特科扎害怕自己经受不住学习的诱惑,好像蹲在黑暗的牢房里,强迫自己不要幻想任何有关城里学习的事情。更何况,战场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死。要是活下来,那什么时候能回来呢?万一自己想的那些可怕的事情真的发生么,怎么办?不,他的亲哥哥绝对不会死的!他是强大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死的。上帝啊,救救他吧,保佑他吧!再也不想不好的事情了。这些不好的想法压着卡尔特科扎的脑袋””太阳穴都开始疼了。只有一个念头:“哥哥会突然死去的!”这个想法让他苦闷异常,哪怕是逃离这个世界。他不能这么做。他摇了摇头,好像一下子头脑变得清醒了,向四面望了望。有人备上马鞍,一个人往大阿乌尔村方向走去。那里,还有一个骑兵慢慢地消失在路上。卡尔特科扎已经不能总蹲在家里,急匆匆地去了叔叔家。

“叔叔,我想去一趟大阿乌尔村。”

“去吧,”科尔比巴依应允道。

“怎么去呢?”

“骑马去。不要催它。回来的时候,先让它凉快凉快,再赶回马群。”

“好吧,”他说完就走向马群。

第一次对抗

在整个乡中心的大阿乌尔村,到处是骑兵、步兵,根本就挤不进去。卡尔特科扎把马拴在大阿乌尔村边的马桩后,走着去乡中心。

“什么?名单已经贴出来了?”他问了一个被挤在台阶上的同龄人。

“还没有。”

“会贴出来么?”

“不知道,翻译官还没有出现。”

卡尔特科扎走向扎堆坐着的那几个男人。他们面前站着的一个小伙子袒胸、干瘦、手里挥动着鞭子,眨着狼一样的眼睛,激动的说:“他们不想显示一下,他们是怎么抽出鞭子飞身上马的!像鸟一样,疾驰而去!

“说的对!反正也是一死!”坐在板子上的一个技术娴熟的骑手表示赞成,一拳砸向地面。

“不管有什么危险,反正大家都相信!”

上帝会庇佑我们的!”

“他们屁都不会给你们看的.....”一些人怀疑的说。

卡尔特科扎的心突突的跳了起来。他喜欢那些眼神犀利,袖子卷起,时刻准备战斗的小伙子们的话。要是到处都有这样的英雄,什么敌人都不怕了。

“哎,一起,一下子!?”卡尔特科扎激动地喊道。

“一起,一下子!”从四面八方喊叫起来,空气中还时不时传来抽鞭子的声音。

这时从中心大楼里出来几位主要官员,踉踉跄跄地走向嘈杂的人群:长满浓密络腮胡子的高大法官,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些挺着大肚子的大财主和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简而言之,都是些卡尔特科扎不认识的人。一群带着破帽子的人急着伸出双手向朝着他们走来的巴依与穆尔札(译者注:15世纪各鞑靼国家封建贵族的称号,以及具有该称号的贵族人氏)打招呼。而与卡尔特科扎挤在一起的小伙子们望着眼神像狼一样的骑士,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不好看。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愿意和过来的官员们打招呼。乡政府大法官开始把脸凑向人群,说:

“同胞们,你们过得怎么样?”

一些人动了动嘴唇,没说话,另外一些人也只是摸了摸下巴。

“政府对你们有话说。你们分列两队围成半圆坐下。”

那些站的靠前的人,马上就同意了:让他们说吧,你们都分成那个两列……我们听一听……

哈萨克人们相互挤挤,挪挪地方,都找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并留出一个明显的位置给发言人。一阵寂静。一看见大家都听从他的,这个审判长就高傲起来,他后面还跟随着一些留着灰白胡子的人。

“哇,年轻人啊!”一位高级官员开始说话了,“我看出你们的脸上挂满忧伤,你们的内心是充满绝望。我的同胞们,你们不要悲伤,不要灰心丧气!不要让憎恨沉入你们的心中。俗话说:愤怒对他人,理智对朋友。愤怒的人会失去理智的。

没人打断他的话,大家一直在听着。

“至高无上的上帝掌握了十万八千年的和平。全世界的权利都是属于上帝的。在上帝之后,地球上的权利是属于沙皇的。谁都不能反对他的政权。至于说到我们,之前活着的汗、武士和勇士都不能反抗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极限,要记住狮子跳上了月亮也只是把腿弄折而已,我们想要理性的表达,就必须要屈服,要发誓忠诚于他。从这里能够引出很多。人民的责任很重大。你们所有人,就像茂盛的绿荫,像成熟的果实,我们眼睛泛出的喜悦,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兄弟。如果你们都去前线了,我们怎么办呢?我们会枯竭,憔悴……但该怎么办呢,有没有一个民族能逃脱这样的命运呢?不能侮辱我们,我们要活得有尊严,活到受尊敬的长者。否则我们将成为什么样的一个民族?……要不是那个眼神像狼一样的骑士打断了他,他还会继续不停地说下去。这位骑士挥舞着手里的鞭子,说道:“你的这番空谈在这里一文不值!

“登记簿在哪儿?名单在哪儿?拿到这来!”人们起身,大声的喊起来。

“让他们把登记簿交出来!”

人流攒动,嘈杂得像羊群。

那些重要的长官也都不得不站起来。当那些小伙子们直逼他们,晃动他们手里的鞭子,怎么能不站起来呢。

“为什么不给我们看登记簿?”

“为什么巴依的儿子们年龄都报的很小?”

“我们也要重新登记,把我们的年龄改小。”

“乡长在哪?应该先砍掉他的脑袋!”

“把登记簿交到我们手里!让我们看看!我们要烧了它!……”小伙子们大声地喊叫。

最高政权的重要长官的声音淹没在这片嘈杂声中:亲爱的乡亲们!任何人都无权更改登记簿!

“乡长以人头负责!”

“他能怎么办?”

“不要胡说八道!请你们理智一些!”

但是已经无法阻止骑手们了:不想流血,就把登记簿交出来!否则我们会杀个片甲不留。

“闭嘴!……去你妈的!……”

“会抓走法官的儿子么?”

“为什么乡长的儿子就不去前线呢?”

该怎么回答他们呢?法官咽了几口唾沫,但是嗓子干干的,像是被倒进了沙子。

“请耐心些!我们会向乡长汇报这件事的!我们一定如你们所愿,”几个重要的官员一做完保证,就匆忙回到乡政府的屋子里。

人群像被风刮起,波浪一样翻滚:啊-嘿!砰-砰!一刻也没有停下来。翻译官不得不走出来,站在台阶上。小伙子们都很愤怒,差点没把他撕成几块。翻译官脸色阴沉,双手发抖,微微抬起了一只手,示意大家注意:“现在我就给你们……只是稍微耐心一点,请一点点进来……”随后就一溜烟钻进了乡政府大楼里。而紧追其后的就是那些暴动者。翻译官打开了一个大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本大书。

“我们走吧!”

小伙子们撕开登记簿,就像撕扯小山羊的内脏一样。被挤到一边的卡尔特科扎找到了自己的马,急匆匆的骑上它跟着他们。大家惊慌失措:“登记簿在哪?在谁手里?”那本决定他们每个人的命运的登记簿。他们追逐、跳跃,路上的灰尘都扬了起来,有人喊到:在达尔门那里。

拯救

灰尘刚落,所有暴动的草原居民就已聚集在大阿乌尔村向西的一个黄色小山丘上了,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和自己的亲人。这时卡尔特科扎骑着马也赶到了。看:在那里已经聚成一堆了。那本登记簿就在那个拥有狼一般眼神的小伙子手里,他就是达尔门””他在等着所有人都到齐。等大家都聚齐了,大声的问道:“有会读俄语的人么?”小伙子们都面面相觑,谁都没有答复他。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懂一点儿?”卡尔特科扎说。

“那来吧!”

卡尔特科扎被拽到众人中间,把登记簿塞给他。很厚的一本,并不比古兰经薄。卡尔特科扎浑身都紧张起来,用手指指着书皮念道:“户口名册。”那些不耐烦的人开始向他大声喊叫:

“不用从封皮开始读,看里面!有没有我的名字?看看有没有我?

卡尔特科扎翻开名册,看见了内页。他从第一行开始读起:“热尔盖达尔·马尔巴格洛普……”

“这里有叫热尔盖达尔的么?热尔盖达尔……”

大家都喊,没人回应。卡尔特科扎继续读:“热尼亚……古……让马尔……”

“古让马尔在么?”

“怎么像个娘儿们的名字!”

“马特……让尼亚……”

“该死!提到的怎么都是娘儿们的名字,念男人的名字!”

小伙子们开始发脾气了,催这个识字的年轻人。但是,卡尔特科扎没法读得更快。卡尔特科扎按音节读,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往下落。被叫到名字的孩子,要么是他们父亲的名字不对,要么就是年龄不对。就这样,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人群里已经越来越不满意了,甚至开始贬损他了:

“这个傻子什么都不懂。”

“不安静得坐在那里,干自己的事情。不,钻出来,说‘我会读!'。你看他在那里,只会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往外蹦?!”

“我想,为什么是茹曼的小儿子在读,像一个老头一样!”

“他什么都不懂!”

卡尔特科扎最终被剥夺了这个权利””达尔门把书从他手里拿过来,举到头顶:

“勇士们,你们谁能干这个小伙子干的事。我们拿这本书该怎么办?

大家喊到:

“应该找个懂的人。”

“重要的是,应该纠正我们的年龄。”

“这个名册里我们所有信息都被公开,应该销毁它!”

达尔门觉得最后一个的建议很正确。

“烧掉它就最开心了。没有了名册,我们就一切正常了。如果他们不知道我们都多大年龄的话,他们也不能拿我们怎么办。你们说呢?”

大多数人都同意:“对!正确的决定!好主意!你的舌头想抹了蜜一样!”“那我们就生火吧!现在就在我们大家伙面前烧掉它!”

一瞬间大家都跑去拾干树枝,干粪块,堆成一堆儿开始点火。火苗一下子就窜了出来,火苗还发出阵阵的轻微干裂声。对自己,对领袖都很满意,人们开始点起烟斗,坐下,非常赞同地相互间拍拍肩膀。当火苗已经烧起来的时候,达尔门站起来,拿着登记簿,放在火苗上方。

“我把这本登记簿扔到火里,让想我们从地球上消失的尼古拉沙皇像这本书一样燃烧吧!

“让他自焚吧,这个混蛋,让他去死吧!”

      让灾难消失吧!永远一直这样下去!让一切都平静下来!呸””呸!”大家一起喊。

大火很快席卷了散开的登记簿,并很快将它吞噬。篝火熊熊燃烧,人群发狂的喊叫:滚开,不幸的灾难,滚开!你难道会迎面而来么?我们没见过你!消失吧,破烂的黑妖尾巴!所有人都感到很满意:就应该把书给烧掉。

各回各的村落吧!”

嘈杂声,马蹄声。灰尘再次直冲云霄。各回各家了。

越来越悲伤

……年迈的科尔比巴依的儿子被派往战场了,家里只剩下舅舅一人,已经承受不了这份忧伤了。于是卡尔特科扎决定返回世代生活的阿乌尔村,回到母亲身边。要不然他就做的不对了。可是,事实上他就以十九岁的年龄登记在某个名册里。这已经是阿乌尔村负责人确认过的了。乡长就相信名册里登记的。怎么能够不相信登记人呢?从这一刻起,无论是对于卡尔特科扎本人,还是对母亲来说,就像是最美味的食物都失去了味道。最近这些日子,大草原上一直都传着不可思议的消息。听说:征哈萨克人当兵不是沙皇下的命令,而是当地政府下的。他们想消灭某些人,这样的话,就可以侵占他们的羊群和放牧人。这可以从这些乡里官员们的嘴脸和眼色看得出来。不,沙皇的指令有过,但后来害怕那些从埃及来的教徒,他就撤回了自己的命令。

全都是废话!让哈萨克人去前线就是他们密谋的目的。俄罗斯人的大批死亡,让德国人都开始怜惜了。因此他们就决定把哈萨克人送到前线去。那本烧掉的登记簿是毫无用处的””那是一本旧的。新名单的登记簿一直在乡里官员手里。按照登记的名字迫使这些小伙子去打仗。而消灭旧登记簿的那些骑士们,乡里官员已经在记录本里标出了。他们会被逮捕的。

一些有名望的人强迫一些穷人家的孩子来顶替自己的儿子。还有一些人贿赂乡里官员和翻译官,给他们牲畜、钱,把自己的儿子登记为病残人,从而不用被征兵。沙皇的电报又来了:停止征兵六个月。乡里官员们就把名册转给阿乌尔村的领导们。很快就开始征召了。勇士们夺取了名册。想杀了乡里官员,就能够躲过一劫。他们不抓瘸子、瞎子、秃子、哮喘的人。一些有心计的父亲们设法让这些残疾人来顶替自己的儿子。卡尔特科扎头都晕了””他不能理解,谁说的是真话,而谁说的只是一些玩笑话。卡尔特科扎觉得,全世界所有人的大脑都被这些混淆以及难缠的胡说八道弄得麻木了。嗳呵,好像所有人都疯了。这一切都是不好的兆头。常常就有那些待嫁新娘会被年轻人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老人就会大骂:“这么狂笑会给我们带来灾难的!”。应该明白的确存在这样的家庭,暂时躲过战场,他们就会对那些注定要死去儿子、女婿的邻居们表现出强烈的同情。但自己却又津津有味的吃着晚餐。其他人就会觉得,这些人是幸运儿,如果不是幸灾乐祸,就是在讥讽他们。每一个笑声,每一个微笑都会深深的伤害他们。卡尔特科扎想了很多,显得极度的不安。如果他和哥哥一起走的话,那女人和孩子们就没办法活下去。家庭的希望瞬间就会熄灭。如果他们中有人活下来的话,你也不要嫉妒。在这里怎么能活下去呢?无法想象。他就是有这些想法。年纪大的人都沉默不语。这让他消瘦的很厉害,头发蓬乱,像个病重的病人。每天一大早就出门,很晚才回来。去了哪儿,做了什么,都不说。

一天晚上,母亲忧伤的叹口气,哭了起来,卡尔特科扎没坚持住,就把这些天他考虑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妈妈,别再哭了,求你了!会想办法摆脱困境的。如果我和哥哥都被抓去的话,我们就补交点,就算咱们家少点牲口,也得恳求让兄弟俩留下一个照顾家。如果哥哥去得话,我就会留下,但愿上帝帮忙,我一定能做到。

“难道决定让谁离开,这很轻松么?怎么忍心让自己的亲生孩子离去?”

卡尔特科扎试图让自己年迈的母亲不那么担心。

“如果一起走的话,那样就会非常痛苦的。不只是我们家才发生这样的事情,咱们邻居唯一的儿子库萨因也被硬派去的。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被一起征召。

“哎呀,我的小可怜儿,没有命儿啊……这可怎么办啊?……谁能认识他啊……要是突然生病了,病魔缠身了,怎么办呢?

“妈妈,哎!如果这个门槛还没有迈出去,什么让你这么害怕?像我这样的孩子到地球的另一边,那个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也不再学习了,什么都不在乎。像我这样的孩子每年都坐轮船去一趟城里,什么也都不会发生……相反,回来的时候长满了像白铁皮一样的茧子,变得更加结实……”

“那还能怎么样……需要把一切都安置好,亲爱的孩子!你会照样想念亲人的,那还能怎么样……孩子越不幸,妈妈越悲哀,怎么能忍受得了””等么?

大家都知道,十五天后就开始征兵了,这个时候不能跟儿子说什么,母亲也不能哭?佟革什巴依一大早就到乡里去问更准确的消息了。天已经渐渐变黑了。卡尔特科扎走出阿乌尔村,爬上一个山丘,从这里,可以看的更清楚。但是谁也没看到。只见井旁边一匹马在喝水。旁边有一群牛在吃草。不安的马儿们在互相追逐,举起前蹄儿撂着蹶子,撕扯着马鬃。身材姣好的小马驹儿奔跑着,甩着小尾巴围绕在自己高大的妈妈身边。如果妈妈只喂它一个的话,它既不玩耍,也不乱动。让它自己玩吧!小马驹儿的生活都比我好啊,哎!你瞧,它在那甩着尾巴,跳跃着……真是令人羡煞啊!很快我们就会在异国陷入苦闷的!卡尔特科扎这样想着。羊群散布在夜色的牧场里。而牛儿踱着脚步往阿乌尔村走,回自己的家。卡尔特科扎看着自己的羊群,将它们往回赶。夜幕降临,连眼睛都突出来了。在圈旁聚着一群羊。牛儿用它们的犄角来回蹭着马车的车轮。庄园的主人在炎炎夏日里煮着夜里挤出的牛奶。卡尔特科扎靠着门边坐着,把胳膊支在骆驼的坐垫上,望着阿乌尔村。他感觉,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用石头和窄棚做成的帐幕更加暖和,更加温馨的地方了。至于亲人,那是让人感觉更加亲近、贴心。他喜欢那个隔壁邻居家那个精神失常的小牛犊,在栅栏里闷闷的叫着,还有两只被阉割过得绵羊正在用犄角打架呢。他们的额头怎么那么结实恩!也许他们也可以被派去打仗?那里需要打不穿的骨头!心里暗自笑了一下。我们的这个不知所措的英雄还在这幻想着,坐了很长时间。可能,他都忘了,正常的人都是在家里过夜的。这时,哥哥跑过来喊道:“走吧,回家喝牛奶!”。如果不是哥哥喊他,鬼才知道他要坐到什么时候。

起义

月光暗淡,多云。这样的夜晚,卫兵们可以好好的睡一觉:挽起袖子,露出被风吹粗糙的双手””舒服极了。卡尔特科扎把头扎进破旧的被子里,发出了鼾声。

“卡尔特科扎在么?出来!”黑暗中传来了刺耳的声音。

好像被棍子扎了一下似的,卡尔特科扎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站起来了。

“我在!“

“快速穿上衣服!快骑马!随便骑上一匹马!再带个粗点的棍子。”

“怎么啦?去哪?”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黑暗中传来对他的回答,之后就走向下一家了。

卡尔特科扎完全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什么都想象不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有一个小伙子他认识,那就是伊曼干。晚上起来真遭罪。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急忙穿上了衣服。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哎!你去哪?!”母亲跳起来大声的喊道。嫂子也问:“谁来过?”

“伊曼干。什么都没解释。我刚起来”卡尔特科扎边回答边急匆匆的穿着鞋。阿乌尔村上空已经是嘈杂一片了。马蹄声与鼻响声阵阵传来。到处都能听见:“快跑!上马!套马,套马!”卡尔特科扎抓起马缰就跳了上去。阿乌尔村的马匹嘶叫着奔来奔去,阿乌尔村村民也都乱作一团跑来跑去。一阵混乱。赶着马。从马背上发信号让大家赶马的那个小伙子,已经疯狂了,声音已经变得沙哑。只能听得见:“给马戴上嚼子!给马戴上嚼子!”马群也乱了套,怎么喊都不过来。两三个小伙子喊:“哎””喂!”才没有让马群散开。他们抓住一匹母马对卡尔特科扎喊:“快套马!”卡尔特科扎马上奔过去。靠过去按住马脸,套上嚼子。被带上嚼子的马群也试图挣脱掉。卡尔特科扎已经牵住了缰绳。

“妈妈!备上马鞍!”

“我拿着呢,愿上帝庇佑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知道么?”

“还不知道……给我吧!要不不套马鞍,用绳索套住它,这个混蛋畜生。”

母亲拽住缰绳,用胳膊顶住马脸,让马停下来:

“驭,亲爱的!你这个小畜生!”

马很大,都抱不过来。卡尔特科扎用了一块毡子代替了鞍垫放到马背上,试图把鞍备上。很不顺利:一拽毡子,鞍就跑到另一边;把马鞍展平,毡子边又偏了。

“我就知道,哎!妈妈,现在怎么办啊?没找到合适的鞍垫么?”

“从哪弄去啊?你哥哥那批马马鞍下边有,可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啊?不行,你这样在毡子上马鞍固定不住,我还是给你拿点毛皮带吧。

“好吧,要不我该落下了。”

他们把绑毡帐栅栏的皮带套在了马上,固定住毡子,然后又把马鞍放到了马背上,系紧了。在邻居家双轮马车下边找到一根沉甸甸的棍子。这就基本上好了。骑上马,最终向前出发了。

“小心点,我的心肝啊。别摔下来,”走的时候母亲嘱咐道,自己的儿子平地上都能摔一跤,差点没掉进夏天的火堆里,真是个笨小子!

“喏,走呀!”刚骑到阿乌尔村里,卡尔特科扎就听到一声大声的命令。这时,五个骑马的人离开了黑压压的人群和马群,一拽缰绳往草原深处奔驰而去。还有五个紧跟着他们身后,其他的骑士也都跟在后边。队伍开始乱了,卡尔特科扎也紧跟着他们。所有人都武装起来:有拿粗棍子的,有拿普通棍子的;有人带着皮帽子系得结结实实的,另外一些人,正相反,像个斗士一样在额头上系个头巾,把一只袖子系在腰上,为了让胳膊挥舞得更加自如。双腿收紧,挺胸抬头,马上就上战场了!

“唉!”卡尔特科扎想,“我应该系紧帽子。”与此同时,挪动步子自顾自地赶马。这时旁边有个勇士手拿着棍子疾驰而过,他已经准备好了!头顶一个无边帽,上插一根雕毛,胯下骑着一匹强壮的跑马。卡尔特科扎的母马因前面那匹马的骁勇而精神为之一振,雄赳赳地走了。不,那个年轻人胯下的是一匹溜蹄马啊!早先卡尔特科扎从没见过如此轻盈、毛色匀称有光泽、马鬃形似波浪、四蹄飞奔的骏马。“啊哦,原来还有那些马啊!”卡尔特科扎赞叹道。

跳上马鞍””心早已飞远了!夜晚的烦扰,套马上鞍,武装的骑兵们肩并肩地行军,卡尔特科扎的心一下揪了起来,稍感不安。甚至都搞不清楚他们要上哪去,去干什么?哎,跟他并排的小伙子们争先恐后地骑马飞奔。卡尔特科扎用一侧磨偏的鞋跟踢了踢马,它跑得快了点。落后的骑手似乎在等着召唤,挥了挥马鞭,立刻追了上来。卡尔特科扎想:“我骑的也是溜蹄马啊!”人们跑散了,只有卡尔特科扎落在后面,望着彪悍的骑手们把他甩在了身后。

走到一个乌拉尔村落的周边,上百个马蹄把村里的狗吓跑了。人们起来了。两个人离开队伍:像当地的骑手一样,不知是去打探消息了,还是起义了,还是嚼烟叶去了,现在谁也说不准。卡尔特科扎不明白,干嘛这两个人进了乌拉尔村。他还在想,是不是他们想念阿乌尔的温情呀?不清楚,总地说来,问谁都问不明白。过了一阵,还没等马挤出人群,突然顺着乌拉尔村迎面跑过来一个骑马的小伙子。他冲着人群喊道:“哇,什么?”

“转过来,转过来!”

“什么?”

“他们走了。”

“什么时候?几点钟?”

“应该是天黑的时候。”

“侦察兵在哪?”

“什么呀!哪里有什么侦察兵啊!”

“一群乌拉尔村长聚在一起吃肉呢,说说笑笑地走了!”

“让他们得黑死病去吧!

“恩!吃他们的去吧!”

“哦哦,去他妈的!……”

“他们聚在一起不是狼吞虎咽地吃羊肉,而是吃我们呢!”一个声音忍不住地喊道。

“咱们去追他们啊!”

“可能有五个人,或者多点,带上达尔门。”我想“要再不去追他们,就来不及了。”

“可惜了!哎呀,就那么放过他们了!”一个人用手拍着大腿说。

“我们该干什么啊?”

“天亮前去阿乌尔村待会吧。咱们看看能不能追上他们。”

骑手们说说笑笑、吵吵嚷嚷地进了阿乌尔村。卡尔特科扎向身旁的一个人打听: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来,这个村里有那些带着征兵册去城里的乡长和翻译官。那些没来得及溜掉的人们现在跟着他们,打算抢走这本登记簿。

民兵

在一天中最炎热的午后,两个骑士选择了一条既路途遥远又恐怖不安的道路。两个人沿着五彩山山尖上的洼地慢慢地行走。一个骑着强健肥硕的马,另一个骑着一匹粗壮的马。应该很着急,一个催着另外一个。

“卡尔特科扎,你是第二了。”伊曼干说。

“悬崖上的那个是人还是石头啊?”卡尔特科扎问道。

是我们的侦察兵,”伊曼干回答。

“在这里侦查谁啊?”

“老人们都说如果狼没窝就要溜进羊的窝了。”

      这大热的天儿谁能爬到这来?”

“俗话说:不要等,要保持时刻警惕”

卡尔特科扎,稍微沉默一会,又发现:

“恩,就是……我们在这里潜伏一段时间,先等等。”

“等一会,先坐一会:幸福的时刻马上就要来了。我们会负责所有的事。”

他们说着话,继续往前走,这时突然从山坡上下来了四个骑兵。前边的那个手拿武器,最后一个头戴弯帽,骑在马背上。而第三个人正在追赶三只小肥羊。手拿武器的那个人看起来很警觉,好像周围全是敌人,时刻准备着扑向其中一个,甚至可以要了他们的命。望了望他熟悉的伊曼干,才稍微收敛一点,把鞭子搭在膝盖下边,叉着腰。

“这是谁啊?”卡尔特科扎小声地问伊曼干。

“我们的老伙计!”伊曼干回答,用喜爱的眼神看着这些新伙伴们,“还想让这个可怜人给你们哭几声么?”

小伙子不着急回答。

“吓唬谁了?”

“什么谁啊?还不是那个家伙!”

“不是热德拜吧?”

“恩,他的那匹灰色母马驹。”

“可能,他在抽抽搭搭地嚎啕大哭呢。”

“这样的狗难道不掉一滴眼泪就给我们?还是他自己送给我们的?”

“那还能怎么样?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放弃的。走吧,我们自己去套住。”

“这只狗会跳起来,叫到:这匹马准备冬季用……。无论如何都无法安静下来。我对小伙子们说:你们把它领走吧!这只狗还挺肥的。要是能活下来,再吓唬一次这样的财主也不为过……

“这只牧羊犬看五百只长毛羊。吃住都在白毡子上。”

“吃饱喝足了还可以躺一会儿!”

“为什么牲畜需要依靠这样的一条狗呢!一个吃不饱,就什么都别说了。他没有孩子,没有兄弟,连个侄子也没有。所有的事情都得靠自己。”

“突袭前拜让勇士在那里怎么对孩子说的临别赠言呢?”

“现在,我说给你们听听……

上帝啊,让我们摆脱这种命运吧

该苏醒了,

当被欺凌与被侮辱的时候

一定要号召大家复仇。

不要让那些肥胖的人睡得过久,

当处于整个世界之上的

是那些从不祷告的

一双的手臂,

愿上帝保佑所有的圣人

让我们摆脱胆怯,摆脱冷漠!

减少节日的暴动吧!

同情我们的孤儿与残疾人。

让我们摆脱内心的折磨!

“说得对!我们被这些富人压迫的太久了!”只听到 贪婪的手臂时,武装齐备的骑士喊着说。在这里好像所有人第一次发现卡尔特科扎,问伊曼干:哎,你把他送哪儿去?

“自己兄弟。我想让他了解咱们穆斯林的兄弟?”伊曼干解释说。

“这是他第一次拜谒么?”

“是第一次。”

“也就是说,在神圣的修道院里,他最多就是个见习修道士!”

“能不能成为,到那儿就知道了。”

卡尔特科扎张大了嘴巴,望望这个人,又望望那个人:他们在说什么呀?

“哎,不要像这个放牧人一样,把自己所接受的誓言强加给他。见习修道士还都不一样。”

“管我什么事?我想,对他来说,见习修道士和我们的祈祷方式都是高不可攀的!”这群小伙子冲着卡尔特科扎笑道。

在这广阔的大峡谷里,大家都没有在意这样的笑话和俏皮话。左右都是悬崖高耸,一眼望去都是石壁。从这头到那头。山坡的这一头还长满了灌木丛锦鸡儿、野葱,还有一些岩涧小溪。另一头却是一个多石的陡峭山崖。的确,在峡谷里布满了一些像修道院的地方,但不够神圣。到处都是人和马。那里还有骑士们围坐一圈,研究如何作战。一些人在玩牌,灌木丛中还有人在大小便。有人脱下衬衫找跳蚤。马儿们在泉水处饮水。

喧闹声、嘈杂声、马嘶声激起战士们喊叫。篝火上的锅里冒出几缕烟冲向云霄,战士们都围坐在锅旁边。峡谷深处传来了号角的声音。还传来了金属的声音,谁在那里,在干什么:锻造刺刀,钉马掌?还能看见孩子们在悬崖上捡烧火的干树枝。偶尔见到头盖长外套睡觉的人。从远处走来三两个快活的人儿,一个人手中还弹着冬不拉琴(译者注:哈萨克族弦乐器)。

你们看看,这里有个饲料槽,还有个客栈。好像是一群无忧无虑的好朋友们在山里郊游。看着这些景色,卡尔特科扎瞬间忘了阿乌尔村所有不开心的事。呈现在他面前的是另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世界,那么迷人。和伊曼干一起把马栓在一个表皮破损的树干上。他们走向其中一个篝火。伊曼干用鞭子指向皮酒囊,说:那里还剩下什么吗?

坐在酒囊旁的一个黑脸膛的小伙子眼神离开被他打穿的马肚带,看了看伊曼干,回答:

“从哪儿能弄到啊?昨天就空了。”

“哎,废物!难道一口都没找到!”

“真是的,从阿乌尔来到这就是为了喝口马奶酒么!

“在阿乌尔村一点马奶酒都没有……所有都运到这来了!把皮酒囊翻个底,可能就见个底。”

“什么都没有了,想喝就去喝泉水,水还是够喝的。”

“该死的!闭上你的嘴。……”伊曼干骂了一句便转过身去。

 

第三章

3

摔跤

卡尔特科扎在住处溜达,站在一个爱下棋的小伙子身边。

“下吧?你将后悔的”细眼睛的棋手狡猾地把棋子下到了满脸雀斑、翘鼻子的那个家伙那里,问道。

翘鼻子把棋子下到细眼睛那,颤抖着手指并没松开。

“喂,下啊!你怎么下呢?”

“要是下完了,就把手拿开!别哆嗦了!”细眼睛生气道。

            “内格曼,快落子啊!拿开手!”站在旁边的一个小伙子喊道。

            “啊,要下了!我下了!”内格曼大喊一声,把棋子放到了选好的格里。

细眼睛捋了下胡子,拖长声音说:

“喂,喂,赶紧下吧!我会让你老子后悔生了你……”他在棋盘上活像一只翘尾巴的公鸡。

            “哎呀,你这是干什么呢……?”

“咱俩就这么下吧!就这么下吧……”细眼睛撑着胳膊肘说到。然后他啪地一声把棋子仔细的放下,说到:“吃吧!”

            “哦,巴依,这里好像有点不对头!他去市场换米了……”一个看棋的小伙子喊道。

            “别下了!你想什么呢?”

内格曼有些不知所措,又动了一下棋子。

“别动了!不能悔棋!”

“不……我不悔棋,不悔棋……”

内格曼嘟囔着,平静地把棋子放下了。

“科申,绕过他的棋子吧!”下赢了棋手右边的人说到。

科申从左边收了一个赢了的棋子,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大笑,对此表示同意。

“好吧,我可以去溜达会了!”

“你想什么呢,啊?!”内格曼满身大汗,喊道。

“吃啊!吃啊!翘鼻子的小崽子!去你娘的……”

“这步棋你不用想了么?”

逼着内格曼拿着死掉的棋子,并接连吃掉了对手两个棋子,“极其满意。这就掉进陷阱了。翘鼻子科申从棋盘上拿下来三个棋子,得胜了。骑手们发出了“呜呜”声!而内格曼抓了下头,挤出了几句话:

“唉,鼻子都气歪了!你这个狗崽子!见鬼!你还装老实!”科申说道:

“烟盒在哪呢?给我烟盒!”

有人立马把内格曼的磨得发黑的烟盒递给他,输棋的是个烟鬼。内格曼难过地坐下。小伙子们跟着科申高兴地摆弄着白色的烟卷,塞到耳后。

“唉”唉!别拿了,给我留点!”内格曼央求着要他的烟。

难道会剩下么?内格曼只拿到了个空烟盒,小伙子们把烟都给分了。卡尔特科扎转身去看战士们。在他身后,棋手们大声讨论着那盘棋,走开了。

            一个身着白衣、膀大腰圆的小伙子跳出了战士们围成的圈。他扯下来一小把干草,用手指捻成沫,从一个衣服袖子扎在腰间的哥萨克肩上扔了过去。一个敦实的、皮肤黝黑的家伙走到他面前。人们聚拢过来,把没有铺开的毡垫抛来抛去,像猎豹一样扑来扑去。他们把手搭在一起,搂着腰抱成团。很快,或许,稍稍等了一会儿,就可以听见越来越多的手掌拍在手臂上的声音。白衣人抓住了黑衣人的胳膊肘,顺势拽到自己跟前。黑衣人往回挡了一下,但没击中。可见他没得逞。白衣人又蹲下来,去抓黑衣人的小腿。还未来得及眨眼睛,就被推倒在了地上。人群中暴发出一阵欢呼声。

黑衣人费力地爬起来””连眼毛上都沾上了土,冲着自己的同伴,像被钉在那一样。得获胜一方欢腾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说到:“唉,骑手们,我们的沙吉曼已经撂倒你们六个人了。现在让内格曼上来!他已经不想再跟任何人较量了。

落败方已经疲惫不堪了,就把内格曼推到前面。但是他却不急于加入这场摔跤比赛。

“和谁摔跤啊?”

“和沙吉曼。”

“跟沙吉曼摔跤,我怕弄脏了手。”

“别吹了,他不会弄脏你的手,小心他弄折你的手!”

“那我就和沙吉曼摔上一跤。”

一些了解达尔门的孩子们哈哈大笑,用眼睛盯着自己的偶像,看着他,向这个冒失的棋手招手示意。

“不,他不合你的胃口吗?”

达尔门大笑起来,平静地说道:

“他能摔倒沙吉曼。我让开”。

卡尔特科扎开始认真地打量那个下棋受挫的内格曼.他看起来挺健壮:大腿像骆驼一样粗壮,三层下巴壳。看来他不能避免和刚才的得胜者进行摔跤比赛。内格曼准备好了,脸色发灰,仿佛身上所有的血都涌进了心脏””胸口直发涨。而且,脸上的激动或恐惧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慌不忙地走向了场地中央,摔倒了好几个人的沙吉曼想习惯性地抓住内格曼””但没成功。内格曼并未后退,趁机抓住了沙吉曼就不撒手。他像磐石一般,任你怎么掀也掀不倒、怎么推也推不动,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闪电般地出手抓住了对手的腰,稍微举起来点就将对手扔了出去。一分钟前,还像太阳般光芒四射的白脸勇士立马脸朝下,被摔倒在地上。站在内格曼身后的小伙子喊起来:

“达尔门,快上!”他们凑到近前,大声嚷道。

达尔门被摔得热血沸腾,并未料到自己会落败。他穿了件漂亮的外衣,腰带系得结结实实的。

卡尔特科扎还是从达尔门在乡里的乌拉尔村抢登记簿时记得他的。当人们都在说今天这个勇士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想起来。不知为什么,只是对他表示惋惜,有点担心他。还有一些人还想看点别的。周围所有的人在最后一场决定胜负的摔跤比赛中疯狂的捶打自己的胸口,没有一个人能够站着,或者坐着,仿佛就像自己即将参加最后一场战斗。所有的人都盯着达尔门。他和其他的摔跤手表现的有点不同:没有直挺挺的站着,也没有摩拳擦掌,也没有试图用恶狠狠的眼神恐吓对方。他只是走到内格曼跟前,平静地说:”我看你挺机灵,再来!”达尔门让他来首先摔自己。

他的这种行为让卡尔特科扎感到非同一般。但是内格曼对他没有防备,因此谨慎小心起来。但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喊声:

“摔倒他!摔倒他!”摔跤的战士们也并未沉默,喊道:”快点摔啊!

内格曼试图摔倒达尔门,但动不了他。他想再给达尔门来个背摔,但是抬不动他。内格曼摔倒达尔门的尝试,也就到此为止。

“喂,你完事了?”达尔门问。

“恩!”内格曼答道。

于是达尔门马上抓住内格曼的肩膀往前掰,大喊一声“嘿”,就将内格曼摔倒在地。人群中喊道:摔倒他!摔倒他!

达尔门从腰间将内格曼提起,举起来,在空中转来起来,然后像球一样扔到地上。

“就这样!我们很抱歉!”得意的年轻人大声叫到。

所有沸腾的人群朝各个方向散去。在这样的一决雌雄之后,还有什么值得看得?大家都在大声的讨论达尔门的用力一摔,骑士们纷纷向自己的驻扎点走去。

丢失的母马

人群刚散,卡尔特科扎转过头看自己的母马,他完全相信自己的马像刚才一样拴在小树旁。

西边的五彩山延绵不断,投下五光十色的影子,好像同斜阳暗红的光线比赛一般。炊烟萦绕在树冠中。山间的空气中飘荡着煮肉的香气,煮开的奶油,烤焦的羊头。晚风振奋人心,人们在营地上忙忙碌碌。有人挤过去坐在锅旁,有人因为抽烟吵了起来。那边小伙子们列成横队,向士兵一样训练队伍,然后二十多个矿上来的小伙子操练起来,打算像卡尔梅克人一样斗一场。所有人都不知疲倦,非常高兴。

卡尔特科扎来到拴马的地方,四下望去,依曼坎的马还在这,自己的却没了。他的缰绳栓得很紧,打了个结实的结,那个结怎么弄也松不开啊。或许被人骑走了,但是那边有体型更好的马,为什么偏偏相中他的马呢。不用怀疑。他的内心充满了不安:应该是谁急着用马,临时骑走了,那样很快会还回来的。他放这儿的马一定是被哪个不怀好意的人看上了。这个流氓看上了这匹可怜的畜牲,竟没嫌弃它是匹劣马。没什么可怕的,他们就是骑着兜个圈,要不马也是闲着站在这了。哈萨克人中也有那种杂种,总是想偷走别人的马,就是那种天性……但为什么他们不骑自己的马,干嘛要我的马呢?运气好点的话,应该在帮我喂马,把它牵到马群里去放牧,等他骑够了,马跑得筋疲力尽也就给扔到哪儿算哪儿了,唉!带着自责的想法,卡尔特科扎迈步走近了后备军放牧的一块低地。那里一些男人们坐在石头上照看马匹。卡尔特科扎向他们那边四下张望。他走过了一个侧躺着的小伙子身边,他正在一口煮着内脏的大锅旁边吃东西。由于小伙子吃多了肥肠,嘴巴上沾满了油。看到这种情景,卡尔特科扎流下了口水。另外一个小伙子跳到这个馋嘴人跟前,指着被吃光的肠子喊:“你都给吃了?!”贪吃的人很惊讶,从嘴里拽出块肠子,“刚塞进嘴里?”这就足以让那个人大喊大叫起来:“……巴依家不幸的小羊羔啊!你哪能这么做呢!”立马从他手里抢走了肥肠,并跑开了。正在吃东西的人显然很愤怒,但嘴像是被钉上一样,只发出:“嗯嗯……,就…………”声。急忙追赶那个抢食物的人,他的灵巧不禁令卡尔特科扎表示惊奇和赞叹。不远处坐着两个人,从锅里盛汤喝。东西太少了,只有几个幸运的人才能吃上肉。五个小伙子站在矿工身边,每个人都在炫耀自己的武器;“我的尖刀是精心雕琢的,你的是弯的,而有的人还没做完……”。

在战士身后一个真正的工匠正在打磨标枪,一群民兵把他围得水泄不通。有人说:“这是羊臀肥肉,扎!”可见,那里都是嘴馋的人在比赛。推测得没错,从远处传来一个可怜的人的大叫声,他连一小块都吞不下了:你怎么给我分的?你是在刀锋上切的肉吗?

卡尔特科扎并没耽搁,他走向泉边。两个骑手在草丛中站着聊天。一个穿着考究留着胡子的人跟同伴说:“……烦心事又来了,又该梛围栏了……”。卡尔特科扎立刻想起来了,自己不久前也帮自己喜欢的那个城里朋友梛过毡帐围栏。回忆起那个湖面上飞翔的海鸥……大学生愤怒的话语仍记忆犹新:“这不公平啦!老太太、大姑娘、小媳妇都住在湖边的毡帐,随时准备放狗咬人。卡尔特科扎想,这个小胡子花花公子就是站在一扇神秘门前的人群中的其中一个,而过夜的门钥匙在某个老巫婆手里。绕过这些忙碌的骑手,卡尔特科扎走到了水边,向一个人问起自己要找的马:

“您看没看见谁骑着一匹枣红马?”

如果你指的是一匹短尾马,那就到那儿去找,那个人指了指小溪后面答道。

卡尔特科扎看了一眼,高兴地说:

“嗯,就是它!唉,上帝啊,这太好了!我想,它是自己扯断了缰绳跑进乌拉尔村了。您怎么看见的?”

“你看,它就跟在马群后面。”

“我怎么过去呢?”卡尔特科扎看了看深深的小溪问道。

“你打算去哪?”

“追那匹马。”

“它能去哪?回去了。一定是有人为了追自己的马,借用一下。”

“那就等着吧”

“你们是从哪个乌拉尔村出来的?”

“我们是什德巴依村的。”

“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

“你应该看着你的马…你的马哪来的?”

“我家的。”

“唉。小伙子啊!你见过谁骑自己家的马来啊?巴依没给配鞍子吗?”

“难道是巴依给配吗?”

“他不是给的少吗?谁愿意让自己的马上战场送死啊?总之,现在还能向他们要马呢?”

“难道不用问就能牵马么?

“如果你到这来了,还那么担心这些罪孽吗?在入伍前你犯了什么事了?”

“所有人都去了,我也去了,然后……我挺担心他们抓住我……

“喂,那就忘记你的罪孽吧。巴依们就可以作孽吗?他们把自己的儿子重新登记造册,再把穷人家的孩子年龄写大,然后交给当权的人。”

“这是真的,我的年龄还没到,他们给我加了一岁顶在了巴依儿子的头上。”

“去他妈的!到时看看他们还能往哪里去……你不仅有权给马套鞍子,还可以随便从那个巴依那牵走马。没有一匹好马可不行,就像灵魂没有朋友一样。老弟,难道不是吗?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当那些可怕的时刻到来的时候,只有马才能救你。你要抛弃自己的孩子气,最好给自己找匹赛马才更有生还的希望……”刚出现的那个人结束了自己的训诫,给卡尔特科扎灌输了一大堆类似的看法。

那些坚决的话语似乎使卡尔特科扎心中原有的可怕的罪恶感和悔过的渴望转了个大弯。在他心中燃起勇士般的火焰。马上来到那些戴着破棉帽和细长胡须的偷马贼跟前。

“您骑我的马,”卡尔特科扎转向厚颜无耻的骑马者说,“让我看看:还没炖吧?你想洗干净,然后弄死它?”

“怎么说是炖呢?我就是骑着它去那追自己的马。如果是你的,那就拿走吧”,一个大胡子跳下马说道。

卡尔特科扎高兴得无法形容,好像人家不是还回他的马,而是送给他一匹马一样。他跟马在一股泉水边站了很久,往马背上浇水,给马洗干净。

吃马肉

卡尔特科扎把马牵到牧场,把马鞍搭在肩上回到了原地,而那些小伙子在踩坏的草坪上狼吞虎咽般用餐。依曼坎一眼看到他,喊道:“你去哪了?过来坐。”他稍微动了动身子。

卡尔特科扎站在他旁边,伸手到盘子里取肉。所有人都胃口大开,像狼一样用牙撕着肉块。刚吃到嘴里,又拿在手上。卡尔特科扎有几次准备夹肉,但总是夹不住。眼看着要夹出一块了,马上就有人从他手底下给抢走,放入自己的口中了。依曼坎会像朋友一样掰块排骨给他。

坐在卡尔特科扎对面的薄唇美女,手像鹰爪般,快速夹起了一块漂着肥油的髋骨。在盘里切成小块,迅速灵活地抓起送入口中。剩下的肉像灌木丛上的小叶子那么碎,留在盘中。当卡尔特科扎睁大双眼望着的时候,从他旁边又漂过一块带肉的骨头。一个机灵鬼夹住了那块好吃的骨头,一点没有切给其他人,而他自己快速的啃上了骨头上的肉。依曼坎忍不住朝他喊道:给大家都分点,别光顾了往你自己嘴里塞!

“我切,我切……”那个人笑了起来,往依曼坎那边扔过去一块,下一块立刻又送进了自己的嘴里。虽然他的嘴里还有肉,但还是硬塞了进去。

   小伙子们愤怒地一起斥责他,他不得不把肉切碎放到公共餐盘中。他说,“吃吧吃吧!别噎着……像你们那样就用一个牙吃一大块肉,肉吃着就没什么意义了。”但是无论怎样,还是给同伴们分了。当然,小伙子们大块吃肉。一起啃骨头。卡尔特科扎对吃的要求不高,只吃了一条锁骨也十分满足了。

如果说全世界的兄弟们能用什么团结起来的话,那就是一顿饱餐,然后开始相互开玩笑。这时,一个宽肩膀的小伙子突然像是醒过劲儿来,向正在分汤的伙计说:

“喂,还用再给牧人留点肉吗?”

一伙兄弟大笑起来。

“自己填饱肚子的时候,才想起来…哎,多关心人啊!哎,分享你那匹灰马!哦,自己的胃都填不饱!自己去啃那块剩下的肥肉吧……

“剩下的?难道您还给自己留下了?”

“什么让你这么难过,那么受折磨吗?”

“你看,所有东西都吃光了,现在还怪我。”

“大概还没啃光呢。”吃饱了的人心情好,说说笑笑闲扯一阵。该想起了他们的长鬃马,它们在那怎么放牧呢?马上传出了一声喊叫:

“抓住马。”

人们抓住马笼头冲向马群。给马带上嚼子,人们不安地四下张望,抚摸着马背,往马鬃上吐了几口沫,一些人不知道干嘛掀起马尾,看看马腿肉。事情就此了结。不安却像是装出来的。应该采取什么方法哪?通常是:认识的同伴中跑前跑后,好像偶然碰个面,郑重其事地问,就像今天完全没见过一样:哦!我看你活的挺健康。你怎么样?”然后说什么呢,他们就不知道了,因此独自地来回溜达又说:“哦!你啊!怎么样?”因此,朝马尾巴下面看一下跟上面所描述的事情在某些方面是相似的。或许,事实上,往马尾巴下面看一眼是最可信,也是最必要的仪式,谁知道呢。

好了””人们都把马群左右分开,拴在身旁的木桩上。有些人把丢弃了毡垫和马鞍放在马背上。他们中的某个人开始肮脏地骂道:“别他妈弄丢了!……拿了,就放回原处!”又有人喊道“谁看见我的马鞍垫了?”

卡尔特科扎问正忙着的依曼坎:

“这些马都上那去啊?”

“有的晚上骑,有的去阿乌尔村。如果不骑,那还能干嘛用啊?”

“而你呢?”

“如果我在科尔别巴依村还有马,我想去那一趟。”

“我怎么办?”

“你怎么办?留在这儿。”

“留下来的俄人将要做什么呢?”

“他们要做什么?有人躺着睡了很长时间,其他人开始大声唱歌,但什么事情都有。”

当人们在那站着聊天,他们旁边的一个骑马人在马腿上抽了一鞭,赶上了三匹马。

      “小伙子们快跑啊,该到我了,”依曼坎一边说,一边给自己的马备完好马鞍。

卡尔特科扎走向自己的小母马。

歌曲

卡尔特科扎回来时看见,人们聚在一个高声唱歌的歌手身边。他把自己的马鞍栓在其它的马旁,走了过去。

温柔的夏夜,金碧辉煌。清澈的天空上挂着白点,就像眼泪一样。

达尔门躺着。他的朋友头朝向他的脚底,躺在旁边。其余的人安静的像兄弟一般紧紧地挨在一起。如果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亲生父亲””那就是亚当。

卡尔特科扎没有离得太远,躺在一个小伙子身边。那个人马上搂住他的脖子由衷地说:“真是个好天啊!”卡尔特科扎不知如何回答他,说道:“是啊,是个好天。”

歌手两边有两个讨好的人时不时地喊:“心都飞出来了,太感人了!”唱完了。一个兴奋的声音喊道:“哇塞,歌声多么婉转啊!”歌手虽然有点激动,但歌曲却是一般般。你会时常听到那些刚当上父亲的男人们在晚间聚会上为新生儿唱的:

一条小溪从一个卖葡萄干的身旁流过。

谁品尝了葡萄干的味道?

对于毛拉处处都是罪恶的诱惑。

屋子里有一个姑娘

一个人躺在床上………

当然,这首小诗带有熟悉的含义。然而,其他的歌曲就没有那样的想象力,就像沿着凄凉的荒原奔跑的未上油的双轮马车。

有喜欢这首歌谣的人,而那些不喜欢这首歌谣的人也能容忍他们说,继续唱吧,我们没事。歌手对这话信以为真,情不自禁地说出了猥亵话。

锉刀是可靠的工具,可以刮平所有接触的东西。在珠宝行业中不能没有锉刀。这个小伙子似乎是把没有细腻感情的锉刀。用力地刮啊刮。直到传出声音:“听,亲爱的,他没堵住你吗?”沉默下来,过后有人说道:

“你知道么,比尔让的歌曲他能唱得更好!”

“我不怎么知道他的歌,难道是《温暖的时刻》吗?”歌手答道。

“嗯,反正唱出的是寂寞。”

然后那人请求歌手:

“唉,你别再一个位置拿谱子!那应该有别的和弦。给达尔门一把冬不拉(译者注:哈萨克族弦乐器)!让他弹!”

达尔门不情愿地站起来:“喂,你们要干嘛?我没心情……但他们不会就其罢休的。”他拿着手中的冬不拉说。所有人一下活跃起来,说道:

“就下好玩了。最后让我们听听,这个可怜的家伙能用混合的声音唱出什么!”

达尔门调了调冬不拉,试了试弦,唱起了《温暖的时刻》。完全是另一码事。首先,前奏穿透力强,冬不拉的弹奏仿佛说出了一切,歌手的嗓音温柔真诚、发自肺腑,直抵他人心中。柔和的,富有感情的。达尔门唱着,几乎把头靠向肩膀。唱出的歌清新悠扬,发人深思。一点也不奇怪,小伙子们开始一遍一遍地让达尔门唱歌。就连达尔门自己都不曾拒绝,略带满足地唱歌。达尔门唱了著名的布尔基巴依的《穆斯塔法》,扎雷尔卡伯的《步枪》等著名作曲家的歌曲。由于《穆斯塔法》的歌词中充满了一连串的忧伤,他的歌声像草原一样宽广,像山峰一样高亢。《步枪》快速的旋律像插上双翅飞奔的骏马,让人热血沸腾。歌手的嗓音高亢,像勇士的高呼响彻云霄,萦绕在山间、清泉、灌木中及所有的大峡谷中。达尔门的声带张开,就像呜呜作响的琴弦,脑门上渗出了汗珠。他胸口起伏,有节奏地吐出简单的扣人心弦的歌词。

“你们想想,我在你们面前是真正的音乐家,还是诗人?高尚的艺术赋予他什么?不,就随随便便地听着吧,向他那样,弹着两弦的冬不拉,好像歌声注入了他的心田,让人不禁想起了上帝。”

而歌曲使达尔门回忆起了上个世纪的那个光荣年代,那个时代的哈萨克人以崇尚自由及真武勇敢闻名,歌声唱出了先前伟大勇士的命运。 宣叙调唱出了先前的功勋、团结,为了人民,我们的前辈做出的牺牲,以及为逝去的英雄而哭泣。然后,我们有六个声音在不和谐地歌唱,唱到了现在,我们变得衰败,屈服于俄罗斯人。我们的土地上定居了无耻的移民,无论是我们的牧场还是其他地方””都无处立足。没有忘记提到了,欧洲的科学让哈萨克人穿上了俄国制服、收受贿赂、谋求官职,出卖了祖国的土地,出卖了自己的人民。那不是生活,而今已没有什么可以慰籍心灵。但在所有人心中都不会忘记自己的目标和理想。可能,通过其它方式表达,更简单和清楚:

“”跳跃者和美女””

“男人欣赏自己,

我生来就像自由的勇士,

一样战斗。

红茶和刺鼻的烟草””

男人的爱好,

但,如果没有死人一组

那该怎么办。”

如果是心上人的东西,就连最小的都有意义。如果男人有神圣的荣誉,那他自然也就具有一定的意义。这就是他歌曲所要表达的意思。达尔门并未忘记赞美参加战斗的兄弟。他提到了来自阿克莫拉的依曼茹西伯,来自卡尔卡拉的伯兰库尔和拉塔依,勇士塔乌凯恩和玛依卡尔。唱出了他们在反对沙皇政权中的功勋。唱到了他们这些人民的儿子在战斗中的表现,为坚守祖国的每一寸土地,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在那个年代,金色的草原上发出了绝望的呼喊:“哈萨克人四分五裂,官场混乱,国力渐衰。”听着歌谣的骑手们眼含热泪,手指被捏的嘎巴作响。达尔门将冬不拉扔到一旁,一跃而起,迈着大步,猫着腰走向一旁。小伙子们站在了刚刚坐过的地方,无精打采地低着头,无声地向大地敬了个军礼。

卡尔特科扎流下了热泪,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心情突然变得沉重异常。身旁时不时地传来人们忧伤和抽咽的叹息。传来马鼾声或远处人们的含糊的对话。这一刻,战士们突然像振翅高飞的黑鸟爆发出“啊”的一声叫喊。远处,哈萨克人听到了“OK,但对于俄罗斯人来说,就是“子弹”。卡尔特科扎叹了口气,转过头看见了山脊上深红如血的月亮。

巴吉诗

月亮升起后小伙子们聊了会儿天。有人说到了夜间的马群,有人说怎么去城里,第三个人说夜风渐凉,第四个人是那种受到生活的挫折,认为愧对生活……毫无疑问,男人们的闲扯自然会很快转到女人身上。

“我想跟你们说的是,世上没有一个人比我的未婚妻漂亮!”一个骑手激动地挥着手保证道。

“你说什么呢?”一个美女的崇拜者跟他争论起来,“有哪个女人能比得上卡利亚老爹家的姑娘!”。

这时,一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伙子讲了一个他熟悉的故事。

不是那个美女,而是自己的心上人。于是……每个人都开始炫耀起了自己钟情的爱人。

“美女是多么赏心悦目啊!是我所见过的星星中最美的星星!就连达尔门都知道她。”一个崇拜温柔女生女人的人说道。

“你见过谁啊?”达尔门连看都没看地说道。

“三年前我去阿尔塔依的舅舅家。我不得不在途中过夜,那是一个有钱人家。我就是在那里见到了我的嫂子……嗯!脸上光彩照人,真是迷人!他的丈夫有些不值得一提。我们匆忙地说了几句话,她问我从哪来,然后她说知道我们的达尔门。”

“啊,我的上帝啊!她就是巴吉诗!”

“就是她。亲爱的!饱尝了许多艰辛。我只知道一点点。就让达尔门自己讲吧。”

于是小伙子们缠着达尔门:

“讲吧!讲吧!”

“讲什么啊?记不清了。”达尔门拒绝道。

人们劝了他很久。他想走,但是显然没能摆脱别人的软磨硬泡,终于开口了:

“那一年,在苏应吉克、纳依曼和卡拉克谢氏族中的人都是祸害百姓、娇生惯养的人。只有在夜里才有那些甜美的事情发生。但如果有了梦,就连那样美妙的夜晚也会全然忘记……我跳上马出发了!是啊!那段时间……”达尔门叹口气继续道:“我的朋友拉西姆落到阿尔塔,我要去把他给赎回。我身体精瘦,把马乳酒和褡裢拴在马鞍上,在那个炎热的八月去阿尔塔的亲戚家。白天热的走不了,只能晚上涉水而行去叶西里。天上闪耀着明亮的星光,地平线上出现了日出的迹象。我骑马很快跑到了一处田边,好像那里长的是小麦。田边麦地黑乎乎一片,突然微微动了一下。这是什么啊!是牲畜吗?不可能啊!好像在那蹲着个什么东西啊?我以为是只鸟。不是,又太大了。是什么动物么?天使吗?还是条狗?原来,在黑夜里孤单单、惊慌失措地坐着一个人,缩成一团。嗯,我想走过去看看到底是不是什么会变化的妖怪,如果是的话,我就去把它抓住。要是个人,那就更容易了。我走过去一看,看到的是条辫子!晃动了一下!我四下张望,想看看是个什么东西,她突然站了起来。是一个穿着奇怪长裙子的姑娘。”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说的:

“你是谁?是人还是仙女?”

她勉强用听得见的微弱的声音说:

“我是一个不幸的人……你别怕……”

霞光四射,映红了半边天。太阳露出了头。草地上小鸟蹦蹦跳跳,百灵唱着响亮的歌声直冲云霄。

我看见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如月光般的大美女!我在这世上见过很多美女,可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人。就连我的马都被她的美貌吸引住了,它把马唇伸向了她打着响鼻。我跳下马走向她。她羞涩地垂下双眼,温柔地笑着,像朝霞一样绚烂。先前我只是看见了她的眼睛就马上倾倒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见到了天堂里的未婚妻。

“我的心肝,你是谁?!”我抓住她纤细的手说道。

“让我们坐下来聊聊吧。”

我们并排而坐。她给我讲了她的一切,我简要地跟你们说说。她是个巴依的女儿,在童年时被定给了另一个巴依的儿子。未婚夫长相奇丑无比,但婚姻无法抗拒。她看见未婚夫后惊恐万状,于是决定:要是不能逃离这场婚姻,还不如死了好。她就从阿乌尔村沿着牧场跑到了麦田,藏了起来。”

小伙子听着扣人心弦的故事都张大了嘴巴,大家哎呀一声,情不自禁地拍手道说道:

“啊!如果让我给碰见了!”

“啊,你应该留在她身边!”

“哎,这太美妙了!”

“然后呢?”

达尔门不紧不慢的在手掌心里卷起烟卷,叼在嘴里,继续说到:

“姑娘对我说:‘遇见你不知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看得出来,你是阿拉什汗国一个优秀的人。我已拜倒于你的脚下。’”

骑手们大加称赞姑娘的示爱:

“她还做了什么?立即对心上人示爱,做的太对了。”

“别吵,别打扰他讲故事!”

“我们互相盟誓以示忠诚,共乘一骑离开。”

“没在草地上躺会吗?”一个激动的声音问道。

“你急什么啊?!不要瞎搀和!”人们推了下那个小伙子。

“太阳还未升起,人不算太多,我们决定能走多远走多远。我让她坐在我的前面。像小鹿一样小心谨慎地前行,四处打量,但有时也纵马驰骋。”

      最热的时候,我们来到了叶西里岸边一个废弃的陋舍,巴吉诗感觉累了。

“她就是巴吉诗吗?”

“我给她吃了东西,卸下了马鞍,把马拴到阴凉处。我们去了河边洗澡。她羞涩地脱下裙子。但只是洗澡……对我来说少了点什么。于是我把她脱光了。她美丽的酮体让人无法想象!白白的像牛乳一样,浑圆的臀部及大腿似天鹅般的曲线,优美的脖颈如铸造的烛台,雪白的肌肤上披下黑色的长发……”有人开始起哄道:“多丢人啊!多丢人啊!”“她用绸缎般的草地盖上自己。当她害羞地用双手盖住身体,站了起来……我恨不得将她整个人吞下去!小树枝上长着含苞待放的花苞,非常完美!她如离弦之箭纵身跳进了叶西里滚滚白浪中!”

“第一次看见了巴吉诗游泳的人,弄不清面前这个人是谁:究竟是天使还是白天鹅?是梦境还是现实?我看着她,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我想:大概是我梦见她的?”

达尔门忧伤地叹息。

“然后,然后怎么了?”

“我失去了她……”

“怎么失去的?”

“经过三天的日夜兼程,终于到了我的别拉古贝。我略微有点疲惫。晚上去了亲戚家,想借匹马。我给她留了点时间。她一个人害怕,甚至都不敢一个人躲在沟谷里,所以我并未给她留在草原上。如果能再找到一匹马,难道我们还不一起远走高飞么?我留下她:仁慈的上帝啊,我把她藏了起来,就一个人骑马走了。”

“那时我几乎每天都策马飞奔,警惕地跑在马群后面。好几天都没看到一匹落单的马。最后看到一匹脱缰的野马,并带上一群人追了上来。马儿嘶鸣跳跃,马蹄翻飞。突然听到了一阵叫骂声:“有人来偷袭了!”。要擦擦脸上的汗,后面的人马就从旁边跳了出来。我不停地策马狂奔。拨开面前的粗棍,继续向前疾驰。事实上,我骑的马累得呼哧带喘,但还得继续跑。而他们有两三匹马已经跑到了我的前面。前面有一两个人像片片羽毛似的飞身下马,他们猛地抡起胳膊把手中的棍子向我扎来,但是没打中……我的别拉古贝驮着我飞快地跑。我也没注意马往哪里跑,就是盲目地飞奔着,谁想到前面竟是条大沟!我挥动着马鞭,想让马从这儿跳过去,但是前面太宽了,我一下子失足落马,向下滚去。我心想,这下肯定完蛋了。但只是摔断了骨头。他们抓住了我,把我扔进个坑里,我在里面待了一个月,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跑出来的。

“而巴吉诗怎么样了?”

“他们找到了巴吉诗。到处都是流言蜚语,那些人打听到了她的藏身之所。她的未婚夫来了,给我的亲戚家摆满了礼物,就把人带走了。”

“唉,可怜的人啊!她太不走运了!”

“敖,真是一段很棒的故事啊!”

“老天都安排好了!”达尔门把烟放进嘴里,悲伤地叹了口气道。

在民兵营中的第一夜,卡尔特科扎失眠了。他的眼前出现了沐浴在阳光中的群山和草原的轮廓,他又听见了达尔门的歌声和他在峡谷中的故事,泉水旁他激动的声音和引人入胜的故事是卡尔特科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卡尔特科扎想:当阿纳巴斯这样的山脉依然矗立,无论什么样的敌人都无法征服像达尔门这样的哈萨克英雄。然而,在盛开着鲜花的广阔草原上,生活着成百上千绝望的无业游民。卡尔特科扎想起了俄国的大炮、火车、蒸汽机车、电报和电话;如果俄国人用他们的大炮攻击哈萨克人,哈萨克人该用什么武器反抗?人会像草芥一样尸横遍野,生灵涂炭……卡尔特科扎希望:这一切可能只是上帝赐予的一种考验,是给哈萨克人套上的致命枷锁,迫使人们回想自己的罪恶,唤醒哈萨克人那无尽无休的美梦……于是,人们终于明白了上帝赐予的一切。他们克制自身的恐惧,不再废话连篇和贪婪无止境,脖子上套着枷锁,眼含悔恨的热泪抽噎痛哭向上帝祷告……一切都能过去的。卡尔特科扎不愿想象,那些全心钟情于草原的人一下子陷入炮火之中。他们不会死去,这一切也不会突然消失;人民不得不饱受折磨,我们一定要拯救他们!上帝可见,一切向上天赐予的更好的方向扭转。上天降下奇迹,尼古拉沙皇将受到惩罚;沙皇突然惊扰了安分守己的黎民百姓,让人们痛苦不堪,备受折磨,他也必将得到应有的惩罚。卡尔特科扎睡着了,做了个奇怪的梦。

好像他一下子出现在了城里。城里有不可思议的高楼大厦,高耸入云的塔楼,下面是熙来攘往的人群。卡尔特科扎漫步其间。但他已不再是之前的那个卡尔特科扎,而是身着官服,脚蹬皮靴,像个翻译官一样梳理得板板正正。他在街上同迎面而来的俄国人用俄语流利的打着招呼:“你好!”,人们向他点头致意,就像是遇见了熟人。

卡尔特科扎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走着,后面追上来两个哈萨克孩子,他们都是学生。卡尔特科扎问他们:

“你们去哪?”

“去河边,你不想去看看浮冰吗?”

“当然……”卡尔特科扎说着就跟了上去。

一群人聚在陡峭的岸边。旁边站着那两个孩子。

这是依尔特什河流。怒气冲冲地摔碎了背上的大冰块,把它沉入暗色的水中,在湍急的浪花中飞溅起疯狂的泡沫。大冰块被湍急的河水来回撕扯,而冰块则像凶猛的野兽从水中露出发黑的脸,呲牙咧嘴,轰隆一声断为碎块。

那个巨型冰块跳了起来,好像四下张望了一下,突然转过身来用胸部撞向了第二块冰墙,一股可怕的力量瞬间使冰墙应声而碎。是什么使这个勇士这样愤怒呢?被撞碎的小冰块犹如一只只惊慌的蝴蝶,四散纷飞。天上下起了大雨,夹带着冰雹,依尔特什河流迅速地流淌,像草丛里身手敏捷的猎豹一般跑的无影无踪,只听见一些微小的响动。

依尔特什河流带来了一股湿冷的潮气。大水的黑浪冲到码头上,淹没了小岛。可以看见几棵歪歪倒倒的大树。乱颤的树梢仿佛是在祈祷救命:“请带走我的灾难吧!”强有力的树根和树干高傲地不屈不挠地支撑着蓝天。浮冰还是冲走了一根剥了皮的原木,树干上长长的幼虫仿佛皱起眉头,无力地叹了一声气,挥手告别:“阿拉……”。上面有几只兔子惊慌不已,不知所措……不知道上帝是否为这些小动物安排好了它们的命运:等待它们的是在哪里获救,还是很快就到来的残酷的死亡。

在河对岸茂密的柳丛中,有一些哈萨克人的居住区。卡尔特科扎心想:“如果大冰块再结实点,一切都将被压坏了。唉!如果水不再涨了,或许都能躲过去吧。至少还没淹没灌木丛。”

卡尔特科扎这么想着,突然看见从上游漂过来一块更大的冰块。巨大冰块快速地漂近了,陡坡上站在卡尔特科扎旁边看热闹的人们喧闹着,激动地互相推搡。巨大冰块出乎意料地轰隆一声巨响冲塌了陡坡,跌入依尔特什河流,人们四散开来。

卡尔特科扎已经告别了生活,但突然发现自己手中有个白色的枝条,像骨头一般。抓住这根树枝,卡尔特科扎从水里挣扎爬上岸边。来到岸上,周围很干燥,一片绿色。走了一会儿,他碰见了他们村的几个孩子。像过节一样兴高采烈说:

“咱们那怎么样了?”

“挺好的,你从那来啊?”

“我在城里学习呢。”

“我从你那身新衣服上就看出来了。”

“亲爱的,我们是公费学习。”

“你学习的城市远吗?带我看看去!”

“挺近的,走吧,看看去!”

他们高兴地迈着大步,相互交谈。在草原上走啊走啊,突然走进了一片森林。四周都是高耸的大树,枝繁叶茂。越往里走树木越密。在这片原始森林里,所有人都跟着卡尔特科扎往前走。

某个时候卡尔特科扎突然一个转身,他看见大多数的孩子都掉队了。而旁边出现了一个女人,正是他哥哥的妻子。牢牢地抓住他。他严肃的问她:

“你去哪了,为什么在这?你留下了那些孩子,他们在那哭,你不担心吗?”

“母亲留在家了,我不能落在你后面。”

已经深夜。林子里面黑压压的,眼前一片漆黑。想起了树林里会有黑熊、狐狸出没,卡尔特科扎就害怕起来。沿着小道,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里走,看不见哥哥的妻子。只能感觉到有人抓住他的衣服慢慢走动。

从左边传来轻微的声响。侧耳倾听。声音清晰起来。要么是野兽的嚎叫,要么是沼泽中的鸟叫声,要么是人们的轻哼。总之,不知是叹气,还是喘息。现在听得清晰了,是人的鼾声。为什么?是不是迷路了?还是谁受伤了?要么是谁落入了熊掌了?不管怎样,是有人落难了。

卡尔特科扎想,他应该过去看看,如果可能的话,帮帮那个痛苦的人。于是转到左边。刚一迈步,就听见嫂子喊了起来:

“别过去,兄弟,别下去。”

卡尔特科扎仍旧我行我素。

“兄弟,别动!会被打死的!”她跟着拽住他说:“你别动。”

那样一来,他们乱了套。右边传来了冬不拉美妙的旋律。他们侧耳倾听冬不拉的琴声,旋律一声紧似一声。冬不拉传来了悦耳的乐声。歌声伴着节拍,并不比达尔门的嘹亮。混杂不同的奏法,歌与曲相互映衬,响彻了整个森林。响起的不熟悉的歌声使卡尔特科扎担心受怕,但同时又唤起了他心灵的共鸣。

      嫂子说到:“我们过去听听吧!”但卡尔特科扎忘不了那个发出呻吟的人,不愿意挪动地方。就那样站在原地,阳光透过了树冠直射进来。似乎歌声就在身旁。他看了一眼,是刚才那些学生。他们手中拿着黄色的羊角号,向士兵一样列队而行。原来,是他们在唱歌。他们的脸上容光焕发。卡尔特科扎想:看来,是个盛大的节日。其中一个学生握着卡尔特科扎的手说:“你干嘛站在这里?”。一下子,他从梦中醒了过来。

争执

当卡尔特科扎这样加入民兵营两周之后,慢慢的和他们都混熟了。他站岗放哨,保护马群。毫无怨言地完成分配给他的任何命令。做起任何事情都精神抖擞。

事实上,有件事让他有点困扰。他没有被分配得到相应的马匹。小伙子们都骑着马参加马术竞赛,从马上灵活地抓起地上的银币,击溃敌人。骑着自己的这匹母马怎么参战?这匹臀部宽大的马怎么也跑不快,应该使劲拽着它才行。无论参赛还是参战,对你都是不公平的。他骑着马幻想着:“唉,如果给我一匹好马就好了,唉!”如果他有这么一匹好马,就不逊于任何人了。

至于他被没有一匹上乘的坐骑而困扰,自然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小伙子们看见,在卡尔特科扎短鞭下的母马甩着那条断尾坐下了。他们交谈道:是啊,这个可怜人应该有匹合适的马。”想给卡尔特科扎找匹赛马的愿望谁也没说出口。只是嘴上说说,然后就忘记了。

一些人觉得卡尔特科扎很滑稽。他们见他被颠下马背,同情地笑道:“这马挺有精神头啊!”他却高兴不起来。当然,也有那些真正同情他的人,但他们都尽量像其他人一样:谁愿意伸头?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忧虑。

卡尔特科扎的马精神头不足,动作也不够敏捷。他更习惯信任其他的马。

孩子们像以往一样不管他的疾苦。“谁能帮他……怎么帮他……何时帮他”,说出来都是伤感。“每个人都要对自己负责。”卡尔特科扎说:“像依曼坎那些人不会挖地。即便他们不用马鞍,你等不到他们屁股底下的破羊皮。”

卡尔特科扎骑着他的母马都不知怎么回到营地,最后人和马都弄得疲惫不堪:马的四条腿发抖,他在地上也站不稳。

“那里的马怎么样?”

“真该死!我要弄死这匹该死的马。”卡尔特科扎说道。

依曼坎看了他一眼,骑在自己的马上竟然昧着良心说:

“好吧,我给你弄匹合适的马,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事,“然后责备卡尔特科扎道:“哼,啥也不会干!你连母马都驯服不了。你在哪长大的?”

好像他根本就对卡尔特科扎的努力视而不见。卡尔特科扎觉得很委屈。

“您想要我怎么做?我看您要是骑着这匹马也照样连滚带爬……”

在他俩拌嘴的时候,远处传来了恶毒的叫骂声。他们看了一眼,那边有人已经大打出手,他们急忙跑过去。

“你妈的……”

“操你妈!”

“哎,快放手!”

“哎,啪啪!打死人了!……”

吵闹声,叫骂声乱作一团。敞着怀就是一拳,啪-啪打得鼻口蹿血。你都弄不清:谁打架,谁拉架。就像是吹响了战斗的号角””眼中迸射出愤怒的火花!

调解人一赶来就明白了,他们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因为打架的可是一群勇士!每个人都想打倒别人。卡尔特科扎挤进人群劝架:“够了,别打了!”立刻一记重拳就冲他的耳朵呼啸而来。帽子随之飞了出去。卡尔特科扎揉着脑袋蹒跚不稳地闪开了。

打得脑袋嗡嗡作响,牙也打飞了,满脸是血。眼睛也被打青了,拳头上下翻飞,舔下自己的血,尽情地挥拳。最后,所有打架的人都弄不清了:究竟是谁的错。

群殴的人想弄明白谁先出的手,谁先骂的娘,谁先打的架。在吵得最热闹的时候,达尔门来了:这是怎么了?

“这群败类!”

“是你们开打的!”

“跟我们没关系……”

谁都不承认是自己的过失。达尔门没费吹灰之力就弄清楚了。事情是这样的:因为一块羊皮而大打出手。一个懒汉想暖和下肚子,另外一个栗色头发游手好闲的人给羊皮拿走了。懒汉肯定地说:“是我剥的这块羊皮,它就是我的!”而栗色头发吼道:“谁弄来的羊?是我!那这块羊皮就是我的!”一部分是和懒汉一起剥皮去内脏的见证人,一部分是在行军中跟栗色头发弄来巴依的羊的见证人。

要继续弄清楚事情的原委,达尔门让一方留下一位有威望的人,让其他人散开。虽然拉完了架,但人们是不会忘记所受的欺负和那些欺负人的人。每个人心中都埋下了向对手复仇的火种。

一小时前,小伙子们还为了一个目标聚在一起,有着共同的感情。而此刻,分成了两个不能调和的阵营。人们想起了自己的氏族,自己的村子,找到自己人之后就凑到一起。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像一群为了争夺脑骨的饿狗一般随时准备咬架。

依曼砍如约赶来了一匹马。但立马有人找到了新的主人:“你赶走了谁的马?是从我们巴依的马群赶出来的吗?你有权当家作主吗?什么?你们把自己的马和马群混到一起了”依曼砍转向达尔门埋怨道。他马上开导自己的同乡:“别为自己的巴依鸣不平了。你的先辈们,他们的荣誉在这里什么都不是。这只会妨碍我们的。骑手们需要马。巴依们替他们的儿子说情,而你只关心他们的马群。我们跟他们有何相干?如果你不停下来,那我们就什么也做不了。别这样做了!”

有的人头脑聪明听明白了,有的人没听明白。离得老远的一些人说道:

“对于我们而言,达尔门什么都不是。谁能像达尔门那样,我们之中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他自己就是个小偷,我们干嘛要听他的?”

不久前还对穷人出身的兄弟们引以为豪的卡尔特科扎,在这次小口角之后也没有心情了,陷入了冷漠。民兵营军人之间的争执很快传遍了拉尔村落。巴依和其他富人让那些任性的小伙子骑他们的马。巴依和其余那些有钱人现在还允许那些任意妄为的年轻人骑马。甚至他们还做出了抢人家小羊羔和马乳酒的丑事。

上岁数的人果断地熄灭了年轻骚乱者燃烧着的复仇火焰。他们丝毫不吝惜言辞,好言相劝,最后终于将事情平息下来。主要是弄直了树干,树枝就不会乱摇。

至少脑袋清醒了,人们也很快就会明白:这根绳是拧不到一起了……

当卡尔特科扎边走边想的时候,他舅舅过来了,把他领回了家。

牧羊人

天气炎热。空中飘着白云,有些像羽毛,有些像肥皂泡泡。空气中充斥着苍蝇的嗡嗡声和蝈蝈的叫声。湖边牧场那些茂密的青草软绵绵的像是一大群羊。牧羊人比尔格巴依分出二十只羊,准备挤干他们的最后一滴奶。

卡尔特科扎的马把它的大脑袋藏在茂密的芦苇丛中,避开那些惹人厌烦的苍蝇。它在想:“在这个比尔格巴依没挤到你之前,你就老实的站着!他也准备把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给挤干。”

牧羊人身穿一件又脏又硬又破的皮袄和一条脏兮兮的长衬裤。脖子像皮带一样硬,手指在挤奶的时候像刺一样,还时不时的撸一下羊奶头。应该说他这样做,对这些任性,总来回动弹的羊是有好处的。她使劲地挤呀挤:这时手一勾从奶里捞出一把黑珍珠,气恼地说:看看你啊,你这个狗杂种!然后他就用加倍的力气继续挤奶。如果挤不出来,那就是说挤干了。

牧羊人往天空瞥了一眼,再多的祈祷也帮不了他。比尔格巴依那里该怎么样!其他虔诚的牧羊人都会一大清早做完预定的礼拜,在清理那些羊粪蛋儿。从这么干净的绵羊身上挤奶难道不是一种罪孽么?

挤完奶,比尔格巴依走过去抱干粪块。然后就用打火石打出火星儿,干粪块就像听了火神的命令一样,呼的就着起来了。等完全烧起来时,他就把五块石头扔进篝火中。终于,牧羊人伸伸懒腰,侧躺了一会儿,望着平静的湖面和岸边。

突然就看见,有人挥着鞭子骑着马就过来了,好像是有人在追这个骑手似的。想了想:“可别撞到我的羊奶!”他马上就用胳膊肘盖上一整桶奶……”这个人,嗯,一定是个流浪汉吧。他把一块干粪块又扔进了篝火中。

一条小道。

牧羊人假装成聋子,走到火前忙活着,只是瞥了一眼来人,不情愿地说:

你是谁家的孩子,要去哪啊?

听到一个完整的答复,牧羊人只是说了一句,“哦”。

大叔,这是谁家的羊群?

这个,你说像谁家的?

我上哪里知道?

那你说,谁能有这么多羊吧?

像是埃博拉以霍加的。

“不是的……这不是便宜他了么?

那是谁家的啊?

牧羊人很不高兴的看了一眼这个爱追问的人说:

你是谁呀,怎么这么爱问啊?不就是路过这个村的么?

“啊……是路过村子的?对!

长衫压住自己生气的声音,像个公鸡一样摆出一副傲慢的样子。

大叔,乡长离开这个村了么?

走了。

听他说什么了么?

怎么没听着呢,又不是没耳朵。

末了,他说什么了?

他应该说什么啊?他说……哎,年轻人,我们用很多钱养活你们?难道还要和绅士们吵架么?难道还要被发往西伯利亚么?

骑士试着询问了别的事,但牧羊人很坚决,再没有回答他的任何一个问题。他竟然比自己的羊还要自大,如果张开嘴,说出的根本不是话,而是一大堆没用的气泡。

卡尔特科扎想了想:要是能带走一袋子干粪块,那该多好啊!谈到这里,牧羊人没有办法走开了:

我看你能来得及等牛奶开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上,对于草原上的路人没有比喝上刚出锅的牛奶更幸福的事了。

牧羊人把烧得通红的石头浸到盛奶的木头桶里,奶很快就烧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你想尝一尝就下马吧。

匆忙下了马。他后悔之前为什么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尊重,否则牧羊人就不会生他的气,也不会继续追问:

你是谁?

茹曼的儿子。

你会被抓走么?

会的。

“貌似是个非常年轻的人。”

“谁看这个登记簿啊?我本来就没指望这个登记簿。”

牧羊人非常熟悉有关登记簿的事,装腔作势的说:

“恩,按照登记簿?”于是把哈萨克长筒皮靴摇晃一下,递给了卡尔特科扎。

卡尔特科扎喝了很多香浓的热牛奶,打了个嗝。牧羊人站在旁边不说话,让他喝完牛奶,吃完奶皮。卡尔特科扎感谢完牧羊人的皮靴,就把牧羊人唯一的鞋还给了他。仔细询问了去附近村子的路,就继续赶路。

在乡里

在白色巨大的七棱毡帐里挤满了人。村长们都坐在尊贵的位置:留着山羊胡、缠白色包头的霍加眯着眼睛,模糊不清得说着话。各村的法官,老人和有地位的人都恭敬的注视着他:他们中有胖子、瘦子、矮子、瘦高个、眼神邪恶的、眼睛凸得像个蛤蟆的人,等等……

屁股紧靠门边的那些人是都是一些穷人。

铺着毛茸茸毯子的被上躺着一个穿灰色呢子西装的人,背靠着羽绒枕,把衣服都弄皱了。这个人薄唇,头发梳的光亮,鼻子像纽扣一样。

钟的脚底下坐着一个白脸鼻子长的少妇,眉毛如剑,正在大汤勺搅拌着马乳酒。

这些重要人物的背后是一个走路轻盈如小猫的小伙子,正在收拾被吃空的红色瓷碗。哎,就在那!往皮酒囊里装点新鲜的马奶。那些人正在那里努力干活,喘着粗气,出着汗。搅拌棒就放在皮酒囊里,好像正在确认:“这个马乳酒要送给乡长。”皮酒囊像鼓一样发出了轰隆隆的声响,把鸟都从湖上惊起来了。

霍加伸开双臂像老鹰的翅膀,敞开大衣前襟,松一松腰带。向欢呼的人挥挥手,喝了一碗马乳酒。在这么愉快的时刻走来一位出纳员,猛推一下肩膀,差点没把站在毡帐门边的胆怯的卡尔特科扎撞倒。

由于大家都开始注意自己,他感到有点难为情,匆忙地坐到带着破皮帽的一堆人当中。这种匆忙其实是无意义的””大家没人看他,好像这是一个特别平凡的物品。物品归物品,但他可是自己进来的?

进来的时候由于害怕全身都缩成一团。非常惊讶乡长的优雅手势,还有极其惊人的地毯和绸缎,以及腰带上挂住的从未见过的银色边饰和图案,以及陶瓷、宝石戒指……

上帝保佑,千万别意外碰到、弄脏、弄翻、玷污任何一样辉煌的物品。他屏住呼吸,木讷地站着。

坐在他旁边的留着楔形胡子的哈萨克老人感到这么冷淡的对待刚来的客人是一种罪过。可能是出于习惯,他跟刚进来的客人打了个招呼:

你好!

卡尔特科扎胆怯的回答了他,但是那个人已经认真倾听霍加传达默罕默德先知的的具有教育意义的寓言故事:

“那时,阿里拉吉说:真主阿拉……

村长们和那些穿着破旧棉帽的人都点点头。

霍加讲完故事,清清嗓子,教导:

“很难想象,有什么样的压迫,什么样的仇恨能和我们至高无上的阿拉真主的忍耐力相比?人类的每一步都在神牌上记着呢。难道不是么,村长?”霍加把目光转移到了留山羊胡子的老人身上。

“您说的对。”村长说着,用拳头往胸上打了三下。

霍加决定再次确认一下,他讲的这些哲理他们是否明白,拍拍老人的膝盖,问:

“你说,我说的对么?”

“您说的很正确,我同意您的观点。”那个山羊胡子又重新用拳头往胸上打了三下。

“就是这样!”霍加喊了一声,又咳了咳,转向乡长:

“亲爱的,感谢神赐予你们祖先幸福与权力。祈祷他们能够保佑你。什么样的敌人都打不赢你。你的亲人也会因你的才能与卓越而增光的。我们的默罕默德有这样的圣训……”霍加继续说,卡尔特科扎坐在门边带破帽子的两个人旁边,听不太清楚。霍加又继续讲起上帝的法则。

“先知说到,谁得到我们至高无上的真主阿拉的保佑,他就不怕地狱之火,不拿他的矛,不射他的剑。”

听众们微微张开嘴,以此确认他们的想法。乡长说:“我们在哪里能达到真主安拉的真传呢?”大家都哧哧地笑起来。而卡尔特科扎却在想:我倒是想看看,你在战场上能不能这样嘲笑神的旨意!”

卡尔特科扎是个非常单纯的穆斯林宗教徒。他不明白怎样用发达的大脑来捕捉这些游戏的隐晦含义。

受尊敬的那些男人们的会议也正在进行着,卡尔特科扎坐在其中,蹭着鼻子,流着汗。谁都没请他喝马乳酒。茶碗就像灰尘一样在他的面前飘过。因为他已经在牧羊人那里喝了很多奶了,所以没有感到特别渴。人们对他的态度也很冷淡,像对待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让人很伤感。有人说:“听着,要知道,你也是人,也是有手、有脚、有舌头、敏锐的眼睛、鲜血沸腾、心潮澎湃的人。为什么他们就这样轻视你呢?”

不安分的小鸟儿扇着翅膀好像也想勇敢地说:“我也是人”,扇了一会儿,也安静了下来。按住给它捆了一个绳结。小鸟儿又扇动了一下,好像在喊:“你们这些肥大的达官贵人,该死的家伙!你们没有怜悯心,不同情受凌辱欺负的人,不同情悲观厌世的人!”唯一一个和卡尔特科扎打招呼的人,发现卡尔特科扎旁边的茶碗,指着他说:

“给这个小伙子什么都没留下呢。”

而卡尔特科扎没有伸手,而是像小孩子不满意奶皮一样鼓着腮帮子,心里很不高兴:“即使这是用天堂的泉水酿的琼浆,宁可死,我也不会喝的!”同时,疑惑的看着那个富有同情心的哈萨克人说:“他说的是谁?”没人跟卡尔特科扎说一句话,也没有指向他的那个方向。

最后还是递给他一小杯马乳酒。卡尔特科扎还是决定拒绝喝,站起身,要走出去。但是,出去很不方便。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咽唾沫。

罪恶的心灵

为客人准备的帐幕后边长满了苔草,旁边灌木丛旁站着很多人。他们当中最重要的人物,就是戴着城里流行款式帽子的乡长。其他人头都靠向他,时不时的还环顾四周,又开始低声交谈,好像在谈论什么危险的事。

自然,这是一个重大的秘密!可能,这个秘密就是关于卡尔科特扎?应该不是,否则也不会让我们知道。

作家描述这些事,一定比我们要灵活,乡长为什么要去城里,以及他带什么回来的。读懂别人的想法,并不是我们的特长。要长一个绝顶聪明的大脑才能理解这些高尚人士们的智慧精华。我们不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可能,他们心怀人民的苦难,为人民寻找出路;或许,从沙皇老兄那里得到好消息,现在坐在那里开始想,怎么把这个消息传达给人民大众。当然,我们听到一些小道消息,一些消息,但是我们不愿意添油加醋,讲闲话。

不要把我们看成是没有礼貌,骄傲自大。通过这件事情,可以看得出来,我们无法避免这样的命运,即便我们畅谈起来。而我们也承认,不久就要爆发……不要担心,哈萨克的智慧是无穷无尽,取之不竭的。

我们还是再沉默片刻吧。我担心它会爆炸!有谁想这样恐怖的死去么?沉默有没有意义:我们自己不说,还是听听别人怎么说吧。同时,我们完全相信:我们完全有能力获得乡长那里的秘密。但这样做不对,把无知的卡尔特科扎留在他们那里,好像他们还交上朋友了。因此,请忍耐一小会儿,先找到卡尔特科扎。

喝完了马乳酒,这个尊敬的团体解散了。但是茶炊还没来得急烧开,男人们就聚在一起开始讨论事情了。卡尔特科扎来回走来走去,不知道去哪儿,就又回到了为客人准备帐幕。他希望能在那里见到翻译官,能和他谈谈。低下头进入一个小门,但只有霍加一个人在那里洗脚,准备诚心祈祷。

实在没有办法,于是便向站在帐幕旁的一位大叔问道:您看见翻译官了么?

“去开会没回来呢。”

没见到翻译官,卡尔特科扎无法诉说自己的委屈,顿时感到很失望。

你必须对乡长本人说才行。

他能跟我讲话么?

谁知道呢……要是心情好,可能会的。

卡尔特科扎看见了远处的乡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乡长坐在阴凉处默默的用树枝抠着地。奇怪的是,这时他向卡尔特科扎的马匹的方向看了一眼。卡尔特科扎怎么也下定不了决心去找他。但是,就这样走了,也不好。这时有个小孩儿爬上了马不知要往哪儿去。卡尔特科扎抓着他 :“哎,你要去哪儿啊?”

小男孩根本没有把马停下来,相反,两腿一夹。卡尔特科扎几乎喊着:“哨兵!”追了过去,此时,一位乡里的公职人员站在他面前,截住他,说到:“你干什么?你傻了?”

“他为什么要骑我的马?找不到别的马了么?”

“是我让的,这管你什么事?”

“你有什么权利?”

“不要胡说八道,离开这里吧。咦,消失了!”他推了一把卡尔特科扎的胸膛。

卡尔特科扎惊慌失措。心在突突的跳,要跳到嗓子眼儿了,全身绷紧。如果打架””能打赢么。还有,怎么能跟乡长的人打架呢?卡尔特科扎特别生气,浑身的血都要沸腾了。想了想:这个村子里连狗都不正常,鬼知道别人怎么看自己!他决定远离这个罪恶之地。在我眼皮底下把马就给盗走了,难道可以这样么?自己都不明白,为啥和怎么又走向毡帐这边的人群。这时,乡长揣着裤兜也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毡帐。卡尔特科扎毫不犹豫走到了乡长的旁边……乡长觉得没人找他,也什么都没有留意。卡尔特科扎感到非常的难为情,结结巴巴地说到:

“先生,如果可以……”乡长没停下来,丢出一句话:要投诉什么吗?”

“我想知道自己在登记簿上的年龄……”

“干嘛?”

我是不是还没到征兵的年龄。”

“赶快滚开……真讨厌!”,然后就躲进了毡帐。

卡尔特科扎被挡在门口。看见小男孩也骑着马回来了,就把他从马上拽下来:你怎么那么调皮!想跑掉么?

卡尔特科扎顺着草原上崎岖难行的路走上了半俄里,看见从周边村子赶来的马车。好像要追赶上来,他往四周看了看,接着赶着自己的马。

边走边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坏蛋,那这个人就一定是乡长。达尔门也这样说过!谁都不能宽容这个走狗。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杀掉他”。刚开始他还害怕这种想法。谁能为乡长下达死亡判决呢?当然,一定是那些穷苦的骑士们。他们还不知道,乡长就站在这里。我应该告诉他们。让他们把他踢倒,狠揍一顿。一边走,一边这样想,不知不觉就到了五彩山了。

如果真有上帝……

在去往霍加艾德雷斯的村庄路上。富裕的村庄。整个鸟巢状的村庄。在进入那些比较集中的白色毡帐之前,卡克特科扎决定钻进村边不太豪华的毡帐里,喝点酸奶。

远处有个村子着火了,火势很大,上空飘着滚滚浓烟。卡尔特科扎急匆匆的爬上山丘。仔细一看:浓烟下男人、女人、孩子东跑西撞,跑来跑去。

到达之后,有三个村子都在进行空前的祭祀。血泊一片,被剥掉的羊皮,烟雾直呛鼻子。卡尔特科扎饿了,啃了一块羊臀。浓烟。大锅。狗。小孩。一时之间混乱不堪。

人们就像是乌鸦一样齐聚在恩赐的宴席上:霍加、毛拉,还有那些长着一副让人讨厌面孔,而又沾沾自喜的长老们。祈求至高无上的上帝保佑,拯救他们的儿子和兄弟。这些贪婪的人们连吃带拿,即使刚剥下来的羊皮也是值钱的。毛拉刚一做完感谢上帝赐予食物的祈祷,就抱着一卷羊皮要走:

“霍加,你拿到哪去啊?”

于是拿羊皮的人就以穆斯林传统的口吻回答:哎,你看,算算值多少钱?美尔特克巴依家的拿了么?

“拿了。”

“马克达依家呢?”

霍加开始数着羊皮。毛拉忍不住说道:“哦,我的真主阿拉!无论如何也不能抢走我的羊皮啊!”随后就探头看了看宰羊的地方。

一个好热闹的人注意到:

哈萨克人把这些上帝的圣徒叫什么呢?他给一个还吧嗒嘴的贪吃鬼下了结论:

哪里还是圣徒?这个时代哪来的圣徒?周围全是撒谎者,荒淫好色之徒,盗贼。用一口牲口都可以出卖人。他们讲述的关于真主安拉的故事,我们也能讲。这些受苦受难的人把自己的礼物送给我们,也比送给他们好。至少还能补补衣服上的洞。突然他就用手掌拍了一下大腿。

那些诵经的圣徒们提出抗议:

“为什么这么说啊?大家都知道阿塔依神可是照拂过霍加的祖先啊。只要听听他们的祈祷,你就明白了!”

厚嘴唇又说:

“他们什么不是为自己祈祷?可能只是抱怨吧?秃头霍加连孩子都没有,巴依的儿子不知是神经不正常,还是总是无所适从,瘸腿毛拉的母亲终日遭到毒打。如果他们真的是神圣的,为什么不让这些福利降临到自己身上呢?”

“是啊,如果看看我们自己,与他们相比,我们都是自己照顾自己,”一个肥头大耳口吃的人说。

“如果你要谈到肥油,那你的内脏都够格……”一位村长说。

厚嘴唇又说:“如果霍加和毛拉吃不饱,那么,先生么,我们应该牺牲点什么,可能的话,我们可以把我们的大衫给他们?”

一个年轻人也参与这样的谈话中:

这些霍加和毛拉对伊斯兰教法典一窍不通啊。去年我想做一次祭祀仪式,但是霍加根本就在老羊和六个月大的肥母羊之间无法选择。最后还问毛拉。毛拉说:“宰那只吧,那只羊又嫩又肥!”吃完了还带走了羊皮。

“我知道老羊的肉太瘦,但是邻村的毛拉当着我的面却说,不要宰那只小羊,宰那只肥点儿的绵羊。这时我才明白,原来这些伊斯兰教法典都是他们自己想当然的。”一起就餐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哦,那我们也可以制定伊斯兰教法典了。”这种对话一直持续到炖肉的锅开了,他们把肉放到菜上,有盾牌那么大。村长和贪吃者们都拿起了刀。他们刚要伸手,刚要动手,就传来了开天辟地的声音喊到:

“扔下!站起来!……快上马!……快跑!”

“怎么了,怎么了?”大家都喊着问到。

“打仗了,当兵的来了……他们会把所有的人都打死的……

这些话让大家都开始恐慌起来。

出现骚乱。“马在哪呢?……快逃命!……快跑!……”到处乱窜,互相拉扯,低头乱跑。卡尔特科扎一时竟没找到自己的马。不知道跑哪去了,哪都没有。可能是跟着其它被惊吓的马跑到山丘后面了吧?

这时,卡尔特科扎瞥了一眼发现:那些夹肉的菜都被那些精明的贪吃者们盯上了。其中有两个人浑身都是肥油,把这些炖好的肉都放上马车,还不忘塞住嘴说:“拉走!”随之传来的就是哞哞的叫声。霍加和毛拉也麻利的把自己的那些肉,羊皮放好。此外,但愿上帝能有庇佑这些逃荒的狗儿,老父,孤儿们。那些贪吃的人都在抢肉,如果有牛角,希望能把他们都顶死。

卡尔特科扎情不自禁地想起这些。这些哈萨克人满眼布满血丝。那些男人的真实面孔是那么的残忍。而成千上万,上百万的小伙子们将会战死沙场。头顶上的蚊子只关心一件事:谁的血更好吃,更好喝。这种时候我们应该牺牲我们的生命,来保护他们的孩子。为什么?这是什么功劳?公道在哪里?人性在哪里?自由在哪里?或许这只是废话?谁能为这事负责?总之,所有发生的这一切都是谁的主意?人类?还是上帝?如果是神的旨意……卡尔特科扎为有这些异教徒的想法而感到害怕,赶紧忏悔。

屠杀

耶谢格尔岗山的山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山坡上一列两人一排,长约半俄里军队向已经被毁坏的卡纳墓地前行。

朝霞刚一出,云雀就叫了起来,这边就传来了锣鼓声,山顶上出现三个骑兵。他们向上看了一眼敌人,就像旱獭一样嗖得一下钻进石缝间。阳光洒在山坡上,照亮了四周。卡尔特科扎顺着沟壑走。那些侦察兵骑着马从他旁边过,正往五彩山赶呢!

当卡尔特科扎赶到临时宿营地时,所有的民兵营都骑着马围在一块巨大的漂石周围。指挥官都站在漂石上。有人挥着鞭子训话。

但是看得出,争论还没有结束。一些人用拳头捶着胸口喊:

“我们要战斗……”

“反正在这也是等死……”

先把乡长的头炸了!”

“让他也尝尝苦难的滋味!”

另一些人抱着头冥思苦想。有人已经灰心丧气,有人躺着打架,但都拿不准主意。老成稳重的男人,胆怯的年轻人,财主的走卒,还有打算讨好敌人的那些人,甚至暗探都在反复重申,抵抗沙皇的军队是不理智的。

勇敢的人,傲慢的人,寻衅者,无忧无虑的人,还有那些盗马贼都喊道:“打!”

那里有人放弃,这里有人怒吼。也不知道那个声音更多。达尔门把白色的头巾拴在鞭子上,把它举在头顶说:

“打算作战的人就出来!”随后带领一些骑士往悬崖方向走去。

那些胆小鬼和谨慎的人躲到了一边。

民兵营就这样解散了。犹豫不决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会儿往那跑,一会儿往另一边跑,直到一个队伍的人越来越多,就靠到那里去了。那些无所谓的人也都来了:战斗或者和解。绝望的军人忍受不了,挥着鞭子大喊:“把那些胆小鬼的战马抢过来!打败他们!你不愿意打仗,民兵营里就没有你的位置!”挨了鞭子的那些变节者又回心转意了。于是民兵营又恢复了,准备打仗。

如何正确的作战呢?

仔细研究了几个方案。一些人反复说:“我们可以躲避在五彩山里,坚守阵地,射手就埋伏在高处的石头间。”另一些人发火道:“要发起攻击!我们要参战,用棒子打死他们,猛攻击退他们!”还有一批人建议:“挑选一些有战斗力的骑兵,让他们做先锋先冲过去,其他人后边掩护。”“夜里偷袭他们。”狡猾的人建议:“我们骗他们派人去谈判。”大家都想了很多,但是没人自愿去冲锋。大家相互推搡,推来推去,便决定大家一起进攻:打到什么样,算什么样。

接近傍晚时分,民兵营在从山口穿过洼地沿着山坡,在隘口放了一排玻璃,就往卡纳依列姆方向赶去。

走着走着,就遇上了敌军。大家双唇紧闭。脸色惨白。把皮耳帽拉了一下盖住额头。头也缩进了脖子里。手里紧握棍子、棒子、长矛,还有斧头。有人手里还拿着祖传的枪支、火枪。

骑得马也都不一样,有纯种的赛马,有勉强可以行走的种马,还有长得并不漂亮的矮马。有人小跑,还有人快速奔跑。民兵营都聚在距离卡纳依五俄里的地方,躲在陡峭的小山包后边。三个骑士爬上了山顶放哨。很快又返了回来。民兵营开始移动。大家都拉紧了马肚带,嘴里叼着烟。手里都有武器。不假思索的从山后冲了出去。

山后的场面让人吃惊:到处都是人,四处都是眼睛。神圣的卡纳 石壁就在湖边。

民兵营无法分成两翼,分散地冲了出去。达尔门率领的一支骑兵冲上前去,遭遇到了不幸,其他人稍微延误一会儿,跟在后边。发生火拼的地方距离墓地石碑一俩俄里处。顿时硝烟弥漫。有的骑兵从马上掉了下来,有的从马鞍上滑了下来。迎面来了二十多个骑士攻击卡尔特科扎,他边跑边嘟囔:“哦,我的天啊!”一个小伙子摔倒在地上翻个跟头,随后第二个也倒下……

子弹密集的像散弹一样。硝烟弥漫的战场上飞过来一只浑身沾满血的蝴蝶,然后又飞来一只,再来一只……袭击的人群也都开始散开。两三个骑兵已经骑上马往后撤了,其他人也都紧随其后。沉重的马蹄声和枪声都连成了一片。许多人为了躲避密集的子弹都猫着腰跑。没救了””周围都是死人。民兵营剩下的人也都四处窜逃。撤退了很长时间,大多数人都往各村跑,卡尔特科扎也跑回家去了。

乌云密布

从西方飘来一堆乌云,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并刮起了大风,。

草原上小动物们都各自忙着逃生:云雀飞回巢,老鼠钻进洞……

村里一片混乱。人们都在选一些竿子插在毡帐的周围,为拉紧马车钉上桩子””整片村子到处飘荡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和毛毡……女人喊得好像要同未见过面的敌人打仗一样,不过:到底是喊叫,还是争吵呢?

小狗们都藏到马车下边,躲得越远,越安全。小马驹儿摊开小蹄子,摇着小尾巴,不知道要往哪儿去。马妈妈扬起头,担心的来回徘徊。小牛犊消失在视线里,羊羔也四处走散了。

突然一阵大风将即将到来的乌云吹散,在天空中盘旋,尘土也被大风卷到村子的上空。这时又下起了雨……刚开始滴一点儿小雨,之后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在远处,好像就在房顶上打着闪电。村妇们也都赶紧把茶炊,盆和铁桶盖住。父亲们试图照看孩子:“别动!离门口远一点儿,坐那儿!”一阵狂风过后,把毡帐都吹歪吹倒了。人们迅速拉紧绳索和栅栏。旋风变得更加有力了。飓风把树立在村边上的黑色毡房刮飞了。三四根栅栏围成的小屋怎么能抵挡住这么大的飓风呢?更不要说那些小茅舍了!其他巨大的帐幕像熟睡的村妇头上戴的头巾一样,在风中摇曳着。

很明显,卡尔特科扎家的毡帐也挺不住了。被风刮倒的栅栏把他的母亲压倒在地上。卡尔特科扎试图自己把她就出来,但是不行。不得不叫来嫂子帮忙。嫂子正在追逐被风刮跑的头巾呢。哥哥也在别的地方去追赶失踪的牛犊了。还有更可怕的事呢:哥哥的孩子在摇篮里被刮翻了,在那挣扎着已经喘不过起来了。

狗把洒在水洼里的酸奶舔得一干二净,然后又伸进了装有黄油的皮囊。这时从头到脚都淋湿了的哥哥跳下了马,举起了摇篮,把母亲也救了出来。

房子毁掉了,家里所有东西都弄乱了。母亲把手掌按在锁骨上,时不时的哼哼几声。暴雨开始变小了。

“今天上帝生我们的气了,”图格什巴依看着卡尔特科扎说到:“他们把你们家的花牛给赶走了。”

“谁赶的?”

“乡里的人。因为你进过民兵营。”

“这跟牛有什么关系?”

“那帮就是畜生!用自己的脑子想想吧!”母亲说道。

“所有参加过民兵营的人家的牲口都被霸占了。图列巴依家的唯一一匹马也被迁走了。乡长带着哈萨克军队到处掠夺。”

“哦,上帝啊!我已经跟你说了:不要去!现在怎么办?不,应该去找那个伊曼坎……

雨刚一停,村民们就开始支起毡帐,收拾东西了。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大家开始讨论听到的事情了:

“你们家的牛犊没了,那算什么?听说,还逮捕了小伙子呢。内格曼、沙可曼都被抓了。爱普拉伊跑了。可能,把他家那头公牛也都牵走了。”

“达尔门在哪儿?”卡尔特科扎问。

“达尔门表现得很像个男人。他说,不愿意让任何一个人因为他而受到牵连,向政府投降了。”

“把这些抓起来的人都怎么处理了?”

“应该是送进监狱了。”

“伊曼坎想跑,却让整个家都受到了牵连。”

“不值得跑,到处乱窜,怎么活下去?”

“每个人都在考虑自己。谁又能为别人负责呢?伊曼坎太蠢了。自己的过失会给自己的村庄带来巨大的损失。”一个邻居总结说道。

另一个村民站起来对年轻人说:“亲爱的,不要想跑,如果他们把你们抓走了,就不会让整个村子都蒙受耻辱。或者我们把你们抓住,然后交给他们。”

这些话深深的刺激到了卡尔特科扎。听听他们””乡亲们,同村人是怎么说的!我们现在能怎么办,能去哪儿?向周围看了看,他看见乡亲们的脸变得冷峻,变得捉摸不透,就像一瞬间所有善良的面孔都消失了。哎,萨克人啊!难道每个都只考虑自己,没有一个人敢于,或者愿意向你伸出援助之手,解救我们于黑暗之中吗?

一下子全塌了下来,现在终于明白,对神灵所寄予的信仰与希望””破灭了,好像一个人身处他乡,孤立无助。

村民们一边安装毡帐,一边聊起琐事来,又开始搬弄是非了……卡尔特科扎望着已驼背的母亲,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母亲擦着眼泪,轻抚自己伤得很重的肩膀。

纠纷

秋天季节,剪羊毛已经结束了。仙鹤飞遍所有的村子叫着跟大家告别,随后就消失在天边。

天气寒冷。青草已退去了颜色,树叶也变黄了,放牧也换到了冬季牧场了。远方传来了旨意,要在十五天之内结束征兵。没事做的人儿开始摇摆不定了。

有人急着受雇给别人赶牲口,有人去了煤矿和盐矿,有的人被安排在邮局工作了,所有人都在寻找生机。

在这样的一个经常打仗的国家里,只有小孩和狗才会玩耍。在这个时代也只有瘸子、瞎子、秃子、哑巴和罗锅能逃过流血牺牲的命运。当然,在军队里面也在搜索藏在中国边境的很多其他人。

卡尔特科扎已经和一个秃子商量好了,用一头牛就可以让他说是自己的哥哥。但是在定好的这一天,这个秃子却没有来取牲口。大家都开始担心起来。卡尔特科扎不得不再一次来到他家。

“哦,我的神啊!这个狗崽子怎么了?早就应该来了……如果他改变主意了,我就和哥哥一起离开!两个女人带着孩子怎么能活下去呢!谁能帮助他们?舅舅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呢……哎,难道真的要把哥哥抓走么?不,不会的。秃头会顶替他的。他要是不同意,我们就再加一头牛。难道除了这个秃子,就再找不到其他残疾人么?难道没有一线光明么?”

卡尔特科扎的内心就像是个秤盘,一会儿忧伤多一点,一会儿希望多一点,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去阿什特尔村的话,所有的事都会顺利解决的。这个主意在大脑里一旦形成,就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了。

阿什特尔村庄的杰肯家,所有的事情都糟透了。我过去看看他的情况怎么样。

在往他家走的路上,从远处就传来了非常可怕的声音:不知是小孩子在嚎哭,还是狗在哀怨的叫着,还是病人在呻吟。走近一听,可怕的声音变成 怒吼声了。吓得卡尔特科扎心脏突突直跳。卡尔特科扎走进那个发出怒吼声的房子。村里四面八方的人都跑过来了。

走近一看,满屋子全是人。杰肯在呻吟,嚎叫。女人们亲吻着他的额头,头顶,男人们都拉着他的手。那只手流了很多血。

“拿些草木灰来!……烧块毡子。就在那儿呢!能不能脱下一只靴子?有人去请毛拉了么?……”他们不知所措的一直在喋喋不休,乱作一团,止不住血。

原来,杰肯把自己的手指砍断了。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本不应该去战场的,但是有个官员行贿了需要的人,让他顶替自己的儿子。

卡尔特科扎内心五味杂陈,既有同情,又有憎恶,还有害怕。他急忙上马,尽快离开这里。

在去往秃子所住的村庄路上,他满脑子都在乱想。但是眼前总是浮现杰肯没有手指、满是鲜血的手。卡尔特科扎来到秃子家并没有见到他。

“他去哪了?”

 “去布卡巴依村了,”秃子的母亲回答说。

“他答应我们了,那怎么办?”

“这个我们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和别人谈妥了。”

“哦,真主阿拉啊!怎么可以这么卑鄙啊?”

卡尔特科扎满怀失望,难以呼吸,跑了出来。

卡尔特科扎突然哭了起来。世界也变小了。仿佛眼前黑压压一片,看不见阳光,看不见亮光。卡尔特科扎耷拉个脑袋,趴在地上,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去哪儿,为什么””一切都无法想象。突然有人追上来说:“你好!”

抬起头,回过身看了看,是一个认识的小伙子。还带着一个可怜的罗锅。接下来便是一段长长的谈话,他吹嘘着说,这个罗锅是他没花多少钱雇来的。雇就雇了,反正也都是有风险的,如果被别人看出的话。但也没有办法,毕竟这还是有希望的。没有希望,活着也都没有意义了。

但此时我就想,“希望”特别像是一个贫困交加的勤快人。他的家里可以躺着休息,看着懒汉高兴地说:“恩,看来我们的事情都做得漂漂亮亮卡尔特科扎走进一个长满茂密森林的山谷。前边””一条窄道。心都快停止跳动了:要是滑下去了,那就会瞬间消失。心脏跳跳停停。卡尔特科扎谨慎的往前走,突然面前就出现了一匹配好鞍的短尾马。这是谁的马?骑手哪儿去了?卡尔特科扎循着足迹走了二三十米,喊了一声“真主安拉”,就卸下了马鞍。

此时卡尔特科扎的大脑开始意识不清。欠起身,爬上了大石块,从上面往下看。松树枝上晃荡着一个被粗糙的套索套着的绞刑者。脖子吊着,头歪着,双手沿着身子悬在半空中””就像粘在身体上一样。这个人好像他认识,可能之前在民兵营中见过。

卡尔特科扎不能决定是否继续往前走,稍微弯下身子往回走。卡尔特科扎也没有看清上吊人的脸。况且他现在差点没发疯,惨白的嘴唇颤抖不停,还不断的呼哧呼哧地抽搭着鼻子,就像脚下踩着一块湿布。

从山谷里走了很长时间,边赶着马,边提心吊胆的望着前方看不清的松树尖儿。赶着赶着,竟没发现自己围着小山绕了一圈。他要去哪呢?为什么呢?

请继续往下听。

告别

无意识的状态下,卡尔特科扎迷路了,他不得不在草原过夜。早晨,清醒过来以后,就去乌拉尔村找到了那个罗锅。卡尔特科扎边哭边劝””答应给他一头怀仔的母牛,就差点没跪在他面前了。到处都像是手掌上的毛皮、快要入睡的婴儿,哄来哄去,罗锅勉强答应跟他走了。卡尔特科扎家里人向迎接先知一样迎接了罗锅,他们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高兴。

“妈妈,这就是我们需要的!现在不用再受煎熬了!”

“如果我有什么藏好的,我愿意请他吃肥肠。我还能给他奉上甜品。”

“最主要的是,我很满意自己能留下来了!您想象得到,我是一个多么任性的人!”

他们把家里能找到的、制作考究的丰盛食物全部给了罗锅。马肠可值一个金币呀!但是罗锅装腔作势””未尝一口。卡尔特科扎也劝不动他。第二天,罗锅提出要用最好的母牛作为补偿。这头母牛是三头牲畜中产奶最多的,性情最平和的。显然罗锅意识到了自己的权力,想要将它占为己有。

阿乌尔村落颤栗着。每个村子都有数十个小伙子被抽调入伍了。人们为了亲人,夜夜无法入眠……都是十九到三十一岁的小伙子……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是巴依家或名门望族家的儿子。如果出现那种情况也是偶然现象,他们肯定会把自己家的孩子赎回去的。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找到强有力的后台,把儿子弄出来。

付出的同时也会有索取,但除了失去的,你似乎从穷人这儿拿不到什么多余的东西……无论怎样,他们都得逞了。每个鸟巢的鸟也有不同的命运:有的从巢里掉下来了,有的飞走了。

卡尔特科扎准备参军了:缝了靴子,补了衣衫,有的东西拿出来,然后又放回去了。家里人给他准备了大部分的东西。他问家人:

“用拿吃的吗?睡在什么上啊?要不把地毯剪下来一块啊?别人都怎么弄的?有合适的被子吗?不带钱去行不行阿?带些小物件就行。而现在你们怎么过啊?”

事情跟往常一样。由于不安,连仅有的力气都不见了。毫无怨言地迈着艰难的脚步走上战场,就像咩咩的羔羊痛苦地走进屠宰场。你看,都是上层人物给决定了。现在唯有像得了不治之症的病人互祝健康一样,自求多福了。

未来的日子被乌云笼罩暗无天日,而今天的生活又有所牵挂,为唯一这颗留下的灵魂所牵挂。

应征入伍的人们身边发生了许多骇人听闻的事。有手指被砍掉的,筋被割断的,伤口溃烂的,手脚烧伤的,石灰和盐洒进眼中看不见东西的,上吊的,跳崖的,跳树摔断骨头的,吃了不熟的肉患上溃疡的。他们像个精神病一样,走在草原上……还有很多。

有些人,事实上余下的一生都在患病,另一些人成了残疾,还有一些直接就牺牲了。但大部分人都没跟自己的命运开玩笑。他们说:“我想亲眼看看这个世界,我要惬意地散步”,“你不会死的!”命运之神无论将他们赶到那里,他们都准备前往。

真正的骑手跳上马背出发了!

阿乌尔村落里喧哗而忙乱。牲畜既没喂,也没饮,都没人去放牧了。人们站在井边,闹哄哄地议论着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套上双轮马车的公牛哞哞直叫,狗在门槛前狂吠……一切都显得空虚无度,乱成一团。

这些男人怨声载道,只有上帝才知道他们将被拖去哪里。老头、老太太、婶婶、妹妹、被遗忘的妈妈们发出声声叹息。孩子号啕大哭。小伙子们给双轮马车里装上吃的、被褥、打包装进车里。

最终,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去远征。整个阿乌尔村哭喊声连成一片,在车轮下久久不肯离去。马车开动了。有人落了下来,有人在三个毡帐间徘徊。

“让女人们留下来吧!停下!”有人喊了两三遍。

普天之下都一样:几乎是所有人都靠着儿子跟着马车走。卡尔特科扎劝导:

“妈妈,你累了吧……”

母亲想停下来,却无法移开目光,眼泪像深不可测的大海止不住地淌下来。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有上下颚在颤抖。

在男人的大墓地旁,远离了马车和女人,男人们向可怕的墓地挺进。站在墓地旁垂首听毛拉传教。毛拉诵读了《古兰经》中的几段经文以缅怀去世的人,他站着说道:

“还未冲洗的人去冲洗吧!毛拉跪着念了两遍祷词,祈求先人和神灵的保佑以及上帝的赐予。”

由于没水冲洗,毛拉用沙子洗手不断地向安拉祷告。站成好几排。

天色阴沉沉的,乌云遮住了太阳。坟头被毁的墓地被秋风吹过时,像个空桶似的发出呜呜的哨声。

毛拉的声音仿佛是从地下传上来的:“真主啊!”他眼睛看着垂下的胸膛,心却向着至高无上的安拉。人们跪倒在神的面前,匍匐在厄运面前,似乎他们拥抱了先辈们牺牲的这片土地。

卡尔特科扎全身的毛孔都颤抖不止,身体变得虚弱无力。他怎么才能挺过去?如果他的母亲在马车旁号啕大哭,男人们在墓旁怒吼,墓穴中的灵魂也为之呻吟,这并非是一个人的眼泪””而是为数众多的哈萨克人为之流泪。

“阿门!”人们为了祈福抬起掌心,一声哭腔传来:

“神灵们啊!先辈们啊!你们做好保护后代的准备了吗?至高无上的神啊!我们在你面前纯洁无瑕!请接受我们的献身吧!……请保佑你们的子孙免遭不幸,免受死亡之苦吧!……”

“阿门!”

阿门!

“真主啊!”

“别了,祝您一切顺利!”

 

第四章

4

***

亲爱的读者们!我认为,卡尔特科扎无尽的厄运让您感觉过于压抑。因此,我们避过了一些冗长的故事。比如,在城里由于卡尔特科扎不想在军医面前露怯,而被那些当兵的用棍子毒打。他被剥光后和十几个像他一样的可怜人,一起被锁在了营房窄小的房间里。他只穿着贴身的内衣,在秋风肆虐时被赶到室外而受凉,又立刻上了前线。

掩体沿着森林修建,骑手们不停地挖着战壕。中午吃饭时听到了隆隆的炮火声。汽车有节奏的驶来,飞机在头顶呼啸而过。时不时地听见“趴下!”的命令。小伙子们立刻扑倒在地。

对于卡尔特科扎而言,“掩体﹑飞机﹑汽车﹑火车﹑炸弹﹑手榴弹、机枪”这些字眼就像阿乌尔村事物和牲畜的名称一样,已经司空见惯了。但是他不明白汽车是怎么行驶的、飞机是怎么飞行的、炸弹是怎么爆炸的。当然,他知道这些机器和马达的动力是蒸汽、汽油和酒精。蒸汽能驱动机器前行这点能够理解,但汽油中的能量是什么呢?这是能量吗?可能,某种东西比能量还大。但“某种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是魔法?是巫术?是神灵?也可能是上帝的意志?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当普通的人们操纵一个机器去推动其他机器时,到底使用了什么魔法或巫术。同样的,就像哈萨克人、浅色头发的俄国人,长着跟我们一样的鼻子,除了眼睛是蓝色的。卡尔特科扎开始缠着有文化的俄国人和鞑靼人问问题。他们告诉他,这些都是科学和技术。有人给卡尔特科扎进行了详细的解释。当然,他什么都不明白。当然,他又一次的确信 ,一切都是通过学习得来的,他一定要开始学习。

卡尔特科扎是百人长(译者注:旧俄哥萨克百人长相当于正规军中尉),通常是自由的。他望着天空幻想着,飞机像百灵鸟一样,在云朵下盘旋。看,飞机起飞了,飞过了紧靠太阳下的云朵!下面的人群,很微小很微小,飞机在阿乌尔村盘桓,像一只黑鹰一样,轰轰作响,当然,哈萨克人非常惊慌,他们开始宰羊献牲,进行祷告,而我,坐在飞机上,就像是他们送给上帝的厚礼,不,不是,我给他们带来了知识和别的技术,我跟他们解释:为什么飞机会飞以及怎么飞,我坐上飞机,飞向天空和黑夜,人们不再愚昧无知,哈萨克人不再害怕飞机,自己将这些带翼的机器送上天空……甚至幻想描绘出更令人惊奇的景象,他因自己的幻想而陷入非常兴奋的状态,呆然不动,并且一连幻想几个小时。“喂,该走了!”,臆造的世界被响起的叫喊声打破,卡尔特科扎回到了现实世界。又重新干起了笨重的体力劳动。再次不得已,又走了几俄里,一路上忍受着肌肉酸痛、斥骂、狂叫、疲劳,筋疲力尽。这是一个沉重的梦,所有这些都要忍住,活下去。飞机飞得挺高,它将飞往哪里?

起初,当听到步枪的射击声时,卡尔特科扎吓的缩成一团,每次都感觉像是子弹射中了自己。他躺着一动不动,想象着血液流尽的画面。

但是,似乎并未被打中,自己安然无恙。现在,他已经听惯了射击声,只是看一下胳膊和腿被打伤了没。腿很重要,说到腿还有一小段趣事。卡尔特科扎第一次看见电车和火车的时候非常害怕,心想这巨大的铁轮千万别压断了自己的腿。他避开铁轨站了一会儿,感觉没什么,适应了上下电车,就像乌拉尔村的顽童跳上了一匹难以驯服的马背上。

除了铁轨,卡尔特科扎在城里也没见着什么,他只是路过此地,卫兵把他们关在了停在铁轨上的取暖货车里。记忆中仅有一些地名:萨马拉﹑马卡里耶夫﹑莫斯科﹑圣彼得堡。在去往前线的路上稍微更自由一点,他还跟一个鞑靼人一起去了一趟里加。平坦的街道无懈可击。抬头望一望高楼,帽子都掉下来了。房子非常漂亮,商店的橱窗玻璃闪闪发光,站在它们前面看就像是很大的一池水。卡尔特科扎甚至觉得这些玻璃仿佛不是无生气的,而是具有了生命。

让他颇为震惊的还有养着野兽花鸟的动物园。动物园里有树林﹑峭壁﹑湖泊﹑草坪。湖面上方撑起了一个铁丝笼子,就像是一顶帐篷一样。在这个栅栏状的帐篷里生活着各种禽鸟,有金雕、鹞,甚至还有老鹰。动物园里还有一些世上知名和不知名的动物:熊﹑虎﹑豹﹑狐狸﹑河狸﹑鹿﹑羚羊﹑眼镜蛇﹑野山羊﹑马鹿﹑猴子﹑狼﹑斑马……卡尔特科扎甚至还看见了大象。

哦,神啊,他们是怎么逮到这些动物的呢?把它们关在这。怎么喂它们呢?世界上所有的动物都在这里了!是谁想到这些的呢?

“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是怎么把这些动物弄到这儿的”。

“可能是德国人想出来的。他们是个有文化的民族。”

“看来,是个有经验的民族。”

“对!德国人他们是这样的?”

“谁更厉害:德国人还是俄国人?”

“俄国人连德国人的小指头都不如。”

“那俄国人干嘛还跟德国人打仗?”

“这是沙皇的决定。你要对他说什么吗?”

“沙皇还缺什么吗?”

“他是按照商人们和其他富人们的想法做的。”

“那商人为什么不去参战?”

“他们为什么要自己去参战呢?他们有权力、有军队,他们只为自己中饱私囊,明白吗?”

“士兵打仗能给很多钱吗?他们要是牺牲了给多少?”

“给个屁啊?他们是深色皮肤的人,若不是深色皮肤的人,难道哈萨克人和萨尔特人(译者注:古沙陀人的后裔,现在的乌兹别克人)愿意为他人的罪恶牺牲吗?”

“原来如此……

只要有可能,卡尔特科扎就跟别人探讨这些话题。令他惊讶的是话题中,任何一个他感兴趣的技术奇迹或毁灭性战争的存在,总是以庞大的资金或科学发明为基础。可能有某些不好的、错误的东西进入了卡尔特科扎的意识中,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拒绝这种论断,我们的主人公坚定地认识到,普天下,只有两样东西最重要:金钱和科学。

从黑暗到光明

谁都怀疑,卡尔特科扎故作天真﹑假装坦率﹑脑筋迟钝?他会把百人长的薪水单独放好后,再让手下士兵给他洗衣服。不是这样说吗:“在异乡了解败类”。不够明白?事情是这样的:同伴们与他一起日复一日地挖战壕,在一起同吃同住,有的人只是为了维护父亲留下的荣誉。最好能将他们团结起来,策划一场不可思议的暴动。他们想出一个阴谋,找到一些企图夺取他百人长官衔的人(当然,他相信还是有人流了下来),而在这个时候,有回家探亲的机会。卡尔特科扎没赶上这份幸运,很是伤心。后来的事情更糟:他们同族的几个骑手来了,告诉了他他哥哥图恩根什巴伊去世的消息。这一切实在是让卡尔特科扎十分沮丧,像丢了魂的人一样游荡,他日渐消瘦。瞧,突然间,他被榴霰弹的弹片击中了腿,住进了军医院。

医院里都是伤员,缺胳膊少腿的,没鼻子少眼睛的。跟他们比,他这还算是伤吗?也就算是平平常常的擦伤吧。上帝保佑啊。

不管怎样,卡尔特科扎感觉自己像是完全被伤口击碎了一样。他非常的忧伤。他在哪,他的亲人在哪?似乎他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就算是他死了,也不会有人帮他祷告。他的哥哥去世了,没有魂归故里,也没有祖坟。卡尔特科扎觉得一直在自欺欺人,想着攒点,不,偷点钱回家稍微改善点家里的经济状况。他为自己的漫不经心而自责,感到万分绝望。于是他开始埋怨起上帝来:瞎子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痛苦,干嘛不直接让他去死?有些人一辈子都很顺当:头脑敏捷,事业成功,还有个干干净净的妻子。连死神都会眷顾他们。没什么可失去的,任何时候都不会感到茫然失措。当然,他们对一切都满不在乎!难道他们之中就没有游手好闲的人吗?

卡尔特科扎在病房里很寂寞,摇摇晃晃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直到他认识了一个巴什基尔人,刚开始,他觉得巴什基尔语很陌生,后来慢慢习惯了,自己也能说上几句。大多是巴什基尔人对他问寒问暖。并且自我描述。原来,他们更像哈萨克人。巴什基尔人像卡尔特科扎一样念书,并且歌曲也相似,其实,只有在种植小麦﹑浇灌菜园和养蜂方面有点区别。现在应征入伍的士兵都不错,而且很勇敢。卡尔特科扎本人也相信这个熟识的巴什基尔人很勇敢。

有一次,他们在医院墙角下休息,有个哈萨克人当场就脱下裤子,蹲在地上大便。看到这幅画面,警卫的眼睛都快掉出来了,他们扑向这个蹲着的哈萨克人,掐住他的脖子往门口拖。哈萨克人一只手试图提起裤子,另一只手想要抓脖梗子上的那只手,但却使不上劲。巴什基尔扑向警卫,抓住他的手,勉强把哈萨克人拖到了一边。在哈萨克医生到来前适当的打了警卫一顿。

“他是深色皮肤的人!什么,干嘛打他?”

“他太过恶毒,我不认为要留着他,”巴什基尔人转过头说。

“他是我们部落的,什么?你不能找个偏远镇子的下手吗?”

“他也是在草原长大的,他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并且,哈萨克人被打,也不是唯一的一件事。之前,卡尔特科扎从未想过会有人参与到这件事当中。巴什基尔人好斗的性格令卡尔特科扎颇为赏识。

卡尔特科扎与巴什基尔人成了好朋友后,又认识了一个俄国大兵。

他叫安德烈。他说哈萨克语,就像说母语一样。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在西伯利亚的某地,他与彪悍的哈萨克人一同在草原上奔跑,并且与萨克人一起居住,和睦共处了五年,他从未忘记过哈萨克人对他的好。

安德烈开始慢慢的教卡尔特科扎学习知识。他自己博学多识,帮卡尔特科扎开拓了视野。他对哈萨克人的评价非常好:“哈萨克人明智﹑好客﹑领悟力强,从不小偷小摸。你们哈萨克人的音乐非常好听,文学作品内容丰富:我很喜欢那里的诗歌和短篇小说。哈萨克人应当学习。去学习,才能迅速崛起。而沙皇是个不好的人。不把哈萨克人当人看。并且我们的农夫也是深色皮肤的人。不是俄罗斯人,他就不喜欢。时至今日他仍坐在宝座上,无论是哈萨克人还是农夫们都无法过上该过的生活。”俄国大兵不止一次地谈起类似的话题。卡尔特科扎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那些看似真理的事,由不得你不信。就像是无数道光线照进了昏暗的头脑中。作为卡尔特科扎,曾经以为从巴彦阿乌尔(译者注:哈萨克斯坦诚镇)边界可以丈量出整个世界的范围。认真地倾听着: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不要评价说,生活在世界上全是你的苦闷!他有深刻的体会,毕竟他见过许多城市,到过许多地方,与有文化的鞑靼人、受过教育的巴什基尔人、知识渊博的俄国人、学习过的哈萨克人聊过天。他们都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生活在这些勤奋的人之间,自然能够意识到劳动的艰辛。

总的来说,卡尔特科扎开始有了正确的想法。但他的头脑中出现了古怪的想法:如果尼古拉沙皇不强迫哈萨克人做后勤工作,那么他卡尔特科扎也就不会见识到、了解到这么多东西了!他得出的结论是,前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与他的人生目标并不冲突。从前线上他知道了尼古拉沙皇,在他稀奇古怪的梦境中,梦见了一些对小伙子卡尔特科扎在某些方面有帮助的东西。

忧郁的日子继续延续着,突然有一天安德烈告诉了卡尔特科扎一个令人愉快的消息:

“哎,以后你就有好日子过了!”

“怎么回事?”

“革命了。”

“什么意思?”

“沙皇被推翻了,自由、平等就要到来了。”

谁推翻了沙皇?

安德烈给卡尔特科扎讲了政党﹑政治﹑无产阶级。卡尔特科扎虽然不太理解,这些政党推翻了沙皇,随之而来的就是自由。但他相信自己会弄清楚的。谁能想到沙皇会倒台呢?至少,在自家人中谁都想不到,不管怎么样,对于卡尔特科扎而言,所发生的事情日渐明朗起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他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我们该怎么办呢?回家吗?”有人问道。

“肯定回去啊!沙皇都没了,还打什么仗啊!”

“不可能吧。”

这里已经完全欢腾起来。

这两天在掩体上方传来了吵杂声、喧闹声:革命了!自由了!沙皇完蛋了!安德烈是对的。卡尔特科扎和自己的同志们一起举起了红旗,加入到人群当中,参加胜利大会。

返乡途中

春天很快到来,天气一下子暖了起来。在上冻的大地上洒满了耀眼的阳光,骑手们精神振奋。在长时间的冬季行军中,通常要卸下马鞍,把马牵到泛绿的林地上,让马尥蹶子,在暖洋洋的地方翻身下马,我们郁郁寡欢的战友高喊道:自由了!他们像一群飞不起来的野鹅,奔向了开往东方的火车。走吧!我们要回到自己亲爱的故乡了!你们还在等什么呢?

“哎!”

车厢里挤满了人,最好沿着铁轨滚回阿乌尔村!还有什么事情比回家更激动人心的呢?大笑声﹑猥亵的笑话﹑打扑克﹑长时间的思考﹑叫喊声﹑歌声响彻山峦﹑森林﹑河流﹑桥梁﹑蒸汽船……

穿过一座座城市,驶过城里的街道。俄国人为什么奋起革命了?!他们向四面八方散去,用自己来填满这周遭的一切!屈居人下的哈萨克人能幸存下来也可以说是个奇迹。听说,有很多哈萨克人还没有这种体会……他们在哪呢?

手中拿着步枪,试试谁还敢称呼我们“乌合之众”、“吉尔吉斯人”—喂,耸起肩膀,挺起胸膛:现在我们自由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现在我们想去散步就去街上散步。试试谁敢组织。

而那些看的出神的人,赶紧回过神吧!我们跟他们有什么关系?铁轨延伸,机车噗噗地喷气,我们买不到票。卡尔特科扎不用向任何人问路,他熟悉整座城市。对卡尔特科扎来说,机车已成了习惯使用的交通工具比牛车强!火车与役畜的区别就是火车有列车时刻表。汽笛响三次就开车了:旅客不应在行驶中跳上跳下,过桥洞时不应将头伸出窗外,不应该站在车厢连廊上,在站台上不能使用车厢内的厕所。卡尔特科扎看懂了这些规则,现在他对俄国人已经不再感到疏远了:即使他们有另一种语言,但思想与身心却与他一样。那个安德烈,一点也不比哈萨克人差。可能还要更好些。至少,卡尔特科扎还没有遇见过那样的哈萨克人,能比安德烈更灵活自如地讲明白政治。

骑手们从苏应吉克到奥姆斯科克需要十来天。一些人歪戴着帽子走出取暖货车,钉了掌的靴子踩在鹅卵石路上咔咔作响。黝黑胖胖的脸庞,差一点就忘了把褥子从车厢里带走,他们表现的很兴奋,吵吵嚷嚷地离开了。

他们踏上站台,那有个俄式打扮的年轻小伙子正在人群前演讲,人们非常关注他。

他又说到了尼古拉沙皇怎么压迫人民、怎么喝人血、怎么剥夺了哈萨克人最好的土地,他让俄国庄稼汉迁入了哈萨克人的这片牧场,企图用语言﹑信仰控制哈萨克人,将他们赶上战场、送到后方,而现在我们推翻了沙皇—自由了!这个演说者并不吝惜言辞,又说了许多类似的情况。并发出一连串的号召,向人们大肆宣扬,说得口沫横飞。

战士们停了下来,礼貌、友好地向演说人问候致意,他们问小伙子:

“你是哪儿的人啊?”

“我出生在苏应吉克。”

“那么,咱们就是兄弟了,也可以说是同乡啊……

“我自己感觉也是,你们是自己人,简直立刻就想跟你们说会儿话。……

“我们的人在那边怎么样?”

“大家一切正常。没有人员伤亡。冬天过的挺好,一切都平安度过。”

碰到了同乡,所有人都无法安静下来:

“我们那儿呢?我们阿乌尔村怎么样?”

“你们那儿一切政策,你们那里也是—他一一回答。”

人们聊了一会,还有什么说的呢?战士们沿着城市的道路猛奔向码头。

码头有自己的规则:人们吵吵嚷嚷,不切实际的议论着,有什么意思?走上轮船的甲板已经是第三天了,司炉工和水兵中有些哈萨克人,他们见到苏应吉科人很高兴,可以和人聊聊自己和亲人。

傍晚时分,在上层甲板上传来了手风琴的声音,卡尔特科扎登了上去。见到那个俄国小伙子在自弹自唱。甲板上的俄国人﹑哈萨克人都在认真地听他唱歌。俄语歌曲的旋律让人感觉非常熟悉,轻轻地拨弄着人们的心弦。额尔齐斯河两岸林中的灌木枝杈伸向水面。只要你一抬眼,就能见到哈萨克的阿乌尔村和成群的哈萨克人。岸边一堆年轻人和半大孩子们等候着船只的到来。你没马上明白吧,他们想要干什么?他们卖切片面包、煮熟的鸡蛋、罐装牛奶、炸鱼。卖东西的有哈萨克女人,也有同样就像自己的亲人的俄罗斯母亲。卡尔特科扎的心跳中断一下,又马上剧烈地跳动起来!他觉得他闻到了故乡阿乌尔村那独一无二的、只属于妈妈做出的饭菜的味道……

故土

一个人不从未走出祖国,能否理解对故土的眷恋之情呢?

要是一个姑娘嫁到很远的地方,同时远离了故土的眷恋,一定知道自己会怀念家乡。怎么会体会不到思乡之情呢?

难道我们不相信在遥远的国度被战争折磨的大学生那黯淡双眼中流下的眼泪吗?我们怎能不知道呢?

在别人的世界上,无法讴歌祖国,报国无门,这令男人们如鲠在喉﹑无处施展。

吃什么呢?不用太绝望,上帝知道在低矮屋檐下受苦时,吃点黑面包,喝点水,回忆下故土的恩赐:丰盛的羊油、一口一口地喝着加了少量奶油的马奶酒。

我们怎么也不能理解阿乌尔村养育出的官员软弱无力,他们敲着走廊里的管理办法,就像蛾子扑打玻璃窗,他们是为了社会福利吗?还是想把人们弄得日渐消瘦,让人们低声埋怨。

我的故土啊!你怎么耐得住别人侵犯到边疆也不消失的呢?谁能受到这种感情的影响?谁能不爱自己的祖国?对家乡漠不关心的是那些没心没肺的人,我根本理解不了……

卡尔特科扎多么怀念家乡阿乌尔村啊!当然:躺在母亲的怀中哄着他睡觉,轻轻换着他的乳名,他就像雏鸟一样想起了鸟巢的味道。他一想起故乡,心头就像冒出了一团火,这一切回忆令他的每根神经都为之一颤。唉,如果他要是有一双翅膀,就能马上飞回家乡。但是他没有。

所有人都在同卡尔特科扎一起焦急的等待。还要等什么?读者啊,如果你万分想念故土,是不是也想赶在卡尔特科扎之前尽快回到我们可爱的家乡!

这是巴扬山脉,它山峦起伏,丛林密布,甚至可以说比双峰骆驼的毛还要浓密!空气是那么好,阳光是那么明媚!看啊,一幅画卷在眼前展开:高处有阿申山,那边有博利科尔湖,贝雷姆巴依﹑卡拉索尔村。你还可以看到莫依尔德村。没什么可奇怪的!微风和煦宜人这幅景象令人赏心悦目!

你看见了吗?那边的山口还有游牧区,这就是苏应吉克族的阿乌尔村!如果按羊群的多少和马匹的优劣来判别阿乌尔村,这可是个富饶的村子啊!阿申山山坡上有人在撒网捕鸟。人们叫喊着,敲着鼓。一群野鹅扑扇着翅膀不时地轻揪草地。有落网的鸟了!捕鸟人正在数着被捕到的小鸟。

看那些男孩子们!他们争先恐后地追赶小马驹和那匹灰马!有的被马儿绊倒了,又一跃而起,追赶着﹑蹭着马鬃,有的孩子跳上马背!一群孩子竞相追逐!哎呀,太可惜了!一群母牛直接把孩子们顶了出去。完了,现在都栽倒了!不,站稳了,站稳了!每个牧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自家的牛套车是不是在路上了?现在那头不中用的公牛一定闲躺着,不时地挠一下自己。唉,拆散了双轮大车!罪魁祸首是那头枣红色的小母牛,它已经晃着尾巴漫不经心地走开了。

你看,整个马群直接上了割草的斜坡?财主们想让它们去哪,问都不问,就给赶上去了!不,似乎是骑士们守护着这片土地。卡尔特科扎正在回想着他所见到的画面,根本没注意自己怎么走进了陡峭的峡谷,游牧区已落在身后……

又过了一段时间,在卡尔特科扎眼前出现了亲切的阿乌尔村。卡尔特科扎像孩子一样在路边采了些野洋葱,路旁有个树洞,他像找寻走失的牛犊那般困倦,无意中在树洞里睡着了。然后他想起了灾年,人们刨开薄冰,用铲子挖出西伯利亚白芷草充饥。就是那个陡坡,不知摔死了多少头花牛。所有人都熟知,也都记得那些逝去的万分痛苦的时光,这些又触及了我们对过去生活的沉思。回忆起了家园,阿乌尔村的母亲和近邻。似乎,就跟以前一样,他还在这里,谁也不曾离开。山峦周围是一片洼地,峭壁间有树林和草坪。乌拉尔村最终还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望了望,用眼睛找到了母亲。

妈妈的心剧烈的跳动!当然,眼泪止不住地流……唉,父亲没了!

卡尔特科扎热泪盈眶,就像是穿过了重重慕帐,最后终于回到了故乡,他刚看到乌拉尔村熟悉的建筑,欲语泪先流。

弟弟坎热泰正在在孩子堆里玩耍,他见到哥哥就扑了过来喊道:“哥哥!哥哥!”兄弟俩抱头痛哭,母亲费力地从地里走了出来,一瘸一拐地走向了不期而至的儿子。

失去了儿子,只剩下了贫穷,孤单生活的母亲吃尽了苦头,受尽了折磨,现在她见到了自己的儿子 自己的这匹小马驹,高兴的说不出话了。她时时刻刻都在惦记前线的儿子是否受伤。女人们跑进了屋里,卡尔特科扎见到了哥哥的遗孀,听见了这个寡妇令人心碎的痛哭。穆斯林们聚在一起,开始读《古兰经》,卡尔特科扎遏止住迸发的感情,勉强止住了哭声。

平静下来

卡尔特科扎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自己,开始详细询问家里的经济状况。最后,他决定问问嫂子,哥哥是为什么死的、怎么死的?原来,他哥哥是在一个恶劣寒冷的冬日出去赎回被阿希尔别克偷去的小母牛,回来的时候身上冻透了,跌倒在地,勉强挣扎着回到床上。接着发起了高烧,躺了十来天,最后因为伤寒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从那时起他们就没打算还回小母牛?”

“我们去求了村长两次出来袒护。我也不知道运没运回来。谁能为我这个寡妇出头呢?”

为逝去的哥哥又做了一次祷告,就当是请求他的许可了,卡尔特科扎骑马去找那头牲口。

之前他去找过阿希尔别克

“我们的小母牛呢?”

“哪个小母牛?!”

“三岁母的那头。你们用不光明的手段得到的那头。”

“你父亲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竟然敢说这些?你怎么断定是我偷了它?科学家难过的回来了?你算什么啊!座都不让你座。”

卡尔特科扎低声埋怨,去了阿乌尔村被认为“圣裔”:扎尼别克和加(译者注:和加为伊斯兰教对圣裔和学者的尊称那里,向他倾诉肚子里的苦水。

他是一个圣裔,的确是一个温和的人,他谁也不责备,谁也不欺负,只是说:“人的心是不一样的。谁抢走谁的牲口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再稍稍忍忍阿希尔别克吧……

阿依曼巴依村村长持不同的看法。他反复唠叨:“不方便插手,这不是我们的事儿”。他不用想去乡里解决,乡里人有时会把他赶走:“走吧,别在这讨厌了!”

听说,沙皇被推翻了,一切都会有的。对于穷人“一切都会有”吗?你去要回自家的牲口,富人总是互相包庇。这些被遗忘的穷人只能躺着等死!不,不应该这样。已经设法管束了尼古拉二世。工人、士兵、穷人们把他赶下了宝座。最后,由谁惩罚哈萨克巴依们呢?有没有人拯救哈沙克的穷人们啊?有自己的士兵、自己的工人吗?而从真正的哈萨克穷人中挑选士兵,他们会怎么带领自己?为什么不让战壕里的哈萨克人参与呢?。你说说看,他们都有亲戚关系么?谁是谁兄弟,谁又是谁的妹夫?为什么不跟那些和战士们一起共苦的人们谈一谈呢?身处异国他乡,我们中的任何人都不会抛弃自己的战友,四处逃窜……当人们返乡时,就会想起友谊的价值……

卡尔特科扎这样想着,就前往乌拉尔村前线同志的家。

“让德尔巴依在家吗?”

“在家,卸马鞍呢。”

卡尔特科扎讲述了自己不幸的事,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让德尔巴依,稍微帮帮我吧……

与朋友独处并说说知心话是多么令人愉快啊。他俩聊着天,回忆讨论了许多已经忘却的事情。

卡尔特科扎回想起了以前的时光,回想起了他们为了名单本互相追赶着、在起义队中关系密切起来、放掉了巴依(译者注:中亚大牧主)待宰的牲口、进攻中被子弹打中的事情。还说到了一个乌拉尔同乡的变节行为。最后回忆了在前线从安德烈和其它消灭尼古拉沙皇的人那里听来的事情:

“如果我们把前线的战友召集在一起怎么样?”

“你召集他们干嘛?”

“说说被压迫的事?……

“好,召集吧。然后呢?再重新加入后备军,不经过同意我们就可以吃巴依的羊,骑他的马吗?”

“不,那已经不可能了……我想首先,应该商量一下我们要做什么,怎么做……我们应该行动一致。”

“如果你团结起来的力量不够怎么办?每个人都要按自己的方法活下去。我们的人民就是那样,先是吵吵嚷嚷,最后只是成功的从巴依的茶杯里押了一口。你忘了吗,我们穷人得到了什么?你想起来了吗?难道有本事的穷人们已经烫到自己的嘴了,而达成协议?小伙子,我认为,这是毫无意义的事。今天谁还被认为是“白匪军”,谁就是正义的。如果你既没钱又没名,就别再听那些好出风头的人的话了……

当然,卡尔特科扎说了些他自己觉得掏心窝的肺腑之言,他说的很对,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被弄得不好意思。

“当然,就是这样”,他上马走了。

卡尔特科扎明白,从那些穷小子们那里得不到答复的。于是他开始寻找另一条途径。

唉,应该学习啊!要是学有所成,谁都不敢侮辱你了!我以前总想学习……就像是我见过了城市,也想在我们的草原上建起一座城市。

像我这样的青年城里满街都是。如果我抓住机会现在就去学习呢?反正我呆在乌拉尔村在家也没什么意思,也不能去放牧,也不用照看牲畜……日复一日,这不是虚度光阴吗?够了,我要去上学!不用跟母亲商量一下吗?

她肯定想我留下来,她未必喜欢让我出门求学。这个事卡尔特科扎在回村前想了一路。

巴扬阿乌尔村

如果卡尔特科扎提出要去“学习”,无论是母亲还是嫂子怎么都不会答应的。所以卡尔特科扎这次尽量闭口不谈此事。他没打算在家里说出要去城里上学的愿望,他动身去了巴扬阿乌尔村。

巴扬阿乌尔村的自然景色更美。高山、峭壁、森林、野果、湖泊、山泉、沼泽、麦田、割草场,在巴扬阿乌尔村应有尽有。在古老的巴扬峭壁面向太阳的一侧,在嶙峋的怪石中又增建了萨贝恩德科里湖。这里有哈萨克人的小镇,有二百多座房屋。哥萨克车站直接在东部城边上。从东面走进巴扬阿乌尔村,可以看见山岗上有个不大的古老的清真寺,村镇湖边有个不太高的教堂,教堂旁边有个哈萨克俄国小学。

哈萨克穷人们的陋舍紧贴着巴扬们精美的哥萨克房子而建。这都是一些穷光蛋们的小房子。它们也有自己的价值。即使是不算数,也不能忘了自己。

巴扬阿乌尔村的花园和房屋的拔地而起,多亏有这些俄国哈萨克人的帮助。早先,这里是阿尔根斯族过冬的地方,有数十座建筑,而今直接由哈萨克人来建造……

巴扬阿乌尔村的俄国哈萨克人已经忘了自己的语言,他们像哈萨克人一样闲谈,使用令人厌恶的的下流行为的专营能力胜过哈萨克人。专门有人收受贿赂、敲诈、甚至抢劫,他们也都是打架高手,这些人都很有钱。所有的农活都由哈萨克穷人来做。哈萨克人在割草场给他们建房子。但是哈萨克人的生活非常自由:喝点伏特加,谁能反对?如果想,喝醉了走一走,如果想,在小石头上躺一躺。但事实上,那些人只是少数。应当承认,在十个乡里有很多警察、警察所长、翻译、律师、巡警都是哈萨克出身。十个乡里他们这些最优秀的人成了好朋友,成了熟人,十来个哈萨克人在巴扬阿乌尔村的楼房里伴着笛声跳舞。哈萨克穷人制鞋,哪里需要在哪里制作,收拾屋子,碎石劈柴。一句话:他们是雇来干活的,但是他们随时准备好了捣乱,打架打到头破血流。哈萨克人无法忍受别人挨欺负,然而曾经发生过,别人觊觎哈萨克的牧地、森林、泉水,所有的人都团结一致,而忘了那里离草原很远……。

每到节日,科贝兹琴(译者注:哈萨克斯坦的二弦乐器)声就会传进毡帐。哈萨克人一定会被邀请。俄国的勇士们输了所有的摔跤,没有,握紧拳头冲上去墙挤墙的殴打 。

在第一场雪之前我们去看一下巴扬阿乌尔村的市场。从鄂木斯克、凯泽扎尔、阿克莫拉、阿特巴萨尔、谢米列奇耶、谢米帕拉金斯克来了很多商人。哈萨克人的主要收入就集中在那里。警察、当官的去那收税,就差从灰尘到那车没有收费了,哈萨克人在那出租房子,交易关系网……巴扬阿乌尔村的哈萨克人各方面都非常富有。

巴扬村是十个乡的交汇点,他们自己选举长官、法院、医生、自己创建政治、组建代表大会。

巴扬村当地的地主是苏应吉克族。苏应吉克族人值得称道的是:他们族人之中出了许多卓有成就的人,如托列巴依、索巴莱、富翁扎纳、叶吉凯、肖恩、沙尔曼、鲍什泰等……苏应吉克人也出了很多诗人和说书人:托格让、萨卡乌、科杰什、扎亚乌穆萨、扎姆什尔巴依、穆斯塔法,苏丹玛赫姆特是正真的勇士。曾在昔日的沙皇面前非常出名。穆萨沙尔曼?他像一只大鹅一样,自尊心很强,他也是苏因吉克人。像麻萨依特、丹特那样出色的演讲者,难道不是苏因吉克人吗?我们记得像卡贝尔那样的的人,肖恩和鲍什泰更为出色,沙尔曼是经济学家。阿尔杰别克、库安有一大群羊,大约能有12000只,五群马。巴扬阿乌尔村的俄国哈萨克人的足迹,就像无尽草原上的马蹄印一样踪迹全无。卡尔特科扎为了学习知识来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在夏日的收割时节,再也听不到有关学习的事了。卡尔特科扎在街上闲逛,到了帕什卡家当雇工。帕什卡是个俄罗斯有钱人,有上百匹的马群。卡尔特科扎饮牲口、清理单栏马厩、生炉子、劈柴。忙的都没时间打盹。他在那干了六个月,主人许给他一只小羊羔和一匹马驹做酬劳。他吃着狗食,感觉这一切别无选择,他的世界似乎一下被锁上了。

有一次,卡尔特科扎去饮马,旁边似乎有好多人激烈地讨论着什么。他想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卡尔特科扎栓好马,走过去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大多数的穷人都很是机灵。一个城里打扮、眼睛鼓得像蛤蟆的小伙子在那聊着,他说,原来的那些委员会不中用了,现在应该由哈萨克人自己组建个农民委员会,应该选举新的区委会成员。

村社里有人说:“应该推举些名副其实的人!”人们激动万分,纷纷回忆那些他们认为名副其实的人。或从巴依中、或从公务员中、或从村长中、或从乡绅中推举适当的人选。候选名单列得很长,乡里要求只选出一名有意者上任。

有的人论功应在受选之列,可是被耽搁了未能入选,就躲到不起眼的地方黯然神伤。

似乎出现了学习的机会

卡尔特科扎回到家后,他看着牲口嚼完最后一个小草垛,又去割了些干草。沿着街道大步走来几个学生,腋下夹着由当地巧匠缝制的皮包。卡尔特科扎看见并大发雷霆-就差两个鼻孔没往外冒气了。没有比学习更高的理想了!他问那些学生们:我能去你们那学习吗?他们说:“没地方了,并且你身材也过高了”。当然,他听完之后就去了学校。他确实也找不到学习的地方。

整个冬天只有一件顺利的事:他认识了一个俄罗斯老师,偶尔从他那儿借几本书、诗歌和报纸读读。

他工作之余就是从怀里掏出报纸,埋头读报。报纸上提到了哈萨克人有了自治权,建立了地方自治机关和组建军队的事。刊登了国家出现的一些新鲜事。登载的消息越来越多……说了一大堆。

卡尔特科扎相信报纸上的每句话。事实上,报纸上有些小文章他不太喜欢。他去老师那,希望老师能给他一个正确的解释。

报纸拓展了卡尔特科扎的眼界。报纸既是他的消遣,又是他的课堂和真正的朋友,可惜的是,这些报纸都很薄……二月份,从阿乌尔村来了个小伙子。

小伙子坐在厨房里讲道:“你哥哥遗孀的亲戚来了,说你哥哥去世一周年了,是时候考虑一下以后该怎么办了,决意要带她走……

怎么会这样?留下了一些孤儿,家里生活贫困,母亲是个不中用的老太太。如果哥哥的遗孀走了,那家就不像个家了。卡尔特科扎明显地意识到他们把娶哥哥遗孀的事情推到了他的跟前。他考虑很久。但他无法分身,只能决定:“夏天时再回去解决这所有的事情。”

有一种不幸的预感折磨着他。

很难想像,怎么能娶哥哥的妻子呢?怎么能跟他像母亲一样敬重的嫂子上床呢?怎么能跟他如婶婶般尊敬的人结婚,并且所有事情都听她的呢?简直太无耻了!他会愧对死去的哥哥!唉!这是活着的人对去世的人的不尊重啊。试着想想这事,难道这是对孤单的人发的善心吗?“不,这意味着我对她孩子的残酷无情,对她母性的残酷无情,对她守寡的残酷无情。试想一下,你是第一个按传统娶哥哥遗孀的人。你不跟他结婚,母亲一个人也干不了那么多农活,怎么养活被遗弃的侄子们呢?谁来关心他们呢?要知道他们的血管中流的可是亲人的血啊!你拿定主意学习了吗?要是去上学,谁来养家啊?难道这与你无关吗?……”好像有个人跟他说了许多话似的。卡尔特科扎半个月以来因为此事头脑有些呆滞。没有任何要回家的想法。好象有莫大的困境在等着他。就像是手脚都被砍掉了似的。你在哪见过死亡向生命让步?无论卡尔特科扎多么固执,总有一些琐事打乱他的生活节奏。你要是违反风俗,就要坚持到底反正总会有人给你套上生活的枷锁。

卡尔特科扎自己还是个孩子,当然,他梦不见其他的事了。他梦见去了遥远的地方,看见了血迹斑斑、伤口开裂的士兵。但对于女人-他的身心非常纯洁。他觉得自己在造孽。

天黑了,决定命运的一刻来临了。卡尔特科扎爬上了躺着的女人的身上。小牛挤一挤绑在一根绳上,男人就得跟女人睡在毡帐里。””卡尔特科扎郁郁寡欢,违心的做了这事。他躺在妻子身旁,顿觉十分难堪,仿佛看见了死去哥哥的灵魂在此游荡。他怎么都无法张口叫自己的妻子,长时间地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可怕的人一样。

他没有力量呆在家里。找个理由出去转转。当他回来的时候,妻子冲他骂道:“你上哪儿逛去了?逛够了没有?你还没逛够啊?”妻子恶狠狠地埋怨道。

卡尔特科扎没敢朝她喊,好像是自己没理一样。腼腆的卡尔特科扎不想冲着比他岁数大的妻子和孩子们喊。

秋天时贫困袭来,卡尔特科扎去巴扬村弄吃的。看见了那个熟识的老师。

“你过来太好了!”

“为什么啊?”

“在谢梅亚开办了教师培训班。所有花费都由公家承担。要招一些认字的小伙子。给我们这儿也发来了派一个人去学习的请求函。”

“哎,太好了!”

卡尔特科扎详细打听了什么时候、往哪派人。老师把他带到了县教委,他被委派去学习。卡尔特科扎的内心因高兴而激动不己。他帽子歪戴着,心情愉悦地以最快的速度去了乌拉尔村。

 

上课

在州委员会负责书写公文的办公室里,一个长着大肚子的热心肠老师坐在那儿看报,他的大饼脸闪闪发光。他的一个细眉毛、胡子拉碴的同事,颇像一头疲倦不堪的公牛,马上笑话就能脱口而出。他把自己的公文包放在桌上,忙向两位老师打招呼:“工作怎么样?”

胖子感到自己肩上承担着国家教育的重任,不情愿的回答道:“忙得不可开交。”

那个神气十足的人站在胖子身后,读着手中的公文,他噘着嘴唇,愉快地看了卡尔特科扎一眼,问道:

“什么是公文?”此时他拍了下大肚子老师的后背。

“怎么搞的?怎么了?”胖子腼腆不安的问道。

坦白的说,他在那些会说俄语、机灵的同事面前很是腼腆,神气十足的人职位更重些,显然这是个很重要的事实。

谁把“官方诊断”翻译为“reshmi sirkatibin”?哦,天啊,这简直荒唐至极!神气十足的人震惊过后哈哈大笑,且是抑制不住地捧腹大笑。

胖子慌了神,懊恼地气喘起来。疲惫不堪地对看报纸的老师说道:

“土耳其人就把疾病诊断写成这样。我想,我们应该关注下土耳其词汇中的术语问题了。”他一个手指抚着胡髭说道。

大家争论了起来。教委的官员肯定自己的意见,老师不同意他的观点。他们开始对比哈萨克人和土耳其人、欧洲人和阿拉伯人的文化。在为哈萨克人寻找一条合适的出路的讨论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有个脚穿踏歪的军靴,身着带窟窿的手工羊皮袄,头戴兽皮帽,翘鼻子,大脑门的小伙子闯进了办公室。

Assalaumalikum!”(译者注:哈萨克语,跟别人打招呼时的问候语)

戴着各种勋章的教育学活动家问道:

“你干什么啊,亲爱的?”并猛的站到他的面前。

“我来面谈,来这儿学习的。

“从哪个县城来的?”

“来自克雷库。”

“有出差证明吗?”

“大叔,我说俄语,不很……

“有什么证件吗?谁派你来的?”

“有张纸……”他把手伸进内兜,拿出了脏兮兮的一个纸卷,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张纸,颤抖着手把纸递到了那个严厉的老师面前。

“卡尔特科扎·茹曼诺夫?”

卡尔特科扎点了点头,镇静下来了:他突然发现那张纸上有些荒诞的言辞。

“巴甫洛达尔所有的位置都满了。”胖老师说道。“能超过定额接收吗……

“大叔……让我做点什么吧我是个孤儿,所有事情都不太顺……而我那么想学习!”卡尔特科扎央求道。

神气十足的教育家看了看大肚子老师说:“我们就给他登记成斋桑(译者注:哈萨克斯坦城市)来的吧。”

“愿上帝保佑您!让您的孩子……”卡尔特科扎感觉成功已经转向他了。

胖子笑着打断他说:“亲爱的,我很高兴您善良的祝愿!明天一大早来吧。”

那个老师似乎有双透视眼,一下就洞穿了卡尔特科扎内心的苦闷。

第二天卡尔特科扎和剩下的所有学生一起坐在了课桌旁,心由于高兴而剧烈的跳动着。脸上洋溢着幸福:大概,他进了他所希望的天堂。

班里大约有70个学生,教室很大。课桌前有个老师的讲桌。进来两个老师,都是城里人打扮,手拿皮包。昨天庇护了卡尔特科扎的那个老师正在与来自州委会的同志打招呼。

留着保养的很好的披肩长发,扁鼻子戴眼镜的一个年轻小伙子机灵地站了起来。

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漂亮话,大致的意思是:光明的未来在等待着学生们,他们是民族的希望,所有人都是发自内心地想在课堂上学好语言等等。这些好听的话使卡尔特科扎很是吃惊,他不由地想了想:“这个人说的话,说的是天使吗?”听得都让人醉了。身子发软,眼含热泪。说漂亮话的人发言后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其余发言人的话卡尔特科扎没怎么听进去,他明白他们是好人,但他们的观点他未必赞同。

很快就开始上课了。第二天发放了食宿费。他跟其余从克雷库来的年轻的哈萨克同志们一起租了房子,因为他最终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每天平均五节课,用哈萨克语学习。所学科目有:哈萨克语、算术、地理、自然科学、体育培养教育学、唱歌、科学等,一个比一个有趣。

卡尔特科扎跟同伴们成群结队地走遍了整个城市、参观了每个机构、走遍了周围所有的建筑。去过市场。市场上有很多哈萨克人,也有在办公室上班的。贸易、服务、学习、马乳酒、小船……天气炎热,城里人喝的微醉。生活非常美好,卡尔特科扎心中飞出了欢乐的歌!

一些有名的哈萨克城里人组建了地方自治机关。什么是地方自制机关,卡尔特科扎本人也不太明白。听说巴依和商人们从自治机关里拿布、糖、茶,然后去市场卖。自治机关的广场上满是上等马、马车、穿得漂漂亮亮的人。在学生中有个机灵的小伙子叫阿别恩,他提议顺便去趟自治机关,要点布缝件衣服。他拖着卡尔特科扎一起去。他们在大门口遇到了恶狗一般的看门人,把他们直接赶走了。因为他们戴着破烂的大耳护颈皮帽。草原上的地主老爷们以及城里的绅士却可以自由进出。阿别恩当然受不了,揪住看门人的衣领,用力一推,闯了进去,卡尔特科扎跟在他后面。人们在当上公务员之前都会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热情的接待访客,乐意的签着送来的文件。阿别恩耍了个滑头,在文件上签了自己的名字。那个工作人员皱着眉说道:

“没有布匹了。”

“为什么?”

“给你们发了助学金、食宿费,你们还要什么?讨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你们既然给所有人都发放了,那为什么我们这些穷人不能得到呢?”

“我们发给谁了?”

“每天大家都看见,就是那些越来越富的巴依们,从这里搞得到东西。要不是他们肥的流油,草原上能有这么多穷人吗?”

“这事不是由你们来评判的。我们没给任何人什么东西。事实上,我们只是发给了某些人民代表……

“你们找找的人民代表吧!如果是扎尔姆坎巴依、玛凯姆和卡拉曼和加这些是人民代表,那人民就消失了?”

“你想干什么?打算在这儿跟我争吵吗?从这滚出去……你这个没教养的人……

“我不走,这不是你的机构,是所有哈萨克人的。”

“你也算是哈萨克人?看看你自己那熊样吧!”

“你悄悄你自己吧!”

卡尔特科扎腼腆地站在阿别恩身后,抱着他的腰想要他安静下来,但没成功。

“你这个混账……把他带走!”他开始叫门卫。

“这不是自治机关,你真粗野,”阿别恩边往外走边生气地说。

就这样,卡尔特科扎了解了自治机关。

秋天,卡尔特科扎结束了培训并且眼看就应该去乌拉尔村任教,一个布尔什维克分队进城查封了自治机关。举行了集会,哈萨克的同志们也开始加入他们。卡尔特科扎第一次见到了布尔什维克。

卡拉绍拉克

卡拉绍拉克村位于额尔齐斯河左岸。那有六十座房子。卡拉绍拉克村人还称不上是城里人,他们跟城里人还有很大差距。村里,没有一条像样的街道,没有一座石头楼房。是真的,在富裕一些的楼房旁所能看见的是歪斜的草棚和牛棚。

卡拉绍拉克周围的牧场属于俄罗斯的哈萨克人。未经他们允许,想都不敢想进去割草。穷人们靠卖干草与柴火勉强度日。有钱的卡拉绍拉克人从事倒买倒卖。一名叫阿谢姆巴依的聪明人千方百计地结识权贵,结识地方自治局的人后从他们那里大批购买东西,然后转手买卖。于是他暴富了:现在,他开始关心起卡拉绍拉克村的重要性与面貌了。他为卡拉绍拉克村的孩子们找到了一个老师,这位老师就是卡尔特科扎。

不要去想,卡拉绍拉克村的孩子们不知道学习。以前某个时期,卡拉绍拉克村曾经是文明发源地。在村长的带领下修建了4间农舍作为学校。后来,学校历经了一个艰难时期,木制地板和木门均被卡拉绍拉克人当成烧柴扔进了炉中,最后就连炉子都不知所踪。现在迎接稀客的只有几间破土扬飞的空屋子。

由于老师要来,卡拉绍拉克人聚在一起开会并制定了议事日程:首先-先建一座学校,其次-找地方安顿老师。决议通过的是相当的艰难。卡拉绍拉克人额头都冒出了汗。每个人都点头表示赞同别人的观点。爱说话的人瞪着牛眼,磨叨不停,互不相听,旁人都无法插话。简直是一群乌合之众。最后,除了强迫一个外族老头阿尔佩斯帕伊离开把他的房子买下来以外,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老师的住宿问题倒是很容易就解决了。决定,老师住在学校里,学生家长轮流进行供养。居住条件拥挤的人表示,不能让老师住在坍塌的房子里。这是暗示,那些住大房子的卡拉绍拉克人应将老师安置在自己家里。而他们则推辞说家里有年轻妇女,进行反击。

决议一经通过,人们就散去了。卡尔特科扎去看了下公共学校。他面前的学校是间土坯房,带着两扇像阿尔佩斯帕伊眼睛一样昏暗的窗户。房顶用松木板稀稀拉拉地盖着,要是伸直身子站起来,头顶都能碰到天花板。屋里就更不用说了,铺不下一张纸、挖不了一座坟,最宽的地方:从这面墙到另一面墙一只胳膊是够不着。墙上盖满一层着炉灶里散发的黑黑的烟油,并被唾的肮脏不堪:地板也是潮乎乎的,轻轻一踩就扑哧扑哧直响。如果你要从另一面看,这完全是所不错的学校。但令人尴尬的是:这看不见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长椅。也看不到被褥,无处可坐。有钱的卡拉绍拉克人卡没给添置任何家具。难道要拿来些瘸腿的桌子吗?学生们随身携带着用破布缝成的垫子。对于见过城里学校楼房的卡尔特科扎,这所地方小学是那么的简陋。什么地方的穷人能养一匹走的慢的马呢?。无事可做,他已经习惯了,要知道,没有比在玛日特霍加学习时更坏的时候。

课堂上有一块黑板,这会让卡尔特科扎欣喜不已。他是个有证书的老师,如果他的教室里没有黑板,他与那些落后的识字的霍加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行,没有黑板的老师,就像没有针的裁缝。因此他强烈要求有一个他所需要的教具。

村民们活动了起来:

学校需要块黑板……我在哪里见过那块板子,谁那儿有?“卡泽别恩婶婶家用一块黑木盖盖锅…”有一个小伙子说道。

对了,在她家我见过!

劝说婶婶把那块板子卖给大家的过程并不复杂。

她不想把家传的“黑板”钉在学校的墙上,她的荒谬与怪异使大家感到惊异,以至于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你把自己的鼻子切下来扔了吧!”。后来挂上了一块有多条裂缝、四周被烧焦的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圆板,这块圆板好像有个丑八怪在上面咬了一口似的。

卡尔特科扎明白他弄不到更象样的东西了,卡拉绍拉克人对黑板增长的厌恶之情他也不予理会,他试着为他们打开一种崇高的思想境界。他把这个盖子放到了教室里最可以令人接受的一侧,好像在说:阿尔佩斯帕伊半塌了一半的房顶下的变化虽说不是很明显,但已经有了、不可逃避的有了。

卡尔特科扎试着用一块石灰而不是粉笔在黑板上写字,但石灰一下就散了,连一道痕迹都没留下。

“您要是想画道,试试用手指醮口水在上面划一下”。

一个聪明人建议道。

对此,卡尔特科扎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冷地答道:

“请您留着自己的笑话吧。”他并未听从这个建议。

他求一个进城去的有威信的人帮他带来了写字用的粉笔。

他把学校中遇到的问题写成公文寄给了地方自治局。还没等到粉笔送到,就开始上课了。

当然,开始的时候是像他在培训班初次见到的那样:打算并将卡拉绍拉克村的村长介绍给学生。他首先致了欢迎词,然后请学校的贵宾发言。

“老师是对的,磨着鞋,白跑一趟。你们最好静静地坐在这里学习。并且,他跟你们一样都是哈萨克自己的小伙”长官说完类似的话后就急勿勿地离开了学校。

他把孩子分成两组,是这样分配坐位的:他左边坐的是认识字母的,右边坐是什么都不会的。他从谓语开始向学生们灌输这些术语:鸟粪、妓女、杜姆西克精麦粉、苔藓。问题是他们没有教材,也预见不到会不会有。卡尔特科扎就从“黄色山岭”报纸中挑选中一期作为孩子们的阅读材料。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不是吗?已经习惯了大锅上布满烟油的盖子,也找来了粉笔。至于课堂纪律,与以前一样,还是非常严格。仍然是,催赶着学生,在不降低速度的情况下,想方设法教着这三十多个孩子识字。

按顺序给老师做饭的人家的学生,高兴地追着他跑,请他到家里吃饭。一些以前认为老师是难以喂饱的食客的女人们,她们确信卡尔特科扎为人淳朴,因为他对任何吃的都心存感激,女人们开始对他抱有好感了。

有时卡尔特科扎也扮演下文人墨客,为卡拉绍拉克村的人写些投诉信和申请。当他“圣化”葬礼蛋糕或读祷文时,他还是个毛拉。有学问的男人等于受人尊敬。即有学问,还会做所有的事的能人,谁能不喜欢他呢?当地人见到卡尔特科扎,会跟他打招呼,像对待霍加一样摊开双手。慢慢地,他用微薄的工资买了身得体的衣服,也不急着到各家去做家访了。

夏天时,卡尔特科扎请假回了趟家乡。只有当他说出儿子有义务探望老母亲时,才放他走。从此卡拉绍拉克村知道,他经常会感到羞愧,为了自己那个半吊子老师而感到羞愧。

脚不着地

卡尔特科扎冬天时在报纸上读到的事原来是真事。从三月初到四月末,“阿拉什”党员进了城,住在了自己原来的房子里,开始研究地方自治局里的事务。他急忙来到地方自治局,立刻发现仍像原来一样,没有人骑着肥壮的马,也没有人坐着结实的马车,在地方自治局的门前、走廊里、甚至办公室里也没有聚集着成群的人。卡尔特科扎对所发生的变化感到惊奇:他们都跑到哪去了?他走进了大楼,没有一个哈萨克人。从早到晚坐在打字机旁打字的女秘书,分送公文、信件的收发员:全都是俄罗斯女人。并且,现在,可以看见她们手头没什么活儿,正在一起闲扯。

卡尔特科扎跑着去了阿拉什党人的机关,可那也没人。在街上他遇见了个同班同学。他问:“这些城里人都去哪了?”“我听到许多有趣的事。”原来哈萨克党务活动家在开全体开会,讨论国家的政治形势以及未来的行动计划。党员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布尔什维克,一派是孟什维克。从那时起他们彼此之间就在不知疲倦地争论着。

一个皮肤黝黑的哈萨克大块头请求发言。决定进行投票,但阿拉什党人的说话音压住了所有人,没让他发言。

皮肤黝黑的哈萨克大块头眉头皱的象乌云般,离开了会场。大会开始后十分钟,出现了一个布尔什维克委员,他旁边站着3-4名士兵。阿拉什党人慌张地相互张望着。那个委员不停地说:“本次大会有巴依,无权代表州政府发言。所以,我以苏维埃的名义解散这次大会!”阿拉什党人立刻提出了抗议,要求说明他们的权力。布尔什维克给他们的答复是:显然他们争论不过反对党,他们用步枪指向天花板说着自己的真理。会议失去了任何意义,于是散会了。

卡尔特科扎返回了“阿拉什”委员会。

在培训班时,一个毕业于俄罗斯学校名叫凯谢恩的瘦小伙教他们哈萨克语、音乐课。他创办了“扎纳尔”启蒙会并经常开会,学生们都很高兴地前来开会。卡尔特科扎到过凯谢恩家跟他讨论一些问题。当时,在村里毛拉和霍加那里学习的所有学生都看不起先前落后的教育,准备去像卡谢恩这样的老师所指引的前进地方。卡谢恩与学生分享自己的秘密想法,倾听他们的忏悔。晚上卡尔特科扎找到了卡谢恩本人。

卡谢恩刚从党代会上回来,他眉头紧皱,激动不已地坐着。卡尔特科扎忙问:

“进展怎样?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更糕。布尔什维克得势了。他们解散了会议。逮捕了社会革命党的领导人。现在开始排挤阿拉什人。我们准备作战。但你要:我对你说的话不要对任何人讲。”

“怎么了?跟谁说?”

“阿拉什党人已经在跟哈萨克人谈判。今天,我们,年轻人,像黑暗前一样,我们团结在一起发誓绝不投降没有其它任何的选择了,我们要为哈萨克而牺牲,没有任何可以幻想的了。我们中已经有个同事牺牲了。圣战勇士我已经收拾好文件、记录与手提箱,做好了消失的准备。”

“你们召集了多少年轻人?”

“将有三四十个。”

卡尔特扎科很喜欢卡谢恩。对这个被镇压的朋友他也无能为力,为此他感到很惋惜。他尽量忍住眼泪,握着卡谢恩的手说道:

“祝你们成功!”然后就走了。

他开始寻找住在各个房间里的的参会代表。得知一些巴彦村的代表住在一个屋里。他走近后推了推门,门关着,他急忙走向窗户。透过模糊的玻璃看见一个矮胖的人正在进地下室。听到屋里有人喊:“哈萨克!哈萨克!”矮胖的人往外伸出了头,原来是乡上的人。担心布尔什维克人逮捕所有的巴依和乡里人,想藏身在地下室。他得知外面的人是卡尔特科扎卡时,轻松地松了口气。真诚地跟卡尔特科扎打了个招呼,说道:“别跟人说我在地下室!”街上传来了喧闹声。人们再说那些逃跑的人,坚定地说:“枪毙他们”、“搜捕阿拉什党人”。所有人像疯了似的,乱作一团,惊慌失措

黄昏时分,卡尔特科扎回到了自己在城郊的住处,看见一群人正跑向沙丘,跑在前面和中间的是哈萨克人,俄罗斯人丝毫不落后地跟着他们。他们中的一个人蹦蹦跳跳地跑着,从身形上可以认出,他就是想在地方自治局闹事的阿别恩。

早上传来消息说,与政治有关的哈萨克人暴生了起义。卡尔特科扎开始寻找卡谢恩。但是,无论家里,还是熟人那儿,都没有。他在街上遇见了一个认识卡谢恩的人。他偷偷地告诉了卡谢恩的藏身之所在城郊的朋友家。卡尔特科扎找到了他。

“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遭到了枪击,所有的领头人都跑了。我们大约二十多个小伙子埋伏起来,藏在哈萨克人的参议会里。枪战开始后,所有人都牺牲了,要知道我们只有刀。阿拉什党人中只有图雅克坦没放弃我们,他跟勇士乌谢伊试图占领军火库,他们杀了看守,但他们马上就被抓了。”

“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们想去草原躲躲。”

“我们也决定跟着代表们各回各家。”卡尔特科扎说完就同卡谢恩作别,急忙藏了起来。

看见了所听到的事情

卡尔特科扎回到了家乡,努力地想把在三个月内教师培训班所学到的,随后自己成长所学到的,以及在卡拉肖拉克任教时自学到的全部东西传授给自己的兄弟、侄子及亲属的孩子们。同时,成熟的年轻人总是到他家里来。

过了一个多月,从谢米帕拉金斯克传来了令人期盼的消息,布尔什维克人跑了,哈萨克党人返回了城里,重新执掌了所有机构。谢梅伊的一切重新恢复了原状。听到的这个消息引起了卡尔特科扎想在秋季领着弟弟和侄子们去城里上学的念头。他自己也想再多学点东西。卡尔特科扎忙着割草,准备冬天烧炉子用的燃料,宰杀过冬用的牲畜,储备其它用品。他小心翼翼地跟母亲说了自己的决定。母亲听后有些掩饰不住的忧郁。但她并没有特别反对。当然了,他的那些话不可能不被在外屋忙活的妻子听见。

“又想什么?你别去学什么习!”她边走边说。

她像一只保护雏鸟的雌鹰一样扑来,张开双翅,嘴里发出咝咝声,张开爪子:谁也别想过去,也别想跑开。夫妻战争延续了不少于一周的时间。卡尔特科扎仍然不想去劝说妻子。她变得更恶毒了,像毒蛇般地喊起来:“快去相亲吧,既然你想去!这里不会再有一个跟着你屁股后面收拾的女佣了。有人在热盼着你,并会被你的假学识所感动!至于我吗,去找个毛拉!

母亲此时正重病缠身,这令卡尔特科扎的神经更紊乱了。开始去学习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不管怎样都得去。卡尔特科扎觉得农活自己已经做得够多了,一切都整理好了,盖完了,只等着母亲好转了。等她好一些后,他就马上去巴扬村了。

在巴扬村第一件事就是找个熟识的老师,要点最近的报刊杂志。他不知疲倦地详细打听着:谁?在哪?去哪?为什么?在卡尔特科扎待在村里忙着农活的那段时间里,政治舞台上发生了许多事,翻天覆地般的。

在谢米帕拉金斯克,解散后的沙皇部队与各党派间发生了利益冲突。海军上将高尔察克在鄂木斯克建立了政权。哈萨克人壮大了起来,唱着昔日的歌曲加入了白军。阿拉什党人在谢米帕拉金斯克着手组建了自己的民族队伍。在谢米帕拉金斯克,阿涅恩科夫首领带领强大的哈萨克军团击溃了阿拉什党人,逮捕了党派的两个首领。在卡尔卡拉林斯克逮捕了五个人。谢梅伊处于崩溃边缘,到处是屠杀,抢劫都已经吓不着任何人了。希望歼灭阿拉什政府军的高尔察克在谢米列奇耶开辟了前线。哈萨克政府首领阿利罕·博凯罕希望保留自治,遂去找高尔察克谈判。整个俄罗斯都被布尔什维克控制,现在他们来到了西伯利亚。托尔盖、乌拉尔斯克、博凯奥尔达等小城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可见,它们也被布尔什维克控制了。

有关四处破坏的可怕消息令卡尔特科扎失去了继续去谢米帕拉金斯克的全部愿望。“这样的时代,还会有未来吗”。他想道。卡尔特科扎回了村里,整个冬天大门未出。即使如此,他也未得安宁。听说有个委员会从凯列库来到他们村来抢马,很多人家的马都被抢了。他们闯入其它一些人的家中,走后留下的是尸体与被奸淫的妇女。这些恐怖的传闻在委员会到来之前就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庄。

听说布尔什维克就要统治所有人。还有一些传闻是:来自乌拉尔斯克的人将统治这里。另一些传闻是让哈萨克人自治。但是,做为该传闻的回答,自治领袖阿里罕被关进了监狱。又将是布尔什维克占领谢梅伊。

夏季中期之前,根据哈萨克边疆区-草原的电报传来的消息,布尔什维克夺取了一些主要地方的政权。他们攻下了库尔干,拿下了彼得罗巴普洛夫斯克,正在向鄂木斯克挺近。每条消息都令人感觉惊恐万状。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怎么了?四面八方传来大声地喊叫:以杜托夫长官和别洛夫将军为首的部队正在撤退正在向我们这里撤退!

卡尔特科扎回了家乡。静静地坐在家里,突然,邻居男孩大叫道:

“终于来了!“

“谁?什么?“

白匪军席卷了整个草原!成百上千的骑兵!他们在行进路上毁坏掉一切,见人就抓、见物就抢马匹、食品、被褥、巴布(译者注:巴布教派的创始人)!他们就快来了。

女人们喊着、哭着,把吃的藏到了被褥卷里,藏进干草垛与草丛中。藏在井中,还有一些人把东西设法塞进木桶里、箱子中。

村子早已对这血腥的战事麻痹了。卡尔特科扎像疯了似的,一会儿去门口,一会儿又进屋,一会儿走到马前,一会又返回来找马鞭,但是怎么也找不到。最后,他终于不在惊慌失措,给马备好鞍,也不知道去哪里就跑了出去。

才离开村子五-六俄里,正好碰上了六个骑兵。拿着步枪朝他喊:站住!卡尔特科扎喊了声:安拉!就翻身下马。他们走近后喊:“站起来!村子在哪?有马吗?你要去哪?”开始进行盘问。

卡尔特科扎吓得魂飞魄散。

他不清不楚地嘟哝了几句,但是那些人根本不听卡尔特科扎的,把他赶到前面。卡尔特科扎没把他们带到自己的村子,而是带到了别的村里。

到那个村后发现,那里已满是白匪军。村子里鸡飞狗跳。骂娘声、号哭、呻吟声。有人被赶向人群,有人在没头没脑地奔跑马、马车、铁橛子、脑后的枪杆,无声的嗥哭“在叫什么,你这母狗?!”挂毯和毡子被卷作一团,手中拿着被褥。耳环、银耳坠、俄语声、笑声

远处的毡帐中传来了枪声:发出一股烧焦的味道。卡尔特科扎看着眼前浮现的景象,勉强站稳了脚跟…“上棚子里看看!。草棚子下面有三个士兵,他们之间有个年轻的女人遭到了士兵们的轮流强暴可怕极了!

卡尔特科扎被迫给白匪赶大车。

村里出现了一支部队,是高尔察克军队的先锋队。他们来自西伯利亚,要经哈萨克草原去中国。大车里装上所有的好东西,机枪、弹药、粮食和暖和的衣物,彻底地离开了。拖大炮的犍牛、赶牲口的人及装卸工正是他们需要的!铁链断了,但还是一节接一节地被拖在地上。

卡尔特科扎被派去照看车队。赶着卡尔特科扎的骑兵们将马拐弯,重新闯入无边无际的草原。是那样的凶恶。

一辆两匹马拉的四轮车从卡尔特科扎身旁驶过。车里一个哈萨克美女卷缩在几个军官之中。湿湿睫毛下面的目光从卡尔特科扎身上滑过。恶势力的牺牲品!穷人这个时代为我们准备了什么?

在又洗劫了一个村后,卡尔特科扎出人意料地被扔在了半路。他自己亲眼目睹了那些听到的传闻。

有所好转

好像不是一群白匪和哈萨克人滚到了边境,而是一群面目狰狞的度狼蛛席卷而过,留下了斑斑劣迹。

无论看哪里,到处都是绝望、劫掠和凌辱。附近的热尔塔乌贝尔村人全被屠杀。扎雷尔卡贝村所有的女人和姑娘都落到了当兵的手里,被他们尽情玩弄从科尔扎萨出来几辆拉着贵重物品的大车-切都被遗弃在这光秃秃的草原上燃烧。

人们更喜欢现在,他们说,如果灾难降临到头上,你要做什么?那些象达尔门一样绝望的小伙子去作战,去报仇。他们组成了精锐部队通常由每十五个骑兵组成的队伍,日夜兼程,人不离鞍。在沙沙乌做客的一个排的士兵被他们击败消灭;这里又有7个白匪被切断后路,当他们途经渡口时,有4具尸体被留在了井里。

在托贝克德,一个哈萨克人在自家安排了二十个士兵宿营,用潮湿的干粪生火,从外面锁上门,挡上了烟道,所有士兵一起被烧死。卡拉凯谢克族的骑兵们对迷路或从团队中掉队的士兵进行了围猎,他们用缴获的步枪把自己武装起来,埋伏在山里,将300名白匪放进山谷。溃败的白匪和哈萨克人都安静下来,充满敌意的奔跑速度也减缓了下来。熟人在遇见卡尔特科扎后将这一切告诉了他。

对哈萨克出身的人的作恶仍在继续。谢梅伊那边怎么样了?-这是卡尔特科扎最常想的问题。当地的党员遭遇怎样?不难想象,可见,他们打算与谁对立:红军,从西伯利亚、普利伊尔德什耶等地赶来追剿戴着假面具、不计其数的白匪的红军?

那年,谢米帕拉金斯的年轻诗人苏尔坦玛郝姆特得了重病,决定回乡到巴杨阿乌尔湖边休养。卡尔特科扎与他相识。苏尔坦玛郝姆特属于虽然贫穷,但是高尚、心中燃烧着诗人的火焰的人。作为穷人的保护者,他经常在哈萨克人中公开发表评击沙皇专断统治和社会不公的文章,并因此而出名。谢梅伊的年轻人由于苏尔坦玛郝姆特的到来而激动不已,经常与他通信并引用他的诗歌:他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也是个极其诚恳的人。

无论卡尔特科扎多么渴望去拜访回到家乡、回到父亲帐篷的苏尔坦玛郝姆特,帮助支持他,如果可以的话与他聊天,以忘却愁思,但是充满着惊恐与忧伤,一天又一天在延续的日子不允许他这样做。但,苏尔坦玛郝姆特恰巧是知道谢米帕拉金斯克以前发生过的及正在发生的事的人。他能读到报纸,与自己的朋友或崇拜者通信。稍稍平静下来后,卡尔特科扎就急忙去了托莱格拉村。

     他在玛赫姆特家中见到他。玛赫姆特见到卡尔特科扎也非常高兴。诗人变瘦了,如果他让自己马上说出3-4句话,费力的咳嗽就会打断说话。他握住卡尔特科扎伸过来的手,大笑地说道:“嘿,老爷子!等到了,我亲眼见到了布尔什维克的同志!”

“您在哪见到他们的?”

“在凯列库,在那里”。

“什么时候?我的亲爱的”

“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

“是轻装还是骑马呢?”

“轻装。这不在路上风中差点感冒了。但是我不感到可惜,需要去见一位朋友。”

“怎样?见的怎么样?”

“很好。如果你想知道,就别在这里等了。我到他那去了一趟,简单地打个招呼,聊了2个小时”他使劲地咳嗽了起来。

止住咳嗽,他换了口气继续说:

“他们的好想法是做对穷人有益的事。他们正是坚定地朝着这一目标前进。如果哈萨克人想建立自己的国家机构,他们就应该加入布尔什维克。你活着就能看见。可惜我是见不到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

“无论怎么说,将是个有意义的时代!

如果我还能延续10-15年,你就什么都不要做了。”

玛赫姆特忧郁起来,卡尔特科扎忙让他摆脱了死亡的想法。

“谢梅伊怎么样了?”

 “阿拉什党人跑了。年轻人开始受雇担任公职,一些人还参加了共产党。报纸都刊登了。你没看见吗?”

“没有。”

马赫姆特从枕头下抽出了几期报纸。

“我看看,年轻人都能干点什么。不错的报纸。你要知道我们的罪没有白受,这就很好:对剩下的人而言“人民”这个词不是句空话”他将报纸递给了卡尔特科扎。

因为令人难受的咳嗽,他不能继续说话了。卡尔特科扎看着那两期报纸,心满意足地告别了马赫姆特。

夏天一开始,在家里闲待让人难以忍受。他不时地念叨着谢梅伊。但是进城需要钱。最好卖头牲畜,但要是卖了,还剩下什么了?原本想在邻居家借着一个不太严重的理由找点活干,可是没办成。因此,他去了巴扬村希望能挣点钱。

但他在巴扬村也没找到工作,靠偶尔挣的一点钱勉强糊口。有时在某地挖个地窖,有时在某人家修理一下牛栏、生生炉子。

常说“巴依富,英雄穷。”但我们在别的农户家打工的主人公突然遇见了在声音嘶哑的伊万家里当农民的以前的同事多加。多加总是有很多新消息,就像众所周知的,哈萨克人、哈萨克的孩子用话是喂不饱的,只能给他吃的。多加找到了正在牲口棚里用铁锹挖厩肥的卡尔特科扎,说道:“听说过从谢梅伊来了哈萨克人,是位委员,开始分巴依的财产了吗?”

“没有,没听说。”

“听说是个年轻的委员,叫卡谢恩。”

“哦,天啊,这是我朋友啊!”

“啊,快去看看吧!”

卡尔特科扎迅速地清理完牲口棚,就跑去找卡谢恩了。看,那个像炼狱天使孟凯尔与奈克尔的人,正站在十个昔日的绅士上面,严厉地训斥着他们。法官中有卡尔特科扎所在乡的乡长。卡谢恩委员看见了卡尔特科扎,马上从原地跳了起来同他亲切拥抱,热烈地亲吻几下,坐在了卡尔特科扎身旁,绅士们震惊了,卡尔特科扎竟受到如此宠爱。

卡谢恩同当地乡公所一起继续审理案件。他从每个乡绅那拿到收条后,就把它送回凯列库。他此行的目的坚定不移,且只有一个:前来检查选举,换掉所有先前的当权者。

情况明朗了

七月里,炎热的中午令人头脑发涨。

两匹马拉着辆四轮车在光溜溜的大道上疾驰。卡谢恩和卡尔特科扎坐在马车上,敞着怀,挥着手,不知疲倦地聊着。

“双方对射时您在那儿吗?我们可都是发过誓死战到底的……白匪进城了,马上占领了中心街道。我们守卫的城市是阿拉沙首都。步枪子弹从四面八方飞来。阿吉姆和托克塔尔与红军指挥官谈判后加入了革命联合会。经我们同意,他们冒着枪林弹雨到了那里。我们带着从白匪军中缴获的所有武器转移到机关大厦进行防御。你都想象不到,当时那个乱啊,有的在我们这面,有的在对面。战士们跑来跑去,想过街都难,一露面就会有人开枪射击。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每个角落……

“就是那时候打死的内格梅托拉和卡雷姆扎纳?”

“不是,后来的事。”

“谁打死的?红军吗?”

“不是,根本没红军的事。他们本来坐牢呢,从被摧毁的监狱里跑出来的,趁着混乱,不知从哪儿搞到了武器,伪装成布尔什维克,到处抢劫,见人就杀。他们以前就杀人如麻,要知道,铁窗里的可都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啊。外号叫“瞎子”的马坎、阿客伯、热尔德和一对鞑靼人:巴特科拉、卡拉乌……这些人都进行了大肆屠杀劫掠。”

“他们干什么要杀老师呢?”

哥们,你看啊,当然有原因了!他们仇视受教育的人。要知道有文化的人不会允许人犯法,这帮被捕的强盗就归罪到我们头上他们是浑水摸鱼。他们尤其担心我们这一代人。我党内曾有个教长叫阿伯得拉赫曼,是新教育理论虔诚的反对者。显而易见,如果到处进行现代式教育,他们就会被排挤出去。他们所有的平安、富有都维系在愚昧无知、不学无术上。想象一下,这个教长,成了布尔什维克,率领逃跑的囚犯,亲自去指定谁该杀。

“他们现在怎么样?”

“被捕了。追了他们挺长时间。他们做尽了坏事。集结白匪,武装叛乱:杀人、抢劫,胡作非为。最后,探得踪迹后,把他们一举包围击溃了。匪帮头目被投进了监狱,其他的人立刻鸟兽散了。所有叛乱的人都被开除了党籍,事态终于平息了下来。”

“怎么处置阿伯得拉赫曼毛拉了?”

“他倒是逃脱了惩罚。太狡猾了。他暗地里做了手脚,没有任何刑事案件材料指控他。你能怎么办呢?要知道他可是差点把马尔得纳老师打死。”

“为什么?”

“你记不记得,就是那个长得胖胖的、大肚子的老师。匪徒见到他说;“啊哈,来个资本家啊”,人们开始把伊尔得莎拖向岸边,马尔得纳哭着说:“我不是财主,我本人也反对财主!”而他们说:如果你反对财主,那就指给我们看,他们把好东西都藏哪儿了,告诉我们哪个是财主家!这个可怜人整晚带着他们在城里转悠,指出了哪些是财主家。这才勉勉强强活了下来……三天后才缓过来,差点没疯喽。一直被枪口瞄着啊,只有在匪徒们累了躺下睡觉时才有了自由。”

“那些城里的财主老爷们怎样了?”

“没啥事,他们都跑了。他们的房子都被充公了。只有一个家伙,扎尼别克,留了下来,他相当吝啬,舍不得自己的房子。无法理解的是,这条走狗怎么就活了下来?他想了什么招?装成破衣烂衫的乞丐吗?或者是卖鸡蛋的、卖烟叶的小贩子?谁知道呢。总之,就那么混过去了。可见,凭他的头脑收了多少贿赂,大概,发出去一大堆……像他那样的人,你杀不了……”

“我还想问问,阿列坎在哪呢?”

“跑了。”

“他现在在哪?”

“好像在托贝克金人那儿……他出身于托贝克德氏族,他把自己的家人送到本族,喏,妻子孩子都在那儿……你听说过凯萨塔依吗?”

“当然了,他可是出了名的有钱人。”

“是啊,他组建了自己的党派,与哈萨克斯坦委员会呈敌对态度。要知道他去年加入布尔什维克,还建议处理掉那些与阿拉肖尔德党有关的人。喏,布尔什维克刚从谢梅依跑出来,他立刻就成了阿拉肖尔德党追赶的对象。他用凯萨塔依的钱立刻去印《布尔什维克》报。想象一下,“阿拉什”党怎么受得了只发行500份报纸呢?我认为,这是一种耻辱,对于党派来说这简直太可耻了。”

“对啊,然后呢?”

“嗯,应该承认凯萨塔依是个坚强的小伙子,是个勇敢的人。抓住了他的家人时,出身于托贝克金的凯萨塔依的跟班们说:“别让那些人去我们那儿做客了。我们一点也不知道,他在那儿犯了什么错,但跟他的家人完全无关啊!”正是凯萨塔依本人组织了以妻儿为名义的控诉,挽救了所有的人。”

就这样,卡尔特科扎和卡谢恩聊着聊着就到了凯列库。卡谢恩决定自己在凯列库组织选举,卡尔特科扎去了谢梅依。

应该往住过的地方送一封信。卡尔特科扎尽了最大所能,但显然这事很复杂。昔日的阿拉肖尔德人突然成了各个中学的奉公守法的老师。他们工作过的地方应该聚集大量的哈萨克人,而在其它公立机构门前只有两三个。但总会有哈萨克青年在活动:他们醉心于工作,组织捐款、演出戏剧、出版报纸,一切都按照他们的书面声明进行。卡尔特科扎想继续自己的学业,就去了教育部。可那里坐着个俄罗斯人。什么也没办成。卡尔特科扎并未难过,去拜访了一些认识的哈萨克公务员。

是的,卡谢恩在教育界的熟人多,其中不乏俄罗斯老师。说快不快,卡尔特科扎到底还是成了俄罗斯学生中的一员,并很快有了外号:公牛、骆驼。学生们学习上马马虎虎,尽可能地旷课,非常懒惰,说实在的,他很不喜欢这点。

终于在十月份组建了盼望已久的哈萨克大学。自然,卡尔特科扎赶紧进了这所大学的一年级。由于这一年有很多鞑靼人从俄罗斯跑过来,学校开了三个系,有的系用鞑靼语授课。跟他们一起学习很有趣。冬天没有柴火,学校里的学业停滞。坐在冰冷的教室里,都能冻死人。大学生们去了教育委员会,那里,自然是没人接待,他们什么也没弄到。省领导博列恩斯基立刻朝他们挥了挥手喊道:“嘿,你们这群吉尔吉斯人,赶紧滚吧!”“他这是说谁呢?指什么事啊?”卡尔特科扎怎么也没弄明白。

卡尔特科扎无论住在什么地方””住棚子里或者好房间里,第一件事都是坐在电灯旁看书。饥寒交迫、未来无望,这些都不重要。听着好像挺浪漫的,但是没地方住、没吃的,忍了一个月就再也忍不下去了。

哈萨克社会各界开始表现出不满。从西伯利亚军事革命委员会派来个新省长””伊万诺夫。此时在省委员会里只剩一两个哈萨克人当选了。新省长先是将各个机关的哈萨克公务员遣散回自己的阿乌尔村,貌似休假,其实没有生活费。卡谢恩用早已遗忘的话更直白地说:“不是这些人,他们不会想着未来的哈萨克民族,除了祸害百姓你不用有所期待。”

“在所有县城……找不到公理……疯狂受贿,处处腐败……知道达尔门吗?”

“知道。他是我们这儿的人。他怎么了?”

“他在卡尔卡拉林斯克被巴尔纳凯伯枪毙了。”

“真的啊?”

“真的。”

“怎么会这样……要知道达尔门似乎已经安稳了……也不偷马了。”

“他是不做了,但巴尔纳凯伯干的猛啊,开了先河了。侮辱百姓、敲诈勒索、奸淫妇女,枪杀人民””坏事做尽了。所有人都害怕,没人敢哼一声。只有达尔门拿着诉讼书和指控材料去告状。但你要知道我们哈萨克人的本质,有人抓住达尔门带到了巴尔纳凯伯跟前。”

“怎么了?”

“就那样了。传唤了达尔门,对他刑讯逼供,晚上送监狱,但中途就给枪杀了。”

卡尔特科扎好像不太相信听到的事情,摇着头、悲伤地啧啧舌头。

在亲人身旁

卡尔特科扎回到亲戚家。在凯列库发生了很多变化:出现了“马达”交通运输处,被普通人通俗地称为“便条”。你想去旅行,就得在“便条”台阶上排队。卡尔特科扎作为老师,有权获得旅客证。他等了三个小时,登了记。如果旅客需要的话,三天后可以乘坐名为“阿巴吉尔斯基”的运输工具出行,例如,去克孜什尔贝镇。卡尔特科扎决定走,就乘坐交通运输处的运输工具””一个城里人的大车出发了。没走多远呢,马车夫就要求:“快点下去!”。他们到了日耶克捷基阿乌尔村,卡尔特科扎试着寻找别的运输工具,跟谁都没商量妥,但是发现自己的袋子被丢在了路边。“便条”早已不知去向。

市郊阿乌尔村的人变得冷酷无情:没有人让他进屋,也没有人愿意送他。他把旅客证往衣兜里面塞了塞,把袋子扛在肩上,卡尔特科扎成了自己的“阿巴吉尔斯基”运输工具””步行前进。他看见前面有个阿乌尔村,希望在那儿能找到一辆马车,但是没有。警察、代办、教官们牵走了所有拉车的马匹。如果某个马栏里还有一匹,那也是刚刚卸下牲口套、累得浑身是汗的牲口。幸运的是从克孜什尔贝到巴扬村途中路过了一辆运盐的马车。卡尔特科扎牢牢地抓住箱子。这是什么?“便条”!从巴扬到附近的阿乌尔村定期来往。受尽了当地哈萨克人的折磨。那个交通运输处””“便条”,您可以向卡尔特科扎详细询问。

卡尔特科扎决定顺路探访一位旧识。冬天时他就听说哥萨克人饱受折磨。但是他本人没在家,只有他的妻儿。卡尔特科扎打了个招呼问道:“他在哪呢?

“出去了。”主人的妻子答道。

“去哪了?”

“难道你没听说吗,苏巴什尔共产党员消灭了当地的哥萨克。枪毙了十二个。十五个男人被抓进了监狱……”

“为什么那样对他们啊?”

—因为白军重新占领了帕夫洛达尔。要是你听说过,他们有个奥思凯这样的头头……

“是的。”

“他召集了哥萨克人,他们想做点什么事。但是他们之中出现了别季卡·库尔图佐夫这样该死的坏蛋。他告了密,向共产党交代出了一大批哥萨克……”

“白匪这也是白打算。”

“白打算……白打算……上帝保佑啊!情况很糟糕啊,一块面包都吃不上……”

“是啊,这一切都很糟……””卡尔特科扎伤心地摇了摇头,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

他想稍微缓口气,喝口茶,也未能如愿。

“吉曼诺夫应该安然无恙吧。”

“他们洗劫了吉曼诺夫的商店、仓库和他家。但没伤害他本人,虽然他与哥萨克人是朋友。”

“他怎么做到的?也逮捕他了吧?”

“是啊,逮捕了。她女儿把他从监狱里捞出来了。她与扎林内伊政治委员勾搭上了。显然,从他女儿那儿得了某些好处。”

哥萨克人的确被压制了。得像以前一样,好好呆着,不能探出身子。哈萨克穷人跑着去报名入党,召开各种党派会议。是啊,时代变了,现在穷人自由自在了。分地主家的林子、土地和水井,擅自拼命地捕鱼。

卡尔特科扎回到阿乌尔村,想集点冬天的学费,就去教卡里巴依霍加的孩子们学俄语。他明白,在受过教育的市民””这个世界的强者中间忙碌,对于孩子们来说,现代化教育是多么的重要。你是不能把牲口藏进书包,但是没有书包里的知识你也无法保全。

有一天,谢米帕拉金斯克的朋友巴巴台拜访了卡尔特科扎。

“哎,您怎么在这儿啊?您在这干什么呢?””卡尔特科扎连忙打听道。”

“组建青年支部呢。”

“祝您成功啊!您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毫不留情地跟地主老财及所有敌人做斗争,我们将在乡委会推选自己的候选人。”

在上次选举中卡卡巴依把他的侄子塞进了委员会,抢光了整个合作社。

“你们怎么处置他们了?”

“登报了。”

“您打算让谁任他的位置?”

“从青年干部中推选出一个来。”

“您打算继续学习么?”

“学习暂缓一下,太忙了。应该保护穷人,让穷人家的孩子和孤儿受教育。”

“您的想法挺好!—卡尔特科扎赞叹了一下巴巴台支部的目标。”

“你怎么置身于外啊?”

“我就是……想赚点学费,要不我也……”

“我们找到了其他经费!如果我们能选举自己的乡委会,那所有需要的钱就从地主们那儿出了!你是怎么想的?”

卡尔特科扎觉得这个保护穷人的计划好像不错,但觉得有点不太中意。因此,他想了想含糊地答道:“您在那儿干,我以后看看。”

巴巴台坐上双轮马车上走了。

过了两周有人说:“年轻人在各个阿乌尔村奔忙着,他们要进行真正的屠宰……”卡尔特科扎想去找他们,转达一下人们的愿望,但是总有繁忙的家务事拖着他,工作成了第一要务。

卡尔特科扎正坐在房前的棚子下讲课,突然卡里巴依霍加冒出来叫他:

“哎,上这儿来!”

卡尔特科扎走过去,霍加脸色难看地把手中的报纸塞给他。

“读读,这儿!”

卡尔特科扎读到:“没收地主的牲口”,似乎这是提的是余粮收集制(译者注:1919-1921年军事共产主义时期实行的制度):“不准地主们藏起自己的牲畜,它是归国家所有的。”

富有的霍加找不到好地方了,跑过来跑过去的,急得眼珠子都要出来了。问来问去,怎么也找不到藏得下羊群马群的地方。霍加身后跑着一群老爷们,也试着藏起自家的牲畜,把它们分别塞进明事理的穷人家的空棚子和院落里。

一周左右过去了。没收老爷们牲畜的收集队来了。无论你往哪藏,四处都是村长、授权人、警察。他们把牲畜赶到一起,清点数目,又把它们赶到指定地点。当然了,卡尔特科扎也在场。

到处像集市一样乱作一团。在庞大的牲口群中,人们快速地挥动鞭子、棍子、步枪把牲口赶进了大牲畜圈。门旁有个身着黑色大衣的人看守,他配有一把毛瑟枪和一支步枪,子弹带呈十字交叉地跨在双肩上,颧骨上撒发着冷峻的气息。开始严格的清点了。几个绝望的牲口主人挤过来绝望地大叫:“这是我的牛……是我的马,它是不小心才跑到这的……”,但这些人马上就被活生生地拎着脖子扔回去了。没有谁能像伊萨罕那样,巧妙地避过看守,奔向自己那差点藏到圈里的公牛,要解开缰绳牵回来。但还是被严厉警觉的看守发现了。哈萨克人跑开了。看守追着他,追上后用枪托猛砸他的肩胛骨。伊萨罕跌倒在地。还有这件事:那个一向以胆小怕事出名的埃博拉依,用树枝把他的牛赶往另一边,被穿着黑色上衣的看守发现,立刻就被追上了,被打倒后用大皮靴一顿猛踢。埃博拉依不知怎么到的家,藏在女人的裙子后面””心里像水里泛起的气泡,扑通扑通地直跳。黑衣的看守也不甘落后,又把埃博拉依拽出来一顿胖揍。人们来回乱跑,绝望地喊叫,撕碎了自己的衣服,却没人成事。有句话不是白说的:牲口跟人一样,令人怜悯。哈萨克人扔下棍子,开始扫射…… 卡尔特科扎也在那儿,寻找一个阿乌尔村同乡,突然从棚子后飞来一枪,人们纷纷四散逃开。

“怎么回事?什么,什么?”

“他们朝阿乌巴吉尔开枪了!”

这时候还怎么管牲畜啊?

“他们赶走了所有牲畜……”

“还有我的。”

而那些人拿够了,轻松地叹了口气道:

“无论如何宽恕我们吧……”“”以防万一,他们嘟囔道:“至高无上的主啊,请宽恕我吧……”

其他人受到惩罚,而有的人很幸运,因为表面上是被赶走了牲畜,其实藏起来的牲口安然无恙。自然,阿乌尔人没碰那些有威望的人。那些以前的滑头也摆脱了困境。卡尔特科扎最终找到了自家的牲畜。好像也没人碰他的牲口。只有这时,他才安下心来。

风暴过后

在谢米帕拉金斯克学习的二十个学生合伙出钱雇了一辆漂亮的马车直接进城。人们见到这种游牧民族的大车队就感到害怕,以为是余粮收集队。人们以最快的速度惊慌地奔向自己的羊群、马群,把它们赶到隘口或山岗后藏起来。知道是普通学生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阿依达博尔、卡尔扎斯、柯兹干、库里克,这些住在巴扬村附近的各族人的牲畜,在委员会没来征收前就已经明显减少了。最富的人也不过60-70头奶牛。就像一眼很难找到散落在地毯上的珠子,您也不能一下看见熟悉的牧场上残存的羊群。不会比平原上的兔子多。羊群对牧羊人来说,就像星星对占星家,只剩下稀疏的一对,即使你哭也没用。您要是能碰见大羊群,都算是稀奇的事。在阿依格尔扎罗夫的纳依马诺夫村,地里羊群已经少得不像话了。

某些村子好像没有人烟了,就像主人遗弃的厢房,荒废不用、混乱一片。

走上山岗,抻抻脖子、瞪大眼睛:昔日膘肥体壮的牲畜占满了草场,而今走遍角落,踏遍八方,也听不到马群的马蹄声响。

没有牲畜的阿乌尔村,就像男人剃得精光的嘴唇。茂盛的草场变得稀疏了,播种的黍米勉强结了穗,山似乎变矮了,湖泊与河流也被沙土填浅了。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大鸨倒是活得好好的,可是人却吃不饱。

想一想:“人们该怎么在这儿生活并繁衍生息呢?怎么能不销声匿迹呢?人们还能怎么忍受呢?”当然,在过去,是地主老财家的上千头牲畜在这片土地上放牧,这不是秘密。但无论牲畜属于谁,没有它们整个草原也就失去所有的景色了,这能归罪于牲畜吗?不得不承认,几乎所有的哈萨克土地都不怎么样了……

知情的老人们说:“以前的冬季很暖和,并不需要建带炉子的房子。牲口可以直接在雪地里过夜,并且长得膘肥体壮。现在就不一样了,冬季变得寒冷异常。”可以相信他们的话么?牲口减少可能是因为被关进棚子,挤在一起不透气,叫声日渐嘶哑,并且大批死亡。还是因为哈萨克人失去了从前夏日肥美的牧场、绿色的草地和饮牲口的水源,对纯种良马、肥美驼峰漠不关心,没有耐心用松香给羊治病,也没有耐心用松脂给牛治病?或是因为无数的党派及其无休止的选举围绕在氏族的羊群旁,毫不留情地吃掉它们,似乎势必一次吃净为止?还是因为哈萨克人结束了幸福的金羊毛时代?

类似的想法萦绕在卡尔特科扎的脑际,他试图看清未来的日子。期待未来的一线希望,或是一盏引路灯,或是某条出路。充满各种生命力的衰落的草原能重新复兴吗?大量的牲畜会重新涌入了草原吗?新的机会能像浪潮一样重新涌现并浸润我们干涸的生活吗?没有,没有恢复生机,也并未复兴。这就意味着自己应该采取某种别的法子。什么法子呢?依靠什么力量呢?无论卡尔特科扎如何努力,什么有用的法子都找不到。可能,要人们定居下来,种地或是干点手艺活?这又能给哈萨克人带来什么呢?已经深有体会了……卡尔特科扎认识那些像农民一样扎根在草原的哈萨克人,还有那些认为自己已经是城里人的……喏,例如,在别拉卡舍夫和卡伊恩德克乡。对我而言就是城市!在那污秽难闻的“活人墓”里,人们双眼放光地在这并不美观的墓墙内奔忙。不难发现,这些老百姓失去了牲畜,却从未掌握务农的本领,他们想要当建筑工或车夫,自己也逐渐变得愚笨,患上了结核病,沦落为街头乞丐?因此,如今能否出现哪怕一个乐观主义者,他能相信留下来的哈萨克人会变得坚强而富有?然后,上哪去给哈萨克人找耕地?够给所有人吗?能为十多个县的成千上万的苏应吉克族、卡拉凯谢克族、纳依曼族哈萨克人找到耕地吗?遇见这种好事,有谁会反对?留下来的人也不会:有三四十栋房,脚下有耕地,有交错的草场。而河边的所有灌溉的草场,湖边山坡的黑土地,有山泉溪水的林地早就被政权特别庇护的那些人给占据了。怎么下令在那儿给纳依曼诺夫贫民增建房屋呢?在什么地方建?因此,人们坐在那光秃秃干旱的草原上,像一群被剪去羽翼的鸟儿,像一群被绊住的骏马,那样无精打采,毫无斗志。大多数人找个可怜的过冬之处定居。只是把这个称为定居实在难以启齿。试着待一段时间,播上种子,在石头、沙地上等个好收成吧。显然,那些越冬地周围的土地不适于耕种,也不是菜园,你得承认,对永久留下越冬的哈萨克人来说,栽种蔬菜是多么令人陌生。再过几年他们会是什么样?

卡尔特科扎侧躺在行进的马车上,沉思在类似想法中,突然朋友喊道:

“哎,回回神儿!我们在这个阿乌尔村喂马吗?”

“可以喂,为什么不喂啊,”“”卡尔特科扎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答道。

卡尔特科扎的一个同伴去了阿乌尔村,决定装成一个重要人物,好从当地弄点好料,也可能搞到新马呢。

哈萨克人怎么了?不久前还把无条件地款待好客人或过路人作为首要事情呢。现在是多么吝啬的人啊。这个阿乌尔村呢?也不太合卡尔特科扎的心意。

“别干了!”他制止了那个同志。“他们能给我们什么啊!要让无罪的人承担罪恶之名么?可以想想,我们自己总是为所有的过路人煮茶吗?同志们啊,我们为了谁抛弃了一切去学习啊?我们可别忘了这个……

话说的很漂亮,并且很到位。要是争论起来,就是真无耻了。同志们想了想,不再嘟囔,也不知道该责怪谁。

临近谢米帕拉金斯克,被养得膘肥体壮的牲口越来越少,体弱的牲口越来越多。人们惊奇的问道:“谁家的牲口啊?”有人说:“是国家的。”它们脏兮兮的,皮包着骨头,含泪的眼睛非常无神。

“他们怎么照看的牲畜啊!秋天近在咫尺了”“怎么也来不及养肥了,”行人惊奇地说。”

“对国家来说这样的正合适,”看护人回答道。

“国家为了什么努力的收集牲畜?为了给军队补给。这么瘦的牲口的肉能算肉吗?”

“而俄国人不吃肥肉。”

把看护人的话理解成个笑话。卡尔特科扎与许多认识的同志聊天,了解状况:

“国家只对报表感兴趣:只关心牲畜数量,没人关心质量怎样。然后开始选举,收集牲畜,选举领导,领导用自己可怜的牲畜去换被人饲养得膘肥体壮的牲口。报表上牲畜的总数不变。人们努力地把最可怜的牲口塞给国家,把肉多的牲口自己藏起来。”

“如果国家知道了那种勾当,大概,那些搞阴谋诡计的人就遭殃了……

“从哪儿知道啊!印记都是伪造的。实际上,国家弄不清哪有幼畜,哪有半死的。主要是因为国家只有报表。牲口死了,就打个报告,上交一块皮子就了事了。谁也不会关心牲口是死了还是被吃了……人们竟然狡猾地上交去年的皮子,这可就多了。报告书上有印章就够了,村里的缙绅(译者注:特指16-18世纪在俄国和乌克兰哥萨克中主持军政事务的特权等级,包括阿塔曼、文书、法官等)什么也不会说的,”他解释道。

似乎一切都很明白,但是卡尔特科扎的心中充满了忧伤:人们学会了抢夺牲畜,但是谁都不能很好地支配它。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国家,都没有任何好处,牲畜在书面报告中失踪了。但你有什么办法呢?

装着这些沉重思想的卡尔特科扎都没发觉,车队已经行驶在了谢米帕拉金斯克的大街上。这座城市正向好的一面转变,干净有序了,贸易兴盛了,机关大楼的正面用哈萨克语题写。省委会主席是哈萨克人。总的来说,公务员中大多数都是哈萨克人。卡谢恩成了教育部领导,这一点使卡尔特科扎特别高兴。怎么能不抓住机会利用平易近人的领导的指令安排小兄弟到孤儿院栖身?卡尔特科扎自己也考上了大学。空闲时间在哈萨克学校教课,城里很快就开了好几所这样的学校。

谢米帕拉金斯克的哈萨克人相当酷爱学习,也热衷于找更好的公职,安排亲戚找个薪酬不错的职位,已经不再记得不久前度过的那段慌乱不安的、忧愁恐惧的时光。

工作

学习从来没有这样紧张。授课用哈萨克语,但是没有书。老师把自己的课讲完就走。卡尔特科扎头脑中出现了一些搞不懂的问题。只有几天后才能渐渐获得更清晰的轮廓。每天学习三个小时,但晚上疲惫不堪。因为他忙着去各个地方和大家交流,他就是这样一个开朗的人。

首先,他要遍访在各个机关工作的小伙子,他们很多。有省委员会的哈萨克人,有地方部门的哈萨克人,教育部门里的那些老师和学生都解答不了自己的问题。一大群哈萨克人进入法院大楼工作。他们深入到以前连鼻子尖都伸不进去的商业,粮食办公室。在负责政治、经济、工业领域的工作人员中都有哈萨克干部卡尔特科扎还无法观看和欣赏他们,望着自己的亲人,同胞,就像在仰望山顶。

所有年轻的小伙子,各种组织和党派的成员都发行了报纸。最机灵的、最伶牙俐齿的人们为了各种职务而互相撕咬。当然,乍一看上去,一切都是安排得妥妥当当,井然有序。有的人做买卖,有的人买房子。像博兰巴依、扎纳赫梅得、卡波多拉那样伶俐的小伙子,当他们担任国家职务或党派职务””当老师、法官、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旧制席为乡长)时,在现今新的经济、政治条件下,放下工作暂时不做,也不再从事买卖,现在成了富有的耐普曼(译者注:苏联新经济政策时期的私营企业主、投机商人)。

在城里学习完后,那些回到各自村子的人,成为穷知识分子,而留在城里没事干的人和自己的妻子以及情人,当上了“介绍人”,并发了财。

卡尔特科扎打心眼里并不接受那些受教育的孩子,忘却了昨天的理想成了小贩,他不喜欢他们。但有一次卡尔特科扎听见了那些反复无常的人中一个人的忏悔,他想:“大概,某些方面他们是对的?谁知道呢?”一个受过教育的买卖人说出了下面的话:

“如果再不经商,哈萨克人就要销声匿迹了。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习惯。如果一个民族不发展贸易,那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根本无法生存下去。资本控制世界,谁打算抗拒资本,谁就将被这个世界生吞活剥,谁就将被历史的车轮碾轧,沦为奴隶。而有贸易就有资本。这一点毋庸置疑,如果哈萨克首先鄙视贸易,那也就是处在了文明的边缘。我们谢梅依发生的这些事让我本人充满了希望,甚至那些从事贸易的女人们都让我感到高兴。为什么呢?不用将此奉若神明,只是正确的理解,需要一些洞察力就够了。应该弄明白的是,时代在变化,现在的劳动与金钱有着无法分割的关系,这意味着,朋友,你不能看不起贸易。”

卡尔特科扎并不期待相信买卖人的那些话,但生活时时处处都在印证那些话。同样的商品在村里和城市商店里的价格足以让你想起那些话。你马上就会明白,谁富起来了,是怎么富起来的,会明白,他们是靠哈萨克人富起来的,而不是靠自己。首先,卡尔特科扎并未找到哈萨克人为什么受穷的答案,似乎,他完全认同上述的理由。

卡谢恩让卡尔特科扎下课后去找他,对于卡尔特科扎而言这是一次习以为常的拜访。当卡尔特科扎到了卡谢恩家后,在检察机关任职的托列坎也在那儿坐着,就一起聊起了工作。

“热克什小镇那里怎么样?”

“哎,还能怎么样,一切都被拆毁了,建立了办事处,所有东西都被陆续偷光了。今天,收到了材料,马上把两个人关进了监狱。”

我想对你说:不久前这儿有个哈萨克人””托贝克金人,来要授权收粮的文书。他们就把他打一了顿,要2500万才释放他。”

“是啊,这种事有一大堆!刚刚出现个信号:办事处阻截了市场上商人的利钱并勒索贿赂。恰好今天开始调查。报告弄得一塌糊涂,你弄不明白公民是什么时候被捕的,又是什么时候被释放的,没有登记理由。他们与城里的匪帮有关系,这个我们现在也在查。”托列坎自信的说道。

托列坎走后,卡谢恩说明了想见卡尔特科扎的原因:

“最近,出现了许多穷学生。堆满了申请书,成天站在走廊里请愿。昨天在会上我委托别人,请点下穷学生的实际人数。我得承认,这个问题还未在应有的水平上加以解决。如果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给我点提示……

“确实有穷学生,但在你们门口请愿的那些人我不认识。听说,有人要到了什么,他们就都跑来想捞点什么。他们大多数人都相信这点,简直就是一群贪得无厌的人。”

“说的太对了。那些哈萨克人,想要不花钱用眼泪祈求到更多的东西。真是令人气愤!你怎么想:有多少是真正的穷学生?”

卡尔特科扎数出了八九个人。

“您能给他们什么呢?”

“预算里没列出这个事项啊。但是我想:我们亲自筹办戏剧演出,把卖票的钱再转给他们。”

一周后在“月球”俱乐部举行了业余剧团的戏剧首演。安什拉格。阿赫梅得、斯马古尔、阿伯吉拉谢尔出色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不逊于俄罗斯演员。观众很是兴奋,募集了很多钱款,分给了穷学生们。随后几天传来一个消息:托列坎正在进行的省里的刑事侦查活动,揭露了五个代表的犯罪行为,连同他们的头头””站在代表们面前宣布:“我以共和国的名义逮捕你们!”那些人对他的蛮横无礼感到无比惊讶,还没来得及反抗””瞬间就被缴械了。

诉讼程序比较高调,似乎偷东西的人越来越少了。在一个县里只有60个小偷被带上法庭。自诩为新“贵族”的贪赃法官也被捕。记者们连瞌睡都没打,每个诉讼程序都很透明。这一切都让人欣喜。卡尔特科扎目不转睛地看着报纸。

报纸里刊登了许多饥荒的消息。当看到三分之二的哈萨克人都忍饥挨饿时,让人心里非常难受。当和熟人聊到哈萨克大地上的饥荒时,那种难以名状的忧伤让人心情异常沉重。

夏天来了,许多新市民前往自己的村子,希望哪怕稍微吃点东西。卡尔特科扎与卡谢恩一道出发,在认识的巴依家借了辆马车,卡谢恩问卡尔特科扎:””喏,您感觉苏维埃政权怎么样?您认为生活过得好不好?还是更希望苏维埃政权倒台?

“哦,天啊!亲爱的,就让苏维埃执政吧!你怎么问起这个?”

“以前您不喜欢这个政权啊?”

“喏,它要倒台会更好么?又得打仗了。那到时候我们还能剩几头牲口啊?”

有个人转过头,看样子是个穷人。

“你怎么想的?”

“我们干嘛反对它呢?现在所有的花费都算在巴依头上。现在终于把我们当人看了,我们自由了。俗话说:瞎子还盼见亮呢!当然,某个时候起这些都变成稀松平常了……要是没有苏维埃政权我们会什么样啊!警察或是阿乌尔村长总是欺压、挖苦老百姓,但也没什么……已经不是老黄历了。”

“已经不是老黄历了”这句话让卡尔特科扎笑了起来。

永远的渴望

卡尔特科扎读遍了手里的哈萨克书籍,努力理解讲师的每一句话,得到了所有问题的答案,但无论如何,哈萨克学校已无法满足卡尔特科扎对知识的渴望。他有点像在教育界工作的狗崽子,跑到了阴暗的地方,把鼻子探进各个缝隙,绕来绕去,最终,又回到了原点。有时,他走过俄罗斯图书馆或书店时,就站住了,就像永远饥饿的贫民站在包着铁皮的巴依家紧闭的大门前,直接用眼睛吞下那些不会用舌头说的东西。唉,懂俄语就好了!他更伤心了。他试着读过一些为老百姓出版的薄点儿的小册子,记下、背会生词,再去字典里查他们的解释,甚至试着在没人的时候用俄语讲话。舌头不常发音,耳朵就辨别不出什么声调。你不说卡尔特科扎:脑门七 宽(译者注:俄国人伸开拇指和食指量东西时的长度,约等于四分之一俄尺),记忆力很强,理解力强””总体来说,头脑一般。但最主要的是: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和天赋。没有俄语我不能崛起,对于人们而言我就没有任何价值。卡尔特科扎发誓,就是死,也要学会俄语,无论如何,否则我就不能翻身

临近冬天,经济恢复得不错。为了给家里弄些吃的,他就套上最小的一匹马,让拿着一袋子咸奶油的弟弟上了马车,后面拴了家里唯一的公牛,一起和旅伴们去了鄂木斯克,路途遥远—行囊空空。他们还没起程心就活了。马车日夜前行,非常惬意。

走过奥列恩德河上的冰面,旅伴又增加了。大车队一行有十辆大车和一个商队。其中有想去求学的青年、游手好闲的男人、探亲的村妇、也有希望在远方找到工作的勤快人,还有在各个乌拉尔村做买卖的人,他说回城去取匹新布和各种小百。热热闹闹的日子并不叫人心安,所以人们急着赶路。

鄂木斯克””大地的中心。请来吧。现在不只是人汗流浃背,就连马也是大汗淋漓。您看一眼卡尔特科扎的马—就想生孩子的女人一样,勉强挪动着脚步。催赶牲口的吆喝声阵阵传来,也不如直接抽上一鞭子好使。牲畜扭动着屁股,艰难地走在鹅卵石上。卡尔特科扎瞪大双眼看着马缠着粗气,他抬头看了看马尾,吆喝着,纳闷儿道;“这牲口到死怎么了?!”马的眼睛格外突出,就连四条腿都微微发抖。旅伴们说:“你的马筋疲力尽了,别拉它了。” 卡尔特科扎打量了下马车上套着的牛,似乎还很健壮。还得再走上五六俄里,但那匹马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卡尔特科扎见马车落在了车队后面,却不能继续赶车他恨不得宰了这匹马、剥了它的皮。卡尔特科扎收拾了车上的东西说道:“领头商队的货物不能落后。” 卡尔特科扎不得不巴马车停在路上。马最终还是死了。真是太不走运了。妻子并未原谅他这次的出门,母亲也不愿意。卡尔特科扎想着:不是这些明显的不满影响到行程了吧?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再多想这件事了,要知道这并不是他前进道路上的唯一障碍!直接忍住就好了!

他走着去了鄂木斯克。虽然朋友们不止一次地建议:“上我们的车吧!”但他不同意。后来,他满怀感激地上了一个小兄弟的马车。

临近鄂木斯克天气明显冷了下来。晚上下了一层霜。一路前行,大家坐得更紧凑了。每到晚上都得有人打更。卡尔特科扎给盖着厚毡子的弟弟又裹上一层,自己做下来四下张望。

与卡尔特科扎同行的还有个带着11-12岁女儿的年轻女人。卡尔特科扎对母女两照顾有加。中途休息时母亲就让女儿去拾柴打水喂牲口。每晚小女孩都替她妈妈起来守夜。而这个穷孩子身上连一件好看的衣服都没有。头发也梳得乱七八糟,身体精瘦且疲惫不堪。卡尔特科扎可怜那个小姑娘,心里极其难受。卡尔特科扎因此事责备她的母亲,那个年轻女人似乎很不自在。

卡尔特科扎在大车队守夜,忍不住走向了女孩说:

“亲爱的,为什么你不躺下睡觉呢?我替你看一会,你去睡吧。”

“会挨打的,”女孩轻声说道。

“干嘛打你啊?难道她不是你妈妈么?”

“不是,是后妈。”

“你有父亲么?”

“没有。”

“亲戚呢?”

“没有。”

“她带你去哪儿啊?”

“鄂木斯克。”

“鄂木斯克有谁啊?”

“谁也没有。太多的我也不知道。可能,会把我卖给谁吧。”

“你多大了?”

“十四。”

快到鄂木斯克时,卡尔特科扎跟那个女人聊了几句,她说她要去亲戚家,她想把前夫的女儿留在亲戚家抚养。如果找到了想要娶她为妻的男人,给点钱就会高高兴兴地送她出门。只要自己能快点解脱,白给都成。

“大婶,这事办的可不好,”卡尔特科扎纠缠不休地说。

“现在谁为个丫头给牲口啊?您最好给我头牲口……”先是一个老太太拒绝了她。然后她又跟这个离她最近的男人卡尔特科扎商量并谈妥了。他很高兴,似乎是他的短尾马又活了过来。就让同伴们笑他们的去吧!

“马死了,双轮车也不能用了。你自己还连蹦带跳的呢?你要跟这个丫头干嘛啊?唉,纳谢尔霍加啊!”

“别笑了,你们笑得很无知啊!可能以后你们会见到而今这个邋邋遢遢的小女孩以后会出落成出色的人才。上帝爱那些孤儿。什么?他们是像我们一样的人。如果一切就这样了,我一定会将这个女孩好好地抚养成人。”卡尔特科扎回答嘲笑他的那些人,摸了摸女孩的头。

到了鄂木斯克,他跟旅伴们在市郊租了房子。

第二天,卡尔特科扎把弟弟和妹妹留在那里,去市场卖牛。长途跋涉让这只牛显得疲惫不堪,两眼深陷的瘦牛不知何故根本没有买家看他。但后来还是卖掉了:价钱不是太好,但仍算是个比较好的价钱。他把钱塞到怀里,就逛了逛市场,就看见:有一个哈萨克人在市场穿梭,手里拿着一张大票,问每个他遇见的人:

“谁能把钱给我破开么?谢谢。我付不了买东西的钱了。”
卡尔特科扎很同情他。
“大叔,你要换多少?”
“四千五百万!亲爱的!我太幸运了!呵呵,愿你一切顺利!”

拿到换来的大票看起来很正常,甚至卡尔特科扎觉得这样把钱放在粗皮钱包里很方便。“说真的,怀里揣着这么一沓子钱在市场里走,还真是挺不方便的。要是买东西付钱的时候,再给弄丢了。”

然后,他把一些证件放在钱包里,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同一个地方 “”还不用长时间的找了。卡尔特科扎想给“小妹”买块香皂,于是走进一个最热闹的旧货市场。这里的人真是熙熙攘攘啊,不挤根本就过不去。

选中了一块香皂,就开始讲价,但没谈成。和另一位商人谈好价格之后,卡尔特科扎就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拿钱...太可怕了!钱包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他全身抽搐,开始在怀里摸索,他的皮带,他的裤子都拉起来。全都是空的。眼睛里立刻噙满了泪水。

现在可怎么办啊?!自己也没想出办法,就先回到临时租的房子。

苦闷

卡尔特科扎失去了他所有的钱和必须的证件,在鄂木斯克一个熟人都没有。和他一起来的那些同伴也是没用的。谁还能留下一个毫无支付能力的租户呢?这样卡尔特科扎和那些半大小子连同他们的物品都被撵了出来。他们就流浪街头了。

鄂木斯克的街道就像路一样没有尽头。卡尔特科扎勉强的拖着双腿,摇摇晃晃的走在人行道上。脸上汗如雨下。“小妹”已经筋疲力尽,她自己走不了。好在那哥哥身体依然强劲。卡尔特科扎把几个袋子挂在身上,又把行李卷扔到肩膀上,把“小妹”放在上面坐着走。他就像一只超载的驴。要往哪走””他也不知道。所以,大家就都往市中心去。

走过了三四条街,小兄弟就累了。他们坐在篱笆边儿上休息。很显然,筋疲力尽的孩子已经走不动了。卡尔特科扎陷入沉思,这么继续坐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应该做点什么?是不是应该找人帮忙呢?但去哪儿呢?我可以找谁呢?一头雾水,找不到出路。脑海里逐渐出现一个清晰的人影。是谁呢?那个哈萨克人。他来到额木斯克唯一的目的就是学习。他一定能帮到卡尔特科扎的。但他叫什么名字,他又住在哪里呢?他回想着……城里应该有类似马匹救助站驿站长的人……阿兹慕汗……阿里木汗……不,不是他。萨利姆汗……不,不是他,但名字是汗结尾的。对,让达尔汗!……让达尔汗!

卡尔特科扎恍然大悟,于是跳了起来把孩子们留下来看守这些破烂儿自己去找让达尔汗,但是找的很盲目,像个白日里的猫头鹰。碰到很多路人,每个都仔细打听:让达尔汗住在哪里?他跑遍了所有的街道。找到腿要断了,终于让他找到了!

一座三居的房子,很敞亮。然而,管家不让他进屋,让达尔汗刚吃了东西,现在正在休息”。卡尔特科扎在那里等了两个小时,但感觉就像等了两年一样,已经累得撑不下去了。于是他又敲了敲门,门开了,有人说:上去吧。卡尔特科扎很高兴,好像上天在祝福他。然而,这个他那么盼望的叫什么汗的人,又是洗脸,又是穿衣服,还梳理他的头发,似乎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卡尔特科扎盼望的时刻终于来临,允许卡尔特科扎进屋。但是在他面前却出现一张冷漠的脸孔。他身上虽穿着由鄂木斯克最好的三名裁缝做的白领衫,但一看就是那种资质平庸、有权有势的人。他捏着公鸡般的嗓子问:

“你要干什么呢?”

“”我从遥远的草原来这里学习。但我把所有的钱和证件都弄丢了。帮帮我吧……那些证件……

“谁能证明,你是谁啊?”

“没人能证明!”

“那我从哪里知道,你是谁啊,谁能告诉我啊?可能,你是个小偷……”

卡尔特科扎向他解释,恳求他,甚至都哭了,但他就当没听见。渐渐的卡尔特科扎发怒了,弄得一团糟。引用了一些证据,可是那个人对卡尔特科扎依然置若罔闻,但是他喊了一声:

“你给我滚出去!”

卡尔特科扎受不了这么强劲的话,推门而出。他怎么都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知是自己戴着帽子出去的,还是拿了别人的帽子。“如果让我再指望这样的人,就让他见鬼去吧!”卡尔特科扎艰难地承认。

很难才找到留在大街上的孩子们。他们也很慌张,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小妹”也给忘了。哥哥坐在行李卷上向四周看了看。一位警察走过来,指着他们严肃的说:“离开这里!”“那我们能去哪啊?”警察只是说:“禁止在大街上过夜”。于是,大家就拖着东西,在黑暗中磕磕绊绊的走着。走到砖墙之间旮旯处坐下了。在这里谁都不会赶走他们的。他们决定就在这里过夜了。孩子们很饿,想吃东西。卡尔特科扎拿起铜水罐,去找水,之后把一些干乳渣放到水里让孩子们吃。自己却喝了整整一瓶水,渴的就像这一天里把他所有的血都蒸发了。

喝完水,卡尔特科扎头脑就清醒了,又开始思考起现在糟糕的处境来。他看着周围高耸的大楼就想,如果他被当地人雇佣,做看守或者扫院子的人,那么,他可能就会找到个落脚地了。城市这么大,成千上万座大楼,一百万人口,就没有一扇门为我们微微敞开么!知识的源泉就是人类灵魂的最高峰。人性在哪里?有教养的人都是铁石心肠么?这些石质的房子又如何呢?时刻准备要把我们消灭在萌芽中。

我们哈萨克的大自然是多么的宽阔啊!对你是满满的尊重啊……安德烈做得对,我们哈萨克人都应该这么做……

天亮前,孩子们要看守自己的这些行李,轮流和哥哥睡。日出时分,卡科特克扎就重新振作精神,去找工作,哪怕是很卑微的,只要能够吃饱饭就行。但是终究还是没有找到。有个先生想雇他当工人,但是又因为他没有证件拒绝了他。他走遍了所有的学校。没有盖章的文件,到处都不收他。在街上又碰见一个有文化的哈萨克人,是个鄂木斯克人。从远处就看见俄罗斯女人,就大喊,但是她没听见卡尔特科扎说话。

“安娜·尼古拉耶夫娜!见到您是我的荣幸,”卡尔特科扎鞠着躬,向她走去。

现在必须要把毡垫卖掉了——靠这个吃了三天。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什么事都不做。还得去找工作。所有的住所,所有的办事处——到处都是俄罗斯人。

卡尔特科扎难受得哭了一夜,只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才合眼睡了一会儿,梦见了妈妈爱抚着他的额头说:“亲爱的孩子,不要埋怨,不要生气,你就去你去过的地方!”醒来依旧还是在那个墙间的旮旯里。事实没有改变,黎明又再次来临。但是母亲的话还是很清晰的。去曾经去过的地方就能找到钱。省委员会大楼前。但得先找到熟人才能说。曾经和他在一起写过申请。委员会主席,当然,在他的办公室里都很难碰到。在接待室呆了一个多小时,突然一个留着淡褐色胡子的高个子出现了,腋下还夹个公文包,眼神也很温和。看了一眼卡尔特科扎就请他进去。尔特科扎缓了一口气,好像刚从沉重的梦中醒来,手里拿着写满字的纸,跟在他后面。主席握了握他的手并示意他,好像在说:“请坐。”

虽是个俄罗斯人,但是可以用哈萨克语谈话。他开始详细询问乡里、县里的事情,然后就说:“你认识哪个学习的哈萨克人?”卡尔特科扎说出了一些名字。主席听完就在申请书上作了批语。

“秘书会给你开出证明的。你和他去学校学习吧。”

太高兴了。一句:“会给你开证明的”就像额头被人亲了一般。于是他便跑到学校,到系里报名去了。来到学工系,卡尔特科扎高兴地流出了眼泪。把弟弟妹妹们送到了保育院。于是一个姓波鲁杜博的人就参与到他的命运当中。他以绰号“克列库雷克”在哈萨克人当中出名。

谁?

这个小伙子是个穿着破烂长衫却清得干干净净的人,集中精力想事情额头会出汗的人,是个利用小二楼铁皮房顶上电灯学习的人,是个熟悉阿基米德、毕达哥拉斯、牛顿、地质学家托雷尔、波格丹诺夫、考茨基与地球物理学家杰奥尔杰的人。

他到底是谁呢?

今天他在教导孩子们(12岁的少年)时说:“要好好学习!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一定要问老师!”这些话不仅是对孩子们说,还对教师们讲一些顺应时代的智慧思想。而在昨天他还在大街上闲逛,既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在上帝与命运面前答应负责的那些孩子。

这个哈萨克人是谁?是在市场上一个小时内丢了所有的钱,却还身无分文的带着孩子们走城市的街道走了整整一天的人。

这个微笑的年轻人是谁呢?他是为了让母亲和侄子们吃饱饭,把手里所有的钱都寄回遥远的山村的那个人。

是谁这是个皮肤黝黑的人?曾经答应他明天过后在家的、那个后妈要把她用一头牲口卖给第一个遇见的人,但没成功的苗条女孩高兴地对三楼阳光前厅对他微笑的人说:“叔叔我是少先队员了!”然后有人回答:“我亲爱的是真的么我太为你高兴了!”

他的名字?

卡尔特科扎,卡尔特科扎,卡尔特科扎……

如今他眼光敏锐。曾经他蔑视那些从霍加和毛拉那里识字的不学无术的人,现在他才明白,要是不拒绝满足于那么微不足道的知识,他其实也是他们之一。

以前的被迫害的痕迹消失殆尽。

夏天,卡尔特科扎在鄂木斯克附近的村子里做兼职教师时,爱上了跟他学习的名叫古丽斯的姑娘,并在快入冬的时候便与这个姑娘结婚了。而哥哥的孀妇也都认为是他的妻子,听到这个坏消息,平静的说:“让他想爱谁就爱谁吧!”并且很快就离开了自己的家。卡尔特科扎现在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的幸福,将这位年轻的妻子带到宿舍,向所有的朋友宣布:“不要动她一个手指!”

现在卡尔特科扎是个马克思主义者。以资本论作者卡尔·马克思的视角看世界。但不幸的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摆脱对命运的信仰。眼前就出现了一系列不幸的事,他什么都改变不了,那是多么恐怖的日子啊。真的,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命运中的有很多事都是自己能够预料到的。但不能让人知道……他坚信:寻找就会有发现。

不能否认:卡尔特科扎爱哈萨克人,他们是自己的家人。爱与哈萨克人相关的一切:土地、水……心脏会因怜惜与同情受苦受难的人而紧缩,也会鄙视那些富有的败类。要是哈萨克人与俄罗斯人打起来,那么一定是俄罗斯人的错。与此同时,不忘表现俄罗斯人本质中的优良品质。有许许多多这样的混蛋,比如让达尔汗,就是半个蠢货。如果所有的哈萨克人与俄罗斯人都能了解到他和安德烈所经历过的灾难,恐惧,同情,那么他们就会更加有同情心,更加善良,彼此之间更加能够忍耐。但可能这样么?怎么可能让成千上万个人一样的心碎,一样的反应呢?人都是不同的。要相信正义永远能够战胜邪恶——质朴的二元论。不以暴力抗恶——列夫·托尔斯泰的宗教哲学学说。但是有谁能够阻止像让达尔汗,阿什尔比克这样的坏蛋呢?在同邪恶作战过程中一定要团结大众的共同感受与同情心。这样会改善人的种类,不是游手好闲、浮想联翩,而是认真做事、富有同情心。

为什么马克思要这么写呢?他的有关普遍公平的想法能实现么?不一定对任何事都适合,卡尔特科扎要找到答案,就翻开了书。

 

为人民劳动

卡尔特科扎在鄂木斯克学习了两年就结婚了。弟弟妹妹们都没有受罪。那工作呢?如今也都安排了好的职位。但是还有点担心,内心有点不安,有些没有实现的,还要去找!他感觉,在这个城市里让他感觉不到亲近,他要去寻找与乡村相关的事。

突然,在一两年内失去了自己的土地,俄罗斯与乌克兰的移民者把他们从有最纯净的泉水与河滩地的地方赶到了荒漠。你膘肥体壮的牲畜在哪里,为什么你被撵到遍地石头的越冬牧场,没有草,也没有树叶?受乡长、翻译官、毛拉们的凌辱、压迫,被哥萨克人用皮鞭抽打,我的人民,你现在怎样?你这是怎么了?呼吸的是什么,吃的是什么?可能,你会吃狩猎来的野禽、野味?可能你是普普通通的人,是小偷、骗子?我很想知道。

我想看见我最亲近的人,理解他们担心的事,帮助他们我力所能及的事——我能做到的,以及别人教会我的事。否则我为什么学习呢?我要关心自己温饱问题,要随自己意愿活着,要珍视能够帮助人们的想法。难道我有权将自己与别人区分离么?为自己而活的乐趣是什么?

为什么人类都丧失了人性?是的,因为甜美的生活。

幸福的时刻来了,绿草丛中深红色的蚊子草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让人倍感惬意:带上翅膀飞翔吧,歌颂蓝天、白云,就连绵羊都高兴地倒在软绵绵的草地上尽情的打滚儿。此时卡尔特科扎正与年轻的妻子踏上轮船。和他在一起的人,还有一群各村大学生,考完了试一起坐轮船。票都是免费的,只需要为自己储存点食品就行。所有人性情都特别好。

卡尔特科扎上一次登上甲板还是在二十多年前,那时候一切都是那么舒服。没那么多脏东西,也没有那么杂乱无章。简直是太好了。

一天接着一天,额尔齐斯市的冰块已经融化了,开始暖和起来了。码头上全是卖马乳酒和牛奶的哈萨克人。卡尔特科扎喜欢和他们聊聊天,问问他们过得怎么样。

顺着额尔齐斯有很多城市,城市里有很多法院,所有的法院供职人员,卡尔特科扎都认识。卡尔特科扎是在岸边溜达的时候和这些身穿城市流行的长款风衣,头戴毡帽人碰面了。慢慢的聊起来。

“你过得怎么样?”

“不错。”

“会议怎么样?”

“都用哈萨克语。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他们叫他去做客,但是轮船的笛声响起,卡尔特科扎又要重新离开额尔齐斯岸边了。

又是一次新的会面,——梅斯让夹着得体的公文包站着微笑着说。

“怎么样?现在做什么?”

凯列乌凯乡委员会。

卡里莫尔得在凯列乌凯乡掌权。

“怎么样,在执行委员会受贿了么?”

我确实不知道。

你来了,就会看到。

“再见!”

“一切顺利!”

在巴扬山里拍一下手掌——就会响起回音。

Көп оқылғанда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