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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比特穆斯列波夫 - "暴风雪之夜"

23.11.2013 1827

加比特穆斯列波夫 - "暴风雪之夜"

Негізгі тіл: "Буранная ночь"

Бастапқы авторы: Мусрепов Г.

Аударма авторы: not specified

Дата: 23.11.2013

暴风雪之夜

今天,多年前深冬清晨的一件小事,从回忆的浪潮中涌现了出来。

那天凯萨尔猛地闯进我家,开门的时候差点没把门上的扣栓拽下来。

——你听说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礼貌地问候,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委屈地冲我父亲喊着——我的岳父大人,天煞的别克别尔根,一个到入土都没用过马鞍的人!你知道他又想干什么了吗?他居然派人告诉我,说他要我最爱的马,我的杰别里!

凯萨尔因气愤而喘不过气来。

而我的父亲开始十分惊恐起来,问到 —— 啊?他这是怎么了——疯了吗?他怎么又弄出个这事儿?

凯萨尔愤恨地甩了甩手,像用鞭子在抽他的岳父似的说道:

——他太狡猾了,而且贪婪到无可救药。之前有个穆拉到他家来拜访,给别克别尔根五岁儿子完成了阉割礼。然后,跟大家传的一样,穆拉问小恶棍:告诉我,你想要匹什么样的马?而这孩子,绝对是有人事先告诉过他怎么回答,他居然说想要我的杰别里!别克别尔根高兴得手都快抛上了天上,说:这就是至高无上的真主通过小孩儿的嘴告诉我们他的旨意!就这样吧,让凯萨尔把杰别里带来,然后我再向他要其他的聘礼。知道我的未来岳父是个多好的人了吧?!其实我总共只需要给他——两头小母牛!

凯萨尔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能记得的也只剩下大量的咒骂别克别尔根的祖先和他后人的话语——尤其是他那个五岁大的儿子。

对于我们,这个五岁大的小顽童,已不是新闻。凯萨尔在隔壁村有个未婚妻。不过事实是,对于凯萨尔来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没有一个女孩儿的魅力足以让他牺牲了自己的杰别里!

——那你怎么回复你岳父派来的人呢?——我父亲问道。

——胡说,胡说八道,无稽之谈!——我这样回答的。凯萨尔安静了会儿,然后又说了起来:

——把我唯一的马驹拱手相送?那我娶自己妻子的时候该怎么办?走半天路去隔壁村吗?和她手牵手一起走路回家?这样可能吗?完全不可能,马是绝对不能送的!我就该让他明白,不应该教唆自己那小混蛋儿子怎么回答穆拉的问题!我就这么跟使者说的。

——呃,呃,——父亲深吸了口气,继续问道——然后呢?

——我敢肯定!——突然凯萨尔又激动起来。——不管怎么样她总会是我的人!就在明天晚上!

父亲意味深长地对他说 ——如果你真的把未婚妻抢去成亲,就算她自己同意,你们的鲁莽肯定会让这么久以来一直和睦相处的两个村子开始争吵。而小伙子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如果我的乡亲们不看重荣誉而且害怕争吵,就让他们像老鼠一样躲在家里吧!而我会搬到俄罗斯那边的村落里就让别克别尔根到那去找我和他的女儿吧!

此刻大家都沉默下来了。看得出来,我的父亲不知道他还能怎么样劝说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况且就算说了——凯萨尔能听进去吗?但是我欣赏他,不仅因为他是我的同龄人,也因他是我的同族人-- 阿克萨克族;我们族里的人都说——凯萨尔是少数保留了真正骑手精神的人。但是该怎么劝他呢?

父亲很焦虑,可我却是这么的钦佩着凯萨尔,钦佩他的潇洒,他的决心。我多么想像他一样,拥有一双炯炯有神而又深邃的眼睛,和在出离愤怒时,因愤怒而通红的瞳孔。

凯萨尔坚持:

——我看出来了,我在你家只会浪费时间。你到底愿不愿意让你的儿子来帮我?哪怕就一个?

父亲犹豫地摇了摇头:

——找谁啊?你自己也知道——我大儿子在易米莎那儿打工。 这个?——父亲指了指我——你自己也看得出来——还是小鼻涕虫一个呢。他怎么可能帮得上你?

——没关系!——凯萨尔开心起来——就算还是小鼻涕虫也帮得上忙。重要的是你儿子会跟我一起,最后我一定会把他安全交还给你的!凯萨尔转过头来对我说道-- 我们一起 ——就当是为你自己抢妻子!

我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终于有人邀我一起参加男人的冒险活动了,——这意味着,我也有骑手精神了!可我担心一件事——我父亲会说不,但是他没说,而我也努力表现得镇定,提提裤子,吸吸鼻子,好像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似的。

——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的,——凯萨尔对父亲说,他在我脑门上敲了敲表示同意我入伍。

凯萨尔打开门走了出去,同时大量的因寒冷空气而形成的白雾涌了进来。父亲等到门关上,转身朝向我的方向:

——听着,他们肯定会打架的,到那时你就躲远点儿,别瞎晃。

而我却没有听进去,只是兴奋地想着,我竟也能帮上凯萨尔的忙。

真正的骑手的马应该是匹好马。头上有白色鬃毛的血色快马在附近很出名。只要问酷联-杰别里所在的村庄,所有人都知道是哪儿。村妇们都不敢挡它的道,一定要让道的,这就像是古老的习惯了。杰别里自顾自地走过,正眼也不瞧一下,像个国王似的。

真正的骑手的猎犬都应该是出色的。凯萨尔有考克达乌尔,从它的颈背一直脊椎全是深色的粗糙的硬毛——这是个骄傲的标志,告诉人们这不是普通的硬毛。夏天的时候考克达乌尔在帐篷里避暑。帐篷搭在享有盛名的避暑良处,甚至有客人来也不让出这块地方。

考克达乌尔没像他主人一样大冬天在门口抱怨,而是沉浸在温暖里。它在院子的角落里有个与大自然交错在一起的窝,在那儿,在甘草堆上,考克达乌尔在寒冬中一直沉睡。每个清晨,他都尽可能早地证明自己的外号:灰色龙卷风。他不惧怕路程的遥远——到草原上,到白桦林深处。而如果在雪上出现大片狼的踪迹或者传来野兽的气味——它会捂住耳朵飞奔回家,绕着凯萨尔蹦跶,大叫。

他们三个都心有林夕:凯萨尔,考克达乌尔和酷联-杰别里。凯萨尔给杰别里备了马鞍,当村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时所有人就都知道了:凯萨尔过会儿就会回来了,会有脚步声经过房子,而马鞍上会绑着一匹硕大的呲着已不会再动的大嘴的成年狼,而狼嘴上还会带着因寒冷而凝结了的带血的吐沫。

在凯萨尔的农舍里除了有著名的马和猎犬,还有各色听话的母牛,绵羊和山羊,不过这片安宁的景象是由他上了年纪的母亲——巴登-阿派照看出来的。

她是村落里德高望重的女性。

——-哟!——她大声说道,也不关心凯萨尔是否愿意和她交谈——有哪只狼能逃过凯萨尔,考克达乌尔和酷联-杰别里的掌心吗?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就算是狐狸,对于我们的猎犬来说那也不过是像抓老鼠那样轻松!

下次她就会像有人问过她让她很困惑一样:

——如果坐着喝茶,普通印度人!而如果是印度人煮茶,——意味着喝到的是脏水!

成年人可能会有些害怕她,因为村里的男孩儿们从不像称赞她那样称赞他人。

——凯萨萨!——她转向儿子——我的存粮都快用完了,没东西招待孩子们了,去城里买袋粮食吧。别忘了!

我们知道巴登-阿派很爱我们,所以我们不怕她的大嗓门。每个小男孩都会努力帮她干活儿,冬天的时候就帮她劈柴或者从湖里弄些冰块来,夏天来了就帮她照看娅格纳特或科兹列特。他们家可不就一个凯萨尔嘛,他是成人,可小孩儿们不是。

关于娅格纳特或科兹列特,他们可吵过不知道多少次呢!而且每次他们都会为今天轮到谁去湖里给酷联-杰别里洗澡而打到鼻青脸肿。

因为父亲同意了,所以我第二天去参加了凯萨尔的晚宴。他的朋友们也都已经来了,他们一起坐着喝着茶,用毛巾擦着汗。

我的到来让所有人都活跃了起来。大家都向我抛来了问题:我真的准备好了和他们一起吗?那我准备做些什么呢?如果我迷路了那大家是不是该放弃新娘而集中力量来找我呢?我该骑哪匹马参与行动呢?不可能会是依格列涅瓦和托尔斯拖布留哈其中的任何一匹马他们甚至还拿我骑依格列涅瓦开玩笑:我骑着骑着掉下来了,她便会嘶号,十俄里外都能听见,吵醒别的村庄,如果要找我的话根据马儿的脚印肯定就能找到我!

在热得快要融化的房间里我却被他们的玩笑弄得心里凉了半截,要是凯萨尔忽然就听信他们的不让我参与了怎么办?不清楚骑手们又开了多久的玩笑,却都没能影响到巴登-阿派。

——你们怎么能老针对一个人呢?他当然一起去了!这个小不点儿会对凯萨尔有帮助的。而这种事儿要成啊,得这无邪的小孩儿参与。你会跟他们一起去的我的小可爱,——她对我说——过来坐,喝茶!

茶喝了好一阵,天已经黑了很久了,而这时候我们——三十个骑手——决定准备上路了。道别的时候巴登-阿派塞给了我一把糖和两颗白色的圆钢珠,她对我唱到:

——梦靥是慢慢逼近的——去咬其他人吧,他的肉是酸的。如果你饿了——就拿出糖果来。

晚上下起了浓密的大雪,暖和点了。风也开始刮起来,它在村庄里穿梭着,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个方向又将向哪个方向扑过去。骑手们立刻拉紧了他们手中的缰绳,让马快跑起来。而我的科贝拉,歇斯底里地嘶号起来,但是还是落到了队伍末尾。别丢下我啊还好,只落后了不多于六俄里。

当我靠近村里第一户人家的时候,我的伙伴们已经等不及了。我们之前已经商量好,在树附近集合。骑手们开始分头行动,夹击别克别尔根家。一拨在外面守着,而另一拨破门而入,把卡门(凯萨尔的未婚妻)的父母绑起来,而卡门将被尽快带走,收到他们的信号后我和另一个骑手负责带着马群快速靠近他们。

风越来越大,我们这儿的暴风雪有个特点——它是不会平息的,暂时看不出来村子里满是雪堆,好像烟雾是直接从雪里倒出来的。而现在——风猛地吹起来,然后忽然又静了下来,似乎是为了下一次更猛烈的出击。但是这伸手不见五指风雪交加的黑夜使谁手中的火把都燃不起来。连看家狗的吠声也听不到。狗儿在暴雪天里蜷缩睡着,天亮前他是不会清醒过来了。不过早上我们就已经带着我们的战利品回家了!

我一边那样想着,不过我们的骑手们不知道怎么了,就那么走了,我也久久没有收到他们的信号。而我赤红的马儿由于无聊开始扒拉地上的雪,把去年的草皮也翻了出来。我在这儿也拿出了我的马辔,每个哈萨克人都会在出行前喂好自己的马。看着我的马儿用心地用自己的蹄儿刨着,而马鞍也随着它的动作往前挪。没事儿,就让它弄吧,留着力气回程的时候应该就不会掉队了吧? 毕竟一会儿被追的可能性可是很大的啊!

我没等到凯萨尔的信号,但是在暴风雪的呼啸声中,传来尖锐的叫喊声!我意识到这不是女孩儿在叫,而是女人,上了年纪的女人特有似乎还夹杂着她们脸上皱纹的叫喊声!

——哦天呐!下流东西!不要脸的流氓!

然后就听到了凯萨尔的声音:

——放开她!看不出来不是这个吗!

而这时已经有很多人开始叫喊起来:

——注意了!有敌人!

——射击!

传来了三四声枪响。于是我们有人喊道:

——马!快!等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枪声让我彻底慌了,我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根本来不及爬到马鞍上,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别说上马了,就是把马鞍扶正,把马鞍系好也是不可能的。我的搭档把马往房屋前赶,在夜色的衬托下,小屋显得越发黑暗。他回头对我大喊 ——快点呀!快点!我的天哪!喊声却逐渐在风声里消散。

从慌乱的马蹄声中我意识到我们的所有人都四下散开了。我也应该立马离开这儿了,但是去哪儿呢?我拽着缰绳,一会儿往右,一会儿往左我的小母马在暴风雪中乱窜,哦,我迷路了!现在最好有人能杀了我!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村子在哪儿!

我使劲喊了喊,可是在暴风中,我的嘶喊声显得那么温柔,连我自己也什么都听不到。马冲到了雪堆里,我被突然地甩向了一边。我很快意识到我受伤了。没有人呼唤我,而此时我要是叫喊,能听到我声音的不仅是我的同伴们,更有我的敌人们。

而这儿,连个敌人都没有。半夜,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嘈杂的暴风雪的怒吼声。不,这不是暴风雪,这是魔鬼和女巫的叫喊!脸上传来的针扎般的疼似乎在警告着我,我被魔鬼选中了!但我得忍着,我坐在马鞍上用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马儿挣扎着试图站起来,但还是因为肚子前部被蚊子草挡住,又深深地栽到了雪地里,它只能在空中无奈的晃了晃自己的马蹄。这时我完全松开了缰绳,因为从小我们就听过:如果你松手,你至少不会丢了自己的脑袋,让马儿自己恢复,马儿也会带领你走出迷途。

我想起了巴登-阿派,拽出了酸牛奶球,我刚睡着马儿就打起了鼾,还抽搐了一下,我在马鞍上稍微调整了一下,忽然我似乎发现了----狼!

幸运的是,那不是狼。几步远的地方有个井口在雪地里发黑,伸出长长的吊杆,吊杆顶端消失在了黑夜里。沿着井口的方向我来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可惜不是回家的方向, 因为我们村子附近没有这样的井。 此刻马儿的步伐这时也明显变得沉了起来,我明白了,她脚底下有路!很快我闻到了烟雾--人烟的味道。

在我们草原上——特别是在北边的草原上——过冬的房子永远修得一个样:简单的庭院,有围栏,有屋顶,而在院子的深处有扎实的泥土房屋。如果你去参观,或者只是经过草原,绝对会遇上这种院子。

把我的马栓好后,我推开了门,有点重,伴着吱吱响,它还是打开了。从黑得跟黑夜中的草原似的屋内传来高喊声:

——谁在那儿?

——

——你是谁?

我说出了我的名字,但我的名字对他来说什么意义都没有,没办法,我报了自己父亲的名字。

——那你哪儿来的?

——从家里来

——干嘛呢?

——就是偶然的

——谁会在暴雪夜那么偶然地瞎晃啊?

我回答说我没有瞎晃,于是他威胁着说:

——再大胆的小偷也不会在这样的夜晚串门的没办法,我得把你扣留下来绑起来

根据他的动作和声音我明白了这是个年轻人。这时从左边的房间里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

——阿赛尔汉!谁来了?不管是谁,带到这来。老婆,起下身,也开下灯。

客房里亮起了灯。阿赛尔汉——可能是房主的儿子——有点不太礼貌的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似乎这是在欢迎我。如果按年岁,他应该和我们的凯萨尔差不多年纪。他在唇边的位置也有卷曲的胡子,而且也在嘴唇周围的位置变黑。

房主大概五十来岁。他穿上了皮大衣,打了个哈欠,盯向了我。我没猜错阿赛尔汉正是他的儿子,。——哦天哪!看这个小屁孩儿,高颧骨,还留着鼻涕,脸都冻紫了!

靠着墙边躺着两个应该是小孩儿, 他们被毛毯从头盖到脚。而在在对面的角落宽木床边上站着个女人。

我的后脑勺儿因为阿赛尔汉的敲打微微发痛呢,不过我还是很礼貌的和房主打了招呼。

——,,你好,——他回应道。——你刚才说你是谁的儿子?

他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没有任何意义,我告诉了他谁是我父亲。

房主逐字逐句地重复了他儿子问过的问题,而我也一模一样地回答了他,因为我没能想起来其他的答案。我那会儿可还是个小孩儿,还没学会和大人撒谎呢,确实没有人会在这么个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到的暴风雪夜里那么偶然的站着,我直接说:

——我们想抢走一个女孩儿来着

房主被惊得连皮大衣都从肩膀上滑了下来,不过他没有察觉。

——哪个女孩儿?谁的女儿?

——我没看到。听骑手们说,是别克别尔根的女儿。

被子里发出低笑声,我听出来那儿藏着的是两个女孩儿。但是一旦出现女生,就意味着不会有什么好事儿发生。

老头接着问我事情怎么样了。我不想把发生的一切一股脑儿都说给他听,于是他问一句我才答一句。

——那么,偷着了?

——我不知道,我就负责看马。

——那你为什么到我们这儿来了?

——发生了枪击。我觉得我们会被追击,所以我就赶紧逃,于是就迷路了。

——全是扯淡!——房主的儿子皱起了眉,——他就是个骗子!谁会在这样的晚上瞎跑啊!应该把他抓起来!让囚犯们跟他慢慢扯淡!

我没明白他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不过这儿还有房主的老婆,从面相上看,上了年纪,她的脸让我想起了巴登-阿派。

她说:

别听他们的,别怕孩子很久没见过你父母了。蒂娜怎么样了?活着呢?身体可好?

我平静下来,“还行”——听到我母亲的名字,让我感觉到在别人的家里,甚至一开始向我表示敌意的房子里不再那么危险,房主胡子的颤动似乎都不再是因为严重不满,而是因为好意的笑容。

不过,我貌似放松得太早了,被子里停止了偷偷的嬉笑声,被子里有一个小女孩儿探出了头。小女孩儿的两个辫子往不同的方向伸展着,像小黑山羊的两角。

而另一个,应该大一点,身子也大一些,还是不愿意出来,但也就是她躺着的地方,被子在抖。有什么好笑的?我问,而这个梳着辫子的女孩儿只是用狠毒的眼神瞪了我一下,吐着舌头向我做了个鬼脸又缩回了被子里,好像她从没探出过头似的。

房主似乎觉着,反正冬夜迟早会被曙光照亮,他的声音也不再干涩:

——为什么客人不把大衣脱了,好像到了一家不欢迎你的人家似的!来,坐,我们聊聊,像个男人那样,——来来,给我——把茶炊点上,我们喝茶。——这个给我老婆。——你俩上楼去,把地方准备好,我们要请客人去那儿坐坐。——可那两个躲在被子里的两个小东西却不乐意起床上楼准备。

第一个小女孩儿,我还能懂,等不及地一跃而起。跳起来,抖了起来,好像刚才不是在睡觉,像我在草原上瞎转的时候似的,当然,当时紧接着就响起了枪声。而第二个呢,就像我猜到的,是个成年女孩儿。她稀里糊涂地掀起被子,穿上了衣服。而我呢,虽然也是稀里糊涂的,正好看到了她黝黑的肩膀,她浓密的黑发和她厚厚的,足有四根羊毛绳那么长的辫子。

我解开了宽宽的皮革厂造的皮带。七彩的糖果掉在了地上,好似夏日里春装打扮的林中空地。圆圆的糖块儿掉满一地。

冲我做鬼脸的小女孩儿睁大了眼睛,她的眼睛都变成了圆的,像我在秋天和父亲一起经过哥萨克村庄的俄罗斯女孩,小女孩儿立刻一把把我推开。

——糖果!糖果!——她叫嚷着扑向我的糖果,——这个是?库尔特口味?酸的…——她皱起了鼻子,好像她从来没吃过酸糖果而只吃过甜味儿的似的。哎呀!怎么就没和她在夏日的河边遇见呢,然后我接下来像男人一样!拿树枝抽她!照着她身上和马儿屁股一样位置抽下去!

她拿去和姐姐分享:

——你一个,我一个这个给你,这个给我。

给你给我

——等等,卡梅尔够了。安静点儿。

也就是说,这个头上扎着小山羊辫儿的小女孩儿叫卡梅尔?不过,卡梅尔貌似不准备安静静下来。

她一只手紧抓着一把糖果,而另一只手里拿着库尔特。

——这个酸东西你可以拿走。

好像有人问了她我拿哪些,而哪些留给你似的。我推开她的手,不过卡梅尔还是往我手掌里塞了个挺沉的小球。

后来卡梅尔拒绝了帮助,独自勉强将被子整理好了。而姐姐稍微打扮了一下:圆的水獭皮做的帽子,还有两束鹰毛;软黄绸缎做的连衣裙,裙子上有一对松软的荷叶边;裙子上部——深红色天鹅坎肩。这样的她就好像是达斯坦来的女孩儿——克孜-日别克或者巴杨-苏露,整个草原都为之讨论和歌颂。

卡梅尔又朝我吐了吐舌头。她的舌头就像蛇信子,只是没分叉而已。

房主让我坐在他边上,递给我长毛绒的坐垫。没办法,我又得重新解释这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

——啧啧,——为什么你们决定偷走别克别尔跟的女儿?

他像我之前一样,直截了当地问。

——别克别尔根嘛,——我说,——看来不是个好人。他向凯萨尔派了信使,向凯萨尔要他的马。而这匹马——绝世好马!汗血宝马!在任何一个故事里都得第一个登场的那种!任何一匹狼都逃不过它的掌心的。难道世界上有女孩儿能交换来我们的酷联-杰别里吗?

房主认同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朝房间角落里看了看,角落里床边的墙上挂着狼皮。

——~哟。——我说,注意到他的视线——凯萨尔家里有一堆这样的狼皮。说不定还更多呢。

关于凯萨尔的打猎的英勇我吹了个牛。但总的来说这其实是事实。

——凯萨尔有那么多呢?这个别克别尔根的未来女婿是个厉害的骑手吗?

——我们村子里没人能赶上他。据说,在其他村子里也没有,——我自豪的说道。

——那他为什么要欺负未来岳父?

————岳父?难道这算欺负吗?我亲耳听到他对我的父亲说:如果把马给了未来岳父,难道走路去娶亲吗?难道像流浪汉一样牵着妻子的手走路回家?

这时端进来了已经准备好的茶炊。较年长的女孩把茶炊拿过去烧茶并且往里面加了点儿奶让茶水变白。而这个去哪儿也不说一声的到处爬上爬下的卡梅尔,把茶杯递了过来。房主一开始就把镶有金边的茶杯递给了我,而不是像别人一样最后才给客人。卡梅尔,给我倒了茶,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手臂,——想必,意味着和解。

房主喝了一口茶,端着茶杯问道(他是有多少问题啊!):

——也就是说,卡塞尔是世界上最好的骑手?没有跟他一样好的了?也就是说不能走路去娶亲?酷联-杰别里不能给岳父?所以——干得漂亮!对吧?——别克别尔根哪怕要求一张高档坐垫,这要求也好过要杰别里啊。

——还没够吗?别克别尔根还没受够他老婆的猜忌怀疑吗?-他受够了,我可直接这么跟你讲。

卡梅尔又向我抛来嘲笑的眼神,差点没把自己茶杯里的茶倒出来。在岸边,只要在湖边,我手上肯定已经拿着弯弯的树枝准备抽她了!

房主挥了挥手,示意别理别克别尔根老婆的事儿,继续说道:

——对,对我自己都看出来我们半夜来的小客人没弄明白你可了解别克别尔根?你是这么称呼他的,我的弟弟,我哥哥的儿子。你知道谁给你倒的茶吗?不知道?别克别尔根的女儿!她跟我名字很像——卡门,

我瞬间僵住了,此刻我只想躲到被子里面好让他们看不见我!

而房主继续说道:

——如果你什么时候想做个什么,别跟任何人说。有第二个人知道,也就不再是秘密了。别克别尔根让人捎信给我了,告诉我你们今天晚上会动手,于是把卡门送到我这儿来了。现在明白了?

女主人皱起了眉说:

——世界上可是有种爱挑拨是非的女人,她们一听到秘密,就像被困在了细小的麻袋里,什么都拦不住她们到处宣传!知道我们村里的扎吉普吗?她就是这样努力把任何事都搅黄的。

——我都明白了,——房东选择了跟我像成年人一样谈事儿,——当我的弟弟向凯萨尔要酷联-杰别里的时候我严厉地骂了他一顿。难道他不明白吗?他的女儿可是要和凯萨尔一起生活啊!为什么要破坏女婿的财产啊?但是别克别尔根什么都不想听。我一再重复,凯萨尔还很年轻,前途无量,而且还拥有不比赤兔马差的好坐骑。

女主人打断他说道:

——这废话说了有什么用?因为欲望,都会这样!你这话我都听了两天了:他们村第一个骑士来的时候我就说把卡门送去到凯萨尔身边,你犹豫什么呢?呐-卡门在这儿,呐-骑士也在。就让他把卡门带走吧。

我背脊发凉——这个夜晚也太刺激了吧!这个女孩儿——用我的小母马牵去?马会像背了千斤重乱蹦歇斯底里地嚎叫,就像常年未上油的车轴转动时发出的刺耳声。

——这样吧,阿赛尔汉,——他朝向儿子。——去,备马。两匹。把客人和咱家卡门送到巴登-阿派家。别在那儿待太久,他们今天可不会欢迎你。我们会和别克别尔根谈话的。他就像暴风雪,刚开始肯定会闹,然后就会冷静下来的。

卡门准备出门了。

为了像我们凯萨尔这样的骑士,值得这样打扮一番。卡门的帽子顶端装饰上了一个彩色的小球。女主人给了她一件上面盖着红色绸缎的轻狐狸皮大衣。为了防止被冻僵还给了她一件厚长袍,系上艳红色的腰带,不然衣服会在风里被吹开的。

告别的时候到了。卡门就像所有新娘一样,她没有站起来,而是一边大声痛哭一边掐自己的手。

她说:

——叔叔!我从来没想过会这样离开我的父亲家族。只要有你们的祝福,那我就不会是个私奔的女人,不会是个没亲人的孤儿了啊!您——我父亲的哥哥,我从您这儿离开——从今以后这儿就是我的娘家了!

——一定要幸福-哟!老人们告诫我们晚上哭有罪,卡门啊!——房主说,不过他的声音也在此时变得颤抖起来。

而鬼脸小女孩儿也大声痛哭起来,而当我们都走出门了,她用尽全力在我的肩上和背上捶了两下。

可我临走前还是不太情愿地从我赶过来的马群里送了他们家两匹马,两匹马几乎几乎一模一样的马!一个给卡门,另一个给卡梅尔其中一匹可是如假包换的克孜-日别克,而另外一匹--给了卡梅尔——我愤愤地想着:快给我树枝,我的树枝!我要好好抽抽这个只会做鬼脸的小屁孩儿!

我们出发了——阿赛尔汉走在前面,卡门在他后面,我在最后——以防卡门在暴雪中丢了。风更大了,不过幸运的是风是从侧面吹来的。与我同行的人的马走得很稳——我们管这种步伐叫狼一样的疾走。而我的小母马却不得不断断续续地快跑才能不掉队。

我们还没走远,卡门也勒了勒她的马。

——我看出来了,因佘吉木,你的马是匹懒马,它不想我们快点到达你们的村子。给我你的缰绳,你也把你的马鞭挥得快点。

奔赴自己丈夫身边的年轻女士们是不叫其他男孩儿们的名字的,这可不是什么好受的事,他们给每个人都取亲切的外号。而卡门给我的外号是:因佘吉木,像是很熟的人,甚至像亲人。而这时我可已经是凯萨尔的兄弟了呢!

阿赛尔汉在他们的房子附近告别了卡门,牵走了她的马,并且,就像他父亲吩咐的一样,马上动身回去了。

凯萨尔很明显还没睡,因为我一敲窗他就回应了。我说明了是我。

——哎呀,我的小屁孩儿!你还活着呢?没受伤吧?感谢真主阿拉?别来我们这儿了,赶紧回家!快别让你爸妈继续哀悼你的逝去了!

——那行!——我生气地回答道。——你先开门。

黑暗中他没分辨出我不是一个人。他绕过我朝前继续走去,而卡门——紧随着我。

巴登-阿派把家里的灯点亮。

——你回来了,我们的小可爱!——她朝我扑过来。——凯萨尔刚回屋暖暖身子准备继续去找你。而你自己,我亲爱的,自己找回家了!

巴登-阿派拉着我,忽然亲了我一下,她忽然注意到了我身后,在门口站着不出声的卡门。

——卡门?你从哪儿来的?我的小马儿!我的小可怜儿!上帝保佑,都不能让我平静会儿。

她虽这么说着,却拥抱了卡门。她们相互微笑,哭泣,哭一会儿,又相互微笑。

凯萨尔刚开始被惊呆了,然后看向我:——你?

——我啊

——哎哟我的小鼻涕虫!

然后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又是推我又是打我,就像那个向我做鬼脸的小女孩儿,那个名字挺像卡门的女孩儿。他快高兴傻了。

巴登-阿派转向儿子说:

——现在,酷联-杰别里——是他的了送给他!

——你怎么做到的?你怎么做到的!凯萨尔一直追问着,手忙脚乱的他都没来得及跟未婚妻说话。

卡门狡猾的眯眼看着他。

——他怎么做到的?你们听到枪声都奔向了草原。而他却没被吓着,在我从邻居家跑回家的路上被他拦路抢劫了。我突然听到你就是卡门?过来!我能怎么做呢?就这样被他带到了这儿。

——好!马——你的了!——凯萨尔同意道,说着刮了刮我的鼻子。

他们在给我煮茶的时候——我坐上了血红色的马背!这可是我们村的骄傲啊!但是,没有酷联-杰别里的凯萨尔,没有凯萨尔的酷联-杰别里能活吗?这可是很难想象的,因为他们很明显曾经是很合适对方的。我都能想象接下来肯定会出现我父亲捻着一顶旧帽子边儿,牵着汗血宝马招摇过市的景象。

凯萨尔问我:

——因佘吉木把你的马卖给我呗?

在我还在犹豫的时候,卡门便立马冲我使眼色:

——因佘吉木,别同意!

而凯瑟尔——这可是凯萨尔啊

——卖!——我说

——那你想要什么交换咱的汗血宝马?

——黑马,两岁的。到夏天了给我。

该回家了:父亲和母亲应该都急得找不着北了吧!告别的时候卡门亲了我一下。而巴登-阿派把一整怀的用艳色纸包好的糖果塞给了我。

而只有凯萨尔——像平等的骑手——跟我握手告别。

他信守诺言,在夏天给了我们一匹黑马。不过我有且仅有一次成功驾驭了这匹马——我把马赶回家那天。

而这之后在这匹黑马背上的永远都是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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