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拉扎克尔丹
毛拉扎克尔丹在忠实的同行者卡尔泰巴依的陪伴下去“稀里糊涂村”和“四个小山丘村”表达收贡。这些村都很富有,他们甚至有自己的清真寺。每年毛拉扎克尔丹都要去那儿。他会走遍所有的人家,任何人都不放过。一个月后就像收到了彩礼一样带着三十四头家畜回去。
卡尔泰巴依——毛拉的特殊仆人。他们是同龄人,老熟人了,也一起想出的这个点子。是的,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俩互相开玩笑,有时甚至会互骂。但严肃的谈话在他们之间是从未有过的。他们不惹彼此生气,也不向对方施恶。
然而在人们的眼中他们这表现得则完全是另一样。毛拉呢,虔诚笃信宗教,与世隔绝,头上包着头巾,肩上是白色的披风,永远垂着一条一条的东西,毛拉就像打瞌睡一样,思维深陷虔诚的思索中。卡尔泰巴依踮着脚尖在他旁边走来走去,捕捉着自己灵魂导师的每一个动作。
“塔克赛尔”,他谄媚地说,“礼拜的时间快到了,您不进行洗礼吗?”
机灵的卡尔泰巴依把洗礼的用品递给毛拉,摊开祈祷用的毡毯,捋着念珠,扎克尔丹板着脸,默默地跪下,打开黑色的书,开始哼哼地念起来。偶尔才说得清楚些:
“欧伊——啊——啦——啦——”
扎克尔丹突发奇想,给村民们讲了个经书上很有教育意义的预言:讲述的是关于一个天堂里的遵守教规的人,地狱里的罪人,使徒的伟大作为,和穆罕穆德的教诲。
“哦,我的亲爱的上天啊!”——卡尔泰巴依高兴地叫道。
当毛拉谈到上天的惩罚和世界末日时,深受感动的老头子们满眼泪水,下巴颤抖着。
“塔克赛尔!请您说说,祭祀的意义在于什么?”卡尔泰巴依尊敬的问道。
“祭祀礼品可以安抚上帝的愤怒,打开通向天堂的大门,把最后审判日变成救命稻草”,毛拉答到。
“哇哇!我们的毛拉多么万能、善良啊!”立刻有人支持到。
然后带着从“稀里糊涂村”得到的丰厚物品回去时,毛拉扎克尔丹和卡尔泰巴依一路上互相骂着对方。
“我的毛色通红的小母马啊!”卡尔泰巴依说道。
“哎,别胡闹了!家畜不是你的,是我的。受人敬仰的是我!”
毛拉长长的声音开始变得苍白又尖锐。卡尔泰巴依的小胡子撅了起来,翻起了白眼。
“拉倒吧!是我的!扎克尔丹,去你的吧!”他大声嚷道。
“这是为啥?”
“你要用自己受到的赞许堵住我的嘴吗?!你的那些胡话有什么用?谁需要?你以为人们是冲着你的宗教言论才把牲口给你吗?咱们是一起行动,一块干活的,咱俩是平等的,应该五五分成,要算的话我那份甚至应该更多。”
毛拉扎克尔丹的脸仿佛蒙了羞,他的嘴唇颤抖着,愤怒地喘不上来气。这一刻他恨极了卡尔泰巴依。他猛地抽动常穿的不太干净的衣角。
“你这个傻瓜!蠢货!那匹毛色血红的马是我给乌尔博赛因做亡灵祷告得到的。读古兰经的是我!念送终祷文的也是我!我!……
卡尔泰巴依没听。他很了解毛拉扎克尔丹想说什么。卡尔泰巴依踹了马一脚,把它赶到乱七八糟的畜群里。他们默默地走了一会儿。突然卡尔泰巴依的脸变得明亮了起来,像从乌云里露出的太阳一样。
“哎,扎克尔丹,你可真没良心!你凭什么无视我的劳动?想想那天晚上,啊!”
想起了愉悦的回忆,卡尔泰巴依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笨蛋!”扎克尔丹洋洋得意地笑了起来。
两个人立刻变了,恶狠狠地一路赶着畜群,哈哈大笑,彼此很得意。
“是啊,这次你很出色!”卡尔泰巴依高兴地说道。
刚才的不愉快的乌云消失地无影无踪。
“那时你可真帮了我大忙了!”毛拉宽容地感恩了起来。
***
阿尔查乐旁边就是阿里木巴依过冬的地方。春天全村搬到另一头去了,过冬的地方空了出来,杂草丛生。穷人孔卡守着这里,他按照自己老掉牙的生活习惯过着,一个人孤零零的,临近孤独的草原之路。
他唯一的母牛是褐色的,牛角断了,他总是在小茅舍旁放牛。孔卡的妻子——卡拉姆贝尔,——身后拖着要喂的草,边把褐色的母牛赶到草原上,边对着牛骂着世上的事。
“唉!你整天在房子旁边闲逛啥呀?”她说,“你这个坏东西!你从来也不放小牛,要是放出去了,你也是为了把牛奶都喝了。你这个死畜生!”
孔卡躺在垫子上,懒懒地说道:
“闭上你的嘴,臭婆娘!要是母牛死了我们可怎么办?”
孔卡懒懒地转向另一边,孔卡的女儿卡内什·巴丽扎在不明亮的地方想着什么,而她的思绪早已飘远。她怀念她的邻居们、朋友们、村民们,怀念着欢快繁华的热闹的农村生活,漫长的六个月的冬季因为有他们从未显得孤单。严冬让卡内什的眼中充满的忧伤,它仿佛要把整个世界攥在它冰冷的手掌之中!冬天跟小伙伴们玩,做各种游戏,夏天有淡淡的青草香,亦或是难捱的夜晚——为什么卡内什会孤单呢?要是旁边有朋友和伙伴们该多好啊!就这样她坐在角落里想啊,想啊,滴溜溜的小黑眼镜直转!
主人也同样讨厌充斥着孤独的小茅舍。他非常想念瓦蓝山。晚上他睡在长满柔软的草的湖边,杯里斟满了发涩的马奶酒。他的心很是痛苦,很快,他就快压制不住这种忧愁了,那时他会突然拿起手杖,走到期待已久的瓦蓝山。当然了,卡拉姆贝尔又会唠唠叨叨:
“就想着自己!我跟女儿怎么办?守坟吗?你想让我们死在这儿吗!想让人把我们杀了?!”
孔卡躲到隔板后面,妻子还在唠叨,其实她的内心深埋忧郁。渴望折磨着她,劳累让她精疲力竭。
***
孔卡到瓦蓝山去已经五天了。极度不安的母女整晚没合眼。她们仿佛看见了残暴的妖精,童话里长满羽毛的妖怪,魔鬼们在荒废的过冬地里发怒,发疯似的哈哈大笑,把她们扔到长满杂草的灌木丛里。卡拉姆贝尔自己嘀咕着,不让女儿听见,反复念叨着记着的支离破碎的祷文。她全身哆嗦着,但要努力隐藏这种恐惧,不吓着卡内什。
卡内什也没睡,但一点也不害怕。她思索着自己的人生,梦想着简单的奇遇,思念着朋友们和萨特帕家中的亲人们。那一夜如此难忘。全村的女孩们和小勇士们聚集到一起。这么多人聚到一起,也没地方可去,就会觉得又闷又热。灯隐隐闪烁,年轻人们任汗在脸上肆意地流,有时用毛巾擦干,然后接着玩。
“嗯,妹妹,把手掌放到下面!”快活的阿和梅特贝克移向卡内什。他的手上有个编制的小绳。他大幅地挥舞着,像要用尽全力出击,而他的脸上这时露出了微笑。
卡内什顽皮地哈哈大笑起来:
“轻点!别那么用力。”
后来有人建议道:
“咱们玩个新游戏吧!”
“什么新游戏?”
“围成一圈唱歌”
冬不拉(哈萨克民间弦乐器)在大家的手里来回传,传到了阿和梅特贝克这儿,他尽量更舒服地拿着,调了调弦,咳了几声,清清嗓子。他的嗓音轻柔地响起。年轻人们聊着天,开着玩笑,忙着自己的事儿。她们不想惹卡内什。她兴奋地呆住了,当她听到:
村民们搬到了草原上的湖畔,
湖边的情侣梦想着爱情。
当亲爱的你订下了约会,
心头忧郁的乌云顿时吹得四散。
现在想到阿和梅特贝克时她仍像听到了他的声音,听到了他的这首歌。卡内什觉得最后两句就是献给她一个人的……
长时间烧着的地炉里的火灭了。天空躲进了黑色的被子里。无数的星星闪着,彼此交换着眼神。疲倦的夜打起了盹。
“卡拉姆贝尔,那是行人吗?”
“尽管我们已经入夜了,可能还有人”,卡内什害怕地小声说。
远处传来了狗吠声。行人们来回穿梭着。栅栏后两个骑马的人的轮廓逐渐清晰了起来。一个喊道:
“喂,屋里有人吗?”
“我们在家!”卡拉姆贝尔高兴地回应道。
骑士把缰绳系到鞍前桥上,急忙走进茅舍。他们互相打了招呼。卡拉姆贝尔问道:
“你们是谁?”
“你们一定听说过毛拉扎克尔丹吧?他就是!”一个人答到。
卡拉姆贝尔默默地欣喜,她走到灶边生火做饭,但客人们坚决地拒绝了招待,说他们很累,想睡觉。
松明(古时农舍照明用的)点了起来。女主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把珍藏的老地毯铺在了重要的地方,但没有枕头和被,窘迫的卡拉姆贝尔向客人们道歉。
“天啊,别担心。我们对现有的这些已经很满意了”,卡尔泰巴依说道,在地毯上铺着衣服,转身,然而却侧向卡拉姆贝尔。
穷人孔卡的简陋的小房显然对四个人来说很挤。
“女施主们,咱们躺得太近了,要是梦里把你们吵醒了,还请见谅。”卡尔泰巴依开玩笑道。
前几晚被失眠折磨着,母女俩一下就睡着了。卡尔泰巴依用胳膊肘推了推扎克尔丹。
“哎,睡了吗?”
“没”。
“那就爬起来吧,匍匐前进!”
“她会叫的,会把妈妈吵醒……
“别怕!我有上天的帮助来对付她妈妈”。
毛拉扎克尔丹低下头,像在祈祷一样,然后继续爬着。
“哎,你是谁,你是谁?妈——妈妈!”卡内什害怕地叫道。
卡拉姆贝尔醒了,但还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卡尔泰巴依就把她从茅草房里拖了出去。
“别出声!安静!赶快跟我走!别废话……”
天刚有点亮,扎克尔丹和卡尔泰巴依继续上路。被侮辱了的卡拉姆贝尔和卡内什害怕的要死,眼里充满了极大的悲痛,走进了孤零零的茅舍。
***
卡尔泰巴依和扎克尔丹坐在酒馆里,桌上堆满了瓶子,两个人的脸都很红,显然,他们喝了很久了。
“嗯,我们把白色的吞了吧?”
“唉,不知道”,毛拉微笑着说。“我们要去村里。白的那个——太凶猛……”
“别怕。路上我们再睡一会儿。暴风雨之夜过后什么都妨碍不了我们……”
卡尔泰巴依嘻嘻笑了起来。毛拉跟他碰杯。
“唉,笨蛋!好了!现在我对你很满意。来,再倒一杯。”
毛拉在兜里翻腾着找手帕,想擦擦头上的汗,但没找到手帕,找到了长的像小肠似的念珠,掉到了酒杯里。“阿斯塔贝拉!”毛拉嘟囔着,把念珠塞回兜里。这两个人边喝着边分享昨晚经历的细节。
随着太阳的升起,畜群从牧场上回来了,小猪们不时地哼哼着。红房盖的房子旁,村子中间,羊、牛竖起耳朵,赶忙躲到一边,有的是因为害怕,有的是出于厌恶。离酒馆不远处毛拉和他的忠诚的助手的脸直接杵到了泥里。猪崽们不同于别的动物,并没躲开躺在泥里的熟人。它们郑重其事地用嘴拱拱不省人事的毛拉扎克尔丹,嫌弃地皱皱眉头,最后还是走了。只有棕红色的生疮的公狗走过去,舔舔毛拉神圣的嘴……
1928年